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第163章 哭灵(下)(1 / 2)

('\t\t\t第一百五九章哭灵(下)

满秀佝身应了“是”,便顺势拐出灵堂。

白幡高高扬起,两条带子在空中团了枚易结不易解的死扣,风一吹好像系得更紧了。

长亭踮了踮脚尖,伸手将那枚死扣轻轻薅开了。

灵堂在二门外,陈氏走得急自然来得快,陈氏掀竹帘进灵堂时,长亭半侧开身正站在牌位前借火点香,长亭回过头去向陈氏微含螓首示意,“叔母晨好。”

陈氏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侧开半步,声音拔得非常尖利,“你们将长兴带到哪里去了!你们将长兴带去哪里了!你们又要做这样下作的事情了!先怂恿我将长庆留在稠山,然后捏住长庆胁迫我!你们如何能这样啊!”陈氏说到后头,半路哭出了声,“把长兴还回来吧,求求你们了...他还小啊...”

“噗嗤”

香被点燃了。

幽幽冒着烟。

才过去多久?不到一个月吧?陈氏竟老了这么多,人可能会一夜白头吗?可能,在雪地里没有撑伞待了一夜并且来不及擦头发。那人可能会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突然老得眼神都浑浊了吗?会,陈氏便是佐证。陈氏这一个月大约过得不好吧,兵变败北,长女恨毒了她,幼子遭人抱走。不仅仅是内忧外患,更因为一片漆黑的未来叫她背驼了,眼花了,嘴角耷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点了六根香,分了三根为一束,伸手递给陈氏,看着陈氏,语声平和,“叔母,给国公爷上柱香吧。”

陈氏手一挥,“啪”的一声,三炷香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不敬香!”陈氏脸色发青,“成王败寇!我认了!大不了就是下去陪二爷!我绝不敬这香!”

长亭看了陈氏一眼,将自己手里的三根香并拢在一块儿,敛裙折身,跪在蒲团上安安静静地敬了三炷香后再扶着满秀起了身,陈氏仍旧面容发青地束手靠在柱子上,她身边已经没有丫鬟了,没有人去扶她,她正一点一点地向下滑。

“叔母,阿娇希望你不要在父亲的灵位前...失了规矩。”长亭敛眸温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阿娇只想知道一件事。”长亭话声一顿,“您,是什么时候知晓国公爷惨死,其实是陆纷动的手脚?”

陈氏很多天,很多个夜都没睡好了,她满眼都是血丝,她在等那把刀砸下来,那把刀就这样悬吊在她头上,好似是拿最细最细的那根丝线系着的,摇晃啊摇晃啊,摇啊摇,摇啊摇,日复一日地从她头顶的正中晃过。

她晓得她是活不成了,就算陆长英要搏个好名声,真定大长公主也会不叫她活的!

可她怕她死了之后,他们仍旧不放过她的儿女!

陆长亭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陈氏扶在朱漆柱子上浑身一颤,她什么时候知道的?真定带着长亭长宁回来那个晚上...陆纷志得意满...真定质问陆纷...她当时在场,所以她知道了...不不不,这样说其实并不真实,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啊?大约在陆绰身死的消息传到平成来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了...可是她并不敢信...可在这不敢信的同时,她很难捂着胸口说她没有一点点、一丝丝的庆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陈氏翕动鼻腔看向长亭,“若我说了,有什么好处...”

“我力保长兴不死。”长亭微抬下颌,“我陆长亭一向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陈氏猛地抽了一口气,她不明白陆长亭为什么会问,可长兴...

“你们回来的那天晚上!”陈氏终究压低声音开口,提高声量再说一遍,“你们回来的那天晚上,大长公主在与二爷争执的时候,我才知道!”

在确定了是陆纷下手之后,陈氏还可以与她、与阿宁言笑慈蔼,还可以带着几位姑娘去稠山上香,还可以摸着阿宁的发辫,温柔地像从前一样低声安抚她“逝者已逝”,还可以腆下脸来在她跟前给五太叔公一家求情...甚至,还可以未带一丝愧疚地说出那些问责的话,理直气壮地做下那些事儿...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做她贤淑婉和的好人儿...

好可怕。

长亭微微垂眸看着陈氏深吸了一口气。

她小时脾性很别扭,清傲敏感且多疑多思,她受不了旁人说她没有母亲,陈氏却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陈氏个性柔和,会摸着她的头唤她阿娇,她初葵到,她怕得不得了,是陈氏教她该如何是好...

或许当真应该由长英来做这些事情。

长亭仰了仰头,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鼻梁,隔了许久,长亭重新走到牌位前再捏了三炷香点燃,佝身递给陈氏,“请叔母给父亲上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香从头燃起,燃灭的灰烬就这样险险立在原处,只消有人、有风一动,香灰立刻砸到地上。

星点灯火燃得一帆风顺,陈氏愣了片刻,回过神后再将手腕一抬,“啪嗒”一声,三炷香又断了。

“陆长亭!你不要折辱我!”陈氏喘粗气,“败便败了!又何须做出在此等小事上无端折辱人!香,我绝对不上!若我上了这三炷香,二爷在地底下都死不瞑目!”

此等...小事?

长亭敛眉,心中如雪崩又如惊涛骇浪,她轻笑了两声,笑过之后便缓声道,“阿娇向来言出必行,一诺千金。”长亭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将断成几截的香拾起,一边继续说,“这在一开始,阿娇便同叔母说过的。”香上的火星已经灭完了,长亭掌心紧攥,将所有都收在手中,她看着陈氏,口中酸涩,面容却异常平静,“昨夜,阿娇对自己说,若是叔母在父亲灵前恭恭敬敬地烧完三炷香,阿娇便保长平一生安宁。”

长亭语气很轻,这一句话完,顿了很久,才接了下一句。

“可惜,叔母摔了阿娇两次香。”

陈氏面色由青变白再变青,她愣了许久许久,等醒转过来时,哀嚎一声,扑到牌位跟前手上发抖发颤地去拿香,长亭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喉咙里好像一直堵着一个东西叫她喘不上气,陈氏手上一直在抖,抖啊抖,抖啊抖,抖得连香都没拿住,又一把摔在了地上。

形容很惨淡,很可怜。

长亭索性别过眼,深吸一口气,低头敛裙,几个大跨步向外走,拐过廊口,便停下了步子,站在原处,脑子里一直在过东西,过完一遍又一遍,过完一个又一个,可终究会出现陈氏向她温笑的那张面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便不听话。”

声音低沉闷人。

长亭猛地一抬头却看见了蒙拓的脸。

“所有的事情,大郎君都会解决,你又何必一定要亲手做这些事呢?”蒙拓就在廊口外站着,站在阶下,背手在后,语带责问,“明明每次都要挣扎,又何必逞这个能。”

“你也来给父亲上香?”长亭抹了把脸,叫自己打起精神来。

“嗯。近日来心气有些躁,来给陆公上炷香,好叫自己静一静。刚出来,你就进去了,之后二夫人也进去了,放心,这儿除了我,没人敢听墙角。”蒙拓侧开身来让出一条道,“走吧,送你回二门。”

顺道也与你说说话。

这句话蒙拓自然不会说出口。

来给陆绰上柱香让自己静一静...

长亭仰头看了两眼蒙拓,这修身养性的法子也颇为特别了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裙裾宽大,长亭提了提便走了过去,他们两个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沉默更多些,蒙拓不爱开腔,总是长亭在说,如今长亭不想说话了,两个人之间便彻底默了下来。

游廊九曲回转,蒙拓几次张口却又悄悄闭了嘴,话在心里过了很多遍才终于说出口。

“将才我并未怨怪你...我语气不太好,你莫要放在心上。”

是在对说“不听话”那三个字?

长亭摇头,仍旧不搭腔。

“二夫人半分愧疚之意都没有,她满心都是输赢,她已经疯魔了...你不必...”

后话没说,懂的自然懂。

蒙拓当然明白长亭一定要陈氏上香是为了什么,不过为了还陆绰一声迟来的道歉,他了解长亭,自然也知道只要陈氏今日表现出一丁点的愧疚与悔恨,只要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陆纷犯下的罪业,陈氏都还有机会,至少,还有机会活下去。

有人说,人被逼急了就不是自己了。

非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人只有在被逼急了的状况下,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蒙拓看着长亭,这个小姑娘玩攻坚战玩得很好,陈氏会崩溃会绝望会将自己压垮,而她只是说了几句话罢了。她也非常固执,很执拗,执拗地要二房还陆绰一句对不住,要二房还陆绰一个后悔,她希望看到陈氏愧疚、认错、悔恨,至少也代表了陈氏尚存是非良知——毕竟除却利益纠葛,他们终究血脉相连。

“你太在意她是否有愧了。”

蒙拓叹了叹,这是陈述,并非疑问。

长亭眨了眨眼,她眼眶红了,可她并不想流泪,她并不惊讶蒙拓将她一眼看穿。

“我在意的是人心。”

长亭这样说。

临到夜中,长亭还没睡下,满秀神色匆匆来报。

“二夫人...薨了...是自己吊死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六十章仲秋(上)

大晋时兴一种嬉戏——将瓷碗平放在水面上,拿着小石子儿一颗一颗地向里放,谁的小石子儿让瓷碗最后沉了底儿,谁就输了。

长亭的话无疑是压在陈氏身上的,最后的那颗小石子儿。

所以,二夫人陈氏死了。

自缢。

又是一场葬礼。

平成的卖殡仪白事物件儿的商贾大概嘴都笑咧了吧,不到一年,五场葬仪都极为盛大——是的,陈氏自缢而亡,对外说的是殉了陆纷的情,好歹算作是性情中人,晋人最喜欢的便是性情中人,陈氏与公与私,自然都要风光大葬。

陈氏的葬仪,长亭没去,只听满秀说陆长庆与陆长平在灵堂上哭得直喘,一点儿收不住。

长亭很明白陈氏的自缢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保她那三个孩儿。陆长英也很明白,陈氏头七之后,他命人将东苑进行了一番极为彻底的打理,陆长庆与陆长平暂时没动,陆长庆好似一夜长大了不哭也不闹了,陆长平倒是说了许多狠话,无非是“我不信母亲就这么走了,彻查严查,我要他给母亲偿命”,陆长平一说话便被陆长庆捂住嘴。陆长庆只托人给长亭带了一句话,“请让长兴活着,这也是母亲的遗愿。”后便再无声息。

好似这光德堂大宅中从未有过他们的声音。

做一个哑巴,至少要比丢了命好,不是吗?

