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第一百四五章名利客(中)
蒙拓...
他什么时候去做的这些事情呀?昨儿晌午,她便在内宅里头遇见了蒙拓的呀,他什么口风也没漏,什么话也没说,陆三太爷宅子里的人从哪里来,她若要仔细查也得耗几天的时间,更何况蒙拓在平成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陆家人,士族有多排外,谁都知道。在这个姓氏决定一切的世道,寒族庶族举步维艰,蒙拓要想在平成打探消息简直是痴人说梦,旁人不会买他的账的。
他从哪里查起?他从何时查起?他...背着她都做了些什么事啊...他帮她想到了什么,做到了什么,预见到了什么...
上一个这样默默保护着她的人,是符氏。
午后暖光大盛,长亭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聂氏埋首理了理裙裾,笑道,“终究这天下吧,会是庶族的天下。石家那位蒙大人看上去不开腔不出气的,偏偏说的话办的事,全都直中红心,将什么都想好了,就等山上那块石头砸下来。”聂氏指了指天,笑起来,“昨儿个我还埋怨蒙大人勾着我家十七吃酒,今儿便对他感激不尽了。甭说我家十七引他为友人,听人说秦将军的长子也对他服气,这样的人物缺个啥?就缺了个好出身,若换上四大家的姓氏,不比今儿个闹翻天的那家人强?”
聂氏言语间极为不屑,“亭大姑娘知道我的,出身在陆家妯娌之间压根就排不上号,我也没觉着就抬不起头了啊。因为啥?就因为有那些个败家声的鼠辈跟后头垫底呢!比起出身,堂堂正正地过好自个儿人生才叫好活了一辈子!”
聂氏看上去婉和内敛,一颦一笑气质淳朴,可说出的话却很辣。
也是,若不辣,如何敢当面和陆五太夫人叫板呀?
长亭脑子全是蒙拓在她身后做的那些事儿。
蒙拓第一次出现,是在冀州郊外,石猛设局引陆家入瓮,她明白是职责所需亦是履行职务,蒙拓第二次救她,在幽州外城,那时她们一路逃亡,狼狈不堪,她清楚这也是顺手为之并未曾带有任何企图。蒙拓第三次救她,是在火里,她以身涉险求真定怜悯亦求找寻到周通令的破绽,她猜测这份差事是蒙拓自己找的,一非上愿,二非巧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一直在帮她,帮她活下去,帮她找哥哥,帮她一步一步走下去,不遗余力也不顾忌生死。
自从陆绰死后,蒙拓便进入了她的人生,扮演着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去。
“活下去,等着我。”
那天漫天都是火光,蒙拓应下她求他前往幽州击杀陆纷的哀求,这般说道。
长亭往常一宿一宿地睡不好,梦见陆绰,梦见符氏,可回了平成后,觉渐渐睡安稳了,纵然陆家诸人如狼似虎地想从光德堂啃下
一块肉来,外患未除内忧又来之际,长亭却慢慢将研光楼当成了家,慢慢能睡着了觉,觉里面慢慢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一身黑衣劲装,一边脸湮没在黑暗里,一边出现在亮堂的白光中,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沉闷而寡淡地策马纵横。
有时候吧,梦做多了,反倒分不清现实了。
长亭很清楚,一次偶然,两次巧合,三次命中注定,她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沦陷,怀着忐忑而卑微的心情,一早便预知到了那个永无可能的结果。
她与蒙拓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甚至只是长亭一厢情愿地以为没有结果罢了。
这世上比求而不得更可怜的事情是什么?
是那个人,压根就不知道你在这厢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地筹划着你们根本没有可能的未来。
长亭一直很清醒,一直很清醒地一步一步地蒙拓靠近,她努力地勇敢地承认,她爱慕着蒙拓,爱慕着这个敏感细腻的少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承认自己的情感没有什么可耻的。
她的父亲陆绰曾经这样告诉她。
“今儿个满秀姑娘来请我的时候,我家十七本欲跟着来,说是承蒙亭大姑娘瞧得上接了广德堂的差事做,如今还没进来跟您问个安道声好呢,他死乞白赖地也想跟着来,却被我拂落掉了。都是女人家的事儿,男人莫掺合。”聂氏声音软软绵绵地,说话不轻不重,“我却晓得的,他是怕我在大姑娘跟前丢了面儿,说不清楚话叫大姑娘难做人。”
一口一个我家十七...
这才多久的功夫呀,说了多少遍我家十七了呀。
明明说的都是极要紧的事情,偏偏听聂氏的语气里像是含了数也数不清的蜜。
新成亲的夫妻是不是都这样?
长亭回过神来,春深日暖,她眼里头是聂氏水润灵丽的双眸,看着看着便笑起来,所以说呀,自古女人成了大事的,芈八子算一个,吕后算一个,可惜呀,前者卧薪尝胆刺杀情人义渠君以保大秦疆土,后者匡扶吕家吕氏之乱险些搅乱大汉朝纲,好似女人生来便比男人多了几窍玲珑心,长发挽青丝,更容易优柔寡断也更容易被情爱蒙了眼睛,思量的事儿比男人更多,自然便比男人更难做好。
长亭没由来地大叹了一口气,不晓得为了谁。
长亭请聂氏往研光楼去,聂氏不卑不亢,将一坐下便呈了三本册子上来,都是广德堂近三年的人员调度、银钱出入和私库封存,长亭打开翻了一页便又合上了,笑着看聂氏,“阿娇是长房的姑娘,嫂嫂给阿娇看广德堂的内务作甚?这可不干阿娇的事!”
聂氏坚持将册子往前推了推,“十七与我心里很明白,若没大姑娘撑腰,广德堂指不定怎么乱呢?白总管可不是任谁都给面子的。”
长亭多久没同这样爽利聪明的人说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玉娘...
嗯,大约陆长庆走了,最不高兴的就是玉娘了吧。
毕竟心智上,没人垫底了。
长亭将册子再往回推,“一要做,那二也要做。给我看了一次,那明年还看不看了?嫂嫂和十七哥若要调整人事变动,是不是还要同我说呀?现今这就是你们自家的家业了,没甚大错都和光德堂没关系,这是祖上便定下来的规矩,阿娇何德何能?连祖上的规矩都能破了?”
聂氏半分犹豫都没有,当即说道,“一次看了二次也看!我与十七都是头一回管这样大的一份家业,我们不清楚应当如何走下去,大姑娘你是知道的,十七爹娘走得早,屋里没长辈,想来想去也只好向大姑娘求援。”
就算堂上推诿陆五太夫人的那些说辞不是聂氏想的,可就凭聂氏如今这几句话,她都是一个极识时务的聪明人。
不仅识时务,并且念恩德旧情。
如今谁会上位上尚且未定,聂氏与陆十七便一边倒地向到了长房这处,她这处来,她只是个姑娘,如今再得宠说话再有分量终究也是要嫁人的,等嫁了人,在这陆家谁还会扶他?
摆明了是场赌博,博赢了—趁乱,趁长亭还能撑腰的时候站稳脚跟,之后无论换谁坐庄都动不了他们一家根本。若博输了,呵,他们一家子本就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好输的呢?
聂氏聪明,胆量也大。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
“五太夫人也要让出位子来了,总要有人顶上去。”长亭浅啜了口茶,“大母的意思是与其叫那些个尸位素食的太爷夫人们将我堂堂陆家搅得一团糟,还不如放开手脚给我们这些小辈们一些机会,这是大母的意思,自然也是陆家未来掌舵人的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聂氏眉梢一抬,她直觉这话里有话!哪知长亭话锋一转,提及另一桩事。
“嫂嫂的父亲是里正?”
聂氏不明所以,点头称是,“家父是里长,因着豫州是陆家老宅府邸,平成城内由陆家族亲直接管辖制理,故而里正一职在平成城内显得很稀罕。家父便是拿着一里之长的粮饷,管着一个乡的事宜。”
长亭看了眼依次摆置在木案上的册子,抿嘴浅笑,“十七哥家中的长辈过身得早,可嫂嫂家里还有人啊,事情忙的时候,娘家人搭把手也是应当的。乡长里正间最容易出成绩,五太夫人手里辈分重,就算是大母也不好贸然收回权责,否则若五太叔公又被气得躺床上了,自然变成了我们小辈的不是。”
茶汤还温着,聂氏已然习惯这深宅大院里说话间的弯弯绕。
又是一阵寒暄,聂氏告诉长亭稠山山脚下的杏仁豆腐好吃,长亭让白春下去开了库房拿了几匣子的瓷器出来,只说,“等广德堂修缮完毕,总要请宴摆桌的,得有点东西镇场面。”....
