天娇

第118章 夜宴(1 / 2)

('\t\t\t第一百一十六章夜宴

历任陆家嫡支皆住在榆次东街,其他族人分居西、北两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陆氏家主都约定俗成地住在位于榆次东街之首的光德堂。

京都建康的世家大族是“上者在,不分家”,故而长房二房都住在一块儿,可若回平成,只有陆绰一支可入光德堂,若陆绰心存照拂庇佑幼弟之意,陆纷可居于紧挨光德堂的平德堂里。简而言之,越靠近光德堂便是离权力中心越近,和掌舵人越亲厚,而当一代一代往下传承之后,人便越住越远,陆纷的儿孙便只能称为陆家旁支了。

而陆绰的后嗣依旧掌握着平成陆家。

软轿摇摇晃晃地在朝前走。

风吹开帘帐,眼看着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从一只变一双变六孔再变十全十美,景象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好像是从昏黑走向光明。

看吧,这就是权利的诱人——连灯笼都能比别人家多挂两只。

所以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最热闹的地方永远只有一个,谁都想众星捧月,自然陆纷也不例外。

长亭将头靠在软轿中,长歇了口气。

前头拖长一声吆喝,马蹄纷杂踢踏,满秀恭敬半撩帘来请,长亭搭在她的胳膊上敛裙出轿,婉和抬头,却见流光曳曳之下,陆纷之妻陈氏携两儿一女眉眼温柔地立于光德堂阶下。

离正门极远,且刚好偏离正前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婶婶陈氏是一个极温柔的女人,脾性软和,家教得宜,规矩守礼,尊上佑下,是一个极为正统的士家女,确切来说是一个极为正统的广庆陈家的女儿。

而她与陆纷,在外人看来一定是典范榜样。

陆纷无妾室,不养奴,不狎妓,一二通房皆为陈氏屋内婢子、丫鬟,三个儿女皆为嫡出,无庶出子女,这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士族大家里实属罕见。

大晋士族里找出几个只近女色的郎君都难——隔壁王家大郎养的幕僚皆为唇红齿白的郎君,脑子有没有不知道,反正脸蛋是一定够够的。

陈氏之后,长平,长兴两子皆站右侧,陈氏长女陆长庆十二、三的样子,穿了件牙色的细缎外裳,前襟绣芙蓉,拿舒云纹镶边再坠了一圈细碎的小珠,被光一耀,脸上便有些瞅不清神色,只能看见一双眼睛晶晶亮地俏立在陈氏身后。

长亭仰下颌朝其看去,看着看着便抿了抿嘴,亦笑起来。

“母亲——”

陈氏迎上前来,眼眶颇红,口带哭腔,“你们…你们受苦了!”

真定大长公主拍了拍陈氏的手,“路口风疾,不拘这一时。”

陈氏点头,再将长亭揽在身侧靠了靠,手从上到下摸长亭的脸,喉头酸涩,拿帕子捂脸别过眼去似是在哭,长亭顺从地靠在陈氏身边,心下大叹,陈氏对她好不好?问陆家顶经年的仆从都不会有一个人说陈氏待她不好。

她没亲娘,陈氏受陆绰所托很照拂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换牙,是陈氏帮她悉心保存下。她来初潮,是陈氏备下的月带。她小时候的亵衣,都是陈氏绣的…

长亭宁愿相信陈氏并不知道陆纷都做了些什么。

两厢见礼之后便向里走,陆纷先行打理马队,女眷从中门向里行,陈氏扶着真定大长公主说话,几位姑娘走在身后。

陆长庆目不斜视,“阿姐越过越回去了,身边的丫鬟个顶个儿不经事。一个粗手粗脚,一个小家子气,一个…”长庆眼风斜睨胡玉娘,“五大三粗,像个做粗重活计的男人。”

恰好过门槛,长亭敛裙低眉,利落跨过,未曾抬头看她,语声平静地开了口。

“闭嘴。”

二字之后,再无他话,牵着长宁缓步朝前走,几步便与陆长庆拉开了距离。

她一向就和这位陆二姑娘不对盘,哦,现在不算二姑娘的,论起来是二房的大姑娘,她不喜欢长庆,长庆也不见得喜欢她——同在一个院子生活十几年,她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谈何吵嘴。

大概美人儿都是清傲的。

陆纷两个儿子资质平平,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尚未崭露头角——陆长英九岁时已练得一手好字,在京都已为颇具展望的少年郎了。

只有陆长庆,眉眼嘴角与陆纷长得颇为相像,陆纷本就似拟美人,那陆长庆就是真真切切的美人儿,在陆家小辈中论及相貌,她排头一个。长亭心里揣了揣,单论五官,怕是只有青梢能与之抗衡,可那丫头又不争气地在气度上输了一大截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脑子放空,缄默稳沉地过了一桩晚宴。

她从未吃过这么怪异的晚宴。

真定大长公主居上席,陆家上下宗族旁系皆至,往来觥筹,可每个人说的话都是飘的,没有一句落在实处,说至兴起,长席上的陆三太爷抹泪追悼陆绰,临兴赋挽辞一首,长亭一抬头却见陆纷以极为嫌恶的眼光看着陆三太爷。

“来人,帮三叔把今儿个说的话都一字一句地记下来。”

喧杂中,陡闻一管清冽男声。

陆纷半斜倚靠在黄花木椅凳上,手一半搭在椅背,一半就这么坠下来,他守孝不能喝酒,杯盏里的汁饮本不醉人,却偏偏一副醉态,手指一抬,一声一声笑起来,“都记下来,瞅一瞅三叔是多么地缅怀哥哥…”

一边说,一边身形向前倾,青衫向下轻垮,微眯了眼,语气如毒蛇吐信子嘶嘶警示,“苦痛使人文才飞扬,古人诚不欺我…三叔饮过佳酿之后,做下的辞赋好似更加情真意切,叫人无比动容。”

既是痛苦缅怀,何以酒肉串肠?

陆三太爷似是忌惮陆纷,身形向后一靠,借酒卖醉,阖目不语。

哀悼的、悲鸣的、劝慰的,一声儿一声儿渐小下来,陈氏打圆场四下招呼寒暄着,场面终于重而回暖,时过三巡,挨个儿告辞,陈氏去送,长亭和长宁陪在真定大长公主身边,陆纷面颊潮红地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双袖挥下,即为飒飒。

“都回去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纷云袖一抬,“你们还是住在光德堂,我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等我亲爱的哥哥下葬之后,我们才能住一块儿…”

陆纷边说边转头朝长亭笑起来,“和叔父同住一个屋檐下,可真是难为你了。可是想一想,我不也跟着哥哥住了这么几十年吗?我跟着住,我的儿子跟着住,我的孙子还是要巴着人才能赏口饭吃,我都熬过来了,我的小阿娇且忍一忍,忍到…”

“陆纷!”

真定大长公主挥袖高喝,“有点出息吧!你就只有为难一个小姑娘的能耐!?”

陆纷怔愣片刻,便仰头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手上一翻,却将酒席上的锡罐酒壶一把打翻,果酒糖酿绛红发亮,一滴接一滴旋在桌沿上打着转儿。

“母亲…”

陆纷撑在桌上渐渐站起身来,“我的母亲诶!儿才做了一件很有出息的事啊!您忘了?您忘了吗!?您记不得了?那儿从头到尾再给你说一…”

“把孩子们带出去!”

真定大长公主一掌拍在木桌上,“阿陈,让人孩子们都带出去!让娥眉带阿娇阿宁回东偏院,下人没得谕令,不得出入东偏院!”

陆纷单手撑在桌上,嘴角上挑,似笑非笑地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陈氏惶然四下看顾,连连称是,红着眼眶将几个小孩子都拢到了门口,正欲离,却遭真定大长公主喊住,“阿陈,你留下!”

“嘎吱——”

门扉大合。

在里间闷久了,一出来瞬时通常,长亭摸了摸后脑勺,手撑在朱漆高柱上,半晌喘不过气来。小阿宁赶忙踮起脚尖一下一下地帮忙顺气儿,玉娘憋了憋,扶住长亭,想了许久慨叹一声,“你那位叔父真奇怪,他恨不得现在就鸡飞狗跳…”

长亭埋首点了点头。

是奇怪,可长亭奇怪的兵不是这个——追挽陆绰的并不只有陆三太爷一人,可陆纷却只针对他。并不是杀鸡儆猴,陆纷的眼神里是真的嫌恶与仇恨,不夹杂任何遮掩。

陆三太爷挡了陆纷的道儿?

挡了什么道儿?

长亭埋头细思,刚想开口说话,却隐约间廊间好似立了一个人,眯眼仔细瞅了瞅,低声惊呼,“你怎么来了!”

蒙拓向前踏出一步,语气平和,“你小声点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连连点头,后脑勺有点发疼发热,把小阿宁交给玉娘照看,又四下看了看之后便往那处走,“你快些回去!陆家家规严得很,外男无故入内宅要吃棒子!”

“你的头?”蒙拓眼色一抬,沉声问道。

长亭再摸了摸后脑勺那道疤,“天气回暖,伤口发热蛮正常,我晚上喝一盅药就好了。”又连声催促,“有事说事,没事就快走!陆家的棒子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蒙拓“哦”了一声,再低头看了眼长亭,便佝身撩袍翻身过墙。

动作快得连个背影都不带留。

他…真没事儿跟她说啊说?

那他冒险翻墙进内宅来作甚啊?

偷东西?

长亭怔了怔,莫名其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一十七章针对

蒙拓身形消隐在夜色之中。

长亭立在原地怔愣片刻,娥眉捧了大氅出来迎,却见长亭木木地站在游廊里,先回看了眼亮彤彤的厢房,只余三个人影,大长公主、陆纷还有陈氏,三只剪影各有长短,娥眉心头悸了悸,从年前开始这事儿就透着不寻常,种种人的种种反常叫人心慌慌。

娥眉心里头明明隐约有个答案,却被硬生生的摁下!