陆长英一直很忙,宗族之中大大小小事宜都由他过问,他手腕铁血,放出话来,“陆家的清白是大家的,谁要做污了清水的那滴墨,谁就给我滚出豫州,不要姓陆。”翩翩风流少年郎,偏偏说出这些话,叫人很吃惊,再隔三五日,陆长英抽空将前些时日传过陆家亭大姑娘个性悍气的话的那些人全都落了狱,明晃晃地向世人昭示,光德堂从此再不是孤儿寡母任人欺负了,男人回来了,若谁要动光德堂的女人,无论是老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两个,都最好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五太叔公东窗事发,所有家业都交由陆十七一家打理,陆长英命他们迁往豫州古城墙外去,这其实便是变相除籍流放,陆五当下收拾行装连夜启程。兵变当日陆五太叔公一家虽在明面上干干净净,可私底下的粮饷供给没少砸出去。事情一旦被牵扯出来,他们家恐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得了这么天大的便宜,只收了祖产家业又没收金银细软,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老五以为他压对了庄,谁知最后又落了个镜花水月。”真定大长公主正低头削梨,娥眉伸手上去想搭上一把,真定手一歪示意她别抢,“内宅只是软禁,外面杀伐果断,长英这小郎君也不知像了谁。陆五留不得,他就是陆家的祸害...”一只梨削完了,真定伸手递给长亭,“仲秋都快到了,秋燥多吃梨。”

“哥哥不会放过五太叔公一家的。只是平成这些时日的丧事太多了,好歹先搁一搁。”

硕大一颗梨,长亭觉着一只手都拿不住,想就刀分一半给小阿宁,哪知还没拿刀便听真定连声制止。

“梨不能分的,自个儿吃完,我这儿再削。”

真定盘腿卧坐在暖榻上,后背搭了张双福毛毡毯子,内厢暖呼呼地燃着檀香,真定就像一个安定入暮的老人,不对,真定如今本就是一个安定入暮的老人,她将什么都交出来了,手里握着的死士,陆家的命脉,库房的钥匙,毫无保留。或许因为如此,她才能同样毫无保留地与长亭说着漫无边际的闲话。

“玉娘今年多少岁数了呀?”

“阿玉比我长三岁,十八了。”长亭小口咬着梨子。

“正好比秦家小子长三岁啊。女大三,抱金砖,两个人看着就很好啊。”真定一会儿又削了只梨子递给长宁,“你不是说她就只有叔婶还在了吗?她叔婶不管,咱们管。她有孝心,咱们都知道,她爷爷也知道,不拘要守足三年孝啊,隔了一层就守一年也是常事,都是大姑娘了得抓紧了。要不,就从咱们这处发嫁?从我库里走账目,嫁妆一定是头一份的。”

秦家小子是谁?

秦堵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嘴里的梨子险些噎在喉咙里出不来。您闲下来了,就开始乱点鸳鸯谱了?还有当时叫她与小阿宁“仁至义尽”离玉娘远一些的人...是谁?是谁?难道不是您?

“您别管这个。”长亭摆摆手,“我心里有数。阿堵跟阿玉...就不是一路人。更何况,阿堵家里不也担着重孝得守三年啊?到时候,阿玉都二十一了!”

真定一拍额,“我给忘了秦将军家里也担着重孝了!老了老了!”

长亭拍拍胸口,小长宁也跟着拍拍胸口。

长宁嘴巴快得很,一回去就把这事儿同胡玉娘讲了。玉娘登时愣在原处,“我...我不欢喜阿堵啊...他没一会儿脸就红,没一会儿脸就红,我实在是欢喜不起来他呀...大长公主甭这样...我害怕...”

您还害怕呢!

我才怕呢!

我怕岳番找我拼命啊朋友!

长亭再顺了两下胸口,拍了玉娘后背一下,“咱明人不说暗话,总得要有个说法。你都十八啦!嫁不嫁?嫁给谁?什么时候嫁?你自个儿心里总得要有个底儿吧?说说说,你究竟怎么想的?”

真定大长公主其实没说错,都十八的姑娘了,若还不着急,玉娘嫁谁去?还当真听她叔婶的媒妁之言,随便找个村头的老王头给嫁了啊?这也忒憋屈了。

“我想啥呀我想!我当初就想跟你先把你家二叔那事儿解决了!现在解决了,我得回我叔叔婶子家里头去了。”玉娘本来是趴着的,一下子立了起来,“你一开始不说找着他们了吗?现在还在豫州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谁在说她叔叔婶婶的事儿啊!就差没把岳番的名号说出口了啊!

长亭“啧”一声,她说东玉娘说西,玉娘懵懵懂懂的哪儿像十八岁,分明像八岁。

不对,八岁的长宁都比她有成见!

“谁让你走了?我压根便不放心你跟你那叔婶一块儿过活!”长亭还记得胡家那两口子当初问的是啥?问了十句地皮、家业、家产,就没有一句胡爷爷和胡玉娘,玉娘这个性要不被他们吃死,要不就是把她们吃了,横竖吃亏,“我问的是...”长亭一抬头,玉娘眼神清亮地看着她,长亭话头一梗,这傻姑娘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偏偏还活得这样痛快。

“算了,没事。”长亭笑一笑,手一挥,再塞了颗葡萄到玉娘口里。

蒙拓没说错,她就是操心命,玉娘是当局者迷,她是旁观者清,两个小儿女一路吵吵闹,若是这样都走不到一块儿去,她便不太相信生死过命交情了。

长亭琢磨着找个时机探一探岳番的口气,奈何一直没机会。

不过,感谢八月十五,感谢仲秋,感谢谢询表哥——陆长英一直想找机会让长亭带着谢询在平成古城里逛一逛,哦,这个心愿与以前的真定大长公主一模一样,如今谢询准备告辞平成回到谢家了,陆长英亲去挽留留下他好歹由东道主作陪逛一逛豫州平成,谢询到底答应了下来。

陆长英与长亭交待的时候,说得很含糊,“...客人要走了,主人家难道不要陪一陪吗?正好仲秋,我也不太想见陆家那些个脸皮都老得起疙瘩的所谓老辈,正好有谢家大郎解围呀,邀了谢询,也请了岳三爷作陪,咱们逛一圈...”

不过是想看看她与谢询合拍不合拍吧...

长亭挑了挑眉,应了声“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似想起什么来,再添了一句,“阿娇记得提醒我特别给阿拓下份帖子,我这条命都是阿拓救下的,来来往往也都是阿拓尽心尽力。他这个人话不多,却很可靠,想法也有。论起来石二有阿拓做左右手,这石家想不是他的都难。”

评价这样高啊?

长亭勉力抑制往上越挑越高的眉头,蒙拓当然是很好很好的啊。

长亭语调微扬,再高高地应了声“好”,这个“好”字不晓得比上一个要踊跃到哪里去了,不过须臾,长亭的兴致却渐渐降了下来,好有个屁用啊,她都已经退缩了啊。

平成的秋天,天望上去像是很高很高一样,碧蓝碧蓝的又蔚然得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八月十五,中秋,阖家团聚、赏月、鼓铿锵琴瑟、放羊皮小冰灯...从早到晚,好似都有玩头。

不过是借团圆的名声,人们能放轻松罢了。

行程是长亭琢磨着定下来的,这是她头一回正儿八经地管内务,比起惯做的杀人越货,她其实对拟册子更紧张。写完册子再递到真定大长公主那里去修修改改了一阵儿终于将一天的行程定了。

早晨去逛平成老城古刹,午间在平成的小胡弄里用膳,等天黑了就去绛河边的酒楼结饰台榭,最后去放冰灯逛夜市。

十五那日,蒙拓来得最早,一早便候在了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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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难得好天气。

蒙拓之后是岳番,然后是谢询。

所以,当长亭推着长英,玉娘牵着阿宁来到二门时,二门前就是一个叫人极其尴尬的场景——岳番靠在马背前,口里叼着狗尾巴草无所事事地四下张望,谢询青衣长衫,背手而立,远眺稠山,而蒙拓一身裋褐精神打扮,束发扎冠,手牵马缰站得笔直。这三人都不说话,岳番大约是想与蒙拓说话的,奈何若岳番与蒙拓相谈甚欢,那独独剩下一个谢询更奇怪...

长亭觉着,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名叫尴尬的气息。

谢询...和这两,全然不搭界。

“...长英阿兄也当真是异想天开哦,谢大郎君也愿意,他上回才指责我们阿娇不爱惜清誉名声,如今也愿意跟几个庶民寒族一道儿出门哈,啧啧啧,真是委屈他了哦...”玉娘低声凑在小阿宁耳边说,说得活灵活现又栩栩如生。

“阿玉,我听得到哦。”陆长英朗声笑道。

玉娘“啧”一声,乐呵呵地嚷了声,“哎呀!若阿兄听不见,还我叫个屁告黑状啊!”

胡玉娘,女,未满十八,近期嗜好,在陆长英面前上谢询的眼药,并且,已经上了一连三日了,锲而不舍且孜孜不倦——对于谢询指摘长亭一事,玉娘十分在意,甚至比有些人背后说她“格格不入”、“没有教养”更在意,照玉娘的话说是,“我确实与陆家格格不入,这是事实。可你狠戾悍气,这却不是事实!君子才不会偏听偏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对这些指控皆不置可否,长亭以为他会亲来问询,可等了三天都没等到人来...

