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看长亭,眼神跟看自个儿姑娘差不离,约莫是陈芳布置得差不多了,石家一行人赶在四月初辞了行。
四月北地风沙平缓了许多,平成古城墙外马队排了约有城墙那么长,石猛给了长亭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子,碧澄澄的水里头沁了红血丝,透在阳光下仔细瞅,便觉着那红血丝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吉祥似的,这镯子拿在手上温润得很,长亭一握在手中就晓得是极品,不说这水头,便只说这意思,凤凰吉祥,任谁都觉得吉利富贵。陆家不缺俗话是黄金有价,玉无价,时逢乱世,哪座山头出了块儿好玉,便是吉利得带着预兆的事儿——什么预兆?当然是拿下这江山的预兆啊。
这明晃晃的烫手山芋,谁拿着谁知道。
长亭不想收,石猛手一凛。
“阿娇不收便是瞧不上石家。”石猛如是将军。
长亭抿抿嘴,冲石猛笑,“阿伯,送东西总得有个说头啊。”
“送给阿娇当嫁妆!”石猛大手一挥,笑呵呵地,“要嫁人了吧?谢家远天远地的,阿娇嫁过去就是受苦。做阿伯的送只小镯子当嫁妆有啥的?这说头够了吧?”
这还是头一回将这事儿拿到台面上来说,还是由石猛提起来,打了长亭一个措手不及。
长亭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脸色别垮脸色别垮,可她光顾着告诫自己脸色不要变,却没发现她闷了良久未曾接话。
“伯父出手大方,待得翻过年头过庚帖时,长英定邀伯父观礼。”陆长英帮长亭把话接过来,再看了眼石阔,“幽州与豫州比邻而居,伯父将幽州交予阿阔打理,长英既妄担阿阔一声陆大哥,自然会尽力帮衬,交通家之好。若阿阔有任何需求,皆可来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抬了抬头。
石猛将幽州交给次子石阔了?
也是,石猛集团的权利中心在冀州,石猛既然要坚定一条路子,当然会未雨绸缪为石闵扫除一切障碍。心是狠了点儿,但若石闵能一下子被扶起来,石猛费尽心力做的这些事倒都还是有意义的。
怕就怕石闵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陆长英君子坦荡荡,石阔亦回之以礼,石阔拱手向前深作一鞠,语态极真挚地道了声谢。
石猛将走半月,大晋山河风云陡变,快得长亭几乎要忘了与谢家结亲一事。
坐在建康龙椅上的那位幼帝符瞿薨了。
薨时不过五岁,经丞相品正商议后谥号文帝,文书快马加鞭送往大晋二十三州,陆长英却并不意外,手里的文书仍旧封了火漆,一点没拆封随手扔到了案桌之上,陆长英神容坦荡,轻声道,“最后一个砝码加上去了,藩王怕是要乱了。”
“才五岁...”真定大长公主伸手接过文书,“阿瞿才五岁啊。薨了也好,当时选他不过是秦相雍与建康士族倾轧之后的结果罢了,秦相雍要选一个身弱体虚的小皇帝,自然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阿瞿日日被他灌汤药,日日灌夜夜灌,只是为他秦相雍的私心罢了。”
真定大长公主姓符,可旁人却明白,她是陆符氏。
陆字在前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手上在做针线,她正绣朵素色的芙蓉,做着针线心才能静。
大概这也是陆长英的手笔吧,出手快准狠,一招毙命。小皇帝没有了,才能有藩王们大展身手的时候,秦相雍把持符家朝堂许多年了,藩王们要出手,第一个要剐了的就是他秦相雍。
只是...符瞿何辜...
真定大长公主一目十行看完文书,越看下去,眉头越皱起来,将文书递给陆长英,“一派胡言!阿瞿的心悸是患了许久了,可秦相雍却将错全部怪到御医与近侍身上,赐死的赐死,拔舌的拔舌,赐面烙的赐面烙,只写了句‘因疾突薨’便什么也没说了!”
“他能说个什么出来?”陆长英笑了笑,“人都不见了,他除了说人死了,当然什么也说不出。他不仅说不出什么,甚至还不许旁人说出什么。”
长亭手上一停,心中顿感释怀。
真定大长公主看向陆长英,“阿瞿如今在哪里?”
“正在前往豫州的路上。”陆长英背靠椅凳,眼眸低垂,看着那半拆开的火漆封印,再一浅笑,如风拂云过,“摆灵的时候,棺椁一不小心被打开,里面却什么也没有。藩王们又会怎么想呢?”
石猛一定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可只有陆家做得到这些事,只有陆家的手伸得到建康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也只有陆家能不让秦相雍压下符瞿所谓的死讯。
小皇帝符瞿的死讯传得很快,不过半月,与豫州毗邻的三州全部都挂上了白幡,挽上了素绢,一派着重孝的样子。
豫州南靠幽州,北临疆域,东毗邕州,西傍云州,幽州如今姓石,而邕、云二州皆姓符,是藩王的地盘。长亭讶异于这两个藩王倒还很沉得住气,也对,一个宗族里总有几个聪明人总有几个蠢人,看一看真定大长公主再看一看一早便叛乱了的几个符家藩王,便可小觑一二了。
光德堂的日子不疾不徐地慢慢过。
长亭好似在这不疾不徐的日子里,已然忘记了她托石阔给蒙拓带的话。
可长亭心里非常清楚,她哪里忘得掉啊。等啊等,等啊等,等过春天,等来夏至,等呀等,等得清风拂绿了芭蕉,也没等来归人。如果他一直不来,她又该怎么办?她是不是终于可以承认蒙拓只是过客,而非归人了呢?尽管口是心非。
长亭许久未来无字斋,头一回来无字斋时是五岁,陆绰在里面会幕僚,她穿着木屐在游廊中四处跑。记忆中的无字斋,大概就是栅栏里的兰花、润得发腻的栋梁还有幕僚们拖得老长的建康腔调。
如今再来...