话一直没停,一道用过晚膳后,长亭将聂氏亲送了出去。
刚过三日,陆五太叔公制瓷的置业里出了桩不大不小的事儿,烧瓷的时候有帮工的一脚踩空险些落进窑里,得亏遭人一把拉住才救了一条命回来。
可这人偏不肯忍气吞声,细究下去原是窑里经年未曾修缮,器具皆老化,往上数三年因这事儿送了命的帮工不说八十,也有五十了,可一出事全被人摁了下来。
那帮工当即闹起来,平成哗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四六章名利客(下)
那帮工胆子大,要求下窑彻查,陆五太叔公多少年没经过这样的事情了,自然是下意识就想使狠手压下来,先是利诱再是威逼,最终没用,那帮工一家闹得沸沸扬扬,又正巧那帮工的大伯是在光德堂管花草的采办,一气儿捅到了光德堂来。
长亭想留时间来整理自个儿那纷乱无章的小心思,可她来不及多想,事儿便一桩接着一桩地发。
请晨好的时候,长亭牵着小长宁,一道与蛾眉说着话,一道过花间,刚过了穿堂,便听见里头有声儿。
“....三太叔公掌着瓷窑也有几十年了,如今认真深究下去才看见近三年出了就有十条人命,往日呢?当真是不敢再查下去了呀,若再查下去,我们陆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呀?哪个正正经经的士族担得起一个草菅人命的罪名?”
长亭步子一停,驻足未前,笑着同蛾眉道,“三夫人近日总是来得这样勤?”
“请晨安来一回,午安来一回,晚上也过来伺候大长公主用膳。”蛾眉小小声儿,“是极殷勤,三夫人来两回总能碰见二夫人一次,两位夫人倒是不太说话,互相碰见了面色倒是没变,可奴却晓得心里头都在埋怨。”
世间万物皆为利生,世间万事皆为利往。
追名逐利乃人之天性。
二房和三房谁都想分得一杯羹,三房手里握着陆缤,二房...大抵是希望真定顾念血脉亲缘的吧。
里间真定开了口,“查下去。无论是伤筋动骨,还是自扇巴掌,都要查下去。陆家久了没有动过筋骨了,如今是兴是衰便在此一举。五太叔公便是安逸惯了,如今由不得他骑在我光德堂头上作威作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老人语气淡淡的,长亭踏开步子,系在腰间的环佩铛铛作响。
真定仰头看向珠玉门帘外,口吻温和,“可是阿娇带着阿宁来了?”
蛾眉脆生生地应了个是,“大姑娘与二姑娘来了!”
话儿说着,长宁笑嘻嘻地掀帘进屋,长亭跟在阿宁身后,一进去却见三夫人崔氏与二夫人陈氏都在,崔氏先朝长亭笑着颔首道了声好,长亭作揖回之,再向二夫人陈氏做了个万福,便拉着长宁落了座,“大母今儿个看起来气色倒好呢。”
真定啜了口茶,“...旁人越气你,咱们自己就越要气定神闲。”话到此处,抬眸看长亭,“十七他媳妇儿机灵,阿娇没看错人。”
“所以聪明人一个广德堂可不够他们担着,如今平成既要大换血,便更要把新人小辈提起来。那起子蜗居平成一辈子的老一辈实在太固步自封了”,长亭手摆在膝上,说了一番长话,“五太叔公着实欺人太甚,手里握着瓷窑这样赚钱的路子,却只见银钱往荷包里入,不见银钱从荷包里出,每年修缮器械窑井有多难?咱们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不是命了?我与阿宁在外头的时候,看见太多饿殍难民,就是因为主家不慈不仁不义。五太叔公既已老得没精力看顾铺子和家业,那便不要让他管了吧。自己的铺子没管好,反倒把眼光放到城门上,他们家想做什么?”
长亭如今的依仗是什么?
真定大长公主,尊贵的身份,和让她说话办事无需顾忌的年龄。
旁人不敢说的话,她说。
旁人不敢得罪的人,她得罪。
也不知道是谁将谁当了枪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二夫人陈氏看向长亭,嘴唇嗫嚅到底没说话。
真定点点头,“瓷窑这事儿派下去,就叫陆十七查罢,查得好这瓷窑的生意就让他们顺下去,两个年轻夫妇立身不容易,这也算是他们依仗。”
重大奶奶聂氏既然已经露了脸,长亭没有不捧她的道理。
长亭都话赶话说到那古城门上来了,真定沉吟一声后便接了下去,“平成的城防和布局如今得慢慢改了,鸠占鹊巢久了,难保不出别的心思——她陆五家怎么就知道小秦将军出过城门?”
镇守城门是大事,也是布防的重中之重。
这点,真定自然知道,甚至陆五一家知道小秦将军出入过平成,长亭相信陆五的知情也在真定的筹谋和掌握之中。
真定愿意顺着长亭的话讲,长亭心头感激。
崔氏屏气凝神,看向真定。
“如今光德堂尽是女眷,除却三叔。”长亭看了一眼崔氏,这算是做饵吗?不算吧,她没有见过如此甘愿和兴奋的饵料,她不过是水波,无意中推了一把舟,“阿娇年纪小,想事情或许不周到,平成内外的设防布局叫三叔管着自然是最好的,否则交给谁都难逃一家独大的局面。”
崔氏兀然一愣,紧跟着反应过来后顿时狂喜,双眸放光炯炯有神地瞅着真定大长公主。
真定看了长亭一眼,“往前长房未曾回来的时候,是宗亲寻家挨个在管,近些时日都是小秦将军握在手里头的,如今小秦将军去了幽州善后,是该移交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崔氏当下如坐针毡!
她当然明白城中设防的要紧!
只有家主...只有家主啊!只有家主才有这个资格啊!
二夫人手蜷在袖中紧紧握成了一个拳,陆长亭究竟要做什么,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论血脉至亲,难道不是长兴与她更近吗!
长亭偏过头看向真定,神容浅淡,“大母,也该预备起来了,若咱们不抓紧拿起来,旁人便伸手了。靠着舆论和道义,将一个陆五摁下去了,陆七陆八又该起来了,无非是欺我光德堂没男儿...”
陈氏越发握紧,崔氏眼神却越来越亮。
真定大长公主手里转着佛珠,一颗一颗地往下落,哒哒的声音钝厚沉重,一串佛珠,一百零八颗,一颗一颗地数,真定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长亭并不知道,可长亭知道如今的她说话分量足极了,真定信任着她就如同她信赖着真定一般。
“就交给老三吧。”
一锤定音。
真定手腕一收,一百零八颗佛珠全数落下,崔氏双眼如明珠熠目,陈氏面无表情却陡然唇角一紧。
“让白参将搭把手吧,如今陆家既要大换血,就必定会伤到某些人物的筋骨,莫怕硬气些。”真定又交待了几句,崔氏自然赶忙起身连连称好,真定再看了眼陈氏,眸光愈深,“阿陈,你看还有什么要交待出去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陈氏垂眸敛目,悄声一句,“没有...”话音将落,陈氏飞快抬起头来,极为认真地看向真定,“母亲的决定自都是好的,合理的,儿媳不似母亲,也不似母亲那般思量周全。如今阿娇也长起来了,您身边的聪明人也够多了。”
这还是长亭头一次听见陈氏说出如此刺耳的言语。
长亭仰头默不作声地深吸一口气,真定看向陈氏,嘴角朝下抿了抿,隔了许久方转过头再向崔氏手把手地交待,“...先将城门布防打理好,做事一手一脚地来,什么都莫慌...”
长亭眼看着陈氏目光一点一点地黯下去。
崔氏领了命,当下欢天喜地告辞往外走,陈氏也没坐多久跟着起身告了安,堂内又只剩长亭与真定二人了,长亭小口小口地抿着热茶汤,真定手往椅背上一搭,佛珠“啪”一声搭在木头上,真定口吻未曾起伏,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
“外扶陆十七,内扶老三?阿娇,你想做什么?”
不是兴师问罪的语气。
更像是商讨和指导。
长亭将茶盅盖碗一个轻搁,手腕一抬,揽了揽懵懂无知的小阿宁的肩头,吩咐白春,“把阿宁带到偏厢去吧,今儿早上她便未用多少膳,大母这里蒸了白玉糕,再叫她吃半块。”
白春恭谨应了个是。
待阿宁拐出偏厢后,真定却笑起来,“你便学你爹罢,凡事先把你支开,只同阿英讲,明说是女儿家要娇养别太懂这起子魑魅魍魉的勾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抿嘴一笑,“世事难料,我到底是懂了,故而我更要将阿宁护得周全。我既当不成一朵白莲花了,阿宁总要康康健健走下去。”那夜之后,长亭和真定无端拉近了很多,长亭话锋一转,应道前话,“阿娇只是想肃清平成罢了,三叔既趁乱起了这个心,我推波助澜一把,看看谁会跳出来罢了。”
“如果是陈氏呢?”