多想多错,多说多错,她命如草芥,一错,命就没了!

娥眉紧紧手中的大氅,轻手轻脚地帮长亭披上,“姑娘…姑娘…奴该送您回房…”

“哦,将才有只野猫窜过去!”

长亭慌里慌张地赶忙解释,一开口才发觉自己个儿答非所问。

哎呀!

她干嘛慌张啊!

长亭强自镇定敛眸,拢了一拢大氅袍子,快走两步弯身牵过阿宁,一抬头却见玉娘懵里懵懂的样儿,低声唤,“阿玉,走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娥眉跟在后头。

几位姑娘安顿在东偏院研光楼,离大长公主的荣熹院不过片刻脚程,长亭嚎一嗓子,真定大长公主能立马拄着拐杖来救火。

研光楼静悄悄的,和气平静。

可正堂却剑拔弩张。

“母亲,要与纷说什么?”

陆纷满脸堆笑,自斟一盏酒,仰头饮尽,喝完却桀桀笑起来,将酒盏反手倒过来,“哎呀,我忘了哥哥去世是重孝,我可不敢喝酒。”

脸是漂亮的,可话是阴毒的。

陆纷话音刚落,真定大长公主手一挥,将手里的龙头拐杖一把砸在陆纷的后背上,“砰”的一声!

龙头拐杖拿乌木做成的,重得很,这一下怕是是砸到了骨头和腑脏!

陈氏低声惊呼,却不敢上前来扶。

陆纷身形猛地朝前一倒,手忙脚乱地撑在木桌上,再一抬头,嘴角殷红有血迹,“母亲砸得好,可砸死了我,哥哥也活不过来了啊…”陆纷嘴一咧,牙齿鲜红,笑得倾人城,“母亲一向精明,一定算过这笔账的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再反手一挥拐杖,正好打在了陆纷前胸!

陆纷再闷声一哼,却越笑越粲然。

“你同我说的时候,我并不敢相信。”真定大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我的小儿子…我疼了几十年了,庇护了几十年,素来乖顺清俊的幼子…不会做那样的事…”

陈氏手心捂嘴,电光火石之间陡然明晓其中蹊跷!

这样大的事,她竟然如今才知道!

“阿纷,你图谋了多久?”

真定大长公主手撑在拐杖上,腰腿不好,极为吃力地向下弯,“几年?十几年?还是几十年?”

陆纷被两下砸得跌坐于椅凳上,侧头笑,“母亲,你现在的问题很蠢哟。回答了又怎么样?没有意义的,还不如想一想如何在秦相雍手上保住我——毕竟我现在是陆家最后一根稻草了。”

“所以这是你的底气?”

所以他才会以为胜券在握,无所顾忌。

他以为无论犯下多大的茬子,陆家都会保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

如果长英死了,没有被找到,没有醒…

为了陆家,她的选择只有陆纷。

可如今一切颠覆。

真定大长公主明白此时此刻她必须理智,女人为什么通常成不了大事?因为女人的眼睛通常被情感蒙蔽。儿子、孙子,都是她的骨血,丢弃谁都痛,可从陆家的立场看过去,当然陆长英是更合适的选择!纵然年龄小,纵然底牌不够大,纵然如今身体孱弱,可他身上没有污点!

旁人抓不到把柄!

真定大长公主镇定地看着陆纷,再问一边,“这就是你的底气?你认定无论如何放肆,我、陆家都会既往不咎?”

陆纷从低处侧眸半抬起头,嘴角一勾,“难道不是?如若不是,母亲,你为何会带着阿娇和阿宁回来?”

半晌静谧。

烛光之下,看不清真定大长公主的神情。

陆纷胸口后背疼得眼神迷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不会有别的神色,除了逆来顺受——陆纷心下揣测。

“是。”

老妇人的脸恰好隔在光晕之外,声音如从沉钟之中传来,“是,这就是你最大的底气。”

“够了,母亲。”陆纷神色渐渐愉悦起来,一点一点撑起身来,“周通令那条狗死了就死了吧,你的怨气和怒气也该出完了,此事到此为止,再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手搭在木案上,像是想起什么,偏过头去笑了笑,“母亲,您看我什么时候搬到光德堂来合适?”

“阿绰还未下葬…”

真定大长公主背过身去,阖眸仰头,一字一句,“大局为重,我不得不容忍你。只希望你看在阿娇与阿宁是阿绰唯一骨血的份儿上放过这两个小姑娘,阿娇大了,过了孝期,我会立马着手把她嫁出去。阿宁尚小,她什么也不知道。”

陆纷点头。

“秦相雍来过信。”真定大长公主面目笼罩在黑暗中,“我回信过去了,如今恐怕要到冀州了,等我的回信到了建康,这世上再没有账本一事。所有的罪孽都是周通令造下的,与你无尤。照秦相雍的意思,幽、冀两州,恐怕难容,你要早做准备…”

陆纷再点头。

真定大长公主撑起龙头拐杖推门向外走,刚抬脚,却听陆纷急切而迟疑的一唤。

“母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身形一滞。

陆纷靠在木案之上笑起来,语声中略带迫切却又有急于证明的口气在,“我会好好打理陆家的。”微微一顿,语气突变,“我会比哥哥做得更好!你信我!”

真定大长公主眼眸轻阖,一滴眼泪藏在黑暗里直直砸下。

长亭以为她会择床,谁知睡得好极了,研光楼在陆宅的东北角,是贵地,长亭陪陆绰回老宅上香祭祖皆住在此处,只是当时她没想过,她会在这个地方常住,就像她从没想过回来第二天,她第一个见的人会是陆长庆。

陆长庆来得早,满秀进来通禀的时候,小阿宁和胡玉娘的汤粥都还没喝完。

胡玉娘要领着阿宁避开,长亭摇头,“没必要,她来无非是落井下石,想趁机打打落水狗,小姑娘的把戏罢了,你避开反倒叫她长了势头。”再折身交待满秀,“让她在内堂等一等。”

满秀应声而去。

胡玉娘心安理得地喝完粥,再带着阿宁涮口抹脸。

长亭见二人妥帖了才让满秀把陆长庆带进来。

“许久不见阿姐,阿姐的脾性倒没改一改。”陆长庆目下无尘,缓步落座,看向长亭笑一笑,“阿庆以为姐姐历了这样多的事,会学乖呢。”

长亭叹了口气儿,“你又想听一遍‘闭嘴’吗?有什么话便说,被人扫地出门,不好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庆抿抿了小口,如此在春光之下,相貌方见真章,樱桃小口柳叶眉,皙凝肤容杏仁眼,很艳的漂亮。

陆长庆手叠在腹间,眼仁一动,决定开门见山,“阿庆喜欢研光楼。”

长亭眉梢上挑,“我也喜欢。”

陆长庆话憋了憋,“那我喜欢研光楼的那盏屏风,就是里间的那盏,绣了芙蓉四合的样式,湘缎绣。”

“还喜欢什么?”

“还喜欢你内厢的黑黛青螺梳妆台,上头的雕花是山茶,阿庆最喜欢山茶了…”

“嗯?”

“还有库里那对钧窑旧瓷…”

“嗯,还有呢?”

陆长庆又陆陆续续说了一长番话头,内屋里隔着的,库房里存着的,还没来得及卸下来的,她了解得都清清楚楚,林林总总恐怕有近二十件东西。

她边说,长亭边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说到最后,陆长庆意犹未尽,歪过脖子,水灵灵地看向长亭,语气是浮着的,挑衅说不上,可叫人不舒服,“这些阿庆都喜欢,摆在我的厢房里一定好看极了。”抿嘴笑了笑,“反正用不多久,那些东西还得搬回研光楼的。”

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小姑娘心绪,诚如陆长庆先言,她喜欢“研光楼”。

屋子换不了,那搬点东西走,总行吧?

长亭觉得她是被人压制久了,好容易能扬眉吐气了,昨儿个却还是没在光德堂住下,故而一早便兴冲冲地来,长亭却不可能让她兴冲冲地去。

“既然还得搬回来,那何必做些无用功?东西在哪儿就还放哪儿,哪儿都不搬。”长亭语声平静,“你喜欢是你的事情,你又不叫我娘,我作甚顺着你?”

陆长庆脸色一变,“陆长亭!”

“嗯?”

“你等着!”

这还是陆小美人儿这么些年头一回将声儿嚷起来。

人呐,最好不好的一点就是沉不住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想住进研光楼,她笃定她可以住进来,那就沉住气等到那天就好,可她偏偏要争这么一夕之长短。

迫不及待,太迫不及待。

长亭抬眼看了看陆长庆,“你也等着。”

陆长庆再横一眼,死死抿住嘴朝外去,她一走,长亭便把研光院的一个小丫头唤了进来,从怀里将昨日扎在布垫下的那根针包在绢绸里递出去,“给二爷送去。”

把坐垫下的那根针…

送给陆纷看?

胡玉娘顿感迷惘,问长亭,长亭笑了笑,“…坐垫下放针摆明了女人家的心眼,阿宁椅子上没有,就我中招,你觉得这是陆纷的手笔?他是自负,可自负不等于蠢。”

女人的心眼…不和的堂姐妹…独独算计长亭…

哦…

胡玉娘懂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陆长庆做的。

而她老子都还没下手整顿,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沉不住气了,背着陆纷搞鬼,下辈比长辈动作还快,还自以为是,陆纷怕是不能轻饶。

果不其然,将用过晚膳,陆长庆被禁足抄经的消息就传出来了,旁人恐怕都以为是在惩戒陆长庆一早来寻衅长亭的事由,只有几人心知肚明。

“哎哟喂,活得好艰难...”

玉娘在榻上翻了个滚儿,“明摆着陆宅张着大嘴要吃人,咱们还往里头钻,还正好钻到了你家叔父的地界儿上…你说咱们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啊?”

长亭哈哈笑起来。

平成是陆纷的地界儿?