拐过廊口便至二门。

“晨早啊。”陆长英温声打破沉寂,笑言,“今日都是小辈出游,无需束手束脚。君子本就广纳八方,往日没常见过的年轻人,今日都见上一见也不是坏事。”长英手一抬,先介绍谢询,“...谢询,谢家大郎君。”再看向蒙拓,“冀州蒙拓,刺史石猛的外甥,英雄出少年。”再介绍岳番,“岳三爷长子岳番...”

谢询笑着拱手作揖,“蒙大人是某认识的,上回在稠山蒙郎君以一手开局天目赢了某一盘棋,赢得某心服口服。若蒙大人有心,今日再与某手谈一局,可好?”

蒙拓躬身相让,并未出声。

天,气氛越发尴尬了。

“阿询莫贪输赢,棋局并非找场子搏名号的地方。”陆长英解围接话。

又是一番互相拱手寒暄后,列队出发,长英坐轮椅自然无法纵马开路,长英与女眷共乘一辆马车,长英撩帘看外厢那三人纵马前行,马蹄高扬飞尘,长英指了指外面,“蒙将军的骑姿最好。”

陆长英一点也不避讳他的腿疾,好像也并不在意。

长亭兴致勃勃地笑着透过帘帐缝隙朝外看,宽街长巷,蒙拓后背微俯,马鞭长扬,背影好像正好与光在一块儿似的,马背上的骑姿确实是蒙拓最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若哥哥能早日站起来,哥哥的骑姿也一定非常漂亮。”小阿宁仰头道。

陆长英笑一笑,揉揉阿宁的头发,温声道,“好的,哥哥努力。”

说实在话,平成古城确实没什么好逛的,四四方方的城,四四方方的街,长英腿疾,路上张灯结彩又修饰雕楼都在为夜里的盛事做预备,长英坐轮椅在这街巷上活动不开,长亭一直跟在陆长英身边,草草逛过几圈之后过了晌午便静待夜色来临,陆家的牌楼就在绛河河畔好处在于登高看远。黄昏时分,绛河河畔热闹起来,张灯结彩的样子像是平成没遭过大劫,世道也并未大变似的。

姑娘小伙儿们都往河边走,陆长英坐着轮椅不方便只让旁人先去,“...阿娇,你是主人家,带着几位客人四下转一转,顾好阿宁。”长亭应声道“是”,左手阿宁,右手玉娘往下走,没了陆长英,几个少年郎终究是分了阵营,岳番搭在蒙拓肩上,谢询与他们不近不远地走着。

闹市喧哗,街上到处一家人或是一对人,大晋女儿家过得还算舒服,也能打马球也能上街也可摆摊做买***前几朝都过得好了许多,故而街上人来人往的许多都是小姑娘,穿着花衣裙,俏生生地笑闹着你追我赶,一时间裙带成风,十分人脑。夜市里什么都有,喷火杂耍的,卖各式各样小玩意儿的,卖水灯蜡烛的,还有卖打糕团子的,引得小阿宁连连低呼,一时间就在卖豆腐丸子的摊位前头停了脚,再看棚子里头生烟生香,每人都端了碗香喷喷热腾腾的豆腐丸子在吃,小阿宁转过头来扯了扯长亭的衣角,眼巴巴地哀求,“阿姐...”

长亭倒是一直不许小姑娘吃太多杂七杂八的小零嘴——阿宁肠胃浅,吃多了杂东西,正餐就吃不了了。

长亭这还没反应过来,蒙拓上前掏了枚五铢钱搁在案台上再端了碗豆腐丸子过来递到长宁跟前。

“顶多吃两个?”蒙拓看了眼长亭,“否则我不好同你阿姐交待。”

“顶多两个!”小阿宁仰头兴奋答。

蒙拓笑着蹲下身来,方便阿宁就着碗吃,阿宁把头埋到碗里一挑筷子,丸子“啪嗒”落进汤水里溅了蒙拓一脸,阿宁哈哈地朗声笑起来,蒙拓怔愣之后亦抿唇笑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大人好似与你们姐妹很相熟。”

谢询语气轻缓。

长亭本是笑着看那两,一回头却见谢询,展眉浅笑,先唤了声“表哥”再接其话,“是很相熟,阿宁唤他阿拓阿兄的。我们一路过来全靠岳三爷与蒙大人,若非他们,我与阿宁恐怕回不来...”

街巷上人太多了,人头攒动,人潮涌动,长亭本是站在街边被一挤便随人潮挤到了大路中间去了,谢询也被挤着跟了过去,长亭再一回头,身边也就只剩了个谢询了,再一瞅,蒙拓与阿宁早就不见了踪迹,长亭“唉”一声当即回头往反方向挤,却被谢询一把拽住,“阿娇,顺着人流走,等前头有分流了咱们再返回去。”

当然是这个主意更合理。

有蒙拓在,阿宁简直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长亭朝谢询笑一笑,人太多了,四周都是人,人们都是欢快的开心的欢欣鼓舞的,人们都在笑,气氛非常好,长亭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乐起来,抬高声量道,“表哥是不是身边从未围这么多的人啊?”

谢询也笑起来,“是啊!我的衣衫都被挤皱了!”

长亭哈哈笑。

这群士家子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前日长英的外衫卡进轮椅轴里,他第一反应也是心疼他新做的衣裳!

“阿娇!对不住!”谢询就在长亭身边,可他也只有将声音提起来,才能确保长亭听得见,“我当日不该指责你的!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我却满心想的是你的声誉怎么突然一下坏了!我想同你致歉许久了,可一直未曾找到时机...”

谢询声音渐浅下去,到后面,长亭便听不清楚了,长亭只听到他的致歉。

她与谢询是姑表亲眷,亦是从小到大的玩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情谊大约说的就是这样。刨除所有他因,就冲那么十几年的情分,谢询的指摘让长亭有些气闷却不知该从何处辩驳。

华灯已上,中秋月圆。

长亭大声回他,“如果我便就是那样的人,怎么办呢?”

如果她就是那样杀伐果断且狠戾悍气的人,谢询又该怎么办呢?

谢询听见了,眉间微蹙,长衫拂地,人潮涌动,谢询看着月色下长亭的面容,轻声道,“大概会改变你吧。”

改变你,把你改变成真正的士家女儿的模样,改变成一个适合谢家的宗妇主母,改变成他心中陆长亭应该是的样子——温婉安顺、娇俏天真。既然世家与世家之间的选择不会改变,那就改变人吧,日复一日,总能将她变成他所喜欢,最适合他的样子。

长亭没听见,“啊”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谢询摆摆手,帮长亭挡了许多人潮冲撞,眉目清朗,温声高道,“算了!没事!这儿人太挤了!咱们在下一个街口绕远路往回走吧?”

长亭当然颔首称好。

绕路就绕得远了。

四四方方的平成,四四方方的街,谢询走在前头,长亭落了后脚,一路谢询温声问了许多,长亭一一回之,“...平成这座城池自春秋修建,一直往来频繁,祖父辟了商道与胡羯互通有无已逾五十载,平成倒不算太繁荣。冀州很好,在街上你能看见各式各样的人摆摊贩货,因为冀州刺史石猛不仅开辟商道,还开辟集市并且不设门槛。只要是人,只要是货,都可以进集市!”

长亭笑得很开心。

很多人开心时,自己总是也能不由自主地跟着欢喜起来。

“不过莽夫罢了。”谢询回道,“不设门槛,是为了更多的赋税。有了更多的赋税,才有更多的钱粮。石猛所做全都立足于钱粮铜臭上,他拔不到国泰民安的高度。”

“只要能安居乐业,无论立足何处,都可算作国泰民安。”

长亭回答得很认真,却换来谢询一声轻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六三章

“谬论。”

广街窄巷,小路里的人烟立时少了许多,偶有莺莺燕燕与情郎们爱意缱绻地靠在一起,借胡弄小口的隐蔽暗黑,在其中喁喁低语。长亭有些后悔为了方便走这条道,她既害怕惊了这些个情深意浓的鸳鸯,又觉得与谢询走在这条道上走得尴尬极了——不过,还好,他们讨论的话题没带一点儿风花雪月。

谢询背身负手,再重复一遍,“这是谬论。一旦安居乐业的表象被撕开,冀州便会天崩地裂,所有盛世繁荣不过海市蜃楼、过眼云烟罢了。这是为何?全都是因石猛这一介莽夫的一己私欲所致!”

长亭抿了抿鬓发。

纸上谈兵,如此容易。

“可事实上,如今连安居乐业的表象都维持住了的又有几个?”长亭笑了一笑,“如今大晋二十三个州,饥荒的饥荒,水涝的水涝,旱灾的旱灾。官吏尸位素餐,自然平民民不聊生,如今活得还算舒服的城池,五大家所在的地方算一个,建康算一个,冀州算一个...五大家是有强大的家族做后盾,建康是都城,冀州却全靠石家灵活周转...”

“...其实我倒宁愿阿娇与我议论金石书画。”谢询温声截断,红灯笼下素着一张脸的小姑娘眼波如秋水,面容白净,身形纤弱,这些事本就不是女人应该管的,女人该管的是什么?是后宅内务,是家事而非国事,他与一个小姑娘争论这些也确实是疯魔了。谢询再笑,抬眸迎上月光,“阿娇,你看,月圆了。你还记得我父亲画过一副《静夜白月图》吗?若你喜欢,我卷起来给你送来。父亲说了许多遍让阿娇去寻他学画了,父亲总说他若有个女儿,一定要一笔一划都亲自教全乎。”

静夜白月图...

当国不国矣,家也亦不家矣时,谁还有挥毫提笔的耐性啊?