“真是变了许多。”长亭温笑着将食盒放在木案上,食盒在木案边角轻磕一声,陆长英这才从桌上那一叠又一叠乱糟糟的糙纸中抬起头来,睡眼惺忪,迷蒙中得见是长亭,扯开嘴角笑了笑,“阿娇啊...你怎么来了?”陆长亭探了探头,唤了声,“百雀...百雀呢?快出来掌茶。”
桌面上乱得不得了,竹简、糙纸、笔、还有一叠一叠的书信全都摊摞着杂乱在一处。
长亭“啧”一声,撩袖子帮陆长英一摞一摞先叠好,“大母叫我来瞧一瞧你,都三天没出无字斋了,大母有些担心。”再努努嘴,“煮了碗糖藕丸子,哥哥你先垫垫肚子,过会回去好好泡个汤换身衣裳睡一觉。”
陆长英起了身,一把捞起搭在铜盆上的帕子抹了把脸,再避到偏厢漱口,他腿脚已经很好全乎了,走动虽然慢可好歹能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书信有的都旧得泛黄了,长亭怕给他摞错了边儿,只好顺着信封的眼色摞,哪知手上一抽便抽到了冀州石家的信,信封上就四个字儿,长英亲启,落款也没有,长亭一看这怕是该拆封呢,陆长英拆信有怪癖,他不喜欢拿刀裁开而喜欢把火漆烘软再轻轻拆开,若再拿火漆封上旁人压根看不出来信封被开过。
陆长英说这是一个政客应该做的功课。
“哥哥,这信还要盖上吗?”长亭偏头问陆长英,“若还要封上,我就单独摞在一处。”
“别。”陆长英从偏厢出来,百雀睡眼惺忪地跟在他身后,陆长英开了食盒一道坐在圆桌前吃糖藕丸子,一道交待长亭,“那信是要烧了的,不用留存。”
长亭“哦”了一声,随口发问,“石家说什么呢?怎么连个落款都没有。”
陆长英笑一笑,“我也不清楚为何蒙拓一向不喜欢署名落款,下回见他问一问。”陆长英舀了只糖藕丸子,将好和小勺一样大,忙了一夜肚子确实饿了,一口咬进去,细嚼慢咽完一抬头却见幼妹脸色有些不太好,便笑起来,“吃早膳了吗?”
长亭点点头,手里再拿着这封信就觉得有点沉了。
“阿娇,你看看把符瞿送到哪里去合适?”陆长英吃相斯文,可速度不慢,搁了碗才说起信上那桩事,“是蒙拓去接应的符瞿,再隔三两日便到平成了。一个五岁的小郎君,体虚病弱,且身份尴尬...放在平成,我觉得有些不合适。”
蒙拓去接的符瞿?
长亭一愣。
也是,小秦将军进进出出谁都认识他,甚至陆家得脸些的家将在建康城里说起来都是有一号的。自然会把接应符瞿一事交给石家来办,想来想去,石猛也只会派蒙拓去做这件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也就是说...蒙拓要到平成来了?又一次?
长亭手上一紧,信封边角一下子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再垂首看那四个字,仔仔细细地看,她不得不承认,人无完人,蒙拓的字确实不太好看...长亭赶紧摇摇头,她都在想些什么呀!自己的稀饭都还没吹凉,手上又接了符瞿这么个烫手山芋,她到底是上哪儿来的心思去评价蒙拓的字啊!
“阿娇...”陆长英轻唤一声。
长亭当即回过神来,“自然不好放在平成。平成人来客往,又属要塞。一旦符瞿暴露,陆家便是众矢之的。可是如今即将大乱,若是我们要将阿瞿放出去,他大概当真没有多少活路了。”长亭知道自个儿有些语无伦次,可她手里的信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她索性不拿了,转手递给百雀,埋下头只道,“哥哥,你想好吧。你既然已保全了阿瞿一条活路,便不要半途而废叫他失望。若实在不行,交给大母教养或是过继到陆家哪户的房头,也算做善事了罢。”
陆长英默了许久,隔了半晌才应了个好。
他不后悔留符瞿一条命,他当然也知道符瞿真死比假亡更叫人放心,可他做不到,没有谁的野心可以拿无辜者的命去填。
陆长英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长亭心乱如麻,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陆长英再唤了声“阿娇”,长亭猛地抬头“啊”,陆长英笑得极浅,风轻云淡中,语气带了释怀,耐心再说一遍,“...好好跟着绣娘学一学,咱们家的姑娘不求女红多出众,可扇套会绣吧?阿询蛮喜欢折扇的,学一学,往后除服过礼,也叫哥哥脸上有光好吧?”
长亭闷得更厉害了。
她几欲张口告诉陆长英,她并不喜欢谢询,一点都不喜欢。可陆长英的口吻好温和,好像他心里头的重物一点一点地在放下,哥哥已经很累了。她搞砸了的事儿,就叫她一个人担着吧。她喜欢的人,就叫她一个人去面对吧。
比长亭更闷的是北地六月的天气。
平成闷得不得了,天空像是锅盖,将密密麻麻的热气全部都蒸在了内城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求这天赶快落雨吧。”胡玉娘趴在窗棂沿边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求得极虔诚,“再这么闷下去,老娘才做的腌咸菜味儿都得被闷坏。”
长亭脚下一拐。
老天爷才不要管你新做的腌咸菜吧!
也不知胡玉娘的腌咸菜求雨法起了用处,还是众心所向,将近黄昏天上陡起两记闷雷“轰隆”几声,紧跟着就是瓢泼大雨,大雨来得太猛,天空一下子阴了下去,昏黄变成昏黑,小丫鬟珊瑚惊呼一声“哎哟!挂在后廊的衣裳还没收呢!”,长亭笑起来,探出身去掩窗扉,一抬头却见暴雨狂风之中有人一身藏青挺直立在芭蕉叶旁。
雨大芭蕉噼里啪啦作着响。
青瓦白墙,远山却不见竹林芳草。
来人浑身湿透,胸膛起伏,手撑在芭蕉叶上,眼神得像狼在夜里发的光,大雨砸在他身上,背有些驼,衣裳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一身泥泞的就那么站在那里,执拗地与长亭对视。
长亭手猛地向下一垂,砸在窗棂边框上,疼了自然就醒了。
长亭浑身都在发颤,她猛地关上窗棂背过身靠在窗扉上大喘了几口气,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麻利下了暖炕趿上木屐,撑在木桌上深吸一口气便飞快往出跑,满秀把长亭往回一拽,塞了柄伞在长亭怀里,轻声道,“姑娘,我们也没看见!”
长亭深看了满秀一眼,从满秀的瞳仁里看见了无措的自己,长亭对自己重重地点了点头,夹起伞便向外跑。
拐过游廊,踩过小石子块儿,长亭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树枝向旁边一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雨好大,密密麻麻地往下砸,长亭木屐一滑,胡乱攀住了柱子,长亭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抖,埋头理了理衣角,再缓缓将伞撑起,她透过这铺天盖地的大雨看见蒙拓的模样逾渐清晰,蒙拓嘴巴紧紧抿住,头发被打湿了,紧紧贴在面颊上。
棱角分明的蒙拓呀,沉闷寡言的蒙拓呀,什么也不说出口的蒙拓呀...
“别来无恙呀...”
长亭缓缓仰起头来,她与蒙拓贴得很近,好像她一抬起头就能看见蒙拓眼睛里的光亮,这样的伞根本遮不住这样大的雨,长亭大概能想象自己的狼狈,长亭紧紧攥住伞柄,她歪着头看蒙拓,脸上凉滋滋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别来无恙。”蒙拓喉头一梗,轻声回道。
长亭抹了把脸,脚下发颤,可她明白她必须把话说出口。
“我定亲了,定的谢询。我知道现在的我说这样的话有些不要脸,可我一定要说,请你不要打断我。”
长亭仰头,语声哽咽,“蒙拓,我欢喜你。从幽州,从冀州,从青叶镇,我一直欢喜你。或许我有一天会明白,人生没有你并没有不同。可现在的我只明白,我想告知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一记惊雷。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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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想过很多次,她再见蒙拓时,她会怎样?