真定叹了一声,“如果是二房呢?阿娇,大母已经老了,该当决断的时候也会犹豫,长平与陈氏...到底无辜...”
“如果他们不跳出来,他们自然无辜。”长亭看向真定,“饵甩了出去,谁会咬住,我们谁也不知道。阿娇只希望哥哥回来的时候,阿娇能还他一个干干净净的平成,安安稳稳的陆家。饵料抛出去,阿娇也想让大母看见人性究竟能有多恶,若仍旧当断不断,大母,长房与阿娇必定当受其乱。”
“阿娇,人性之恶,你不会想看见的。”
真定明白长亭的意思,大叹一声。
“我看见过的。”
长亭阖眸轻语,“阿娇,看见过的。”
当天夜里,崔氏便着人送了一尊金佛来,说是听过建康城里五位大师的经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四七章金佛
那尊金佛少说也得有近十斤,半人高,红宝石做的镶嵌,精工细造,佛祖悲天悯人,画的塑的都是上乘,看起来慈悲且栩栩如生,且这上头并非贴的金箔,是拿实打实的真金造的,从西苑蒙着红布一路抬过,大约惹了不少眼。
长亭知道这物件儿,前朝吴道子描的画像,今儿吴重年塑的金身,在建康五大佛寺都挨个儿请大师唱过经开过光,这是崔氏很喜欢的物件儿,当初是在她嫁妆单子第一页上头的。
胡玉娘靠在博物柜上啧啧称奇,想拿手摸,更想拿口咬,凑到金佛像前头去,眨巴眨吧眼盯着长亭,“...我现今才觉出来你家是有多有钱,往前看吃穿用度虽说也好,可到底没这金灿灿的佛像亮眼。哦,我屋里那香笼都生锈了,你记得明儿让白春给我换一个。”
长亭一时气结,恨铁不成钢,“你走开!怎么还这么不识货!那香笼都能换这两个金佛了!”
玉娘背过身一道冲阿宁作怪,一道指了指长亭,做了个口型,阿宁喝着枸杞甜汤噗嗤一下喷了出来。
长亭拿这两个没办法,西苑崔氏遣过来搬佛像的人还没走,那仆从长亭见过,是崔氏身边得利的老妪,送礼时说的话也很漂亮,“...大长公主信佛,咱们家就得供奉上大佛像,儿媳孝敬婆母千该万该,可大长公主恐怕不会要,只要走亭大姑娘的路子,供奉在您院子里头既替您消灾挡祸,也算是我们家三夫人尽了一片孝心了,您说是吗?”
再说通点就是,想讨好真定,就得先提前讨好长亭。
朝堂上那起子佞臣大抵也如同长亭如今的地位似的。
摆明了是想谢谢下午长亭推波助澜说的那些话,可这怎么好说谢呢?一定是得要找个由头把礼给送出去。
不怕你烧不对香,就怕你连庙门都没找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烛火一闪,暮色已黯。
长亭看着那老妪的脸,笑了笑,“阿嬷你也看见了,研光楼可还没收拾出来摆佛像的内堂呢,要不你再将这尊佛像请回去,阿娇与小叔母本就是一家人,谁供奉谁请香都不用分的,左右挡的都是咱们陆家的灾。消的咱们陆家的难。”
老妪身形佝得愈发低,态度放得愈恭谨了。
长亭接着道,“若小叔母有闲,明日阿娇备好薄茶点心,小叔母亲过来品一品也算是阿娇给这番不知情趣赔罪了呢。”
老妪心头一喜,自然满口称好,再叫人将佛像又蒙上红布原路往回搬。
长宁小勺小勺地将甜汤用完,等看着人手将那尊金佛又搬回去后这才开了口,“阿姐为何不留下呢?小叔母愿意同阿姐交好,难道不好吗?咱们话虽说得很全乎,可也不知道小叔母看着这原路返还的佛像心里头咋想啊。”
玉娘也有些扼腕叹息,“...可惜了了...可惜了了呢...”
长亭塞了块江米糕到玉娘嘴里去堵住,隔着窗棂看抱厦中兀地空出的那一块,摸了摸长宁的小鬏鬏,抿唇轻声道,“怕到时候看着闹心呀。”
因为有水推波助澜,船才会翻。
因为有人煽风点火,人才会坏?
如果没有她抛出的鱼饵和悬在饵料上方的那巨大的利益,三房一家或许生不起这样大的希望,更没可能起这样的心,做这样多的无用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到底是恶人更恶,还是勾起恶人贪欲的那个人更恶,佛经未曾教过她,陆绰也并没有教过她,如果换做长英在,他一定比她做得更好,刀不血刃,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善恶不分的境地吧。
可惜,她等不了了。
光阴不等人,若等长英回来,恐怕陆家动过的筋骨和掩藏在深处的骨子里的毒瘤将永无可见天日的时刻。
恶就恶吧。
如果虎无伤人心,就算埋下再深再聪明的陷阱,老虎都不会中计。
长亭这样宽慰自己,如今她想听听那个人会怎样同她说,他会赞扬她吗?还是会觉得她做得太恶太过?不不不,他从来不会反对她的,无论是出于什么动机,他都没有在她跟前说出一个“不”字。
长宁似懂非懂,一口喝完剩下的枸杞汤,笑嘻嘻地说,“最好别将别人的东西放在自己这里,否则是吉是凶,怎么说也说不清了,对吧?”
“对。”
长亭接过小阿宁手中空空如也的碗,再佝头帮幼妹擦了擦嘴角。
次日将过午时,崔氏如约而至,一挽帘子便冲长亭莞尔一笑,“研光楼可也真大,前头有庭院后头有池塘,好像池塘里还养了几只鸳鸯和鹧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崔氏说话声音好听极了,不急不缓跟吟诗诵词似的,水灵灵的,“头一回来研光楼,本想带点摆件来,再一想,大姑娘屋里头能缺什么?自是什么也不缺的,便做了一匣子藕糕来,你们三个小姑娘便分着吃了吧。”
白春上前接下木匣子,长亭道了声谢,叫阿宁与玉娘出来行了礼后便请玉娘带上阿宁去歇午去,研光楼大堂里长亭与崔氏相对而坐,没分出主次来。
崔氏一直在寒暄,从平成的山水一直说到光德堂的木料假山,绝口不提昨日抬到这里又抬回去的那尊金佛像,说来说去顺势便说到了陆三太爷那桩事,“还好大姑娘识人清,重大奶奶又是个静铭的,否则若将纵火的罪名栽到咱们头上来,咱们光德堂岂非被人拿墨水浸黑了还说不了话了?”
长亭点点头,表明自己与她一样义愤填膺。
崔氏话锋一拐,“五太叔公家也忒坏了,既投机又心大,陆公与二爷是去了,可我们家还在呀,你三叔素来憨实,自小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虽不是嫡出亲生的,可当真老姨娘去得早,便放在后院里在大长公主眼皮子底下长大,这又和亲生的有什么区别?长茂不也是庶出?可陆公往生前不也总带着这个儿子一道宴客吗?”
话说偏了。
长亭敛眉笑,指腹摩挲杯底并未搭腔,崔氏一向善于察言观色,果不其然话锋再转,语气多了几分热络,“你三叔听见阿娇举荐了他,乐得很呢,顺水觥筹坐庄,本就是你坐上一坐,我再坐一坐,前朝高家一屋子的兄弟全都坐过龙椅了,如今就看大长公主抬举谁了,阿娇,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长亭再点点头,莞尔一笑,“小叔母当然没错。”
高家一屋子都不是正常人,喜怒暴戾无常,崔氏已然口不择言到把陆家比拟高家了?
崔氏理了理水波纹裙裾,笑着看向长亭,“明人不说暗话。我与你三叔素来优柔寡断又逆来顺受,家里头那个位子如今谁上去坐,不过是五五分的概率,如果压得下宗族亲眷,就是光德堂的人上去,如果东风没吹过西风,那咱们一大家子全都得搬出这院子。”崔氏话头一顿,“可既大长公主如今要拿陆五家做筏子伤陆家的筋骨了,那这一山也就只能存得下一只老虎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便看着崔氏的尾巴一点一点翘起来,话声越发急切,连素日来让人称颂的好听声音里都多了许多分迫切。
崔氏以为他们胜券在握?