“那好的呀,谢过表哥了。等过了孝期,阿娇一定去给舅舅请安问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轻侧眸含螓首,她鬓发并没有乱,可今夜她已经抬手理了三次了,谢询都在小心翼翼地选词择句尽力弥补那日口舌上的过失,谢陆两家是通家之好,她不能克制自己身体表现不耐,可她好歹却不能不维持住自己语气与口吻上的温和大方。言辞上的争论最伤人了,能不争嘴便顶好不争嘴,善意的争嘴是留给自家人用的,别在旁人身上将份额用完了。

胡弄里也有小姑娘的俏皮嘤咛,之后便是充满节奏地嬉闹追逐,巷道很窄,砖瓦上长着苔藓,长亭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裾过窄巷,谢询侧身向里避开,一不留神两个人身形靠得有些近,长亭赶忙避开,谢询却眼神一抬,手向上一指,问长亭,“那可是陆家的牌楼?”

长亭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

陆家的牌楼最高,光亮黄晕古朴。

长亭点点头,温笑道,“是的呢,原咱们走到绛河边上了!”

隔得很近,一仰头就能望见牌楼的尖尖,长亭眯着眼睛看,好似那牌楼窗户前有人,黑影矮矮的,大概是陆长英坐在轮椅上正往外看,长亭笑着朝那处高高摆手。

“哪里看得见啊!”

谢询也跟着长亭笑。

可是,从高处看下来,陆长英不仅看得见,并且看得非常清楚。

绛河两岸华灯高棚,映照水光,河畔亮如白昼,屋棚瓦房之间都挂大红灯笼,檐下烧斗香,平成小路纵横,穿一身利落素服青衣的长亭与一身青衫敞袍的谢询碧玉佳人走在一起,从高处往下望去,眼神自然会落在他们身上。

陆长英落魄半载,若眼神不好,在夜里恐怕早遭狼吃了几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双小儿女看上去神情很欢喜,至少没谁面目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长亭正张开双臂朝他招手,而那厢谢询也跟着长亭抬头笑,两个人的样貌都长得极好,就这样站在一起,同样的风姿绰约,同样的气派质流,看上去...很相配。

陆长英抿了抿唇,未侧身,轻发问,“叔叔,你说,两个小年轻避开大流独个儿走小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陆长英身后站着的小秦将军面露欣慰,“...大约意味着若陆公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吧。”

“是吗?”陆长英一仰头喝下茶汤,难得地觉得如释重负。

“砰砰砰——”

三声响鼓!

是绛河正街在舞火龙!

舞完火龙就该点天灯,放水灯了!

哎呀!

长亭答应小阿宁,今年一定陪她放三盏水灯的!可不能食言!

长亭埋头加快脚程,一路庆幸她选了件利索的小摆高襦穿出来,若要听玉娘的选件二十四幅大荷花摆裙裾,“艳惊四座,特别吸引住某些人的眼光”的话,她现在估计已经摔了几下大马趴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谢询紧跟长亭身后,拐了好几个胡弄总算是到了原先豆腐丸子那处,长亭踮着脚找人,哪晓得个儿最矮的阿宁最好找——小丫头正坐在蒙拓肩上挤在人群里探出个脑袋聚精会神看火龙呢,往旁边一瞧是玉娘与岳番站一块儿。人围得太多了,长亭拢了拢头发便往里挤,谢询怔愣了许久,到底也决定一头扎进去,随了大流。

人多嘴杂,哦不,腿杂。

长亭脚下被一绊,低呼一声身子向前一倾,正当险些摔倒之际,她手腕被人一提当即找着了重心,长亭“唉”一声以为那是谢询,急急忙忙大力甩开手臂,可就这么一抬头却正好看见蒙拓斜着个身形,手正悬在半空中——万幸他人高手臂长,隔这样远也能拽住长亭。

长亭甩得快极了,蒙拓也收得很快,不仅仅是目光收得快,手更是顺势往上抬扶住小阿宁的后背,语气温和,“阿宁,抓牢,小心摔下来。”,便再没有回过头来看长亭一眼。

长亭突然觉着堵得慌。

蒙拓...或许...真的不欢喜她罢。

只是熟稔...罢了。

只是因为是朋友,只是因为一起走了这么久,所以很熟稔罢了...

岳番只会在玉娘面前插科打诨,玉娘偏偏只在乎岳番的话,在欢喜的人面前总是不一样的,而蒙拓待她,与待玉娘,待小长宁并没有两样。他们只是熟稔的朋友,而已。

火龙一头高,一头低,火烧得旺旺的,燃得火气冲天。

大家都在欢呼,时而举手同庆,时而扯开嗓门大喊一声“好!”,蒙拓就这么站在她的前面,小阿宁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串儿,一只小手紧紧抠在蒙拓的耳朵上,蒙拓小心翼翼地虚托着阿宁的膝盖,生怕小姑娘摔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叹了口气,边叹边不由自主地扯开嘴角笑。

至少,她喜欢的是一个好人,是一个极其极其温柔的人,或许旁人会觉得他沉闷寡言,可他却真的非常非常的细腻温柔啊。

多奇怪。

细腻与粗犷,温柔与铁汉,蒙拓的个性就像他的出身一样矛盾。

火龙嘴一张喷出一团火来,众人都应景地兴高采烈地高喝,小阿宁笑得咯咯的,一扭头看见长亭便嚷着要下来放水灯,“刚才就等阿姐了!阿宁吃完豆腐丸子,阿姐便不见了!去放水灯!放水灯吧!”

蒙拓一弯腰,小长宁便跳到了长亭怀里来。

玉娘兀地笑开了,凑过去同岳番说,“你看,他们像不像一家人?阿宁是小女儿,一个是爹一个是娘...”岳番点头称是,再加煽风点火,“...若阿拓早些成亲,恐怕女儿也有阿宁姑娘这般年岁了!”

玉娘与岳番真是一家人...说话声音都老大了!长亭冷汗往上冒,这哪儿是说悄悄话啊!这就差没四下喊出来了!

“玉娘别胡说。大姑娘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话说顺口了,叫大姑娘难做。”蒙拓说得很板正,笑也一点一点地敛下去,“阿番,注意言辞,如今谢大郎君也在,莫失了规矩。”蒙拓话罢再拱手向谢询问了个罪,“...久居行伍,某治下不严,叫下面人说话口无遮拦。阿番绝无意冒犯,只是个玩笑话罢了,谢大郎莫要当真。”

谢询笑得温润,回应风雅,“非礼勿听,询,什么也未曾听见,哦,只听到风声拂过罢了。”说着便清朗笑起来,伸手搭在蒙拓肩上,“咱们出行都一日了,不过几句玩笑话,蒙大人莫当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玉娘动动鼻子,不以为然。

一行人向绛河河畔走去。

长亭的汗在一点一点向下退。

一路过来,长亭个性护短,蒙拓性情细腻,两个人都或明或暗地照料着别人,阿宁年岁最小又最娇,他俩一同照料阿宁的时候不少,玉娘给长亭定性为“老母鸡个性”,把蒙拓定性成“润物细无声”。一路上说了许多次这种话,可没有一次,蒙拓是板下脸来严加指责的。

都明白只是玩笑罢了。

大家伙一路过来生生死死,开几句玩笑话伤不了大雅。

为何给谢询赔礼!

为何要给谢询赔罪!

长亭努力让自己的脸色不要垮下去,长亭埋下头努力深吸深呼,深吸再深呼,等放完水灯,乘马车启程回光德堂时,长亭才调整过来,一撩帘子,陆长英早候在里面,长宁兴高采烈地扑上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长亭手摆在膝上笑着没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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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轱辘轱辘,长宁叽喳之后,累得靠在长亭身上睡眼惺忪。

陆长英居中而座,递了盏茶水给长亭,笑言轻问,“今日玩得可好?”

“很好。”长亭当即展颜一笑,笑得极为似乎极为衷心,言笑晏晏,“除却一开始两厢人不熟悉,气氛有些尴尬之外。之后倒都处得不错,表哥为人温润,蒙大人性情忍让...”

陆长英笑起来,摆头截断,“阿娇,你才十五岁,做一些小姑娘的事,说一些小姑娘的话是没有大碍的。哥哥问的是,你,今天可欢喜?”

重点在“你”。

“当然欢喜!”

长亭努力兴致勃勃地回道。

至少在蒙拓这个死狗男人没有讨人嫌的时候,她都很欢喜,好像绷了许久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

哦,托蒙拓的福哦,轻而易举地就毁了她一天的好心情,当真是谢谢他了哦。

陆长英看见了长亭的兴致勃勃,一颗心缓缓放下,欢喜就好,欢喜就好,年轻儿女哪里能不争嘴吵架呢?越亲近便越没有顾忌,越没有顾忌就越口无遮拦,谢家阿询也是不懂事,阿娇还小又主意正,偏偏拿那些话打阿娇的脸,不过还好,至少还晓得别僵持,今儿个找个时机认了错致了歉...

“怎么和阿询走在一道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英随口问道,他想听长亭说说自个儿的想法。

长亭一下子就笑起来,“哥哥看见我了吗?我原以为那儿看不见呢!”

“从上头往下看,看得清清楚楚的。”

陆长英以为长亭的回避是因为羞赧,却并未意识到长亭口中是“我”而非“我们”,既小姑娘羞赧不谈,陆长英私以为他这个做哥哥顺势从善如流才是最好的选择,“...绛河里的莲花水灯,舞得一高一低的火龙,庶民们手里拿着的小拨浪鼓,都看得很清楚。哥哥虽在牌楼上,可这个中秋也过得很开心。等明年,哥哥的腿脚好受些,再陪你们从城东逛到城西...”

“你得牢牢记着!”

“嗯,记着的。”

一个心绪不畅,一个自以为通情达理,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就此打住一开始的话题,疏不知他们错过了摊开来说清楚的最佳时机,自然兄妹两个各自奔赴歧路,当即南辕北辙。

回到光德堂,小长宁已然睡得鼾声大起了,玉娘背着阿宁下车先回研光楼,陆长英与谢询在廊下交谈,长亭忽的想起玉娘那桩事,埋着头满心满眼都是找岳番,长亭探出头眯了眼没见岳番的身影。

“大姑娘找什么?”