是会更沉默,还是述尽衷肠。
大雨倾城,砸在油纸伞上声音大极了,长亭的伞已经不知倾斜到何处去了,雨水倾倒在长亭的面颊上,鬓边散发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面颊上。
她一定看上去很狼狈。
因为那厢没有任何回应而无比狼狈且可笑。
伞檐遮住了蒙拓的神色,油纸伞既然无用,那便扔了吧。
长亭手一松,伞砸在地上,可当眼前一片明朗的时候,长亭却不敢抬头去看他。长亭身形不自觉地向前倾斜,雨太大,雨珠都挂在了她的睫毛上了,初夏时节的雨大颗大颗地向下砸,打在身上好像透到了骨子里去。她睁大眼睛,手捏成一个拳头,长亭努力扯开嘴角笑,话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我都将话说得这样明白了,你却没有回应...”长亭佝头一眨眼,那水珠就顺着面颊往下淌,她浑身上下的血好像都从脸往下退,长亭笑了笑,水珠却一串连着一串往下砸,砸在脚下泥泞的小道里,长亭拿手背抹了眼睛,“我大概明白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是与否,对与错,你回应与不回应其实都不重要。我希望给自己一个交待,许多人都来不及说完想说的话便撒手人寰了,我不希望等我嫁到谢家之后,我才会看着稠山的方向慢慢回忆起那段时光,才会后悔为何没有早日同你表达心迹。我希望,我对你说的话,不要对你造成负担...”长亭终究埋头哽咽,“你不用有负担。对我好,是因为职责所在也好,是因为责任也好,是因为怜悯也好,我都很感激。”
长亭泪流满面。
感谢这场雨,让她有哭花了脸还能抬起头的勇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终于可以看清蒙拓的脸了。
烟雾朦胧之中,蒙拓神色似乎已经大变很久了,他看上去很呆愣,张了张口,原先像发着狼一样光的眼睛一下子没了亮,蒙拓神情大愕,衣裳被雨打湿紧贴着臂膀和躯体,他的神情,他的动作,他的眼神都在说着一句话,他很不知所措。
长亭哭着仰头看他,“蒙拓谢谢你。谢谢你救我性命,谢谢你伴我前行,谢谢你愿意听我说完这些话,谢谢你未曾说出话来叫我难堪。”长亭腿发颤发软,她很想蹲下去将脸埋在膝间,可她已经很难看了,她不想要更难看。长亭张了张口,却哭得没有办法说话,可她还有好多话想与蒙拓说。
谢谢你,在我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出现。
谢谢你,让我不曾放弃。
谢谢你。
长亭泪眼婆娑地歪着头看着蒙拓,谢谢你,叫我明白,我的未来大约与你的不一样,所以你不曾回应。
“我...”长亭艰难开口,“我的婚期...大概不远了...我...不希望在贺礼仪程里...看见你的名字。”
长亭浑身都湿透了,襦裙坠得极重,长亭却埋下头,屈膝行了一个士家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礼。
“蒙拓,别来无恙。”
你我之间,便不要再有故事了吧。
如你所愿,如我所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倾盆大雨如鼓点簌簌落下,庭院芭蕉四下倾斜,水珠团成一只滩得极广的圆滚滚的水球几经颠簸。
长亭背过身去,泪眼朦胧中看见油纸伞彻底倒在了地上受大雨倾袭,已经有很大一滩水积在了伞柄顶端,长亭浑身是水,她埋头笑一笑再缓缓抬起脚,木屐踩在水中,溅起水花。
长亭向前走了一步之后便再难前行,电光火石之间,她瞪大双眼浑身僵直,她陡然被人一把环住了!那人臂膀有力将她一把紧锢在了胸前,长亭后背紧紧靠在那人的胸膛,蒙拓的右手臂横在了长亭两肩之间,锢得长亭寸步难行。
少年浑身发烫,胸膛剧烈起伏,肌肉丝缕分明,血脉上涌,脉搏搏动得极快。
“咚咚咚——咚咚咚——”
长亭听得非常清楚。
“阿娇。”蒙拓声音嘶哑,听上去极其疲惫,他从背后紧紧环抱住小姑娘,长亭的头顶将好他的鼻尖,他一垂眸就可以看见长亭突然红透的耳垂和瑟瑟发抖的肩胛,“我听见了,你说的话,我全部都听见了。”
长亭后背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阿娇。”蒙拓再唤一声。
长亭喉头一哽,轻声答道,声如蚊蚋,“嗯。”
“我定不负你。”
蒙拓手臂在一点一点收紧,声音沉得好像落进深井的月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雨势陡然变大,天际尽处惊雷轰隆连天响,云层都累到了一起,电闪雷鸣,长亭大喘一口气,天边好像有烟花炸开了似的,一朵一朵地连成不可分割的花,长亭哭得久了几乎精疲力尽,她埋头看了看紧紧环住她的蒙拓的臂膀,她脚下一软就那么挂在了蒙拓手臂上。惊雷电闪遍天,蒙拓的声音便夹在如鼓点般密集的闪电之中,向来稳沉的人冲动起来最可怕,长亭算一个,蒙拓也算一个。
蒙拓声音仍旧低沉,可手臂上却越环越紧。
“什么婚礼的贺礼,我一枚钱都不会送。你不用谢谢我,不是因为职责也不是因为怜悯,我对你好,只是想对你好罢了。你哭的样子,你笑的样子,你算计人的样子,甚至你打人耳光的样子,我都觉得好看。二哥说我是一个懦夫,他没有说错。”蒙拓埋首在长亭耳边,他语声肃穆,却带着不可错失的释怀,“我会叫你穿上比现在这身更华丽的衣裳,住比光德堂更宽敞的居室,你喜欢什么,我便全部往家里扛。阿娇,请你原谅我的懦弱与无知,我不会叫你后悔。”
舍得,舍得,舍了才有得。
可他想不出来他若舍弃陆长亭,还能得到什么比她更珍贵的瑰宝?
他那不堪一击的尊严?
还是他那如同老妇一般忐忑不定的安定感?
那些都不重要,那些都没有陆长亭重要。
他为了陆长亭连命都可以不要,他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做什么?