呵呵。

恐怕也只有陆纷自己这么认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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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玉娘再滚一圈,嘴里头,“哎哟哟!哎哟哟!”

胡玉娘这么些时日反倒长胖了,照她自己的话说,“苦难让人吃得多,吃得多就让人胖得快,这叫屯膘抗压。”。

故而只穿着亵衣的胡玉娘在榻上滚来滚去的样子…

像只白粽子,还是沾过糖的那种…

肥肥的,软软的,一戳还会叫…

长亭仰靠在椅凳上,笑眯眯地看玉娘,“你在陆家,我也不太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找胡家叔婶了,找着了离平成不远。我在平成南端买了百亩地,让他们都牵了过来。你是女人,户籍上搁不了田地,我就先寄存在你叔叔脑袋上,等你婚事敲定,一亩不落的全当作你的嫁妆。我叫人先给她们敲警钟,再把你送过去,这样才能不受欺负。”

玉娘总不能一直在陆家。

长亭肯,胡玉娘自己都不肯。

玉娘身形一停,忙趴起身来,目光炯炯,“找到了!?爷爷只说在豫州,豫州这么大,你咋找到的?!这才三两日吧!?他们咋说!?问起爷爷没?”再想了想,“等你们家的事儿尘埃落定了,我再回去也好,否则心里头挂忧着,反倒没法子同叔婶好好相处。”

最后一个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不晓得怎么答。

那户人问倒是问了,可问的是胡爷爷还留了什么钱财地皮没有…

长亭索性不回最后一句,笑了笑,“你说平成是陆纷的地盘?那我是怎么做这些事儿呢?胡家叔叔在豫、幽两州边界入山打猎为生,我派遣下去的人手在第二日便找到了他们,而后买地、过户籍再林林总总的事儿一块办下来,耽误了几天时间。陆纷…”长亭轻声嗤笑,“他的胳膊还不够长,手还不够大,他以为豫州是他的了?那就拭目以待罢。”

陆纷一事尚未盖棺定论,而已故者的身后事却再难推脱。

对于陆绰的大殓礼,陆纷表现得很积极。

布置灵堂、诚请高僧,做殓诗,再备下棺木、陪葬,勘测陆氏陵园,定穴位…

所有的事情,陆纷在三日内全都备置整齐。

长亭私心揣测,恐怕陆纷早就准备齐全了罢。

出棺日定在二月二十三日,从光德堂出殓,至平成以北的陆家陵园,陵园大多位于山郊野岭,路程算远,去一趟就得一日的时辰,再回来便是三日光景。

出殡摔盆之人,定为陆纷长子,陆长平。

北地旧俗,为身故者摔盆捧灵之人当以长子长孙,可去者若无儿无孙,便从旁支里选择出与之亲近的小辈郎君来,而选择下来的这位即默认成继承去者家财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纷绝口不提自己担上这门差事的话头,反倒将自己长子推了出来。

长亭以为陆纷是怕遭报应。

可再一想想,他怎么可能惧怕报应此种飘渺无物的东西。

凡事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而子承父业更是理所应当,陆长平要继承陆绰的一切,可他的父亲还未亡故,他要攥到手必须从陆纷手上接过来,陆纷此举只不过是转了一道弯儿罢了。

可笑的遮羞布,可悲的自欺欺人。

让陆纷的儿子来捧陆绰的灵。

长亭气得心肝都疼。

长亭恨得不得了,真定大长公主自然知晓,亲斟一盏清茶让长亭静静心,只说了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是。

陆纷此举难免没有含着试探的意味在。

她与真定大长公主忍不了,只能提前将长英接回平成,可陆长英如今身形孱弱,无异于羊入虎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若忍下了,未曾对此事有所异议…

“阿纷将会更信任我。”

真定大长公主浅啜一口清茶,面无表情,“毕竟,只有叫他放松了警惕之后,我们才能接着向下行动。陆纷未曾解决,长英最好别回来。天大地大,陆纷终究是他的长辈,我陆家下一任的掌舵人身上最好不要背负任何污点。”

长英回来,陆纷消亡。

不管长英是否动手脚,在外人看来,这都是一场宅门内亲眷相杀的好戏,陆长英都将落人话柄,得不偿失。

长亭默了默。

忍这个字,写来容易,做来难。

陆家早挂素绢,白灯笼等物,门廊上挂了一缕一缕的白绸带花,服侍的人都屏气凝神,不见笑颜。

追悼头一日,络绎不绝的人来来往往,谢家派遣了谢询和几位族叔过来见礼,拖了两车的礼,那谢老夫人身边的阿嬷拽着长亭的衣角就开始哭。

“太夫人是想来的,老爷也是想来的,可太夫人着了场大病,老爷来顶什么事儿?画画骂那挨千刀的贼人?大姑娘是晓得的,这一路有多不太平!奴违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谢家都摇摇欲坠了,大姑娘最后靠谁去?陆公过身,太夫人叫奴偷摸问问大姑娘,想不想回谢家去住?旁的不敢讲,头一条就是不叫姑娘受了委屈!若姑娘想离了这是非地,太夫人立马派遣人手来接您!”

谢询是长房长孙,他都过来了,谢家已经很够意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背过身去,抹了把眼角,撑着阿嬷的手,“哪儿都不去!请外祖且放一百个心,阿娇连那段路都挺过来的,现在没道理挺不住!”

灵堂里头,阿嬷搂着长亭哭,与堂下嘤嘤啼啼的哭声,倒是相得益彰。

长亭面容平静地看着堂下诸人世态万千,看了一连三日,胸口突然泛起一阵恶心。

灵堂里停着四口棺木,陆绰、符氏、陆长英与陆长茂,这灵堂里来来去去几十人,究竟有几个人流的眼泪是真的?

人吧,真太他娘的虚伪了。

石家人是最后一天到的,石猛哪个儿子都没派,将就使了还在豫州没走的几位心腹去追悼拜会,常将军打头阵,蒙拓跟在后头,岳老三和岳番不够资格登不进灵堂。

长亭便戴锥帽,身着麻布旧衣裳,垂手立在真定大长公主身边,静静地看着蒙拓面色凝重沉穆地执三炷香,恭谨屈膝作揖再缓步将香插进香炉中。

他大约是真伤心吧?

长亭眼神落在蒙拓拿着香些许发颤的指尖上。

蒙拓是真的伤心吧?

他未曾流泪,亦未在她跟前缅怀过陆绰,可是长亭觉得蒙拓的伤心是真的,至少他不会下作到要将葱蒜汁挤在袖口,只为哭嚎那么几嗓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留了几家小歇时日,谢家自然算在其中,谢询就客居光德堂,在起棺捧灵之前,谢氏族叔与大长公主闭门相谈许久,长亭遣满秀去打探,娥眉只是笑嘻嘻地拱手道贺,说是极好极好的事儿。

长亭脑子一转,瞬时明白了。

四张棺材,两列行伍。

长亭披麻戴孝走在陆长平身后,送灵前头吹唢呐,敲边鼓,两头白旗招展,风一吹,白布便一下子鼓了起来。

像扬在船上的风帆。

长亭手里捧着的是符氏的灵位,长宁懵懵懂懂地哭,手里头紧紧抱着陆长英的牌位,陆长英三字儿拿小楷写,木牌上刻得很深,染了朱红的漆很庄重端严。

等长英回来,一定要请大师唱几天佛经,去去晦气…

也不晓得,这样犯下忌讳了没。

真定大长公主安慰她说,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就算是犯下忌讳,老天爷不瞎,总会看得到咱们的难处。

或许请大师唱佛经不够,听玉娘说民间有洒狗血去晦气的说法…

长亭埋着头胡思乱想,脚下踩在铺成一路的纸钱上,软软绵绵的,她的上下左右都在哭,可她眯着眼睛憋都憋不出来眼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道路两边被肃清了,可各家楼上却有庶民探出脑袋来瞅热闹。

吹吹打打,送灵的队伍从街头走到街尾都没顺完,是热闹。

到陵园时,天儿陡然阴了下来,轰隆轰隆地好似要打雷下雨了。

陆长平拿着铁锹,一锹下午,破土之时,电闪雷鸣,春雨哗啦啦地往下砸,送灵之人纷纷避之不及,陆长平手拿铁锹不敢动弹了,转身四下去寻陆纷。

“接着挖啊。”

长亭轻声道,“趁雨势还不算大赶紧挖,别耽误了吉时。”

雨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长亭戴在脑袋上的锥帽早就瘪了湿了,陆长平的眼睛被雨水遮挡完了,便摸摸索索地又向下锹,再一深锹,却闻身后有人惊呼一声,“啊!白蛇!刚刚有一条白蛇从泥里游了出来!”

长亭忙睁开眼瞅。

“挖出白蛇是大祥瑞啊!”

“坟里有蛇,天上有龙,确是极大的祥瑞!极大的祥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后头人冒雨来看,白蛇的踪迹却早已难觅。

陆氏老人撑拐杖大喜,“陆家要再出一代英杰了!阿纷!陆家的起伏荣辱皆系于你一身了!不要辜负这白蛇千里助人的恩情,亦不要辜负陆家啊!”

长亭眼风斜睨,眼见陆纷喜难自禁。

身后之人皆议论纷纷,喜气盎然。

小长宁仰头大哭着靠在长亭身侧。

太棒了。

这些人连假伤心都不用装了。

长亭揽了揽阿宁的头,却远见有人影从不远处飞快跑来,人未到,声先至。

“幽州乱了!幽州乱了!二爷,幽州起了大乱子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一十九章乱子

一场春雨,下得极为缠-绵且悠长。

幽州大乱。

长亭听到的第一反应,是眉梢上挑,就在春雨绵延时的陆氏陵寝里,就在陆绰还未落下的棺木旁。

长亭看得出来,听到这个消息的陆纷第一反应是,欣喜。

没错儿,从他锥帽下未加遮掩,陡然发亮的双眼。

他是该欣喜的。

陡然上位,必当惹人话柄,更何况是踩在自家兄长的骸骨上位——纵然如他所想那般,真定大长公主会将舆论与猜忌一手压下,可旁人明面上不议论,他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在被窝里头和婆娘唠两句猜疑?