长亭浑身一激灵,一个转身便见蒙拓。

长亭本不欲搭理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找阿番,我有事和他商量,今儿一天都没同他说上话。”

蒙拓“哦”了一声,“他...大姑娘有什么事叫某去说也是可行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从你嘴巴里说出口...这事儿怕就变味了啊!

长亭张口想说不碍事,却陡然发觉蒙拓对她的称呼又变成了“大姑娘”,自称又变成了“某”。经过这样多的事情,长亭自诩已炼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奈何蒙拓总是能一次又一次极为精准地将她的怒气蹭蹭向上提。

早知今日,你以前便不要称呼我为阿娇啊!改来改去,改得叫人心烦意乱!

人留存在骨子的敏感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长亭不无悲哀地想到。

长亭也“哦”了一声,语气一点一点降下去,“此事还是不用假借他人之口更好。若蒙大人得闲,希告知阿番一声,如今翻过年头,玉娘已经十八了,隔代守孝无需三年。”

长亭言罢便转身向游廊里走,回了光德堂,玉娘正给长宁洗脸散发,长亭拐过廊口一阖门,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后背靠在门上抵住,怔愣片刻方弯下腰捂住脸,鼻子里酸酸涩涩的,她有些想哭。蒙拓今天甩了她几次脸?约是有三回吧?同他说话,他不回。斥责岳番开他们两的玩笑,再给谢询赔罪。蒙拓若一开始就想划清界限,又何必中途变得如此亲密呢?

亲密得叫她无法自拔!

长亭靠在门扉上,从上到下抹了一把脸,人生第一次觉得“放下”两个字也忒难写了点儿,导致她睡得都不甚安稳,一直辗转反侧却脑海像浮在云端一直落不到实处。

这厢是睡得迷迷糊糊,那厢却是压根没睡。

光德堂外院种着一棵百年的柏树,树干老粗,三个大男人伸直手臂去抱都抱不拢,树影下有两人影,岳番嘴里头叼着狗尾巴草靠着树干站得没个正形儿,手朝前一薅,正好薅着个站得笔直笔直的男人。

“嘿!”岳番闷声闷气地招呼,“你大半夜不睡,把我也捞起来作甚啊?你现今心气儿躁?那去给陆公烧炷香去啊,往常你不都这么干吗?”

前面那人目光往后一回,半边侧脸照在月光里,隔了半晌才把头回过来,语气凝重,“夜深了,灵堂不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番怔了片刻,哧一笑,认命道,“算了,你说罢,我听。”

蒙拓“嗯”了声儿。

岳番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他岳番摸着良心对天发誓,绝对有半个时辰,蒙拓啥话没说,啥屁没放!他嘴里头的狗尾巴的根儿都快嚼烂了!岳番又不敢催,又烦躁得要命,把狗尾巴草往外一吐,“要不,我说,你听?”

蒙拓再“嗯”了声儿。

岳番清清喉咙,开始长篇大论,“你就是心里不痛快。为啥不痛快?因为今儿亭大姑娘跟谢家那位走在一块儿了。他俩一块走一块回,所以你不痛快了,你不痛快了便骂我,嘿!我着你惹你了!?往日开你和亭大姑娘的玩笑,也没见你吵我呀!今儿还当着外人面说我不懂事!我跟你说,我就是太懂事了我!你今儿一天没时候舒坦过,一天身子骨都绷得又紧又死,你若不愿意同谢家那位一块儿出门,你当时就该辞了长英郎君的邀,你说你,又硬着头皮上又过不了自己那关,现在还扯着我一块儿吹凉风,你是不是别扭啊?你是不是别扭?”

他是别扭。

他晓得他别扭。

每回翻墙摸到研光楼去,他都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他只要隔着窗户看看就行,可每回都有各式各样的事情叫他不能不去敲开那扇窗户。

“我今日确实不舒坦。”

蒙拓仰头望月,月亮已经很圆很圆了,隔着浮云看就像藏在绵糖中的银盘,“我不是不愿意与谢大郎一块出门,我是不愿意与谢大郎、她一块儿出门。”

她...当然指的陆长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岳番一直不确定蒙拓的心思,如今一听,登时如入魔荒道一般!

“是亭大姑娘吗!?”岳番连声追问,“是阿娇,不,是陆姑娘吗!?你是说的陆姑娘吧!”

蒙拓点头,诧异地看向岳番,“不是她,难道是陆长英?”

他为什么要以这种缠绵悱恻的语气说起陆长英呢...岳番究竟在想些什么鬼...

“你说你说...你接着往下说...”岳番小心翼翼地轻声催促。

蒙拓张了张口,再闭上。

当他与阿娇单独相处时,每一刻都是极其美好的,她的嗔她的痴都是美好的。可是一旦加上一个谢询,他算什么?侍卫?属下?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名号就是,是他救了长亭。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是——就像在稠山上,阿娇与谢询才是应当坐在院落里手谈举棋的,而他只是隐藏在雪林中的暗卫。

他本来觉得,或许他和阿娇还有可能,至少要他肯上进。

可当谢询一出现,他所有的奢求都粉碎成了渣滓。

明明是谢询和长亭站在一起更好看,这一点问谁都应当会这样答。

“我们的身份与他们格格不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隔了许久,蒙拓才轻声道,“所以你不要再开无谓的玩笑话,若谢大郎因此着恼了长亭该怎么办?我们别给长亭添麻烦。”

“阿拓阿兄,你...”岳番试探着试探着,轻声问,“你...是不是喜欢亭大姑娘的啊...”

蒙拓猛然回过头来,目光如炬看向岳番,岳番浑身一个机灵,下意识去嚼嘴角的狗尾巴草,一嚼却嚼到了自个儿的肉,“哎哟”一声极不着调,赶忙解释,“我也就问问!你甭慌!你回答不回答都没事!没事儿!我不强求...”

“喜欢。”

蒙拓收回目光,顺道转过脸来,他所有的一切又隐没在了黑暗中。

岳番瞳仁急剧缩小再急速放大,他捂了捂嘴不让自己叫出来,他就知道他是对的!他就知道!他看人最准了!他想问很久了!!啊啊啊啊啊啊!阿玉!阿玉!哎哟哎哟!咋办!咋办!他好想叫出声!哎呀!不行!天都黑了,猪都睡了!他不能叫!哎呀哎呀!好想叫!

蒙拓呼吸一瞬的功夫,岳番已经自个儿在心里演了一出戏了。

岳番张大嘴巴,想要说话。

蒙拓埋首轻语,不经意间截断了他所有的声音。

“喜欢又怎么样?陆家的选择是谢询,石家的选择是石闵,秦相雍的选择是符家人。就算喜欢,单凭今时今日的我,也不可能护长亭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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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平成比稠山还冷。”

玉娘站在外厢跺了跺脚后将大棉帘帐撩开,一股子丁香甜气暖烘烘地扑面而来,玉娘埋首进屋,将手里的包裹递给珊瑚,再脱下斗篷抖了抖再挂到架子上,“...我将才过来的时候看见门口都结霜了,恐怕再过两天就会下雪,日子过得也快。”

“都十二月了啊。”长亭笑呵呵地把书合上,“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得请小秦将军去接你了...陈妪说城南的天气比内城还要冷几分...咋样?见到叔婶了?”

玉娘点点头,“见到了。”她神情有点低落,“他们见我问的头一句话是,‘阿玉,你是不是真的搭上了陆家大姑娘?!’,他们连爷爷的坟地在哪儿都没问!满口全是什么‘鸡犬升天’,什么‘撞大运’,什么‘祖宗积德’。嘿,我就不明白了,这俩究竟在意不在意爷爷都过身了啊!”

在长亭预料之内,只是扛不住玉娘非得要去见,城南离陆宅远,往返就得一天半,玉娘还非把东西带全了在那儿住一晚上,一来一去就去掉了四整天——实在话,玉娘不在,阿宁都有点不习惯。

长亭伸手握了握玉娘,“既不喜欢,下回就别去了。看在胡爷爷的份儿上,他们也不会过差了的。”

玉娘再点头,不过闷了半刻,一下欢喜起来,“...我带了浆果回来,是山里头的野果子拿糖和泉水腌好的,好吃极了,统共带了两罐回来,给阿宁留一罐,过会我再给三爷送去。”

长亭“啧”一声,盘腿仰着身子朝玉娘那处靠,挑眉笑,“只是给三爷带过...哎哟!”,一个“去”字儿还没说完,玉娘猛地站起身来,长亭登时在暖炕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您可得了!”玉娘耸耸肩,“我将才进城的时候碰见阿堵了,他说石家人才过幽州外城!石家人顶多在这儿留半个月,到时候岳三爷跟着石大人一块儿走,我就送罐果子当心意得了。”

好像每个人都在提醒她,他们快走了,快走了,走了...