长亭两泪纵横,她如今能分得清泪水与雨水了。
雨水没有味道,而泪水却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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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雨来得猛,去得也猛,这场雨下了一夜,晨间雨慢慢细了些,天儿也随之放了晴,被阳光一照,研光楼外的芭蕉显得绿油油,亮灿灿的。游廊之中沟渠蜿蜒,细小水流和着成团的杂草灌木卧在沟渠之中,粗使婆子佝着腰杆拿小木细爪子去抓,边抓边犹豫,抬眼瞅了瞅游廊里,又不敢细看,讪讪笑道,“大姑娘...这儿脏得慌,您别瞅着奴笑...奴...”
奴...有点慎得慌啊...
是的,虽说往前她连亭大姑娘的面儿都见不着,如今这样尊贵的人儿冲她直笑,她该知足。
可是!
再美的天仙一直瞅着你咯咯笑,也会慎得慌啊!
一上午了,亭大姑娘就贴在游廊柱子上,眼神转都不转地瞅,瞅完芭蕉瞅她,她修剪完枝蔓再去通沟渠,一回头,亭大姑娘还在瞅着她笑!也不晓得在笑啥!她一抹脸,这脸上也没啥泥点子呀!
长亭一回神,再看婆子惊恐的眼神,轻咳三声,广袖一挥,“你做活儿做得很好!过会儿去找白春领赏钱!”
婆子看一看还没通下去的杂草灌丛,再看看渐行渐远的亭大姑娘,只觉得天上突然砸了个大馅饼,一咬,哟呵,里头还是肉馅呢!
亭大姑娘这个早晨有点忙,慰问了修剪花木的婆子,安抚了清扫箱笼的小丫鬟,再认真赞扬了珊瑚泡的那壶有点涩的普洱茶,晌午一过,正清点账目的白春姑娘扭头一看,一屋子乌泱泱的,全是奉亭大姑娘之名前来领赏钱的人...
亭大姑娘心绪很好,白春摸了摸瘪下去的荷包,觉得天都灰了,只能咬着牙狠狠地在账目上一笔接一笔记下。
不到一天,整个光德堂的人都晓得亭大姑娘心绪好,好得四处在当散财童子。
你知道喝茶都甜的感觉是什么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知道看芭蕉叶都觉着叶子在发光的感受是什么吗?
你知道欢喜得一直掐着自个儿的感觉是什么吗?
长亭现在知道了。
她一宿都没睡着觉,一觉醒来对着镜子细看却觉得自己眼睛都在笑。
胡玉娘说她是“得偿所愿”,且没有辜负她对岳番“守口如瓶”的情谊,再说她平日装成一副“天地为炉,长风为刀,爱恨不过沧海一粟”的样子,实际也脱不了“欢喜为得郎君见,恰逢初朝几日春”的小女儿作态。
没错儿,胡玉娘近日在看游记话本,她比较痴迷的是几版传记,讲的大抵都是闺阁女儿的前尘往事。
天知道,崔大家都没让胡玉娘乖乖坐下来念书,那几本用词丝毫不讲究的传记是怎么做到的...
入夜里,长亭往荣熹院去陪真定大长公主用晚膳,恰好陆长英也在,一搁银箸,陆长英边喝茶边笑长亭,“亭大姑娘,预备给哥哥发点赏钱不?好歹我也算案牍劳形,不说劳苦功高,也算是尽心竭力了。”
长亭笑起来,“赏五铢!过会儿去白春那处领!”
陆长英哈哈揉了揉小阿宁的额发,朗声说,“行啊!哥哥领了赏钱给小阿宁买糖吃!”
小阿宁仰脸抿嘴笑,一笑眼睛都看不见了。
温室暖香,清风乐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手里握着佛珠串,心里很平和喜乐,藏在内心里最惋惜最后悔的事情便让它就像绑着石头一样沉入河底吧,希望她的决定正确,她不希望小一辈终生都耽误在无谓的情愁恩怨之上,长辈的恩怨就交给她来断吧。
“将阿瞿和长兴都放在荣熹院吧。”真定大长公主轻声出言。
昨日下午,由石家人护送的符瞿抵达平成。
如今一直放置在平成郊外与陆长兴在一块儿。
陆长英回过首来,眉目浅淡,双手随意交叠,温言回之,“大母年岁渐大,两个小儿,都是四五岁,一个身虚体弱,一个好动顽劣,怎么能都放在荣熹院呢?更何况,阿瞿身世尴尬,又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光德堂?大母,您好生休养。”陆长英看了眼长亭,笑了笑,“若您闲不住,阿娇的过庚帖大礼,还劳请您帮忙打理一番吧。”
长亭心上一哽,笑颜微敛。
真定大长公主摆摆手,“不是闲不住,是你们太累了。长平已经半大,已长成,拗不过来。为了陆家随意丢在哪处都可以,拘在小城里,叫他衣食无忧便可。只是长兴年岁尚幼,你将他放在庄子上不也是有举棋不定的意思?”真定大长公主手上的佛珠一搁,“与其叫你左右为难,还不如丢给大母,大母晓得该如何教养他。至于阿瞿...”真定一叹,“说他是我母家的小郎君,身逢乱世来寻我这个姨婆投靠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符家的姓氏...大抵是要丢得个干干净净了...”
真定嫁进陆家久了,旁人都快忘了她也姓符了,如今正作乱的江山,正是她们家的。
长亭抿唇轻语,“活下来才更要紧啊,大母。”
真定拍了拍长亭的手背,看向陆长英,“就这样定吧。庄子腾出来吧,寻一天把两个小郎君接回来。符瞿...给他改个名字,我母亲是青池吴氏,万幸景帝的后宫都是家世不显的女子,若家大业大的,作假都难...”
大约真定是已经想好了要接手这两个烫手山芋了吧。
陆长英敛眉垂眸,轻声道了谢,“...若大母觉得吃力,便直管给长英说罢。”突然想起什么,“庄子怕是暂且别腾空,冀州蒙将军负了伤正在里头将养。两个小郎君先移出来,等蒙将军大好了再将庄子腾空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负伤了!?
伤哪儿了呀!
昨日他不是才翻墙进了研光楼吗!?
长亭却陡然忆及蒙拓发烫得不像话的身躯,她心怎么这样粗!还叫他淋雨还叫他翻墙还叫他情绪起伏这样大!他...受了伤仍旧刚回平成便到了研光楼吗...
长亭扭头看向陆长英,再抬眸瞅了一眼真定大长公主,心一横,可算是问了出口,“是蒙将军送的符瞿到平成来吗?怎么还负了伤呢?伤得可重?”一连三问,私心里觉着会不会有些太显眼,便埋头啜了口茶,再温声解释,“咱们家近日里会不会与石家走得太近了些?符瞿一事可大可小,若石家翻脸不认人,咱们家便是众矢之的...”
“若非蒙拓,恐怕符瞿不会这么容易到平成。”
陆长英沉吟回之,“一路过来多少宵小忌惮?时局紊乱,良民落草为寇,贼人趁乱做歹,蒙拓一人一马为避风头未携任何通关文书,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抵达建康接应符瞿,在将他带回来,途中艰险难测,胸前中了两刀,到平成时伤口已经溃烂,如今高热未退。”陆长英抬起头来,不无喟叹,“蒙拓性情坚毅且勇猛无双,石猛麾下有此等猛将,将来何愁不可一统天下啊!”