长亭不介意提醒她,“...平成的设防,大母都放了手,而后自然越来越好呢。长平如今刚过十岁,再隔十年他便又能当家了,至此三叔功成身退,也能算是陆家的功臣良将。”
谁想当功臣良将啊!
既然能坐上那个位子,谁会愿意给他人做嫁衣!?
莫说崔氏,便是再高尚的人恐怕也不肯!
崔氏脸色一变,当下低呼一声,“长平如今不过十岁!连朝堂上都有主少国误的说头,如今乱世倾轧,谁又能放心把家当交到一个黄口小儿的手上啊!不怕家国倾覆,陆家就此难安吗!”
长亭便望着她,语气平和,“所以三叔才更应当一手一脚都抓稳当了呀。阿娇说句不好听的,三叔与长平,谁和大母更亲?”
这些话,崔氏自然很明白。
只是她想听到这些话从长亭嘴里说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自然是长平和大长公主更亲了哦,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祖孙两...崔氏看了长亭一眼,神容意味不明,“当真论起来,长平与阿娇也更亲一些吧?”
“嗯。”长亭嗯了一声再亲挽袖帮崔氏斟满了茶,眸色未抬语气也未改,“可惜二房已经有个陆长庆了啊,小叔母如今尚无女儿,自然能将阿娇与阿宁当作亲生女儿来疼。”
所以陆长庆如今还在稠山!
崔氏脑子瞬时想到这点子上!
闺阁女儿家的心思有多难猜,她完全明白!莫说隔了一房的姐妹,便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孩儿都有个高低上下的啊!
完全解释得通长房的陆长亭缘何要推三房的陆缤了!
茶汤斟满,长亭轻托杯底婉言缓声语,“所以请三叔一点也莫怵,如今拼的就是谁能定得住,抓牢手上的事儿,大母自然能看到,就算大母看不到,阿娇也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老人家。”
崔氏单手接过茶汤,啜一口,顿感神清气爽。
他们当家作主的好日子总算是要来了,既然要来了,他们无论使什么手段,都要把好日子给留住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四八章夏会
有真定大长公主做靠山,长亭再同崔氏透了底儿,崔氏下手非常快,陆五太叔公的瓷窑封了,崔氏投桃报李顺势便将瓷窑的账本子和人事清单给了陆长重,哦也就是陆十七家。
照陆五太叔公那个性,什么便宜都理所应当是他的,什么亏都理所应当是别人吃,陆五太夫人在光德堂闹上这一出,算是与真定大长公主彻底撕破了脸皮,连面儿上的情都不占了,怎么着里子也得绷住了,否则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瓷窑只是个由头,更狠的在后头。
还未待陆五一家反应过来,陆五太叔公次子宿在一戏子家里头被人抓着了,世家子弟狎妓寻欢都是常事,这没啥了不得,只是遭人抓着摁在地上又是打又是踹的,这倒是平成里头一遭这样丢陆家子弟脸的事儿。
为啥被人追着打呢?
大概是因为那戏子有家室,而那家室又是个极悍气的婆娘吧。
没错儿,陆五他小儿子正好睡的是戏馆的头牌花腔,而那花腔好死不死是个男子,那男子又好死不死娶了个极悍极凶的婆娘,听人说那婆娘操起菜刀追了两条胡弄,追得陆五那小儿子屁滚尿流一路求饶,到最后也不敢报出家门以免受皮肉之苦。
“最后还是有个管家婆子正巧路过那地儿,认出小六郎君来,否则照那家娘子夏下手的气力,恐怕小六爷连气儿都没处出了吧。”重大奶奶聂氏言语间颇有些幸灾乐祸,“招惹谁不好,招惹个有家室的郎君,说出去都觉着荒唐!亏她孙氏也好意思来寻我麻烦,自己一身的泥都没擦干净,还想来揪别人的辫子。”
玉娘听得如痴如醉,大叹一声,“那婆娘好猛...”
长亭淡定地捂住阿宁耳朵,缓声同聂氏说,“嫂嫂你莫管这桩事,自有人会揪着这件事出花样的,这样大的一个豫州什么最赚?除却银号,商贷和放印子钱,自然是这些青楼伎馆最赚钱。恰恰好青楼楚馆与赌坊暗道都是连着的,有人要管家,管家自然需要钱粮,钱粮从哪里来?若顺水一锅端了这背后的势力,钱也有了,底气也有了,还能将陆五一家一削再削,这么好的事情,可不能让咱们独个儿做了呀。”
管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谁要管家?
当然是三房那一位啊。
聂氏想了想,微颦蹙眉,“陆五太叔公家里头那位小儿子虽说不能说惊才绝艳,可也从未给人拿住过把柄,这一回倒是一抓一个准。”
若说没上头这位亭大姑娘的手笔,她就去跳稠山!
她只好奇,平成上上下下也都住在一块儿几十年了,谁也不晓得陆五家小儿子有断袖之癖,更不晓得还是与有妇之夫搅合在一块,旁人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的并不揭穿,那才回平成区区月余的亭大姑娘是如何晓得的?
莫非当真手眼通天?
就算再得宠,真定大长公主也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告知一个闺阁女儿家知道。
再争再斗,都还是要顾忌士家女儿清誉的呀。
东风起,窗棂被打得一晃又一晃,长亭起身关合上了窗棂,抿嘴笑了笑,“一个将送小童子给陆三太爷的人,能是什么好货色?士家就是被这些人从根上毁烂了的。若乐意查,吃喝嫖赌总有一桩他沾染上了,今日被泼妇追着打已然是我给他留面留命了,我不想动他们一家子性命,我只想趁机让平成变得干净一点罢了。”
自有人会要他们的命。
长亭直觉陆五太夫人上次脱口而出的那番话应当与陆纷一事脱不了干系,既然陆五一家要作死,且事涉陆纷,真定大长公主不可能就此放过他们,一个母亲的愤恨与怨恨,是要拿血泪来偿的。
聂氏点点头,埋头啜了口清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大约能在这位小姑娘身上见到旧日陆公的风采。
只是,哎呀,可惜了了。
长亭想得分毫不错,三房陆缤见缝插针,顺着缝儿往下拿,平成里头的赌坊戏馆或多或少都有陆五家的身影,要么是陆五家里得脸的仆从参了股,要么是陆五隔了几层的亲眷掺合到了这下九流的勾当中去,里这世道,任谁都晓得,后头没个把人谁敢掺合进这些买卖中去呀?不怕被人抓了把柄混不开了啊?
达官显贵涉足下九流的勾当,是约定俗成更是蔚然成风,谁也不揭穿,揭穿了就是打脸。
陆缤一巴掌打在了陆五太叔公左脸上——当下发落了陆五房中的仆从,并借此为由头从青楼赌坊里搜罗出了一大摞赊账欠账人的名单,十中有七都是旧日平成城防中的人手。
当下尽数撤下,可又该谁换上去呢?
陆纷一走幽州,带走了近六千将士,豫州这样大,陆家尚有近半将士镇守建康城,平成内的人选,陆缤都嫌身家不干净,唯恐拖了他后腿,除却最终真定大长公主定下的黄参将,再仔细淘换一圈还差个百十人,长亭顺势将聂氏娘家聂家推了出去,“聂里正手上管着十里八乡的,就在平成外城,照看也方便,与其要那些在这染缸里浸油了的老油子,还不如再选一选身世清白又肯干能干的年轻人来提携——人家记的可是三叔的恩德呢。”
一说说到崔氏心眼里头了。
当下在聂里正管辖的那乡里选了百来人,戎装一披,吃的便是陆家的官饷了。
聂氏至此才懂,长亭那日所言“既然婆家的爹娘往生得早,那娘家的爹娘便要帮上忙,小两口才能立稳脚跟呀。”她原还在想聂家帮得上什么忙,谁知不过几日功夫,聂家便选了一百多人打进了平成城防里...
亭大姑娘挺像一个人的。
哦,就是那回夜半三更来寻十七喝酒的那位蒙大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声不响地一环扣一环,先有提携聂家为乡正,再勾三房陆缤对陆五下手,紧跟着便趁势从中安插人手淘换利益,她敢肯定,亭大姑娘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儿,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要在安插入自己的势力,肯定,她肯定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可惜,天知道那是什么。
不对,不用天知道,聂氏私心估摸着搞不好那位和亭大姑娘差不多路数的蒙大人也知道。
平成出了这样大的一个动静,穿着官盔的兵士抄了一家又一家的流莺飞所,还留在城内的各家管事自然能看出来陆家在打通关节,谢家一直默然不言,谢询偶尔进光德堂也仅仅还拜会真定大长公主再泡在陆绰生前修筑的无字斋中品画品茶,绝不出二言。
这样知情识趣,真定大长公主十分欣慰,“谢家玉郎这才是士家的家教呀。”,既心里喜欢,便很怕怠慢了客人又堕了陆家的声威,真定说了几次叫长亭陪着谢询逛一逛平成,“...陆家一直出事,谢家是你外家,好歹你也去说一说,就当宽慰外家的担心?”