等等,石猛都到青叶镇了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也就是说,顶多还有一个月,石猛就要来了。

长亭心头一凛,怎么这还是没人同她说啊?半月前,谢询启程回归也没有人和长亭说,谢询都走了快十天后,真定大长公主才像突然想起似的说出来,长亭便嗔怪了陆长英几句,真定大长公主乐呵呵地安抚,“你哥哥是为你好啊,哪家姑娘抛头露面去送客呀?你哥哥也交待下去了让绣房做了两件扇套,就说是你送的仪程啊,没给你丢人。”

真定大长公主越发像个知足乐观的老人家了,凡事不问凡事不管,全交给陆长英。

风呼呼地吹,从窗户露出的缝隙里灌进来,搅和得香炉青烟四下胡飘,长亭裹了裹衣裳,再想想石猛那张脸,不说别的,就冲石猛这老大爷那满口的彪话,长亭都觉着挺想那老爷子的,只是不晓得这老头儿今儿个又是怀着啥目的来的,八成肚子里没装啥好水,要么是想算计她,要么是想算计陆家,不对,那老头儿是一定想算计陆家。

不过吧,这也不妨碍长亭想那老头儿。

毕竟陆绰过世,是石猛敲了她一个当头棒喝,叫她清醒,叫她清晰。

一边忌惮石猛,一边想念石猛,也是够奇怪的。

长亭抱着奇异的忐忑的心情等到了石猛,等过了除夕正月,没外人,光德堂难得过了个清闲年,只是玉娘一直在提醒长亭,“你都十六了诶,你都十六了!”,长亭烦不胜烦。春天都快等过了,石家一行人方缓缓而来,陆长英打头在平成古城墙外待候,长亭与长宁跟在陆长英身后,再之后就是陆长重与几位经历血洗之后既懂得明哲保身,更明白山高水低道理的叔伯。

这么些人,在平成陆氏权利中心内的人悉数到场,这给足了石猛脸面。

其实那老头儿喜欢的不是脸面,他喜欢的是更实际的好处,长亭在心中默念。

北地夜来风沙大,黄昏时刻漫天孤烟,不远处的稠山山顶白茫茫的,山势绵延且有无边无际之势,高山之下有一人策马从原处狂奔而来,长亭连眼睛都不用眯就知道来人是蒙拓——蒙拓及岳老三、岳番是不可能留在平成等石猛来的,尊卑秩序,他们需要做的不是“等”,而是“接”,故而石家留在豫州的人马一早便至青叶镇接石猛去了。

蒙拓策马而来,马儿来回踢踏,高扬尘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垂眸浅淡,暗下决心不再看他。

不多时,大批车队鱼贯而入,两匹棕红河曲马打头,马上二人,一左一右石闵、石阔,而后是十余行一身戎装的轻骑,石闵、石阔停在三丈之远,轻骑往两侧散开,石猛驾马长驱直入踢踏前行,在行至石闵、石阔前方一丈之地后利落翻身下马,长亭推着陆长英也往前面走了三步,陆长英清朗温润开怀笑道,“石大人,别来无恙!”

石猛满脸胡髯,朗声笑,“无恙!无恙!大郎君近日可好?”石猛一抬头再看长亭,抹了把胡子,“阿娇都长这么大了!阿宁呢?阿宁在哪儿?石宣还让我给阿宁带了东西!”

长亭做了个千福,道了声好,“石大人安康。”再抿嘴笑了笑,一手握着轮椅手柄,一边转过身去向长宁招手唤她过来,明知故问,“郡君与阿宣没跟着来?”

马儿朝天嘶鸣一声,石猛手头紧攥马缰,一边往后招手,一边中气十足道,“如今乱世,哪个说得清楚?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一路过来就被几波人纠缠,要再加几个娘们,我石猛一条命闯不闯得过去都他娘的另说。”石闵来得快,伸手接了马缰,石猛眼风一横,紧跟着介绍,“阿闵,阿阔,长子次子。大郎君怕是只见过阿阔吧?”

找到陆长英的时候,石二石阔是耍了个心眼的。

陆长英仰头看向石猛身后二人,石家长子石闵长得像石猛,五大三粗是个汉子,次子石阔则像庾氏,身形颀长眉清目秀,瞧上去像个士子,“久闻石大郎君的大名,百闻不如一见,虎父无犬子,石大郎君与刺史大人很像。”

石猛极为舒心地仰头大笑,笑完便道,“先去给大长公主问个安吧,照上回大长公主的意思,这辈子恐怕都再难见到我了。哪知世事难料,这才过多久?”

石猛说得得意洋洋。

长亭却抿嘴笑了笑。

一个明面上睚眦必较的真小人,骨子里却信奉着情怀的人,方才可称之为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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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能这个天色去给真定问安啊?

石猛争争口舌之利,陆长英既不回应亦不拒绝,只勾唇一笑,单手起,广袖拂动,做了个请的手势。

石猛哈哈一笑,乌金马鞭一扬,蒙拓应声接住,石猛手一抬,“阿娇能有多大气力?阿闵,去帮大郎君推轮椅!”

石闵高声应是,踏脚便去。

城门前灯笼被风吹起,光一明再一暗,长亭抬头瞅了眼,可算是记得石闵的样子了,这是又长了一大头吧?比石猛都高出了半个脑袋,壮得像头牛,饶是蒙拓站他身边都只觉得精瘦...呸!眼神咋又跑蒙拓那处去了!

石闵被石猛一推,木痴愣呆地就来抢轮椅手柄,边走过来边冲长亭笑,笑得也是一派呆傻木愣。

这叫啥?

狗改不了吃屎?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长亭闷了闷,看多了那些个算计过来算计过去的人,偶尔见一见石闵这样的,她也没倒一开始那么反感了...这世上本就是啥人都有,不是吗?有石闵这样一身精肉没脑子的,也有像石猛那样看着是痞子,实际更流氓的,还有...长亭不由自主地瞄了眼蒙拓,还有十分沉得住气的某些人...

石闵过来,长亭看了长英一眼,陆长英风轻云淡且老神在在,笑看石闵,“那就劳烦大郎君了。”长亭便知趣让开,再听石猛大喜过望再得寸进尺,“大郎君叫那小子阿闵就成!甭给他面儿!该怎么使唤怎么使唤!”

陆长英从善如流改了口,“那就劳烦阿闵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猛朗声又笑,提了腰带,先行跨步从陆长英让出的那条道儿里走进平成,陆长英慢他三步再行,石闵跟在后头推,长亭牵过长宁跟随其后,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入了平成,最后再跟十余辆马车。

平成的城门开了又合。

光德堂尚在重孝,陆长英未曾设宴摆酒,此次石家来人颇多,光德堂也不揽这桩事,陆长英索性包下平成最大一家驿馆,又唤人费了时间来收拾,又调了人手布防服侍,做得一应俱全,恐怕谢家阿舅来也就这待遇了。

陆长英亲将石猛送至驿馆,道了声恼,“长英本应设宴摆酒以敬石大人风尘仆仆而来的情谊,奈何家父孝期未过,重孝在身。石大人迢迢而至,路上多险阻,今日长英便不多叨扰了。石大人今夜先睡个好眠,明日长英陪石大人逛一逛平成。”

“待某沐浴换衣之后,某明日先去给陆公上炷香,再去向大长公主请安问好。”石猛埋头拍拍大氅,一拍扬起一嘴的灰,再抬头咧嘴一笑,须髯上翘,“某不过爱好口舌上的输赢罢了!刚才的话,大郎君莫要往心里头去。陆家和石家的缘分,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世道乱成这个模样,老子还是带着这么一大队人浩浩荡荡上豫州来是为啥?可不是为了给大长公主心里头添堵的!老子是为了来给陆公上炷香!”

石猛确实人才,能屈能伸,能舍能得,能张扬得起来也能低调得下去。陆长英在他面前执的是子侄辈分的礼了,可饶是如此,石猛仍旧自称的某,这样谦称却话里话外又有叫真定大长公主看一看今时今日他石猛样子的口气,高高低低,反倒叫人看不清楚。长亭私心品了品,觉出了石猛的意味来,不是救了两个人,陆石两家就平等了的——至少这在世人眼里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照情理上,石猛应该拿捏住态度,可照道理上,陆家的大门向他大大打开就已经是抬举,他还能求得个啥什么来?

唯一指望的,就是既不从情理上走,又不从道理上,咱不走理儿字,咱走情谊两个字。

而恰好,陆家家主陆长英不是一个不重情义的人。

这样就通了,既不用拿高也不用拿低,索性避开身份和家世上的尴尬,刨除这些东西,只说想来上炷香。

石猛说这话含真心没?自然是含了的。七分真心,三分算计,长亭如今才发觉这是石猛的处事准则和做事原则。

“长英心里明白。”

陆长英轻笑言,“不曾往心里去,亦不会往心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猛拍了拍大氅再伸手拍了拍陆长英的青衣长衫,拍出了一眼眸子的灰,驿馆是平成里顶好的一间,往前是陆五太叔公的家业,如今陆十七掌了手,掌柜的就换成了陆十七的人,石猛一行人里里外外地收拾,陆长英将陆十七留了下来自个儿带着陆家人回光德堂了,长亭往回看了看,蒙拓正侧眸与石阔不知在耳语什么,连眼神都不往这处抬一抬,长亭在心里撇撇嘴,也是,在蒙拓心里头恐怕是他家二哥最要紧,最最要紧了吧!

次日,长亭起了个大早,先往荣熹院去,陆长英已然到了,正同真定大长公主说着话,见长亭进来当即顿住。

陆长英确实像陆绰,往前陆绰也是这般敷衍她的...大约这就是陆家男人的德性吧...

长亭扶了扶额,行了安牵着小阿宁坐到真定大长公主身边去,不问陆长英只问真定,“哥哥将才同您说了什么呀?石家的事儿?”