堵住悠悠之口顶好的办法,不是辩解,更不是跳脚反驳。

要把实力拿出来,叫别人想背地里唠叨都无从下口。

英雄不世出,这就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争功…拓展陆氏…趁势拿下幽州,从豫州开辟出去,平成陆氏便会成为这世道坐立极稳的大士族,甚至不会有人与之抗衡…”

真定大长公主声音苍老疲惫,身披大毡,一道将手中的信笺放下,一道看向长亭,“一箭数雕,既有白蛇祥瑞之意在前,又有激将之法在后,照陆纷的个性,他决不会稳坐钓鱼台的。”

亲眼看到母亲一招又一招,招招毙命的算计儿子。

长亭喉头发酸,心窝窝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真定大长公主一直很冷静,从试探她到算计陆纷,都很冷静…冷静到如同置身事外一般。

长亭轻仰下颌,缓声道,“幽州周通令旧将突起发难,石猛别其锋芒,整个幽州城两股势力对立,故而与幽州相近的豫州完全可以顺势出击,浑水摸鱼。如今这个世道,饼就那么大块,落在谁手里就是谁的,就算是冒一回险也够本了。”

势力和地盘谁嫌多?

更何况,要把豫州真真正正变成他陆纷的禁脔,还早。

几百年累下来的能力,岂非朝夕可消耗殆尽的。

陆纷想站稳脚跟,内部先不慌,起码内外两者应占其一。墙外开花墙内香,这句话这时候用在这里倒是也堪堪说得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周通令未曾身死之时,幽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陆纷紧密相连,周通令辖制下的幽州是陆纷的后招和杀手锏。

可悲哀的是,真定大长公主一怒之下击杀周通令,而接手幽州的是石猛那个老无赖…

陆纷和石猛不对盘。

长亭大概可以想象陆纷恐怕气得脑袋都大了。

真定大长公主手指撑在信笺上,轻颔首,“他会动手的,为了争一口气,为了一张脸面,他甚至不会派遣下属去搀这趟浑水,他都会自己出动,一为让宗族老者信服,二为妥帖,三为…”

为了在她面前挣口气儿…

“母亲,我会好好打理陆家….我会比哥哥做得更好…”

真定大长公主一阖眸,眼前全是那夜陆纷在她跟前双眼祈求而迟疑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祈求认同,叫人既恨他又无奈…

真定大长公主神色未曾有半分痛苦,长亭却极为识趣地捕捉到了真定大长公主的踟蹰。

“祖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微颔首轻声唤道,“您心疼吗?”

真定大长公主抿嘴笑了笑,“骨肉亲眷,血脉相连,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的儿子,是我一手一脚将他养育成人的。阿娇,我自是心疼的。”

他?

是指陆纷,还是指陆绰?

或者两者兼有?

长亭也笑一笑,“许是阿娇年幼无知,又许是阿娇永无祖母壮士割腕的勇气和意志,父亲去时,阿娇曾想若有机会定叫整个陆家与他陪葬——说实在话,祖母对于陆家的在意,比阿娇预估的要多百十倍,阿娇姓陆尚无祖母待陆家那般拳拳庇佑之心,着实惭愧。”

话头微微一顿,长亭眼神清澈真挚,“这是阿娇肺腑之言,一路走来,阿娇从一开始的防范算计,到后来的以利诱之,从未拿真心真意的话与祖母交谈。今日虽未尘埃落定,如若因阿娇诚心一言,反而让事情颠覆回转——阿娇也扪心无愧。”

真定大长公主缓缓抬起头来。

人世间最大的杀招,分明是感情。

她对陆家的牵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还不如说那是她对陆玉年的牵挂…

陆老头儿攒下的家业江山,不能就这么毁了。

她根本不在乎陆家是死是活,活到这把年岁,她什么都看够了,大不了一抔黄土虽玉年就那么去了,可是她不能啊,她没有脸面就这样去见玉年啊,陆家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一个心残,陆家被这样一鼓捣,恐怕几十年都复不了元气,而如今世道,上哪里找个几十年来让陆氏慢慢休养!

她不在乎陆家,可她在乎他啊。

真定大长公主喉头微颤,与长亭对视半晌,再缓缓别过眼去,苍老的手摆了一摆,示意长亭将此事揭过不提,转过话头,“谢家阿郎在平成暂居,前些时日是忙你父亲的葬仪,如今闲下来了,府里不好大兴酒宴,你总要去和阿询问个安,再带他在平成四下转一转…”

长亭心下一咯噔。

话题转得太快,她有点跟不上。

紧接着便听真定大长公主后语,“谢家过来的那几位族叔给我透了底儿的。阿弥陀佛,谢家重情重义,今次来便是来商定你与阿询的亲事。我们家的姑娘不拘着那起子无所谓的女诫、女书,那些都是愚弄妇人的东西,你要嫁的人,祖母总要来问你一句。”

咯噔、咯噔、咯噔——

“嗝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心头一慌,立马打了个响嗝儿出来。

真定大长公主怔愣了一愣,便笑起来,老人家一笑总是慈眉善目的,“别羞,你父亲与你母亲便是青梅竹马,两人成亲前还偷偷摸摸约着见面,被谢老太爷抓住了,还是陆老头儿把他给赎回来的…”

陆绰是不能提及的死角。

气氛一下子又僵下来。

长亭的嗝儿也被一下子止住了。

真定大长公主神容默了默,长叹一口气儿,“若是不讨厌就先处着吧,左右都是表兄妹,多处处总没坏处。陆谢联姻也是旧例,若你不嫁给谢询,便是阿英娶谢家大姑娘,总有一个的。”

长亭埋首,深吸两口气儿。

一下子好像从云端落到了现实,脚踩在实地上,才能看见前方的路有多难走。

真定大长公主侧身与娥眉轻声商谈,未过片刻,便定下了时日,一锤定音,“就在五日后,你、阿宁、长平再带几个兵士,陪着阿询去市集逛一逛,嗯…市集人多眼杂,换成稠山,上头有寺庙,正好方便求福诵礼。”

长亭垂眸颔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至背身关上门扉时,方叹出一口气儿来。

五日后的出游尚未等到,三日后,陆纷陡然宣布次日将率大队兵马前赴幽州,与周通令残将对峙,明面上的话头说得极为冠冕堂皇,归结起来便是,冤有头债有主,周通令身上担着的罪还没洗刷干净,还没有给平成陆氏一个交代,养着的犬就开始吠了?

陆纷动作快极了,两日时间,整顿出六千兵士。

保命妥妥的了。

陆纷不缺心眼,他也相信石猛不会缺心眼,若他在石猛辖区出了事儿,恐怕石猛的下场就跟无端遭山匪截杀的周通令差不离了。

当然,时效快,动作快,可以归功于陆家健全且未曾懈怠的规矩,同样,真定大长公主的支持与帮衬也必不可少。

夜灯昏暗。

陆纷手上一本厚厚的册子,一目十行,眸光未抬,低声问,“三个主将里有两个都与母亲攀亲带故?”

堂下之人愈发恭谨,“是。黄参将曾受过大长公主恩惠,而蒋参将的妻室却是大长公主母家的内侄女。”一边道,一边抬起头来小觑陆纷眼色,埋声又道,“原先的小秦将军被大长公主亲笔划下了,就补上了这两位大人。说实在的,若无这两位参将,六千兵士没有这么容易就能聚得起来…”

陆纷眼眸一深,良久之后,慢慢扯开嘴角笑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谁的母亲谁知道。

真定大长公主连坐视不理都不可能做到,又怎么可能拖他的后腿?断他的后路?他是母亲的小儿子,如今也是唯一的儿子。

陆纷将册子阖上,转眼看向东北角的窗棂,精巧下颌轻抬,神容慵懒,“那边的事儿,吩咐下了没?”

“禀二爷,从剂量、物件儿、手段再到买通的人手全都办得妥妥帖帖。”堂下之人躬身回应,“不出十日,那边就活不了了。范郎中极为知趣,选的药材是极好的,听郎中说,吃了那药,人死的时候痛苦极了,心里头、肠子里头、脑子里,哦,还有手筋脚筋全都一绞一绞疼,像是有钝刀在他的身体里割…”

陆纷挑眉轻轻笑起来。

“我要他在我回来之前死。”

陆纷手在转动扳指,眼色一抬,眸光如同染上了一行胭脂,极为倾城,“我要他死,死之前要尝尽人世间的痛苦…”

只有这样才能偿还他受的痛苦。

只有这样才叫做天道正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北地桃花开得晚。

陆纷在桃花还未绽开之前,便启程向幽州去。

蒙拓一行人本欲借此时机辞行,哪知真定大长公主却出言挽留下,“…不急这一时,这时候走便是与阿纷一道,栈道就那么大,蒙小爷也不嫌挤得慌?”

陆纷….

这盘棋,岳老三久经江湖自然能觉出不对,可他想的是——真定大长公主总不可能过河拆桥,让陆纷与石家对上?大不了是放陆纷出去做做样子,得个亲剿乱匪的好名声来,以坐稳位子…

大长公主的出言挽留,直叫岳老三连称“长公主当真会做人!”

在长亭眼里,真定大长公主此番挽留亦是好心——若一道走,陆纷途中出事,算谁的?长亭私心揣测,大长公主其实也是将石猛看在眼里的,否则依照大长公主的个性和心机,一箭双雕是最最好的。如若大长公主有借势难为石家的意思,完全可以将陆纷出事归结到石家的头上。石猛再横,也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可大长公主没有这么做。

这表明大长公主并不想与石家兵戈相见,至少现在不想。

出于何种原因,长亭心里头倒是有点底儿,石猛无论如何对陆家都有恩,两条命换一座城池,看上去是抵了,可到底情面儿上仍旧是欠着的。

陆纷辞行次日,光德堂上上下下便着手准备出行稠山一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二门、外院,来来往往全是人,捧着黒木匣子的,胳膊上端着几叠衣物的,提着灯笼香炉的,小丫头们整张脸都盎然起来,脸上全挂着隐秘而雀跃的笑。

胡玉娘叉腰立在游廊,看了半晌,看出不对来,陡然半侧过身去,倒把捧着香炉向里走的小丫鬟珊瑚吓得够呛,脚一歪,惊呼一声,下意识闭眼不去看香炉落到地上的模样!