长亭一直借口忙,忙里忙外地给推了,可如今陆纷德讣告传遍了,陆缤眼看着就要当家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陆家都该遣人与谢询沟通交流,毕竟陆谢两家一向走得很近。
看来看去,长亭的身份自然最合适。
长亭仰天一叹,颇为认命了。
去就去吧。
表兄表妹的,本就是斩不断的血脉,是她自己心里藏着事畏畏缩缩的,莫叫谢表哥以为陆家待他不周才好。
长亭心里以为是表哥表妹,可奈何光德堂诸人不这样想,尤其是真定,五六月份既不适合踏春又不合适唱戏开堂会,五月五的端午又一早过了,如今正逢大丧,逛夜市出游也不合适,真定也只好请了谢询进光德堂来,就当“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个便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平成五月的天亮堂堂的,豫州时兴吃夜席,天还未彻底沉下去,谢询便一声青衫地来了,长亭是主家便守在游廊口招待,见谢询远远走过来,长衣翩然入红尘,面白如玉,眉目清浅,远观便觉漂亮极了,待走近一瞧愈发觉得谢家大郎的眉眼在建康城里若他论第二,恐无人敢称第一了。
“表哥...”长亭屈膝作揖,半侧开身让出一条道来,“薄宴一席,一则为感谢,二为谢罪,如今平成事忙,多有不便还望表哥多担待些。”
谢询笑一笑,并没说话。
谢询不说话,长亭反倒惊了一惊,谢询的家教有多好,她是知道的,不搭腔已然算是顶大的不耐了。
他在不耐些什么呀?
长亭琢磨不透,也不太想认真琢磨,她虽吃过苦磨下了性子,却骨子里头那点气儿倒还是留着的,若不留着,她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谢询在前走,长亭便跟在身后。
是小宴,不声张,就只单宴请了谢询一人,真定坐上桌,二夫人陈氏、三夫人崔氏坐分坐下首,谢询与长亭、长平、长兴几个小辈相对而坐,真定说话,谢询倒是仍旧回得风度翩翩,一顿饭用完,真定让长亭去送,长亭看了谢询一眼未曾再言。
游廊深静,两人一路无言。
临到二门,谢询方张嘴轻声,“小娘子还是温柔和顺些,更叫人喜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四九章酝酿
夜暮将落,黄昏尽处光与影缠绵悱恻。
长亭微微抬眸,却见谢询神容清浅,眉目如画,说话间不经意的神情如谪仙入凡尘一般,人在黄昏下,背抵晚霞,长亭一下子怔愣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姑娘步子停住了,谢询跟着也止了步子。
他口吻好似透着无限的苦口婆心。
“...人逢剧难,个性大变亦属情理之内。可如今平成之中,或是有心人煽风点火,或是人云亦云,众口铄金,可听在旁人耳朵里,总是平成陆家的大姑娘个性太悍,手腕太硬,长辈的面子也要打,从不避开锋芒,这种作风当了宗亲夫人自然是能掌得住事的,可对于一个闺阁女儿,未免有些不妥当。”谢询声音放得很浅很浅,茶色瞳仁就这样看着长亭,面上笑了一笑,“政客眼光老道,手段毒辣,这是好事。可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却难免叫人莫名有些渗得慌了。你我姑表兄妹,表哥说话也不绕弯子了,只想告诫表妹一句,莫要伤敌一千,自伤八百。”
如此,长亭听懂了。
突然从心里升起一抹释然。
蛮好笑的,当男人的护不住女人,在这混乱无序的世道里,却希望女人们照旧如从前那样天真无邪,美好娇俏。
有的人一言不发,他却什么都懂得。
有的人谦谦君子,同样希望旁人活得如他一般正直、善良与温和。
长亭突然懂了蒙拓与谢询的那一出棋局,那方棋便是二人写照,一个另辟蹊径苦苦挣扎,一个大道敞亮自然能够温润如玉,与世无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原是谢询那样的人物,最后造化弄人,她却变成了蒙拓。
长亭埋首笑了一笑,轻轻摇头。
“阿娇不知是该高兴表哥说阿娇手段老道好,还是该气愤表哥如此指摘更好。”
长亭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将头缓缓抬起来,小脸照在光影变化下,眉目分明,唇齿清晰,“声誉?表哥仍旧在乎声誉?若饭都吃不了了,命都活不下去了,别人都闯到自己家门口了,表哥仍旧在乎声誉吗?耍手段,心眼毒辣,这在旁人口中的话从表哥的嘴里说出来,阿娇说不出什么滋味。表哥风光霁月,阿娇自叹弗如。”
长亭偏过头去,眼神不知看向何处,再启唇,说出的话一字一顿。
“若能安好天真,谁又愿意耍尽心机呢?”
谢询负手在后,侧眉高挑,“那难道为了生存,便可罔顾人伦底线了吗?人活一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说出口的话,做下的事,都是在余生供旁人评判指摘的标准。君子二字...”
道不同,不相为谋。
长亭出声截断谢询后话,“阿娇从来便不是君子。表哥口中的底线...”长亭微微一顿,抬眸疑惑,“表哥是在指责阿娇并不良善吗?底线?阿娇哪里僭越了?表哥话太重,阿娇平白遭受此指摘,内心不安,还望表哥指教。”
“往前,你并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同别人说话的。”谢询蹙眉困惑,“以前的阿娇小小的,一口一个谢家表哥,并不会用这样咄咄逼人的口吻与人说话...”
“往前,表哥也从未指责过阿娇不够良善!”
长亭不知心头该作何感想,面对谢询,她好似面对着过往与她那无忧无虑的旧时光,叫人不堪回首也不忍舍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话音将落,未待谢询再言,匆匆佝头屈膝行礼后,埋首告了辞,“今日许是天气不够好,阿娇尽说些浑话,还望表哥勿怪,来日阿娇定还礼赔不是。”
长亭再作揖一鞠,返身便往回走。
待离谢询远一些后,长亭停了步子抹了把脸,说不上为什么,心里觉得有点委屈可更多的是松了一口长气。
“姑娘莫理他。”满秀话里话外嘟嚷,“谢家大郎压根什么也不知道,便贸贸然来评判人,他以为自个儿站在山巅巅上呢!世上的姑娘本就千千万万种,有的内敛些有的外放些,有的木讷些有的伶俐些,姑娘不是为了名声活着的,他既信声誉,便是不信姑娘的本性了。还姑表亲眷,自个儿家里人都偏听偏信,在乎名声多过自家亲人,这也有点叫人寒心了。”
满秀在为她抱不平。
长亭在抹一把脸,果不其然,世道再怎么变,若女人有个安分守己且温婉和顺的好名声总是更好行事一些,再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也免不了这个俗。
长亭只委屈不失望,毕竟她并未对谢询报以任何期望。
长亭顺道往荣熹院去给真定大长公主问了个安,真定言语间十分关心谢询与长亭的相处,长亭言简意赅地回了真定,“表哥训诫阿娇女儿家要重声誉一些。毕竟阿娇近日来做下的这起子事儿,在外人看来总是有些不和顺温柔罢。”
真定大长公主面色微沉,顿时有些不喜,侧首再问了白春,“谢大郎当真这样说了话?”
白春诺诺称是。
真定眉头一皱,后背倚靠在软枕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许久手一胎,似是喃喃自语又如同在说服自个儿,“再看看罢,再看看罢...咱们也不急慌了,左右长英也快回来了。”
再看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装作未曾听到这话,又与真定大长公主说了许多,临近灯笼高挂之时,有人在外轻叩门楣。
“大长公主。”
是蛾眉的声音。
真定大长公主手一抬,小丫鬟将门向里一开,蛾眉快步入内,余光瞅见长亭也在,草草行过礼后,便躬身轻语道,“...二夫人将才遣了婆子出府去,看起来是往稠山那边去了,许是是去向庆二姑娘送东西吧。”
“让人拦下来。”
长亭缓然开口,“不叫那婆子出平成的城门,再将那婆子送到三夫人处去,已然宵禁,她想做什么?如今胡子乱贼横行于世,我我们陆家已有前车之鉴,三夫人晓得应当如何做。”
蛾眉再看向真定。
真定颔首默许。
蛾眉躬身再作揖告退,脚步匆匆地踏出门廊,好像随她都掀起了一阵风儿。
屋子又静了下来,真定久久不说话,长亭手里捧着茶盏神容莫测变幻不明。
要借力打力,就要打到实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半途而废,不算好汉,也只能前功尽弃。陈氏还没被逼到那份儿上来,陆长庆便是她们地的后手,没有什么能比一个母亲的愤怒力量更大,更无所畏惧。
自陆纷讣告发出,平成城内便三令五申严禁入夜出城,宵禁时刻向前提了一个时辰,且又加大了城防力度。顶要紧的一点便是,不许无事出到外城去,稠山为界,平成内里的百姓大众顶好不要掺合进胡子与乱匪的祸事中去。
这是真定亲自下的令,明确表态没有任何人可以违抗,无论你辈份有多高,身份有多尊贵。
陈氏不可能不担心远在稠山的陆长庆,现今世道紊乱,平成内外城防森严,三夫人崔氏自然是抓紧脚底板都在自习盯着,崔氏刚刚掌权不可能叫二房再鼓捣出什么新花样来,嘴上说是去看陆长庆,背地里呢?