我管他统不统得了天下!
我只管蒙拓负了伤!
长亭仍想在问,却听真定大长公主已然将此话岔了过去,谈论起半载之后的除服礼与过庚帖观礼了。
“...那便请蒙将军好好养伤吧,所需的药材,最高明的郎中,都不拘着,该怎么治怎么治。你将才说的除服礼与庚帖观礼,我想了想,还是我来掌眼吧。除服礼就在灵堂里上香之后换衣除服,这倒没什么好忙慌的。只是庚帖观礼,咱们要好好想一想。阿娇的及笄恰好在孝期便没办,如今过庚帖合礼便是大事,平成陆氏几百年都没触过楣头,偏生这两年将楣头都触完了,咱们要借这桩喜事冲一冲顺带也叫旁人瞧一瞧平成陆氏的气数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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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大长公主不容置喙,陆长英顺水推舟,这两件事便落到了荣熹院的手里了。
真定大长公主这下当真兴奋起来,从堂前屋后的布置,到观礼时候的茶水小点,恨不得当下便一一定出个章程来,长亭越想越心慌,越听越心惊,从昨夜延续至今的兴奋和欢喜如退潮一般消失殆尽。
她挂心蒙拓的伤,又担心半年之后的庚帖观礼。
晋人重视过庚帖两方合生辰之礼,过庚帖便是男女两方拿出生辰八字合贴,放置于各自祖祠中三日以证此桩婚事是为先祖接受的,男女双方皆可主动送至庚帖,这与过聘礼嫁妆不同,并无男女之分,简而言之,既可以是谢家送了谢询的庚帖来平成,也可以是陆家送长亭的庚帖去白山,谁送谁收,且看谁更在意这桩婚事吧。
过了庚帖便是告知了先祖,除了谢询死,便再无回寰余地了。
长亭昨日并未问过蒙拓预备怎么办,她兴奋上头,更没有想过这么多。
他们该怎么办?
长亭一想就觉得脑仁疼。
那厢真定大长公主正布置得正欢,这厢长亭垂眸敛眉异常苦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的兴致似乎上来了,陪着真定大长公主打了几手叶子牌,作势输了两吊银钱,真定笑得极疏朗,居室过清风,长亭心也随之渐渐静了下来,可转个背,长亭又一下子躁了起来——刚回研光楼便命人去打探蒙拓的情形,哪知她却打探无门,白春口齿这样伶俐的人都摸不清庄子上究竟是怎么个情形,白总管被问得发懵,只说“庄子上的果子要熟了,若亭大姑娘想吃,便叫人摘些回来?”长亭忍了忍,谁他娘想吃果子啊!到最后是在有些想横下一颗心去问百雀,思来想去却仍旧不放心将她与蒙拓的关系暴露在长英的眼皮子底下。
天晓得她亲爱的哥哥会怎么想啊!
她确定陆长英为了她敢横刀杀人,也确定陆长英若知道了她与蒙拓的关系大概会在蒙拓的汤药里下药吧...
“你防阿英阿兄跟防贼似的。”胡玉娘拍拍长亭的背,叫长亭静下来,“你被走来走去了,走得我眼睛都花了。蒙拓哪儿有啥大事儿啊?他一把拽住你的时候不挺有劲儿的吗?你甭自个儿吓自个儿!退一万步,你和长英阿兄血脉相连,有啥不能跟阿兄说的啊?你要不试试跟长英阿兄和盘托出,大不了就是被棒打鸳鸯嘛,我陪你们亡命天涯!”
长亭停下步子,双手合十,“你别看话本传奇了好吗?求你了。”
胡玉娘咂咂嘴,一个翻身,双手靠在脑后,“反正你自个儿想清楚。长英阿兄是这世上最没可能害你的人,你若要自个儿担,我陪你。你若要求助,我也陪你。”
长亭看着胡玉娘,抿了抿嘴。
她确实害怕告知陆长英,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害怕,像是小时倒翻了香炉怕被陆绰发现一样。她闹这么一出,陆长英肯定难做,首先就是谢家不好交代,再一个是陆长英和真定大长公主恐怕很难接受蒙拓,更别提将她许给蒙拓了——这是士族根深蒂固的观念。为什么邕州庾氏被千夫所指,士族出身的没一个瞧不上庾氏,头一份就是因为邕州庾氏什么人也愿意娶进门,什么人也愿意将女儿嫁出去。
邕州庾氏不过二流货色,平成陆氏却是兴旺几百年的一等一的士族。
长亭鼓起脸,大叹一声,想了想蹬掉鞋爬上暖炕挨着胡玉娘睡下,索性耍赖,“我不管了。蒙拓说了定不负我的。那他便要给我挺过来,不仅要挺过来好起来,还要风风光光地将我娶进门,这才叫定不负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胡玉娘朗声哈哈笑,庄家做盘亲下注五铢,“我押五铢银钱,照你那恨不得啥事都往怀里揽的个性,你绝对不可能就这么撒手不管!”胡玉娘翻身笑眯眯,“阿娇,你知道话本子里头婉姬最后是怎么嫁的崔生?”
长亭摇摇头。
“神兵天降!”胡玉娘起身吹熄了蜡烛,“菩萨显灵,暗助崔生选得孝廉,之后便扶摇直上做到了宰丞地位,婉姬便成了丞相夫人...”
菩萨显灵...
这世道哪有什么菩萨呀。
能渡人的,只有自己个儿罢了!
长亭揉揉眼睛,翻身背对玉娘,心里叹了叹,许了个蒙拓快快好起来的心愿再许了个陆长英大发慈悲的心愿,她以为自个儿会睡不着,却不曾一阖眼便进了梦乡。
一连两日,长亭都在不折不挠地四下探听消息,连小厨房里头都打听了,她想了想唤人去库房里对药材账簿,哪知一对下来,她却被吓了一大跳,两只上好的人参都被取出去了!连带着好一些黄芪、当归还有山参固本守气的药材都被抓了好几幅的分量走!
这究竟是有多严重才会用上人参啊!
人参可是拿来吊气的物件儿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心更慌了。
高热不退这件事可大可小,若一不留神,人可便这么没了呀!
若是蒙拓对她说的那些话是她最后听见的话,她大约也不想留恋这凡尘俗世了。长亭闷了两天,满秀四处活动,终究寻到了一户有儿子在庄子上当差的人家,那户人家说得不清楚,模棱两可的,“...昨儿夜里又让几位郎中连夜去了庄子,奴家小子是做工的,只能在外院晃荡,便看见几盆血水端出来之后就没后话了。”
长亭腿上一软,险些没立住。
她必须知道蒙拓现在的情形,必须!