“啪嗒!”

哎呀,铁定摔坏了!

珊瑚瘪嘴,眼眶红红地睁开眼睛,却见胡玉娘身子微佝,把香炉牢牢地抓在掌心里头,一抬头冲珊瑚挑嘴角笑,眼睛亮亮的。

“珊瑚,小心点儿,砸了可就毁了。”

“哇!胡姑娘,你还记得奴的名字!”

小丫头不可置信地惊呼一声,紧跟着就咧嘴笑,笑着笑着面颊绯红,怯怯道谢,“珊瑚谢过胡姑娘…下回还给胡姑娘买冬瓜糖吃…”

话音刚落,便一张脸红红地扭身跑开。

长亭仰天望了望。

棒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连陆长英都没受过丫鬟们这样的礼遇。

几个贴身的大丫鬟还好,素养在那里,一直都稳重极了。只是下面的小丫头片子喜欢胡玉娘极了。长亭想大概和胡玉娘个性爽朗,不拘小节,耿直义气…都没有关系!

她们就是喜欢胡玉娘那张脸!

肤浅!

太肤浅!

长亭不拘下,故而研光楼的丫头们都活得轻松。

小丫头出不了二门,见不到翩翩公子,反观胡玉娘英气十足,轮廓分明且英姿挺拔,不乐意着裙裳,反而整体长衫束冠,显得整个人行止之间十分潇洒,绝不拖泥带水。

所以小丫鬟们便很乐意与她亲近。

听满秀说,下头有几个小丫鬟为了争谁去给胡玉娘送饭,一个给管伙房的黄阿嬷送了五铢钱,一个帮黄阿嬷捏脚捶背,一个帮忙端茶送水…

长亭听了久久不语,当天晚上便给胡玉娘竖起了大拇哥。

“这群丫头今儿吃了补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半靠在廊间,下颌一抬,“咋每个人都容光焕发的,亢奋得整个人都空了?”

确实是。

长亭扶了扶额。

胡玉娘是虚凰,谢询就是真凤,还是不带一点儿掺假的。

毕竟,京都谢玉郎,这么些年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谢家出游,每每都是光秃秃的车去,五颜六色地回来——水锦的香囊、云绸的香带,玉佩,鲜花…应有尽有。

“她们兴奋着呢。”

长亭回应胡玉娘,温声详诉谢询其人,“…家世顶尖,个性温润,相貌清俊,谦谦君子谁不喜欢?京都的姑娘都想瞅一瞅谢大郎的模样,由着她们高兴吧,难得欢喜几天。”

胡玉娘蹙眉边点头边问,“长得好看呀?”

长亭边啜茶边点头,“蛮好看的,算是士族里长得极好的郎君…”刚想提陆绰与陆长英,却想起玉娘谁都没见过,顿了顿,“是士族里,让人顶舒服的一个人。”

胡玉娘再慢慢颔首,脑子里面好像在过东西,隔了半晌,“那他与岳三爷,谁好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口里的茶险些呛到鼻腔。

小阿宁边哈哈笑,边伸手去拍长姐的背,“阿玉阿姐觉得岳三叔长得好吗?”

岳老三满脸须髯,浓眉大眼,国字宽脸…

然后,岳番就是小号的岳老三…

胡玉娘怔愣一下,然后点头。

遭了,茶叶呛进了嗓子眼去了。

长亭边笑,边捶胸。

胡玉娘脸上红红的,恼羞成怒,“那换个人比!和蒙拓比!他们两,谁好看!虽然蒙拓长得不如我意,脸这么窄,鼻子这么高…”

胡玉娘边急起来跳着说,手上边比划。

长亭一口气儿提上来,卡到嗓子眼里的茶叶梗一下子被冲了下去,好了…气儿顺了…这么折腾一长番劲儿,长亭脸慢慢红透了。

谁好看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就要决定于是看在谁的眼里啊。

胡玉娘觉得岳番与岳老三的长相好看,旁人就极为不理解…长亭窝在心里头闷了闷,她觉得蒙拓更好看诶,又该怎么办?

“谢…谢大郎好看…”

长亭将眼神飘忽出去,“两个人就不能搁在一起比…你见过把牡丹和山茶放一块儿选花魁的吗?”

胡玉娘诚实摇头,补了一句,“没见过。我连牡丹长啥样都没见过。”再一脸嫌弃,“你今天咋尽问些蠢话?”

长亭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最终无语凝咽。

整间屋子的人都兴奋,胡玉娘领着小阿宁也跟着兴奋,兴奋到第二日见着陆长庆俏生生地立在二门外的马车外,胡玉娘的脸色突然一僵,活像吃了只飞蛾。

长亭见到陆长庆也是一愣,怔愣之后当即释怀。

陆长庆是觉得她更适合谢询吧?

无论是从相貌、相貌还是相貌上来看,都更适合?

往前陆长庆缺就缺在出身上,虽是陆家女,可她却算是旁支,谁会好好的长房嫡女不要,要她?反正都是两家联姻,自然希望谁都不吃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如今连出身这个短板都补足了。

陆长庆自然神清气爽,勇猛向上了。

陆长庆站在暖光下,杏黄衣裙透在微光下,好像春日之中一枝头上的新花,回过头来,抿嘴一笑冲长亭屈膝福身,“阿姐,晨好啊。”

长亭屈膝回礼,看着她笑起来,“不用闭门抄经了?”

陆长庆温声回之,“赶在昨日,已将五十遍经抄完了,正好借今日奉到佛祖跟前去敬香。”话到最后,终究破功,挑了挑眉梢,“是禀承过祖母的,还劳阿姐今日照料些阿庆…”

“去敬香啊?”

长亭抬眼看了看陆长庆,“那就好好敬吧,顶好为家里人祈福护佑平安。”

陆长庆还欲再言,却见深廊长巷间有人牵马出来,为首的正是谢家大郎谢询,其后跟了陆长平与陆家的几名家将,长亭折身蹙眉,眼神移向后方。

蒙拓和岳番来做什么?!

真定大长公主固守庶士之别,怎可能让蒙拓与他们同行?

多半是借同行之名,行护卫之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是仆从干的事儿啊!

长亭陡升别扭。

蒙拓敏感且多思,因出身与经历,个性沉默,沉默却不代表他不在乎,如他不在乎,何以如此心下细腻?

谢询从暖光中缓步行来,面如清莲,又似清风拂面,身形朝前一躬,长衫于阶下拂动,温声出言打断长亭暇思。

“表妹,好久不见。”

长亭猛地一醒,一抬眸却见蒙拓别开眼看向他处的神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退,侧身避开谢询的礼,埋首回应,“表哥…”话出口,却不知又从何说起,好久不见本是常来寒暄,可有人在后面听啊…蒙拓就在后面啊…

长亭在字斟句酌,万幸还有陆长庆“扑火解围”。

“谢家阿兄!”

陆长庆抿嘴颔首笑,面若桃李,“你便只看见阿姐。阿庆虽不是阿兄的嫡亲表妹,却也是姑表亲眷罢!你便偏心罢!”

陈氏有高姑母嫁到谢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世家之间多半沾亲带故,姐姐妹妹哥哥弟弟,若要真追起家谱上,谁与谁都是亲眷联系。

陆长庆也没说错儿。

谢询光笑不答,侧身躬了躬让出一条道儿来,单手上扬,“都先上车吧,虽是踏青无谓时光,可咱们堵在二门口来,总是叫人看着着急的。”

长亭第一个转身,先将长宁推上马车,再让胡玉娘扶了把便安安分分地落了座儿。

马车朝前行驶。

长亭靠在车厢内壁,轻撩开幔帐,一眼便找到了蒙拓骑马的背影,离马车不远,离谢询、陆长平极远,蒙拓脊背挺直,反正他看不见她在看他…

长亭无所畏惧地偷摸透过缝隙看,哪知未隔片刻,蒙拓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过身来。

“唰!”

长亭手忙脚乱将幔帐一把甩下,一张脸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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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长亭再将幔帐撩开时,便连蒙拓身影都瞅不见了。

她是鬼吗?

需要看了就跑吗!?

长亭鼓了鼓气,屏气凝神地挺直脊背,手放在膝盖上,极为贞静,胡玉娘半靠在软榻上笑,“…你咋的啦?一下子气一下子羞的,跟唱戏似的。”

长亭清咳了两声,别过眼去。

稠山离平成有些远,小半天的路程,一来一往总是需要两天才算行事安逸,一行人身家都高,不可能急匆匆地去再急匆匆地往,故而便定下了要在慈云寺住上一宿的计划,真定大长公主年老体虚,看顾照拂、既定事宜的人便变成了陆二夫人陈氏,陆三夫人陆缤之妻崔氏随行——这两人都最后来,与陆长庆一架马车。

山路十八弯,说是来爬山,可马车将人全拉上了山顶上。

慈云寺主持携全寺诸人早已静待于山门之前,见人下了车便慈眉善目地与陈氏寒暄,“…许久未见二夫人了,您可安好?”