万一二房要翻天,他们三房又该当如何自处?
刚刚到手的好日子不可能这么便宜地拱手让人。
一个心怀怨恨愤恨,一个患得患失不能自已,两者间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大,期其间龃龉只会越来越深。
什么?没有矛盾啊?
那就给他们创造矛盾呀。
长亭当日使手段将陆长庆留在稠山,一是为了制衡,二是为了引诱,引诱二夫人陈氏大失方寸,同时又给自己留了一张底牌——万一陈氏破釜沉舟,一个远在稠山寺庙中的长女,大概能叫陈氏投鼠忌器吧。
长亭猛然发现,谢询并没有说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位亭大姑娘了。
真定大长公主放下茶盏,放任长亭布局挑拨,却不置一词,这没什么好说的,世家、江山、人与人之间的倾轧碾轧本就如此,你若不想当棋子,那只能做执子的那个人。既然决定要做,就无需顾忌旁人往事,所有事情都是要有代价的,她既然选择了陆长英,那她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只要陈氏不作死,二房定可无恙。
若一旦陈氏起心争雄,那便由不得旁人设局请君入瓮了。
真定看着长亭埋首神情平静地小口小口喝着茶汤的模样,仰首大叹,谢家大郎其实没有说错,女人还是应当和顺恭敬一些好,毕竟如同长亭这样聪明的女子,谢大郎他不仅够不上,同样也降不住。
蛾眉去得很快,三三夫人崔氏一听,连声唤人去追,追到的那人时已然夜半,崔氏下令彻查了究竟是谁给那婆子开的城门,顺藤摸瓜摸下去,正好顺势换了陆家的门子。
崔氏也算是卖了二夫人陈氏一个面子,将那婆子搜了身后仅仅丈责了三大下便叫人把那婆子送回了二房。
这些事,长亭自然不知道,她已安然睡下。
同样的夜,有的人安然入睡,有的人却辗转反侧,坐立难安。
婆子还在屋檐下哀低声哀嚎,陈氏眼眶红成一圈,瞧起来便是刚大哭过一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四九章酝酿(下)
“...崔氏欺人太甚...”
陈氏靠在椅子上,隔了许久才说出这么一个短句子,她面色苍白,偏偏眉毛生得浓如同描过眉黛一般,眉毛未曾斜竖,却仍显突兀。陈氏手攥在袖中,她极力忍耐,奈何浓浓的鼻音却也能叫人听得出来,她刚大哭过一场。
“崔氏欺人太甚!”
陈氏将话重复一遍,这一遍斩钉截铁,极其忿恨!
窗棂下,被陆缤差人追回的那婆子连声呻吟,声音压得极低,一声儿连一声儿,就在窗下,那婆子背上受了杖责,一股子血腥味,本不能从正堂前头过,奈何陈氏要召见她,问她话。
其实也没问什么。
那婆子只说,马车本来一早便出平成了,眼看路就要走成到一半了,谁知半路上遭人追上了,她本想借光德堂二房的由头好好杀一杀来人的威风,哪知那起子压根不屑,手腕一抬分明是陆家的甲字腰牌。也不听她辩解,也不看她拿出来的二夫人陈氏的手信,动作极快地将车厢里头上上下下全都搜了一遍,胳膊肘一扣,黑布袋一蒙,跟押犯人似的将她押解回来,布罩子都还没摘,她就被人摁扣在长条凳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
她老婆子当差这么几十年,就没受过这样的折辱!
她听得出来,站在堂上作威作福的是三房家里头的婆子,一辈子没扬眉吐气过,临了临了的,倒还算走了狗屎运,闯到了个有前程的好主儿,跟着便鸡犬升天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呸!
到最后,鹿死谁手都还不晓得,轮得到她耀武扬威!?
她在陈氏跟前哭诉,不敢说荣熹院与研光楼的坏话,只照着三房收拾,“...三夫人说如今这也算是家规了,入暮不得出城,也不能往外城去,便刚好以稠山为界,不能过界了。如今天气忽凉忽暖的,我们是怕庆二姑娘冷了热了没个换洗衣裳的...论奴怎么说,就是不松口!还将奴追回来狠狠打一顿头,说是要杀一儆百啊!”
拿二房杀威风!?
拿二房做筏子!?
她崔愿究竟想做什么!?二房已然不争不抢了,奈何三房步步紧逼,如今已然骑到二房头上来了!
陈氏手缩在袖笼中,紧紧攥住帕子,丝帕一缕一缕地被揪得稀巴烂,陈氏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既是被气的也是被伤心的,陆纷才走几日啊?一个个的便全都来作践二房了。
她出身陈家,见多了捧高踩低的勾当,可这勾当轮到自个儿身上来的时候,简直叫人皮里肉里,骨子里都疼。
陆绰身死的时候,陆纷有多风光?
平成里里外外的一应事物全都从他们这处走,谁进出入库都得看他们的脸色,听他们的调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是没啥野心的,可谁又不希望这日子越过越顺遂呢?
直到后来,她晓得了这个惊天大秘密——她那温润如玉,眉眼好看的丈夫竟是一手促成嫡长兄惨剧的罪魁祸首。
大堂内极亮堂,陈氏身上还穿着麻布衣衫戴着重孝,整个东苑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冬天早过了,可东苑的春天却不知何时才能来。
也是报应,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她本就该为这桩事挽上一个句号。可惜,她不敢承认自己心里头是有不甘心的,若说造化弄人那为什么如此多的恶人都博出了个好结局啊!
今儿个叫人去给长庆送衣物去本属偶然,晚宴的时候看见谢大郎了,长庆被禁足抄经书,有泰半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人,既然是看见了,脑子里头铁定跟着在动,动着动着便想起那远在稠山上的长女了,便顺势着人去送。
她陈氏这半辈子以夫为纲,尊长爱幼,从未行差踏错过,她的命运不应当只是这样啊,陆纷过了身,他们的日子日复一日,一日比一日更艰难!
真定大长公主不会再护着他们了,甚至真定恨她们恨得巴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吧。
陈氏扬起螓首,望着低矮垂下的白灯笼,心里慌极了。
真定不选二房情理之中亦有机可循有情可原,可她为什么会倒向三房呢?二房陆纷再坏再奸险也是她自己的儿子啊!
亲生的儿子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果二房再不动手出击,或许陆缤连环套下下来,他们二房十年二十年便要成了陆家的旁支偏房,连阿平与阿兴几辈人都抬不起头来!
风从窗棂中刮过,陈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的手在袖中,不经意间摸到了一块硬物,物件儿硬硬的,棱角圆润温滑。
陈氏指尖瞬时如同触电一般,赶紧向回一缩。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这东西不能动也不能用,家宅倾轧之后最遭殃的便是一个姓氏一个家门的风声与清誉!士族的声誉不能毁,平成的声誉也不能毁于一旦!否则,她便是罪人,整个平成的罪人,整个陆家的罪人!
可若是...事情成功了呢...
陈氏手还在袖中,指尖一寸一寸地往里挪,堪堪要挨到那东西时,陈氏顿时心惊胆战!
陆纷说这东西要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用,当时他走得匆忙,并未曾细细告诉她,哪种境况算得上山穷水尽...他都死了,这样的状况能算山穷水尽吗...
花间还亮着灯,陈氏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侧眸向里廊花间中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两个小子可是都睡了?”
陈氏轻声问。
身旁的婆子也轻声答,“两位小郎君这些时日都艰难得很,一早长平郎君便哄着小郎君睡下了。”
陈氏慢慢从袖中伸出了手。
窗棂下面好像还有声音吧,是那个被杖责了的婆子还没走吗?她怎么能一直在这正堂的窗户纸底下哭呢?也没个人拦她,叫旁人听见了看见了叫个什么事儿?