无字斋清静无人,小丫鬟们走路都悄无声息,长亭一推门,却见陆长英正挥毫作画,画的是牛背农耕图,门“嘎吱”一声响,陆长英抬了抬头,手上没停,一抬眸唤百雀,“给大姑娘煮茶。”
百雀手脚麻利奉了盏热茶来,长亭接过没喝就这么捧在手上。
陆长英再埋头勾勒两笔,勾完相,一道搁了笔,一道笑言,“本以为阿娇还能再忍两天,哪知这才不过五日,你便忍不了了。”
“啪嗒”一声,长亭手没拿稳,茶盅砸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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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雀将珠帘撩开一道缝,头往里探。
陆长英手一摆,“无妨,不过是茶盅砸了,隔一会再来收拾。”再扫了眼百雀,语气沉吟,“你带着仆从出去,守在门廊,无事不用挑帘进来。”百雀眉心一敛,正拂在珠帘上的手往后缩了缩,她在陆长英身边两年,自诩十分了解陆长英的习性,这副口气便是陆长英生了恼,也不知是恼了谁,百雀余光瞥了瞥旧主长亭,大概是生恼了这个素来宠溺的幼妹吧。
百雀垂眸敛首往后一退,木屐声渐远。
长亭呼出一口气,心头又恼又羞,她家阿兄分明是故意的!故意设了个套儿叫她往里钻!
什么库里的人参!庄子里头的血水!连夜赶过去的郎中!
恐怕全都是假的!
就等着她来咬钩呢!
“哥哥!”
反正事已至此,长亭索性横下一条心,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提了襦裙坐到陆长英跟前去,喝了陆长英的茶汤,坐了陆长英的太师椅,用了陆长英的安息香,嘴上再嚼陆长英的不是,“哪有把外头算计那一套搬回来对付自家妹妹的!”
“这哪叫算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笑着给长亭腾了个搁脚的位置,手上做了个钓鱼的动作,“这叫姜太公钓鱼...”再看长亭一眼,“愿者上钩。”
“哥哥都晓得了?”
长亭仔细揣摩陆长英的神容,浊世公子仍旧如一畦静水,波澜不惊,叫她看不清所以然来。长亭面上是镇定的,心里头是害怕的。是,陆长英是她亲阿兄,可陆长英更是一位政客,且是一名力争上游,如今正运筹帷幄的政客。
长亭换个立场站,若她是陆长英,她绝对不希望自家妹妹在这节骨眼上搞出这么回事来。
只不过不希望归不希望,不可以归不可以,这是两回事。
约是小姑娘的神情太肃穆,整个人都像是把紧绷的弓,好似一拉,箭就会应声弹出来射死人。
陆长英气归气,脑子里却觉着如坐针毡的妹妹有点逗。
“嗯,晓得了个七八成吧。”陆长英宽袖一撩,顺势背靠在桌前,双手交叉在胸,很有些画中谪仙的意味,“阿娇以为陆家的死士暗卫都是白拿俸禄不做事的吗?暴雨袭城,他蒙拓身负重伤,不回庄头修养,反而使了出调虎离山往二门里头钻...你以为你哥哥是那蒙傻子不是?肯定不是啊,我心下一琢磨,挑明问你,你不一定告诉我。还不如玩这么一手以静制动叫你主动来寻我。”
长亭抿抿嘴,别开眼。
也是。
第一次能翻墙进来是因为陆家大乱还未恢复元气自然无暇顾及,第二次能翻过来是因为陆长英还没用顺老宅的人手,这...蒙拓倒是轻车熟路翻习惯了,如今陆长英却不干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哥哥别说蒙大人是蒙傻子...”长亭啧一声有些不满,想了想既然话都说到这地儿了,干脆趁火打劫,哦不,趁热打铁再问,“蒙大人究竟受伤了没呀?伤得重不重?现今还在庄头上吗?”
陆长英面色一梗。
“胸膛上中了两刀,刀口不深,确实是发着高热回的平成,只是赖他身体强健,两幅药下去当即生龙活虎,如今回冀州去了,临行的时候给我工工整整行了个礼,说是谢陆家救命之恩。”陆长英笑了笑,“我现在才晓得他哪儿是谢救命之恩啊,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长亭偷觑陆长英神容,并不觉陆长英恼怒了,心放下一半。
另外一半,还因为陆长英一直没表态,正悬吊吊的呢。
一说这事,长亭就气短,对着玉娘都气短,更何况对着陆长英。说不后悔她没一早说出来是是假的,如她一早说出来了,自家阿兄自己知道,陆长英就算再气再恼也得为她筹划的...可再退一步论,早一点,她和蒙拓都还没将话说开,哪儿就轮得上她告诉陆长英实情了呢!
所有的事儿都打了个时间仗,先来后到的,总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字斋里头无字画,无金石玉器,无盆景花草,几摞竹简加一摊旧籍,再添长毫数支便成就了平成陆家半亩生涯——未迁建康之前,陆家所有的关乎社稷宗族性命的决定都是在这处定下的。
陆长英知道自己应该权衡之下选择利弊。
不,根本不需要权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已经和谢家说定亲事了!
谢询待娶,长亭待嫁,谢陆两家门当户对,缔结下的良缘,延续经年的联姻。
陆长英手上一松,广袖微拂,陆长英与长亭的眼睛都像谢文蕴,眼窝深,眼睛大,睫毛长,看人的时候异常专注,陆长英轻弯了弯腰,看着长亭的眼睛,神容严肃地问她,“为何是他?蒙拓如今寄人篱下,母亲是邕州庾氏遭士家唾弃,父族更拿不上台面,是胡人吧?他自己莽夫一个,虽说有心机也算是有城府有心胸,可奈何石猛膝下有三子,怎么轮都轮不到他上位。阿娇,你想过没有?你是当真真心爱慕着他,还是你需要有人拉你一把的时候,恰好是他出现了?”
“如果是别人,我会感激。因为是蒙拓,我才会爱慕。”长亭笑了笑,说实在话,和自家哥哥说这些话实在有些伤脑筋,可话都说到这儿了,她若怂了,岂非半途而废?
“说起家世出身,谢表哥,陈家阿兄,崔家二郎君,都是顶好顶好的。往前在建康,符家宗室那些喜好曲水流觞的少年郎,阿娇还见得少了?他们都很好,可都不是蒙拓。哥哥,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爱恨,往往比正确与成熟更重要,这句话也是父亲说的。”长亭与陆长英直视,“阿娇又不是佛陀,不敢妄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阿娇只不过希冀当前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要叫自己后悔而已。”
胆小的人连恐惧都要耳听八方。
陆长英兀地想起这句话。
他究竟是该欣慰陆家阿娇并非胆小之人,还是应该害怕小阿娇胆儿太肥,主意太正了?