真定大长公主手里穿着佛珠,笑了起来,“你哥哥叫我不告诉你。”

长亭瞄了眼陆长英,再看了眼真定,喝了口茶汤,极郑重地瞅着陆长英的眼睛开了口,“哥哥。”

陆长英应了声“唉”。

“我不会嫁给石闵的,也不可能退一步嫁给石家二哥石阔,更不会接受石家三郎君。”

长亭心里十分明白石猛前来平成所为何事,一为结盟,二为...结盟大多靠什么?共同的利益?他们有了,就是这大晋的天下。共同的敌人?他们也有了,秦相雍、符家藩王等等等等。他们就缺一个摆在明面上的结盟条件了。这个条件是什么?自然是联姻。

石猛有足够的理由求娶她。

救下陆家三兄妹,拿出这样的恩德前来求娶陆绰嫡长女,陆家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若要拒绝,便是忘恩负义,而平成陆氏高风亮节从不忘恩负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一直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很确定,陆长英不会牺牲她与长宁来成全陆氏。她更确定,在她唯一的哥哥心中,她与长宁和陆家一样重。

陆长英未看向长亭,却笑着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言辞间有清晰可闻的如释重负,“自是不会的。哥哥又怎么可能拿阿娇去联姻呢?若是石闵那小子当我妹夫,我怕是天天琢磨下毒憋死他。石阔...会是个人物,可惜石猛精明一辈子,一门心思全是嫡长子,他的路不轻松。我们陆长英的妹妹一路荣华,没必要陪他石阔慢慢熬,哥哥宁愿你是个富贵闲人,也不要你嫁得整日活在刀刃上。”

长亭也松了口气。

那就好。

其实她不怕陪着郎君慢慢熬的,只是那郎君甭是别人,若换了别人,甭说陪着在刀刃上走路,就是整日当个富贵闲人,她怕是也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

“你也别把自个儿折进去了。”长亭看了眼小阿宁,想了想捂着阿宁的耳朵才说了后话,“石家就一个嫡女,闺名石宣,长阿宁两岁,如今十岁出头。小姑娘是好的,纯善朴质,是石大人的掌珠,可当真论起来,同哥哥并不相配...嗯,换句话说,石宣是个好姑娘,可或许当不了平成陆氏的主母。”

这是实话。

长亭就怕陆长英为了护她,把自个儿交待出去。石宣与陆长英压根就不是一路人,石宣就像从前的自个儿,却比她更无法无天,养得十分娇,心是好的,可若要她处理平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更愈繁琐的事物...恐怕石宣并不合格。更何况,陆长英喜欢的姑娘不是这样的,陆长英很小很小时便说过,史上他最敬重的女人是班昭,退而求其次,哦,没有其次了。陆长英便是这样,自小便一本正经地严肃着。

陆长英愣了一愣,当即笑开怀,笑着笑着才道,“你哥哥如今只是一个瘸子罢了!坐在轮椅上起不了身迈不开腿,身边还跟了一个同生共死的美貌丫鬟,年岁又长石家姑娘太多,若石家姑娘当真是石猛掌珠,石猛决计不会提都不会提这桩亲事,阿娇你可信?”陆长英见长亭怔愣的模样,陡觉很是愉悦,“别将你家阿兄想得太吃香!在许多人家眼里头,恐怕都不乐意将女儿嫁进来!”

长亭脑子过了一过,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就是为什么...陆长英之后没提把百雀还回来的原因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为了挡姻缘...?

那...长亭将眼神移到陆长英盖着毛绒毡毯的膝上,再缓缓将眼神移至陆长英的脸上,却见陆长英掌心向下一摁,眸光微闪,轻言细语,“如你所愿。”

长亭一下子将嘴巴捂住,眼眶恐怕是已经红了!这是怎么回事!陆长英的腿...好了?他好了!?能走了!?那为什么不站起来!为什么不走动!仅仅为了打消石猛想将石宣嫁进来的心愿!?长亭再看向真定大长公主,却见真定大长公主神容镇定,长亭顿时慌了,轻声唤道,“大母...”提高声量再唤一声,“大母!”

真定大长公主当即笑起来,“阿娇当初想要为长英清理干净陆家内外,你又如何晓得长英没有这个念头呢?腿脚不便,即是长英的示弱,一个瘸子、一个腿脚不便的家主,你说下面的人会不会一样沉不住气呢?若阿娇你不出手,长英自己也会摆局破局,只是被你抢了先罢了。”

长亭眉心紧皱,又急又气,喉咙还尽是一股一股朝上涌的酸涩气,又想哭又想笑,张口便想问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比如,什么时候好的?怎么也不偷偷的私下里同她说?百雀知道不知道?如今仍旧瘸着可还有其他盘算...奈何什么也问不出来,如今只会说一句话,“好了便好!好了便好了!”

阿宁没明白,靠过来正想问,外头有人回禀说,小秦将军已将石猛领至胡弄口。

陆长英手往后拍拍手柄,笑道,“阿娇,快来推阿兄吧。”

长亭喝了口茶,深吸口气,一点一点翘起嘴角。

石猛着一身皂色,连带着石闵、石阔两个儿子也穿得十分素,进灵堂之前,石猛解开匕首放到抱厦木案上,站在门扉前神容庄肃地理了理衣衫再踏步入内,两个儿郎紧跟其后,石猛先敬三炷香,高喝了一声,“陆公好走!”,再将案首上贡着的一碗烈酒洒在地上,酒水四溅,石猛缓下声调来,“这碗,是我石猛欠陆公的!再等五十年!石猛下来陪陆公一醉方休!”

长亭相信石猛的七分真,带着这股子相信看石猛,长亭大叹一口气。

三人上完香,石猛如约去向真定大长公主问安,哪知至荣熹院门廊,陈妪出来朝石猛佝身道,“大长公主年老体衰,正染着风寒,莫要拖累了刺史大人才好。”真定大长公主不见石猛,意料之中,平成陆家总得有个人端派头吧?真定大长公主乐于做这个人——嗯...她确实不喜欢这些个寒门庶族,接受玉娘都已经耗费了老人家很大很大的耐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猛笑了笑,须髯翘了翘,再看向陆长英,“那某改日再来。若大郎君得空,酒,咱们不挨。茶,总得喝两盅吧?”

陆长英当然应是,手势一指,众人往无字斋去,长亭牵着长宁进荣熹院陪真定说话。

无字斋在二门外,是历任齐国公待客办公之地。

石猛将石闵、石阔带入厢房,留蒙拓在厢房门外,陆长英唤百雀上茶砖,亲手斟水冲茶,百雀背身将门扉一关,陆长英双手呈茶盏与石猛,石猛背靠椅凳,双手接过,轻啜一口之后当即开门见山,“明人不说暗话。阿娇那丫头,某赞赏很久了。陆石两家的缘分该延下去,某今日前来便是为长子石闵求娶阿娇。大郎君长兄如父,只答某一句,使得不使得?”

陆长英手上再啄两下温水,闻言笑道,“恐怕使不得。”

“为何?”石猛并不惊讶。

“舍妹已有婚约,已与白山谢家大郎过了庚帖,拟结缔姻缘,续两姓之好。如此一来,恐怕并不合适再嫁石家了。”陆长英笑言道。

外间“哐当”一声,恐怕是有什么东西裂了。

用什么理由拒绝石猛最好?

除此之外,陆长英想不到任何不扫石猛颜面的理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六六章惊雷(上)

石阔反应极快,扭头便往外望。

大约是放在墙角的插花花瓶倒了地吧。

“百雀。”陆长英轻放白釉瓷壶,朗声唤道,“怎么了?”

隔着小珠帘帐,百雀恭谨弯腰缓声做答,“是蒙大人不小心碰倒了花瓶,并无大事。”陆长英“哦”一声,目光回过来,挽袖浅笑再帮石猛斟茶,温水向下一冲,茶叶上下起伏,陆长英看了石猛一眼,笑言,“谢氏是阿娇的舅家,亡母早逝,本是口头婚约,前些时日谢家大郎谢询前来拜祭,便顺势提及迎娶一事,互拟庚帖后总算将提上了议程。”

石猛背向后一靠,手拂须髯亦笑言,“三书六礼,纳采娶吉,现今怕也只是草拟了个帖子罢?”

陆长英眼眸深看石猛,“如今尚有十月脱孝,自然是草拟下庚帖再行正礼。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已与谢家说定,谢家舅父与夫人亦会择日前来商定,一过孝期便即可过礼下定。”

“是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石猛将陆长英的话重复一遍,似风轻云淡又似云过无声,“那石家求娶阿娇一事便作罢吧!只是可惜了了,我家夫人一向喜欢阿娇。”

这样好说话?

陆长英眉心一动,有些不可置信。

石猛绝非如此好说话之人,是,他一开始就很清楚石猛过来一定会打阿娇的主意,他不想阿娇嫁入石家,更不想阿娇与那石闵、石阔有任何联系,只是石猛站在情谊上立足,三兄妹都是石家救起来的,他石猛要求娶阿娇当儿媳妇,陆家能说什么?陆家说什么拂石家面子!除了,除了,阿娇已经定亲...而谢询,一直是陆绰所希望的阿娇以后的夫婿,出身高门,门当户对,性情平和且行君子之风,善书画知仁义,又与阿娇青梅竹马,岂非是一双璧人?

最要紧的是,阿娇并不排斥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中秋那晚,两个小儿女并肩偕行促使陆长英下定决心。陆长英与谢询长叹许久,交谈之中,他发现谢询主意太正,正得与这世道都有些相左,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一个品性端正严肃的人或许成不了大器,但是也不会遭遇大难——至少,他陆长英为了他的妹妹亦会力保谢家。可这些话不能叫阿娇知道,连玉娘都在他跟前上谢询的眼药,他大概明白阿娇恐怕有些恼了谢询说的那些话,两个小儿女罢了...多给些时候相处,多叫他们说一说话,又不是多大的嫌隙,说清楚了自然就通了,你看中秋那晚上阿娇不也与谢询相处得很好吗?

富贵闲人,他只希望阿娇成为一个富贵闲人,在他在夫婿的庇佑下平坦一生。

陆长英以为石猛会紧追不放,再看石猛今日的坦荡放手,陆长英顿时觉得预备许久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里,陆长英敛眉低头再斟茶水,不过一瞬之间迅速调整好心绪,再抬头看石猛身后站着的二子,一个高大健硕一个风度翩翩,陆长英啜了口清茶笑言,“却是可惜,长英也很欣赏两位郎君,当不成妹夫,到底还可以做兄弟。”

石猛哈哈笑,手臂一挥,他这辈子做得最娴熟的事儿就是顺杆爬!

“两个小子还不给陆大哥行礼!”

石闵反应最快,向前一个跨步,拱手作揖,“阿闵见过陆大哥!”石阔长袖宽衣,温润高朗,紧随其后,“石家阿阔见过陆大哥。”

陆长英手一抬,笑得极为真心,再看向石猛,“如伯父所言,陆石两家的缘分断不了。阿娇嫁不进去,长英心里也觉遗憾。内宅的事情留了遗憾,外面的事儿便必定做得面面俱到才能叫人满意。”

他舍不得妹妹,若要还情结盟,他却舍得地盘。

石猛眼一挑,极沉得住气,静待陆长英后话。

陆长英手在空中一搅,“要想抢地盘,那就得把事儿搅和浑了。长英既然叫石刺史一声伯父,那一定助伯父一臂之力。你我两家从即日起当成为世交来往。秦相雍的性命,便是世侄送与伯父的头一份礼物。”

秦相雍的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拿秦相雍来替陆长亭还情,他们石家不仅没亏,还赚了!