“把那婆子拉回后罩房去,别叫她在这处哭了。”
陈氏深吸一口气缓缓交代下去。
丫鬟侍立在身侧,当下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有人张口开了腔,“夫人,那处已经没人了,婆子一早便回去搽药了...”
陈氏怔愣。
那是谁在哭?哭得叫人这样心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哦,原是她们自己吧,如若一直这样下去,崔愿是个只有小聪明的,小聪明有时能简化为小家子气,她若管了家,一下一下地拿着钝刀子磨二房却叫人说不出一点点话来。
长女长庆尚远在百里之外,长子长平幼子长兴年事小,今日是将她与长庆母女隔开。那明日她崔氏会做出什么事儿,谁也不知道,谁也打不了包票。
孤儿寡母,孤儿寡母,最难熬。
陈氏手再往袖中一踹,终于清晰而具体的摸到了那块物件的真容,那是一块小小的木头块儿,上头刻了两只青雀,刻工精细,木料上层这是刷过桐油的的,摸起来滑滑腻的极有手感,若拿到灯光下了看,或许能看出几分年头和岁月来。
这就是陆纷走之前交给她的。
只交待了她一句话,如今虽时过境迁,可她却依然背得下来,陆纷都同她说了些什么。
“不要功亏一篑。若此次出游途中暗藏意外杀机,你便将长平与长兴好好安顿妥当,若你有心便每逢初一十五给我上一柱香,不用死守,若能改嫁便改了吧。”
她之前听闻过将士出征前将把家书留好给捎回屋去,事无巨细一点一点都交待妥当了,可她未曾想到陆纷竟然一语成谶。
陈氏抹了把眼睛,陡不胜唏嘘。
她与陆纷一向只有相敬如宾之谊,生了两个嫡子之后夫妻间连同房都极少了。府邸里也只有她一个女人,没有通房妾室,也从不流连于青楼楚馆,旁人羡慕她有一个好夫君,她却总觉得两个人间好似缺了点什么,像是被罩在一层薄纱里,看不透也摸不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纷临行前告诉她的那一番话,算是夫妻两说得最坦诚的一番话了。
陈氏想到此,顿时心疼不已。
不要功亏一篑。
陆纷这样交代她。
好好抚养两个小子。
陆纷这样告诉她。
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却不叫好好抚养,三房夺权,渔翁得利,这叫做功亏一篑,他陆纷冒天下之大不韪打下的基业,不能叫旁人钻了空子。
陈氏胸闷气短,手里紧紧攥住那方青雀木符。
陆纷出行身后有六千人,这六千人都是陆家的家将,是最能叫人信得过的。陆纷临行之时便将自己手里握着的人手留了下来,再将可调遣豫州上下三十个县乡的青雀木符给了她。
陆纷有想过他回不来的状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功亏一篑...
不能功亏一篑...
陈氏将那道木符攥在手心里,缓缓抬起手挽起,掌心向里紧紧靠住胸口。
“..如今的城门也是老三在管着?”
陈氏眼神看向那白灯笼,悠悠发问。
“是的。”陈氏神身边那婆子佝身恭谨回话,“还有黄参将手上也管着城门的进出事宜,也是真定大长公主特定的。”
陈氏低声应了个“哦”。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其实长亭完全不需要感到任何歉意和内疚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五一章酝酿(下)
久在海上打鱼的熟桨人都知道,越是风平浪静的海面,其间暗流涌动便越是胆战回旋。
如今的陆家就是这片海面。
每一个船家都在海上静候着,等待着一个打破海绵寂静的契机。
二夫人陈氏在等,三夫人崔氏在等,长亭也在等。
她在等着陈氏先出手,谁先动谁死,陆家如今是一个巨大的荆棘丛,不动即不伤,来来回回借力打力,她在慢慢筹谋该怎么样在这场角逐中获得最大的利益,让长英回来之后能够更加轻松地应对。
“可是你没问过你哥哥愿意不愿意诶。”
胡玉娘掰着花瓣子佝下腰杆,凑得老近地帮长亭敷眼睛,神情专注极为认真,嘴里啧啧地说,“你看,你眼睛下头乌青青的,脸色也不好,等你哥哥回来,不晓得要心疼死。你就是这样,恨不得啥事儿都往自个儿身上揽。带阿宁跟带自家姑娘似的,课业也要管,穿衣裳也要管,她是妹妹不说了。可你哥哥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你们长兄,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能想得到的手段,难道你哥哥想不到?”
长亭一闭眼再一睁眼。
嗯,眼前还是胡玉娘那张放大了许多许多许多倍的脸。
凑得未免也太近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只觉得胡玉娘一眨眼,她的睫毛就能立即刷到自个儿脸上!
长亭心里再默数了五个数,一睁眼,玉娘还在念叨,念完这里念那里,东边西边都念叨...
她以前为甚会觉得玉娘是个像爷们似的女人呢...
简直是识人不清!
长亭默了一默,脸上敷的花瓣子险些掉了下来,长亭一道拿手去扶住,一道语气轻松地说,“什么都等哥哥回来做,那哥哥的脸面还要不要啦?叫一个男人去对付内宅这些阴私,去和二夫人、三夫人周旋,他拉得下这个脸,我都嫌丢人。”
玉娘啧了一声,低嚷,“哎!你别动!又要掉了!”再伸手扶上去,“也不能就这么肆意行事啊!”玉娘压低声儿,“谢家大郎是不是嫌你不够柔顺了!?”
长亭瞥了眼满秀,满秀一个哆嗦往后一缩。
“也不算嫌罢。他自然要站在谢家的角度看问题想事情,我若夜叉狠了,就算外祖想接手我,恐怕谢家的脸面也不好看。”长亭说得极为无所谓,“左右不怪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肯定和否定,在我看来都只算个....”
长亭脸上一红,到底把那个屁字儿咽了下去。
长亭这厢还算记得礼仪贤淑,玉娘一听瞬时破口大骂,“我操他大爷!他算个什么玩意儿啊!啥事儿没做过还一副圣人君子相!他娘的这辈子受过最大的痛大概就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吧!我日他祖宗!他知道咱们是咋个活下来的吗!要不悍气点儿,咱当时能被那起子流民给撕喽!什么破玩意儿也敢在这儿放屁!”
长亭又淡定地及时地伸手捂住小长宁的耳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就知道胡玉娘要勃然大怒...
长亭笑着仰头看了看玉娘破口大骂的泼妇嘴脸,小姑娘明明长得不错,高鼻梁大眼睛,一身英气,可撩袖子叉腰的神情看起来怎么那么亲切?
长亭轻笑着安抚玉娘的情绪。
,你别骂喽,下回当着他面儿骂!你不晓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头也不舒坦,可再一想想,实在没必要,他是我的谁呀!”
“不是说你得嫁给他吗?”
到底窝在这后宅久了,玉娘杂七杂八也听了些东西,往前还在长亭跟前唏嘘来着,说若嫁到谢家去就离自个儿家里头多远多远了,也不开长亭与蒙拓的玩笑话了,毕竟门第家世在那儿摆着,除非这两个人有一个再投一次胎,否则就绝对没在一块儿的契机。
“谁说的?”长亭反问玉娘,点了点玉娘的额角,恨铁不成钢,“我可求求您咧,别一天到晚听珊瑚、碧玉说张家长李家短!有空多想想岳三爷回冀州去了你该怎么办吧!”
等长英一回来,石家人可没由头再赖在平成了,岳老三得走,猛拓也得离开,岳老三都走了,岳番不得吊儿郎当地跟着一块儿走?
玉娘手一挥丝毫不在意,“他走就走了呗!关我屁事!”再把话题拽了回来去,“那这么说,你不是非嫁谢大郎不可喽?那你嫁谁?嫁到皇家去?这也成,就顺理成章地回建康了,不在这鬼地方待了。”
十年前的符家都没本事娶陆家女。
如今陆家虽然隐约败落,可还是轮不到皇家娶陆氏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摇摇头,“不知道。”
她这是实话实说。
“那你想过没?你哥哥一回来,再守完孝,你都十七八了,也该嫁人了。与其到时候摸黑抓瞎,还不如现在看好了,往前我们村里头说亲,规矩大的农家人都得说上一年啊。”
长亭抬眼看玉娘的神色,看着看着噗嗤笑起来,她是当真很是忧愁啊。也不知道她都在愁些什么,明明自个儿屁股后面都还拖着一大堆事,认钱不认人的叔叔、漂泊不定的归宿、即将离开的良人...她偏偏还要操心旁人两年以后的事儿。
长亭摇摇头笑起来,“不着急啊。”等把这些事情一一解决了,再把账列出来慢慢算,“反正我...”