“可是蒙拓为人太过抑郁,远没有你一个小娘子果敢。他不敢主动担起你的责任,也不敢承担陆家带给他的压力,所以他什么也没做,放任你与谢询定亲。”陆长英一针见血,“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依赖他,比他在意你更甚?”
“他一开始不敢,他承认我也承认,所以才叫造化弄人,阴错阳差。可是如今他敢了他动了,也并不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长亭一口承认,且理直气壮,“所以,这不能这么理解。我与蒙拓,谁也不欠谁的。是我更在意他,还是他更在乎我,我认为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在意不在意不是嘴上怎么说,而是要看怎么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久久无话。
七月上旬,天朗气清,无字斋南北通风,清风过境,难免让人心旷神怡。
长亭微低眸,轻唤道,“哥哥...”
陆长英却一下子笑起来,“这样大的事儿,叫我想一想都不成吗?”
长亭“哦”了一声,再看陆长英,语气讨好,“那哥哥您慢慢想啊,要不要叫小厨房炖两盅羹汤,咱们用过午膳之后您再决定?其实阿娇也不是很着急...”
“别贫。”陆长英缓缓挺直身来,“蒙拓若想娶你,他便放马过来吧。陆家的姑娘,犯不着跌份儿。”
“已经跌了...”
并且已经跌得不能再跌...
长亭缅怀了一下她那早就用不了的矜持,然后轻声轻气地接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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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英恨铁不成钢,“所以做哥哥的就得帮妹妹把范儿给端起来!他身上中两刀都顶着暴雨火急火燎往研光楼跑,我信他有心。一路过来,他待你们如何我也并非一无所知,我信他有意。他办事稳妥牢靠却不失机敏变化,我信他有脑子。光德堂的门是大大打开的,我不让人关上,他要想把你娶回家,那就拿出点本事给我看看。”
一则是婚约,二则是石家,三则...好吧,陆家已经没有异议的。
陆长英说得很清楚了,要娶可以,他应允了,可是怎么娶怎么提,这是件大事,别指着陆家帮他蒙拓出头,否则陆家成什么了?
婚约、石家,两座大山,怎么破?蒙拓依赖石家生存,若运作得不好,一个不小心,陆家便把谢家给得罪了,试问,陆家还有可能在这样的状况下接受蒙拓吗?太软不行,太硬不行,阴悄悄的不行,太光明正大也不行,陆长英话说在前陆家不会使力,娶得到他陆长英十里红妆送妹子。娶不到,他陆长英照旧十里红妆送妹子,只不过是将妹子送到别处去。
长亭点点头,“蒙拓从来不说虚话,说了要杀人放火就一定会杀人放火。他既然话说出口了,我便信他。”
陆长英眼皮一跳。
他怎么当时没在蒙拓的汤里下药啊!
要当时心一横下了药,陆长亭也没机会这么气他!
“如果...蒙拓棋差一着,生生错过,阿娇该当何如?”陆长英隔了半晌,终究沉声问道。
长亭抿嘴笑一笑,“天地为炉,长风为刀,爱恨不过沧海一粟...”长亭笑起来,话音一转,脚从裙摆里伸了出来碰一碰,“我便换上平底青口鞋,与郎君以天为媒,以地为妁,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姑娘说得娇娇俏俏,神态娇娇俏俏,说出来的话却极为豪迈。
嗯,陆长英若是知道这些话出自流传市井的话本子,一定也会恳求胡玉娘放下话本好好说话。
“你敢!”
浊世谪仙美郎君难得眉梢挑起,凶神恶煞,“你若敢,我便打断蒙拓的腿!”
长亭仰脸哈哈笑。
好了,另一半的心也落下了。
自家兄长虽说没同意,可也没否定啊!
没有兆头便是好兆头!
长亭笑着笑着打起嗝儿来,陆长英叹口气认命帮忙抚顺后背,却听长亭轻声一语,“蒙拓不会错过我的。他说过他不会负我的,我相信他。也请哥哥相信他吧。往后的日子是艰难是贫苦,是寄人篱下是忍气吞声,我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阿兄,你知道吗?我连做最坏准备的时候,我的计划与打算里都有他。”长亭别过脸看长英,“父亲过身后,我极难信任人。连对待大母,我都留了一手没办法全心信赖。阿兄,我长了眼睛,也长了心,您别草木皆兵。”
陆长英顺了一顺,隔了良久才点头,一拍长亭的后背,“下回见蒙拓,他有得赔。”
长亭“啊”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手一指,“往前放在门廊口的青釉瓷瓶是古物件儿了,蒙拓给它碎了。黄金有价玉无价,老物件儿比这玉都贵。下回见他,不赔我个一模一样的来,我连光德堂门都不放他进。”
“您都说是老物件儿了!上哪儿找一模一样的去!”
长亭当下嚷起来,“哥哥,您别借题发挥啊!了不得我赔!我库里有的是瓶子,别说前朝的,就是春秋的铜器我都赔得起!你哪天得空选一项去!”
陆长英眼睛里写满了五个大字。
恨铁不成钢。
陆长英没再提蒙拓如何行事,长亭虽心下忐忑却仍旧不愿在陆长英跟前堕了蒙拓的名声——蒙拓说他做得到,她便信!至于若真做不到,她也有法子,虽说伤人伤己,可也总好过半生不遂。
陆长英不提谢询是因为压根不在乎谢询心思。
长亭不提谢询是因为她很清楚谢询也并不是非她不可,谢询喜爱的是柔顺天真的小姑娘,不是她。没了她,谢询还可以说上一桩更好的更称心的亲事,谢询娶她一半是因为谢家,一半是因为承诺,反正没有一丝一毫是因为她,因为自己。
两兄妹絮絮叨叨倒是又说了许多,长亭蹭了顿午膳便作揖告辞,临行前,想了想终究说出了口,“百雀逾矩了,哥哥还是把她放回研光楼吧。往后嫂嫂进门,才不叫嫂嫂难做。”
陆长英自然知道长亭说的什么事儿。
将一开始,百雀未经通传擅自撩帘探头的行为,若真论起来得赏十个大板子。主子没唤,做仆从的如何就这么自觉进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沉吟片刻后应了声“好”,说道,“在其位谋其政,也不用再放到你屋子里去了,让陈妪帮着寻一门好亲事嫁了吧——她在我身边的日子够久了,做了这样久的大丫鬟,她身家一早便抬起来了,要说亲要办事都好说话。”
陆长英其实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将百雀留在身侧两年,只是为了帮她增加说亲时的筹码,说明主家看重——一个得陆家看重的人在平成处境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长亭点点头,“咱们不负他们就成了。”
怕主仆颜面撕起来难看,那就干脆别给这个机会。
过了晌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高空,北地的天气就是这般,入夜和晨间凉快,晌午晒着太阳就热,陆长英将长亭送至游廊廊口,长亭回过身摆摆手,告诉长英别送了,“外头太阳大,哥哥快回去坐着。”
陆长英笑起来,看小姑娘背影单薄却朝气蓬勃,不觉笑容越深。
为何他这样容易说通?