又见策马居上的谢询,手捻佛珠,“这便当是享誉京都的谢家玉郎?果真风姿绰约,名不虚传,名不虚传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姑娘们依次下了马车,住持眼神一亮,再道,“陆家的姑娘们也愈发地长成了,上回见陆大姑娘的时候,还没到贫尼的腰杆,如今都快到肩头上了…二姑娘越发出众,很有些二爷与二夫人的神采…”

嗯…

从夫人奶奶到姑娘郎君,从女眷到男人再到女眷,主持倒是一个没落,全都热切而周全地一一寒暄到了。

谢询身边还有陆长平,长亭身边还杵了个卖相极好的胡玉娘,陈氏身边还站着陆三夫人崔氏…

这么多人,住持只看见这几个。

连六根清净的出家人都学得一副趋炎附势的市井气,也不晓得是这世道改变了人心,还是人心终究明白权势比佛祖更有用。

住持将人躬身迎到大殿里上香,大雄宝殿里供奉着的释迦摩尼,金身端严却面带慈祥,佛祖身上裹了一层金箔,这还是符氏头一年来平成祭祖的时候捐的…

那时候长亭将满十岁,也就是说陆绰耽搁了愈三年,才叫符氏来平成认祖归宗。

香静气,烟静人。

长亭挺身跪在蒲团上,手上立着的三炷香烧得袅袅直上,心里头叹了一口气,符氏…她永远欠她的,陆家永远欠她,陆绰…也永远欠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躬下身,极深极深地福了福。

陆长庆与长亭并排跪着,长亭埋头匐地之时,却闻身侧一声压抑着的低呼,眼风一扫,却见陆长庆手里的香断成一截儿一截儿的碎在地上。

陆长庆神容无措,僵愣在原处。

佛祖…

不要她的敬香…

这兆头可谓不祥啊!

谢家会要一个不吉祥的女人进门吗!?

士族高门要敬香,香通常都是烘干又烘干,力求吉利再吉利的。

陆长庆将愣半晌,陡然眼神直突突地看向谢询,电光火石之间福至心灵,又将眼神移到长亭身上!

长亭蹙了蹙眉,这和她有什么相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劳烦师父再拿三炷香来。”

长亭没与陆长庆对视,昂首交待侍立一旁的小尼姑,“许是香受了潮气,一时没拿稳便倒了,佛祖心怀慈悲,又怎会与世间凡人置气计较呢?”

小尼姑忙应一声,躬身向里屋走,长亭手上的香燃得极旺,想了想,率先起身将香敬在香炉里头,又从袖兜里拿了一颗银馃子出来投进功德箱里去。

胡玉娘跟在长亭身后,一板一眼地学着做。

长亭一开头,人全都反应过来了,小尼姑拿了三炷香来,到最后只剩陆长庆一个人还跪在蒲团上,小尼姑踮脚去借最旺那炷香的火,再战战兢兢地递到陆长庆手里,陆长庆也战战兢兢地再接了,抿抿嘴,好看的眼眸子便瞅在那火星上,定了定神再一弯腰叩拜。

香又断了。

断成三截儿落在地上。

陈氏大惊失色,陆长庆面色陡然卡白一片。

谢询手负于后,静眼旁观。

大殿里头静了下来,长亭看了陈氏一眼,陈氏想了想将陆长庆轻轻挽起身来,“…今日吉凶未卜便贸然前来敬香,实在失敬,明日请师太占上一占再敬香补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说得不算高明。

但好歹算是给了个台阶下,把场面圆回来了。

在外人眼里陆二夫人便是往后的齐国公夫人,是陆家的当家夫人,住持连挖空心思寒暄都会,没道理圆场接话不会的啊。

“人吃五谷,身居八卦,或今日凶,或明日吉,都是不定的。二姑娘…”

“是大姑娘,师太。”

小阿宁仰起脸来,笑呵呵地露出透风的门牙,“阿宁才是二姑娘了,二房和长房不住一块儿了,自然得另论排行了呢。”

长亭将小长宁往里一揽,“幼妹年弱,无意打断师太的话。”

住持朝长亭笑着颔首,也不叫排行了,从善如流地接着道,“待贫尼测了凶吉,姑娘再上香祈福也是善可的…”

住持测了什么凶吉,长亭不知道,反正再瞅了瞅陆长庆的眼色,全是凶。

合着陆长庆以为是她动的手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姐,阿庆若有什么冒犯,阿庆改…阿庆改还不成吗…”

将出大殿,前脚踏过门槛,后脚还没落地,陆长庆便扶在门廊上细声细气地语声哽咽,“阿庆不要那些雕花铜镜了,也不要住进研光楼了,阿庆老老实实的,只是希望阿姐说什么便说什么,都是自家姐妹,闷声闷气儿地憋心里头,难免出错处…”

长亭目光透过陆长庆的肩头,看到谢询遥遥走来。

是了。

能与不能,见效与不见效,总要赌一把吧。

长亭看了陆长庆一眼,再看了远处的谢询一眼,两个人,她都不想久待在一起,一个叫人恶心,一个让人担心。

长亭俯身和陆长庆轻语,“你为什么被禁足受罚,你知我知还有叔父知,你是不是想让表哥也知道?”

陆长庆僵了一僵。

“你不在乎陆家,可我在乎。家丑不外扬,你不蠢,我则不说。”

长亭一边朝谢询颔首唤称“表哥”,一边轻轻靠在陆长庆耳前小声道,“表哥喜欢金骏眉、桃花与茶道,走棋先走后四角,下棋下过他了便不愁他不将你当挚友看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谢询走近,浅笑颔首回礼,“阿娇…”

“你想一想,什么关系不是从友人相交开始的呢?”

长亭靠在陆长庆耳前飞快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再直起身来,谢询在春光下显得极好看,是个眉目如画的清俊少年,长亭笑了笑,“屋子还未拾掇妥帖,阿娇先回厢房去了,待晌午品茶,阿娇再与表哥一叙可好?”

谢询这辈子就没太说过不好。

自是好的。

长亭看了眼陆长庆,便折身向出走。

谢询好不好?他很好,家世显赫,门当户对,相貌出众且青梅竹马,可他再好有什么用?她并不喜欢他,而谢询也不见得就非她不可。

看惯了生死,再看世间情爱,长亭一瞬之间恍如隔世。

人生那么短,若还为了凑合的人,凑合着生活,再凑合地过完这一生…这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啊,人生下来,活下来不是为了凑合,不是为了忍让,不是为了得过且过啊。

大约明白了人生的脆弱,便会一点一点地纵容着自己奢求更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午晌是各家各户关上门自个儿吃自己的,素斋蛮好吃,吃得胡玉娘捧着肚子打饱嗝儿,午休之后说是要起来赏杏花桃花儿,胡玉娘再抱着廊柱打了个嗝儿,睡眼惺忪地再去把长宁捞起来。

佛寺静谧,靠山时有兽鸣。

赏花的地方在高亭,长亭三人去时,谢询早已待在此地,长琴摆在长案之上,小炉上煮有清茶,香烟弥袅,谢询便单着青衫手搭长琴之尾,下颌微颔,神色专注。

胡玉娘呆了呆,凑过来,小声轻道,“我可算是知道你说他好看是几个意思了…”憋了憋闷,“确实是好看!”

长亭颔首笑了笑,衣角一动,便看见背后树影丛丛中有人影,眯着眼睛再一细瞅,分明是蒙拓的身形。

士族大家的侍卫…

就是这样的…

藏匿在隐蔽处,不叫主人家看到他的身形,既尽了职责又不让主家眼睛里头添堵…

长亭心尖尖疼了疼,偏过首去,走近谢询笑着朝树丛里指了指,“那边有人…”

谢询侧眸向那处看去,“是护卫,若阿娇不喜欢便叫他们再走远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很典型的士族思想。

长亭手心攥拳,想扯开嘴角笑却一下一下地笑不出来,“他们不是陆家的侍卫,是冀州石家的属令,有军衔有官名的那种,是登记在册的官吏…是不好叫他们藏在树丛里的…”

“阿娇想叫他们出来?”

谢询神容微愕,只在一瞬之间便恢复如常,“既是阿娇的意愿,那就将几位大人请出来罢,再摆盏茶?”

在询问长亭的意思。

长亭眼色一眯,突然想起在逃亡途中,岳老三与岳番切磋棋艺的旧事来。

“再摆一张棋桌吧。”长亭笑了笑,“蒙大人蛮喜欢下棋的。”

蒙拓耳朵灵,心里一闷。

他娘的,他什么时候喜欢下棋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二二章稠山(下)

蒙拓的身后,跟着陆长庆。

午憩过后的陆长庆换了一身衣裳,穿的还是蛮守孝的,月白湘绫的料子,裁成高襦,绦子镶水青边儿,二三月的天乍暖还寒,穿得暖暖和和的一定会臃肿,故而陆长庆为了俏丽只好放弃披肩的大袄,单着一袭夹棉的襦裙…

嗯,夹棉了没,尚还有待商榷——长亭眼神落在陆长庆如风摆柳般的纤腰上,暗暗思索。

蒙拓察觉身后有人,便侧身避开让出一条宽道来。

待陆长庆袅袅走近了,长亭这才注意到她鬓间簪了朵春桃花儿,连簪三朵,高矮不一依次落下,长亭记得慈云寺山门外遍种桃树,陆长庆应当是出了门之后再绕到山寺外去摘下来的,也是,厢房里有陈氏盯着瞧,哪里许她未过孝期便头上簪花?

还是簪绯色艳丽的桃花?

陆长庆往前走了,蒙拓特意隔了五步远跟在她后头。

陆长庆飞快地看了谢询一眼,再飞快地低下头,人面桃花相映红,可嘴里说出的话儿就没那么动人了,“怎么叫仆从也进亭子里来呀?”再看了看蒙拓身后背着的刀,一嗔,“怎么还拿着刀?要近身护卫且站远些,一身汗臭味…”

“不是仆从。”

谢询将眼神从陆长庆鬓间簪花上移开,神容淡淡地下阶去迎蒙拓,“是冀州石大人的将士,并非仆从…”话头一顿,“询许久未见姑娘,如今一见,姑娘倒不是旧日那番模样了。”

陆长庆的旧日模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也不喜欢,可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明着讨人厌。

许是以为光德堂唾手可得了吧。

人一得意吧,总会忘形。

谢询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缓,故而叫人听不出喜怒,陆长庆头一歪不置可否,可长亭却知道谢询十分不舒爽,谢询其人重礼数、守旧俗,他的生母去得早,谢家阿舅只知挥毫浓墨是个风雅的人,风雅常常与风-流挨在一处说,谢家阿舅后宅便未安生过,谢询的庶弟便在嫡母孝期中饮酒作乐,谢询大怒之下以雷霆之势将庶弟遣送回老宅,分了一处田地庄园给他,京都之中便再无此人音讯了。

陆长庆鬓角的花,就像扎进谢询眼里的刺。

下人已经摆好棋盘,蒙拓身姿挺俊,谢询笑问,“你在石猛石大人麾下任何官职?”