石猛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比了个“二”,“长英世侄...这是第二份礼物了...”事情一切顺遂,全都照着他所预料的轨道在走下去,石猛心下大悦,朗声道,“这是第二份重礼了!头一份礼物,是幽州!”

更是从那时起,陆石两家开始紧密联系。

陆长英挑眉笑起来。

无字斋氛围极好,荣熹院里的长亭却陡然大惊失色,真定大长公主的话尚在耳畔边,老人家说得喜气洋洋,长亭却听得胆战心惊,她手旁边便是一盏茶,她却怎么也使不出气力端起来。

好像一道惊雷炸在了一池春水里!

她...

怎么就与谢询定了亲了呢!

她什么时候就和谢询定了亲呢!

所以谢询走,陆长英才不让她去送的吗?!

长亭喉咙吞咽,却好像有刀刃在割,真定大长公主一直很欢喜,语调轻松地仍旧在说,“...你父亲在时便说你与阿询很配,阿询个性忍让,你小时候却很娇气,有时候还有些跋扈,阿询都能让着你。你们小时候还一块画了幅画儿,叫什么来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春居上寒图》”,陈妪的语调也很轻快,“我们家亭大姑娘做的画,谢家玉郎提的词儿。”

真定大长公主连声呼对,“对对对,哎呀,可惜放在建康了,否则随礼的时候还能一块儿随过去...”

长亭手缩在袖中,脑子里嗡嗡嗡嗡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首先她应当明白她的家人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他们的立足点全是因为她,嫁给谢询意味着富贵清闲一生,再无颠沛流离。其次,她一开始就明白,不是谢询也会是其他的,或许是陈家人,或许是崔家人,更或许会嫁到符家去联姻,长茂为了陆家都毅然赴死,她陆长亭享受了陆氏荣耀,凭什么不担负起陆家的荣辱!这是她一开始就明白的...她一开始就明白她与蒙拓不会有结果...最后,谢询是个好人,尊长辈守礼仪,知根知底且情谊深厚,是陆绰生前希望她嫁的良人,恐怕这也是她生母谢文蕴希望看到的...

长亭强迫自己冷静而条理清晰地分析她的处境从而微笑着接受这个安排。

可是...

可是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哭?

长亭仰了仰头,待真定说完,才干涩开口,“...为何阿兄不提早同我说呢?”

“他怕你为了陆家,应允下与石家的联姻。”真定隔了许久方回道,“你若狠下心肠应允,他害怕自己会顺水推舟让你嫁进去,便索性叫事情木已成舟,再以他事来还石家的恩德,只有那个筹码更重,石猛便不会在你身上下力气死磕,见好就收这理儿,石猛应该知道的。”

长亭突然记起中秋之夜,陆长英问她的那些话,怎么会和谢询一道...现在想想这分明是在极为隐晦地询问她对谢询的观感,可惜...可惜那时她因尚在与蒙拓置气而选择了闭口不谈...

阴差阳错吧许是。

长亭却不可抑制地想,若是她一早便于陆长英说清楚她对蒙拓的情愫,陆长英会不会想想办法将他们凑做一堆?长亭轻轻摆了摆头,她想不出答案,一想就觉得心尖尖上都在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满目慈蔼地望着她,带着感慨,“还有十月便可除服了,等除服一过,过庚帖过小定大定,我们家的姑娘便要出嫁了。”如今世道乱,什么事情都得提早做,否则一旦有什么变故,谁也赔不起。

长亭埋了埋头,隔了良久才抬起头来,扯开一抹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亭亭玉立,笑靥如花,真定大长公主眯着眼看,心里叹了叹,当真是老了,眼睛都看不清楚了,否则她怎么会觉得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包着眼泪呢?

石猛并未在光德堂逗留多久,用过晌午,陆长英便陪着石猛在平成内逛了一遭,长亭跟在他们身侧,却不见蒙拓的身影。

“阿拓没来。”

身影轻轻的,长亭一扭身便见石二郎君,石阔。

石阔手背于后,踱步缓行,不多时便与长亭比肩而行了,声音压得极低,“他先走一步,在外城设防勘察地形,以防山野蟊贼不长眼伏击冀州刺史。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来平成了。”

长亭脚下一停,陡然仰头看向石阔。

小姑娘杏眼桃腮,眉眼之间有掩都掩不住的慌乱神色,石阔笑起来,一边抬脚朝前走,一边笑着留了句话,“阿拓真的是个很别扭的人,亭大姑娘莫慌。”

长亭不明白石阔的意思,可一听“阿拓”二字,长亭喉头里顿起酸涩,长亭快步追上石阔,深吸一口气,降下声调来闷声道,“请二郎君告知蒙大人...”长亭一顿,手缩在袖中捏成拳头,再开口道,“请二郎君告诉他,陆长亭有话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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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对蒙拓说啊?

也是,如今岳番跟在蒙拓身边一早便出了平成,除却他,当真没人可以从中联系了。石阔笑了笑,广袖长衣风轻云淡,抿唇轻笑,他看向长亭,极认真地应了一声好。

长亭冲石阔笑一笑,本想说一说欲盖弥彰的话,奈何张了嘴却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疯了才会托石阔带话。

她有什么话对蒙拓说,她应该对蒙拓说什么呢,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当真是疯了吧。

夜里回研光楼,长亭将话同胡玉娘都说了,言简意赅,“哥哥给我定了门亲事,人你也认识,是谢表哥。等除了服,就正式过庚帖,两家定下...恐怕再无回寰余地了,毕竟一头担着陆家的脸面,一头担着谢家的脸面,两家谁都丢不起这人。”长亭说得极平静,言语间未带一丝波澜,胡玉娘一声低呼,脱口而出,“那蒙拓咋办!?”

长亭背过身,将黒木匣子里放置的素绢帕子一张一张拿出来,边边角角规整齐全之后再有一张一张叠起来。

长亭埋着头,手便放在帕子上发颤,指尖止都止不住地发颤,长亭一点点将手蜷成一个拳头,灯影晃荡,隔了许久,帕子上突兀了氤氲出了一小团水渍,“啪嗒—啪嗒”,帕子上渐渐出现了一团接一团的水渍,水雾弥漫,那滩水渍便氲得越来越广。

胡玉娘看着小姑娘的肩头在抖。

胡玉娘也有点想哭了,她这辈子不算吃奶的时候,就哭了一回,胡爷爷咽气的时候她哭过。她如今看着长亭的模样,喉咙里酸涩得很,是,她想事情很简单,可她晓得,一次是偶然,两次是缘分,那三次是什么?这一路过来,蒙拓和他们纠缠了多少次?少说也得有四、五次吧?她救他,他救她,两条命都快好成一条了却仍旧敌不过阴差阳错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我要找他说清楚...”

长亭将胳膊肘撑在木案上一边就着手背抹眼泪,一边说,“我要同他说清楚。是与不是,都要有一个答案啊...否则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呀?”

有了答案之后,无论是什么结局,她都可以接受!

当日,她执拗地希望二夫人陈氏给陆绰上炷香,为了什么?她明白凡尘俗世的香火无济于事,可她只是想让自己心安。是,蒙拓不只一次地说过她“固执”,她是固执,如她没有这样固执,她便可以坦然地撒手,再说一句“与君离别意,欢喜相两宽。”,可她做不到啊。

玉娘伸手抱了抱长亭,长亭反手抱住玉娘,将头埋进玉娘的颈窝里,不叫旁人看见她的嚎啕大哭。

“我讨厌蒙拓...阿玉...”长亭哭声渐小下去,口齿不清地开了口。

玉娘立刻同仇敌忾,“对!他太讨厌了!啥事不管!居然就这么跑了!留你一人在这儿哭,还他娘的是不是男人呀!”

“可是我这样喜欢他...”长亭搂紧了玉娘,埋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我这么喜欢他呀!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平成离冀州这样远...我也不喜欢谢询啊!阿玉...我今儿列了个表,全是谢询的长处,满满一张纸,可我就是说服不了我自己啊...”

玉娘默了默,她衣襟都被平成陆氏嫡长女给哭湿了,一拧怕是能拧出水来——全是眼泪鼻涕。陆长亭...真的很好哭...一半的眼泪是给陆绰的,剩下一半几乎全献给了蒙拓,手上拿刀杀人都不哭,偏偏如今哭成这样...是真喜欢吧?否则也不能抱着她哭得直抽了。

就算眼泪将平成给淹了,日子也要照旧过。

长亭愈发沉默,石猛在平成连待近十日,陆长英伴其往稠山去,如此一来,长亭到底是闺阁女儿,不宜随行。长亭空了十日,发了十日的呆,抄了十日的经书,念了十日的书。真定大长公主十分欣慰,姑娘家杀伐果断是好事,陆家的女儿嫁出去不愁夫家不敬重,可若谢询明摆着喜欢那起子性情和顺的姑娘,那长亭做出个样子来也好歹能叫夫家觉着自个儿受到了重视。

女人吧,再凶悍再强势,都是对着外头人来的。对着枕边人,温柔小意些当然更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很安慰,她老了再经不起动荡了。好日子是在平缓里过出来的,上一辈的恩怨就这么慢慢烟消云散吧。她不想长亭再搅进恩恩怨怨的漩涡里了。谢家很好,日子慢慢过,再大的仇怨也会在柴米油盐里渐渐磨平磨灭——这就是为什么,她在一眼便看出谢询与长亭并不合适的前提下仍旧选择谢家。

石猛从稠山回来,长亭也去迎了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