反正我现在也有真心爱慕着的人啊。
长亭默默地想。
五月下旬,陆纷的棺木抵达平成,小秦将军带头一马当先,整个队伍只有近百人,白茫茫的一片,武将不脱盔甲全都在衣襟袖口缝上了白花和白布,城门大大打开,长亭沉默地站在真定大长公主身后,默然不语。
这是长亭第一次如此清醒地近距离地看到棺椁的模样。
四四方方的,黑黢黢的,轻丝沿缝的,钉子牢牢地钉在棺椁四周,好像尘封住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心里顿时感觉像针扎一样,久而绵长的轻微刺痛,队伍从远到近,棺椁从小放大。
长亭陡然喉头反酸,极想作呕,可平成里数得上号的人都在,她若在自己亲叔叔的棺材前吐得一塌糊涂,往后便也不要做人了。
玉娘与长亭并肩站着,手往后一靠,紧紧地捏住了长亭右手虎口,凑近轻声道,“忍一忍吧,我早晨也没吃饱,如今饿着肚子忍恶心。”
长亭一下子又快被玉娘逗笑了。
又想吐又想笑,这难得的纠结情绪一交织,长亭脸上险些没绷住。
大约长亭脸色不太好,聂氏探身看了许多次,长亭朝她摆摆手表示没事,后头再感受到有一束目光瞅着她时,长亭直接一抬眼朝聂氏那头望去,聂氏没瞧到,瞧到了正看着她的蒙拓。
长亭下意识地将眼神快速偏过,哪知再装作不经意地看过去时,蒙拓正背手侧身站在岳老三的身边,神容淡定平静地跟着列队送灵的行伍走,好似他从来没往这边望过似的。
大约真是因为早膳吃少了,她如今不仅有点恶心还出现幻觉了吧...
被这么一打岔,长亭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除了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大概只剩下了如释重负。
陆纷的灵堂早已修筑好,陆绰的灵堂还没撤掉,三爷陆缤便将老二陆纷安排在了陆绰灵堂的后头,二夫人陈氏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不止一次地在请安的时候与真定大长公主说过,“虽说是两兄弟,一个长一个幼,可如今人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再大的恩怨也该消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能消得了吗?
长亭看见长平与长兴都想伸手将他们掐死啊,她如何不懂他们去无辜,可世上这笔账也从来不是这么算的啊。
父债子还,父债子还。
长亭努力说服自己忘记这句话。
长亭是这样想的,真定大长公主怎样想的也不重要了,反正最后的结局就是陆纷的葬仪一应交给陆缤去办,旁人莫要插话,否则这个说东那个说西,几时才能做得好啊。
二夫人陈氏只好忍下。
或许是忍下了吧,或许她终究会爆发出来。
灵堂里全是白的,棺椁就那么停在白花之前,棺椁旁拿冰镇着,小秦将军不让开棺椁,“里面血肉模糊的,又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久了,恐怕....”话没完,可当时陈氏便嚎啕大哭起来。
人没了,连尸首都烂了。
可陆纷好歹还有个尸首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父亲的尸首早就葬在了那一场大火里,下葬的只是衣冠罢了啊。
陈氏早该知足的啊。
陈氏跪着靠在棺材身上哭,大声地绝望地哭,长平长兴也跪在母亲身后抹眼泪,陆家的族亲们抽抽嗒嗒地哭给别人看。
长亭如同置身事外,她想挤出两滴眼泪来,奈何天不遂人愿,她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她怕她的眼泪一流,陆纷在地底下会寝食难安。
“...夜里,平成的城门会大开。”
是蒙拓的声音!
长亭连忙回过头,蒙拓早已扶手精立于后,“为了方便各路人马入平成悼念缅怀,今明两夜平成的城门都会大开。我只叮嘱你一条,不要以身涉险,犯不上也不值得。杀人见血的事,男人来做——这是我一早便同你说过的。”
“这是两件事了。”
长亭垂眸轻声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五二章破军
蒙拓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蒙拓一时失笑,一个侧身将好把身形隐没在朱漆高柱之后。
“你别总跟我抬杠。”
蒙拓声音本就低沉,如今刻意压低,嗓音低得像古琴上最轻最重的那一声儿,“你听我的,不要自己乱拿主意。”
堂中里里外外进出不绝,熙熙攘攘,哭声喧嚣声不绝于耳。
长亭脚步向前一迈,正好也湮没在了暗影中来,恰好挡住了她脸上的神情。
烦得要命!
长亭声音也渐低了下去,“那你说呀。”
蒙拓余光向四周一瞥,满秀立在旁边守着的,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注意到灵堂后头,二夫人陈氏与两个儿子跪在棺椁旁边抹泪谢人前来悼念,真定大长公主不在此处,三夫人崔氏在外堂长袖善舞地待客...很好,这是最清净最好的时机了。
“你想要看清楚谁是平成里的墙头草,这个时机很好。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凭什么以为平成这么点兵将抵得过豫州十余个县镇的兵马?”
蒙拓埋首,轻轻抬眼,目光极亮。
长亭猛然大愕,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为了将石家从陆家内部倾轧中隔离出来,她一个字都没有同蒙拓说,一是害怕将石家拉进这淌浑水里脱不开干系,二是也有点害怕石家会趁机掺合进陆家的内部势力中来。
更何况长亭如今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外院的人,甚至在递话传话中都要顾忌三夫人崔氏。
虽说有些过河拆桥的意味,可长亭到底姓陆。
长亭自是不会防备蒙拓,可她更不愿叫蒙拓去掺合他力所不能及的事儿里去。
长亭一脸愕然的神色似乎逗乐了蒙拓,蒙拓难得勾唇笑了笑了笑,“你要用陆五、二房、三房来回借力打力,又把陆十七隔绝在外,不叫他搅合进来,目的似乎很明确了。”
蒙拓抬眼一看,语气难得轻快,“你身边的丫头都忠心得很,没谁会往外传话。”
长亭抿抿嘴,她简直不晓得为啥今儿个蒙拓心情这么好。
心思千回百转,话归原点。
长亭按捺心绪,话头一沉,“照你预估,豫州上下能有多少兵士可供人机动调离?又有多少兵士能听得进一个妇道人家的话?”
这些长亭当真不太懂,真定大长公主倒是懂,可她有心叫长亭独个儿历练,也不明说,只是略略透了一个底儿来。
“三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沉声缓言,天知道他为了得出这个结论来来回回在豫州里跑了多少圈?整整十圈啊!平成既是豫州的首府,陆纷纠集兵马带出城去的对外宣称有万余人,可战场上的事儿得打个对折来听,也就是说平成里随时待命灵活机动的人马只有五千至七千余人,首府的知道了,豫州十余县镇有的大点,有的小点,杂七杂八算下来,三万人人马城防都大体差不多了。
至于能听一个妇道人家调动的人马...
“不多,单靠个人声势,调动的人马最多不到万人。””
蒙拓这是在回答后一个问题,“论声势,陆纷的名声决计不可能有卢公大,单凭一个女人就想掀起波涛来,几乎不可能,没那么容易成事。可你需警惕,二房拿你父亲做文章再兼之手里握着嫡系的两个血脉,万一有忠心耿耿的将士受了蛊惑,你岂非并未将鱼目珍珠区分开,错冤好人错怪坏人了吗?”
长亭一个恍神。
“且看二夫人怎么说吧。”
蒙拓便知道长亭大概没有想到这件,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哪里会想得如此周全?是,是磨练了许多,可人的心性会一夜长大,可心智与谋虑却要慢慢磨。
她已经很聪明了。
聪明得叫人心疼。
“若二夫人足够聪明大约也不会走这步棋,就是因为她如今急进了才走了一着臭棋。所以,以她的心智,大概想不到拉开大旗做耙子。”蒙拓说得云淡风轻。
长亭看了他一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对呀,就你聪明呀。
“阿娇——”
有人在轻声唤她。
长亭看向满秀满秀眉头一蹙,身形前倾朝前一探,提了口气仔朝长亭摆摆手,做了个口型,“三夫人...”
长汀飞快看了眼蒙拓,决定长话短说,“这件事,你叫我别管,我反倒叫你别管。我要算计人,怎么样都好。毕竟我是陆家人,我陆。我再算计,都是家族内部的矛盾,旁人中了算计是学艺不精,活该。你不一样,你若掺和进来,恐怕就那么容易脱身了。大长公主头一个要拿石家开刀。”
外人在陆家的地盘处心积虑指手画脚。
照真定大长公主的个性,士族为大,你若要僭越,之前的恩德与交好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长亭眼看着蒙拓点了点头,才提起裙裾预备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