“参将。”

蒙拓未抬头,“在冀州任东城参将一职。”

参将是高位,手里头握着兵符的。

“蒙大人是石猛大人的外甥,母亲乃邕州庾氏,是大族。”长亭缓声缓气地补充道,“蒙大人救了我两次,一手大刀虎虎生风,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勇者。”

蒙拓嘴角勾了勾,有些想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约莫男人总对大刀战场有着极大的憧憬与好奇,谢询平静无波的声音里,长亭听出了兴致。

“是吗?蒙参将年少有为,实属英杰。”谢询让开一条边儿来,“棋术如兵法,某正好可以小觑三十六计之片貌。”

连岳老三和岳番都下得一手好棋,大概…蒙拓也不会差吧?

长亭心惊胆战地看着蒙拓缓步入亭来,再撩袍坐下身来,再执黑子落目天元,长亭眉间一蹙,先行黑子已占起手,这是谢询秉承君子之风让的,可落在棋盘中心的天元处,便是一着废棋啊…

陆长庆闷哼一声,颇为不耐,微不可见地暗地打量蒙拓几眼,眉梢一挑,轻声道,“这位蒙大人…长得不太像寻常的郎君…”

说实在话,蒙拓长得不算太像胡子,可到底比汉人的鼻梁更高,双目更深,甚至瞳仁的眼色都有些不大一样。

长亭背过身去,未曾理会她。

前头的棋还在下。

谢询手执白子紧随其后落在右侧边角处,蒙拓想也未想便在左侧边角处再落一子,如此只要谢询的白子落在何处,蒙拓便在与其对称的另一边落子…

长亭眯了眯眼,再看了看中心天元处的黑子,几乎要笑出声来。

蒙拓傻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一点不傻!

中心归元,先手执黑则占尽优势,再贴目对手的棋路,两方棋路走向一模一样,则为破局,而黑子先行一方,总有一颗子儿稳如泰山地坐在中心点!

无论如何,黑子都会赢!

蒙拓也太耍赖了吧!

就是个无赖啊!

反正撒泼打滚地,我不会下,但是我会耍无赖…

反正棋经里尚没有规定不许贴目一说…

反正谢询也没有之前警醒过…

长亭笑了一笑,靠到了胡玉娘身边身边去,长亭都发觉了的,谢询不可能没有想法,可照旧要下下去啊,可照这样下下去,这方棋盘根本装不满…谢询反手一转,虚晃一下,自围两子,无异于自掘坟墓,长亭看着便笑起来,怎么都是徒劳,贴目跟着你走,你怎么走他怎么走,对手只想赢,故而是赢一个子还是三个子,根本不重要啊。

长亭顿觉与有荣焉。

蒙拓手上动作与谢询一模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谢询憋了一口气儿堵在胸口,指腹夹一白子久久不知落往何处。

“行了,我输了。”

谢询展眉一笑,将白子放回原处,抬眸笑开,“蒙…”

“单名一个拓字儿。”

长亭好心回应。

谢询顺畅改口,“阿拓这一手很聪明…”抿唇笑起来,盘腿做得极温雅,一顿之后再开腔,“可是这不地道,也不是真正的棋术。”

笑着说的,听不见一点点的埋怨和不甘心。

谢询当真君子。

“胜者即正义。”

蒙拓沉默敛眸将棋子一颗一颗收起来,“大郎君希望看到犹如战场上的厮杀,这就是——不在乎手段,不在意细节,不管是用刀用匕首,只要能将敌人杀死就是功劳,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无赖便是无赖,何必扯上生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其后传来轻响,是陆长庆在轻嗔,“不会便是不会,下得差便是差,使些手段来阴人,反倒叫人瞧不起…”

长亭转过首去,见陆长庆颇为谢询鸣不平,“京都市集里的胡人买卖东西总是人前人后两个价,且常常亏损物品,难不成胡子都是这幅鬼德行?”

打人还不打脸呢!

长亭面色大沉,再飞快看向蒙拓,蒙拓素来平静沉稳,从面色上看不清情绪,可她却知道蒙拓一向在意!

“放肆!”

长亭还未开口言语,谢询却率先发了声儿。

“陆姑娘何必出口伤人!丝毫不见大家体统!冀州石大人为朝中栋梁之才,蒙参将更是身领官衔且为国浴血杀敌,是功臣也是能人!大晋尚有三位胡人在六部当差,陆小姑娘此言若放在人前,恐怕平成陆氏都要为你蒙羞!”

谢询手上一动,面色微沉。

长亭仰了仰下颌,“二妹是太过宽纵了!”蹲下身去,帮蒙拓拾掇棋盘上的棋子,轻声嘱咐,“满秀,你去将今日之事告知叔母,蒙大人平白受到牵连是我的错处,待回禀过叔母之后,我向蒙大人赔不是!”

长亭很后悔将蒙拓叫了起来!

满秀应声而去,还未退出亭子,便闻陆长庆涨红一张脸,“你敢去!”鼻尖翕动,下颌稍敛,露出了鬓角边的三朵桃花,“谢表哥…阿庆知错了,绝无再犯...今日之事便不要让母亲知晓了可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桃花闪眼,谢询宽袖长拂,并未出言拦阻。

遭谢询诘问,陆长庆已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长亭手里攥紧棋子儿,嘟了嘟嘴冲蒙拓做了个“对不住”的口型,蒙拓别过眼去却笑了起来,她一个小姑娘还冲到前头去维护他…

这才叫不成体统吧。

满秀脚程快,没一会儿便领来了陈氏身边的老嬷嬷,一见陆长庆耳边忘了取下来的簪花暗自伤神,待主家朝蒙拓福身道礼后,便三下两下地将陆长庆押回了厢房。

一出闹剧,一个茬子叫人没了赏花的兴致。

谢询又与蒙拓再道了两声不是,各处便散了。

夜幕深重,长亭用完晚膳后,白春方从厢房外回来,眉眼欣喜地冲长亭轻声回禀,“…住持一见真定大长公主的‘甲’字腰牌便什么都应下了,明儿儿一定顺遂。”

顺遂便好,就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像陆长庆一样。

有的时候算计人,投其所好是顶好的选择。

陆长庆空长一张脸,也不想一想,她凭什么上赶着将谢询的喜好一五一十都给她听?谢家是她的舅家,就算她有千百个不想嫁进谢家的心,也还没缺心眼到要把陆长庆这个祸害顺进去的地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晚膳吃得有些饱足,胡玉娘便想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消消食。

哪知消着消着,她便与扫灯的小尼姑唠起家常来。

长亭领着满秀往前走,路过青竹林,满秀靠过来朝里处指了一指,里头有只黑影,长亭心下欢喜起来。

有缘!

有缘就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蒙大…蒙拓!”

长亭埋下声儿来唤。

蒙拓一扭头,借灯光看清了来人,也笑,“…这个时辰我值夜。”

算是解释了缘何出现在这处。

长亭一下子笑得又温柔又腼腆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满秀提着灯笼,压抑了声惊呼,“蒙大人…”话音未落便抬脚往里走,长亭埋了埋头跟着也抬脚朝里去,哪知脚刚一抬,小羊皮靴正巧踢在小石头块儿上。

长亭一声低呼“哎哟!”

脚趾头火辣辣地疼,像是趾骨被撞得折了起来,长亭靠在满秀身上,心里头颇有些呜呼哀哉,哪知一腔温柔腼腆全成羞赧尴尬——陆家女连穿木屐都走得没声儿,她这穿了皮靴呢,还被撞得个生疼,冒冒失失的,生生丢了陆家娘子的脸。

黑影渐近,蒙拓走路无声无息,将走出小道来便见陆家小姑娘整个人好似被罩在奶白的光里,身量纤长,眉目清浅,半个身子靠在满秀身上,抿着嘴埋着头,看上去温温弱弱,说话也温温弱弱的…这个年岁的小姑娘都窜得快,一个不留神便突然变了个样儿,往前石家阿宣三个月未见,再见时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过半载,她就真的变了许多。

好像棱角都被磨平了,又好像所有的话和骄矜都藏在了身体的不知何处。

大晋风潮,仕人狂放不羁是好处,是挣名头的路。

女子究竟还是以内敛淑气更讨人喜欢些,准确来说,更讨郎君喜欢些,论换几个世道,兜兜转转的,终究还是脱不离照着男子的喜好走——只要在龙椅上坐着的还是男人,就脱不开这铁律。

旁人皆道陆大姑娘受了大创终于长大了,口气或怜悯或欣慰或幸灾乐祸,还有谁会对最初那个走路都带着风儿的陆大姑娘,含有无尽怀念?

蒙拓眼神向内敛了敛,大约这世上只有还躺在陆家的陆长英,和…他了吧?

“脚疼得厉害?”蒙拓语气淡淡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点头。

“还能挨地走动吗?”

长亭动了动脚,再点点头。

蒙拓走近了些,恰好走出林间暗影,一道说着,一道探出身去接过满秀手上的灯笼,头一抬,语气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模样,“去扶着你家姑娘,我提灯笼送你们回内苑。”

光影一移,灯笼转到了蒙拓手中。

长亭尚且未曾答话,蒙拓却已在三步之外了。

满秀搀着长亭向内走,林荫葱葱,继而复有夜风吟月,满秀一抬头便见有一黑影不急不缓地打着亮走在前头开路,满秀咬了咬唇,沉吟两声终究忐忑道,“…真论起来,这话儿谁说都不应当奴说,宁三姑娘还小,大郎君也还没回来,胡姑娘是个心宽天大的人儿…”话到这处,又抬眸瞅了瞅,下定决心,“您这才回来,大爷也才刚去,屋子里头外头都是一团麻的样式,您…如今离石家人和蒙大人远一些更好…”

这当然是聪明人的作法。

长亭低低埋头,应了一声,“哦”。

满秀反倒不知该从何劝起了,急慌慌地抬眸看向不远处那团黑影,声音愈发压低,“俺们那旮旯是乡坝里间,长舌妇们东家长西家短,唾沫星子都将人淹没死。咱现今虽身在朱门大户里头,夫人奶奶们虽不像乡坝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们却比乡里人更毒呢。”

长亭缓缓开口,眼神定在远处黑影中氤氲的那团暖光上,口气十足不在意“淹没死就淹没死吧,也不在乎了呀。你知道我爹临死前,我同他说了什么吗?”

满秀不明所以。

自家姑娘眼神朝蒙拓处看,可口里却在问着她话。

“我说,我又不是管事阿嬷,其实我并不乐意照料着阿宁,然后我就哼哼唧唧地走了。我爹临死前,连我一张笑脸都没看过,他承受着我的怨怼,我的怒气和我的不满意走完了人生。这是我做过的最后悔,最后悔的事。”

不远处的那盏灯笼颤了一颤。

长亭眼眶发酸,继而轻声言道,“这世道太艰难了。咱们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能活多长,我们谁也不知道在第二天还能不能见到。”长亭微顿了一顿,“所以何尝不顺着自己心意来呢?毕竟如今能够全身心依赖的人,并没有几个了呀。”

灯笼再颤了一颤,乳白的光亮在积水反光的石板上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由东向西。

感谢黑夜。

长亭心里默了默,感谢黑夜,叫人看不见她这张酡红的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在离内院挺远的围墙边上停了脚,脸正好隐没在黑暗中,语气也叫人听不清情绪,“寺中住持处多备有药膏,让满秀过会子去借一管来。既还能走动,便是没伤着骨头,拿红花油抹一抹,明日便能好。”

长亭紧抿了抿嘴,轻轻点头。

蒙拓将灯笼递到满秀手上,转身便走。

“蒙…”

长亭低呼一声,语气间有点踌躇,后头是跟“大人”二字,还是“拓”这么一个字,一时不知,余光却扫见蒙拓背对她停了步子,索性囫囵吞下,张口致歉,“今日…对不住…是我一时没按捺下为在谢家表哥跟前争口气儿,反倒将你推出去由那陆长庆口舌…对不住…”

她本意是叫蒙拓露面,却惹得蒙拓遭陆长庆口无遮拦,心里头有些恼有些悔。

“无事。”

蒙拓转过身来,口舌拙笨不知如何回复,只好又重复一边,“无事。”

话一道毕,便抽身而离,黑衣隐没在黑影中,不多时便不见人影。

甫进厢门,白春便做了个嘘的手势,长亭探头往里间瞅,胡玉娘早回哄着阿宁睡觉,正绵绵长长地唱方言民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坐下倒了杯凉茶来喝,心里头的起伏被冷水一激,反倒越发窘迫,满秀小觑神色,却陡闻长亭轻唤。

“满秀。”

满秀敛眉应了个是。

长亭一抬头,眼神未起波澜,可语气却是有气无力。

“今夜的那些话,是蒙大人告诉你讲的,对吧?”

满秀虽没读过书,可性儿却不糙,没道理当着蒙拓面儿提醒她那番话——蒙拓虽隔得远,可到底练家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什么听不见?

满秀既不避讳蒙拓,自然今晚上说的这话头要不是蒙拓知道,要不是蒙拓交待的——别忘了,当初是谁出银子救的满秀!

满秀膝头一哆,先是赶忙摇头,再觑了觑长亭,方迟疑着点了点头,她声音压得很低,许是怕惊醒里屋的阿宁,又许是怕吓着扶在桌沿旁的长亭,“俺就琢磨啥都瞒不过姑娘,当时蒙大人叫俺同姑娘提醒这些话的时候,俺心里就清楚得很,姑娘铁定看穿…不过,话又说回来,蒙大人也是好意,俺一个乡里坝间出来的都看得跟明镜似的,蒙大人没说错,您是该离石家离他都远着点儿。这二尺长的墙头还容不得两家人争咧,陆家和石家早晚得崩,您得多个心眼,别全心都偏到石家身上去…”

长亭抽了抽鼻头,嗓子眼有点酸。

蒙拓什么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偏到哪儿去!?

分明就是在告诫她,如今他们走得太近,恐怕会对她不利!

究竟是离谁近呀?

谁都知道是石家找着的她们,她与阿宁就算不想亲近石家都不可能,在平成陆氏她与阿宁早已打上了亲南派的烙印,毕竟救命之恩这辈子都消不掉!

她们离石家近,千该万该!

蒙拓分明是想说她甭离他这样近!

是为她好!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长亭声音平稳打断满秀后话。

满秀想了想,“今儿个下完棋过后罢,蒙大人把俺叫边儿去…”话到一半,满秀住了口,陡然诚惶诚恐,“自古讲究个忠仆不事二主,俺往后再不听旁人话儿了!”

他不是旁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在心里头默念一遍,可到底没有力气说出口。

蒙拓没胆量,要借满秀的口告诉她这些话,她却胆量足足够够的!她晓得蒙拓听得见!她今夜那番话就是故意要说给蒙拓听的!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她才不顾不管旁人将如何议论!

若当真因顾忌旁人的口舌,寒了在意之人的心,这才叫得不偿失!更何况,她所想正如她所说,谁知道第二日的大晋的太阳会是哪般模样呢?

她与他的人生轨迹南辕北辙,能抓住的,不过也只有这么些时日罢了。

陆绰若还在,他大概能谅解她的肆意吧。

长亭一声大叹,这世上最难受的便是明知不可违却仍旧心之所向,生死是,别离是,什么都是,做人好艰辛啊。

做人的艰辛,陆长庆终究在第二日看得真真的了。

暮鼓晨钟,山寺的钟声响得早,长亭醒得更早,将一撩帘便见白春挤眉弄眼,凑上头来耳语着,“庆二姑娘的屋头前立着两排乌鸦,一大早上便呱呱地叫,僧尼去赶都赶不走,啧啧啧…好歹还是过了正月,否则更不吉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乌鸦通体黑漆,又好腐食。如说凤凰不落无宝之地,乌鸦便是专到触了楣头的地儿去。

大晋好卜卦占星,也信鸦雀之说。

长亭就温水浣了手,“叫她庆大姑娘,长房二房还是分清楚点好,如她所愿。”

白春掩帕笑,应了声“是呢”,接着往下说,“庆二…大姑娘吓得不敢出来,唤人去请住持,住持捏了几道符去,乌鸦便往山里头飞了,这下倒将二夫人吓住了。二夫人又想前日上香,庆三姑娘连断三炷,着实不吉利。再一想,庆大姑娘昨儿个又在谢大郎跟前失了面子失里子,恐回去遭长公主诘问,又怕不回去留庆大姑娘在这处孤孤单单一人儿…”

长亭轻笑两声,“住持未劝?”

“劝呀!直劝庆大姑娘留下来,劝二夫人教庆大姑娘养养性唱唱经——毕竟昨儿个跌份儿都跌到谢大郎跟前去了。”白春说话声情并茂,“听说昨儿二夫人着人寻谢大郎赔罪,谢大郎一点儿没理会,叫人臊好大个脸。”

谢询是真恼了。

陆长庆一戴靓花不守孝,二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三出言不逊当场揭短。托长亭的福,陆长庆三点全中,正好触到谢询楣头上了。谢询是真君子,也是真士族,脾性上来,论你姓陆姓王,面子情一点不给。

谢询是不答话,二夫人陈氏便没台阶下,与其带着陆长庆回平成遭大长公主秋后算账,还不如暂时放在山寺里头避避风头,往外说也可以消吉凶为由头——照陈氏的个性,她大概会这样想吧。

长亭点点头,在干毛巾上拭了手,“烧香香会断,开口惹人烦,门前乌鸦站。住持煽风点火,表哥隔岸观火,陆长庆飞蛾扑火。陆长庆越将闹,二叔母越怕陆长庆回平成惹是生非,叔母最终会妥协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毕竟这是家庙,毕竟陆纷势不可挡,毕竟陆家成年的可继承大统的男丁也只有二房这一脉了…

二房正煊赫,谁又会把陆长庆这样一个小丫头当成靶子,费心设计呢?

山寺住持?

一个尼姑罢了,吃了豹子胆还差不离。

她陆长亭?

天地良心,她可什么也没做,更何况,她只是长房一介孤女,何必在这等小事上给陆长庆下绊子。

没仇敌,也没顾忌。

她要是陈氏,她照样有恃无恐。

长亭用热手捂了把脸,顿觉神清气爽。

待素斋摆好,长宁与胡玉娘这才揉着眼睛姗姗来迟,一大一小杵在拱门下,玉娘掏掏耳朵,“一大早上就听东北角鬼哭狼嚎的,烦得要命,陆长庆又咋个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便看着玉娘掏左边耳朵,长宁掏右边耳朵,两个掏完便自然而然落了座拿饼吃,长亭忍了忍,头一甩,“先给我浣手去!”

两个又异口同声“哦”了声儿,转身抹了把脸又转了回来,好歹清醒了些。

胡玉娘掰了块葱饼,“我咋还听着乌鸦呱呱叫了?这春天来了,乌鸦咋还亲人了?爷爷说,乌鸦喜欢死人味,不吉利的。”

这人一道说,一道端起稠粥吃,边吃边说,最后就变成口齿不清,“蠢里头要哪家屋头要湿人了,乌鸦才落到哪家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