大概是因为这是他回平成之后,头一次看到他的妹妹笑得像个小姑娘吧。
盛夏时节,豫州南北终于大乱,两位符姓藩王揭竿而起,以“锄奸佞,扶正君,相天道”的口令讨伐秦相雍,幽州、冀州、甚至豫州皆静默不言却默默打开贯通南北的通道,好为那两位藩王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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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刀过境,兵将金戈。
益王符稽管辖邕州暨半铜城,邕州极大,大大小小的城池加起来近半百之数,半铜城名曰半铜一为城池形状如弯月,像极了一半铜钱的样子,二则是因为半铜城出矿山,名声大,吹出去的话是大晋一半的铜器都是半铜城出的,故而有了这名儿。符稽是上一辈儿的人,真定大长公主是他堂姑母,符家这三朝以来因局势动荡,子嗣上很有些艰难,认真论起来符稽算是与皇室血统很近的人。
与符稽结盟之人,血脉就远了,管辖的城池也拿不上台面。
长亭私心觉得与其说是结盟,不若说成是追随,追随到一半,便会被符稽一口吞下。
益王符稽过豫州时,来拜访了真定大长公主,见陆长英站得笔直来迎,不觉大愕,愣过片刻后方朗笑起来,只说了一句话,“陆公遇难一事,秦相雍在建康左右逢源,趁火打劫,收拢了许多好处。这件事,大郎君恐怕永生难忘吧?”
说的是落在秦相雍手中的那本账册,那本陆纷与周通令互通有无的账本。
秦相雍要借机打劫陆家,陆家却在三月之内换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陆长英坐庄,陆纷一死,那本账册毫无意义,秦相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即将此事揭过不提,极识相地暂放东北边境,全力笼络建康及东南一带。一则,士家一迁徙,整个建康便是秦相雍的天下,东南一带与建康相近,近水楼台先得月,二则,士家多发源于中原,多聚集主河沿岸,东南一带并无几家得势兴旺的士族人家,三则,北疆靠近胡羯,秦相雍必当先把持住了大晋江山,再去想胡虏乱内一事。
一眼简之,若益王符稽倾全城之力主动进攻建康,便等于打客场。
长亭以为情形不容乐观。
不过,若陆家愿意相帮,符稽恐怕会松很大一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家就像个香饽饽,馅儿多,皮厚,且没野心——前梁就是陆家的天下,皇帝做过一回了,士家大儒比宗室大,这规矩兴了近百年,做出世的士族把持着朝政好像就比真真正正做上那个位子来得更荣耀。
符稽自认他想不通这理儿,可世上多少理儿他都想不通,比如为何那起子士族少年郎要吸食五石散,要着皂色长巾,要大冬天里跳进绛河里游泳,要放着身段极美,***极大的美姬不压,去压那满身排骨的小倌儿...
想不通就不想了,谁他娘知道这群士族草包吃错了哪包药?
不过他一向知道陆绰不是草包,陆长英更不是草包,陆长英才回来多久?两年不到,平成上下谁人不以陆长英马首是瞻?他对陆长英将回来时,豫州的腥风血雨并非一无所知——毕竟那一阵从豫州刮到邕州的风都是甜腻的。
陆长英对益王符稽也只说了一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秦相雍是自取灭亡。三州大道已开,只待益王兵马红缨加身,铁甲穿行。”
“那石猛呢?”符稽笑问,“只望大郎君一席话莫对两人说。”
陆长英轻哼一声,嗤道,“匪道氓流,不过燕雀,挟恩以报,徒惹风凉话罢了。”
符稽心下悦之,不觉多言,“得道多助,照大郎君的意思,我约莫是站在道理之上的吧?故而有陆家襄助。若平铲秦相雍,我符稽平定了天下,自当尊真定大长公主为镇国大长公主,平成陆氏地位超然再无需与其余三家并列四大家。总是一枝独秀来得痛快吧!”
陆长英笑容矜持,“长英静待益王好消息。”
石家和陆家会当真走到一起去吗?
砍了他符稽的大拇指,他都不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大约天底下的人都这样想吧,石家不过碰巧救了人一条性命,陆氏开辟商道、放弃幽州赠与石猛、应允石猛上香来往,做到这些已属仁至义尽,陆家是什么身份,如何能自堕身价与石猛之流缔结盟约,两家来往不过顾忌面子情罢了,陆家不可能看得起石家。
若陆石两家当真结盟,长亭不信还有符家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所谓政客,不过身上长一百张嘴,对一百个人说一百番话。”陆长英笑言。
“俗称,两面三刀。”长亭接其话。
陆长英笑起来,笑得风轻云淡,流朱碧翡,“非也,此为借刀杀人。”
陆长英一笑,长亭觉得平成的牡丹花儿都开了,玉娘埋头想了许久,闷声问出话来,“你天天看长英阿兄的脸,往后你对着蒙拓还能下咽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问得陆长英不自觉地昂起头颅,长亭却默默翻了个白眼。
符稽单刀直入,未曾攻入建康,双方对峙于淮河两岸,秦相雍责问符稽是何居心,符稽反问秦相雍幼帝符瞿死因究竟为何,秦相雍咬死为心悸旧病复发,符稽当场要求宣召诊治太医,秦相雍唤出院首,符稽却要求观看符瞿病史历册,秦相雍拂袖而去。
至此,第一次谈判崩裂。
幼帝灵柩尚未入墓,灵堂设在建和殿中,正逢停灵百日,百官朝臣入灵堂祭祀上香,上香之时,符瞿乳母攀灵大泣,却透过棺椁缝隙小觑灵柩之中一片空白,根本无任何尸首人身,符瞿乳母当下昏厥,百官惊诧!
符瞿的尸首是一开始就不在此处,还是入灵之后尸首不见了的!?无论哪样,都可叫符氏藩王陡然群情激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符稽如神虎添翼,陡占上风,顺势而为趁机发动兵力进攻建康城。
兵力自何而来?
自然是从群情激奋的那些符氏藩王手中拿来。
秦相雍连最后对待符瞿尸首的体面都没保住,这个巴掌是打在符家宗室的脸上,打得又重又响亮,响亮得足以让这群各自为战的草包们暂时拧成了一条绳,琢磨着先将秦相雍五马分尸再讨论把大晋江山五马分尸这桩事。
这一招大概叫师出有名。
长亭想了想。
引线烧完了,“噗砰”一声,鞭炮炸了。
大晋这片土地终于陷入了战乱之中。
而如今看上去最大的赢家,是先行一步的符稽。
托陆长英的福,石猛刚好避开了这一轮将开始的冲击,待酣战两月之后,符稽攻入建康城生擒秦相雍当晚吊死在建和殿外,符稽进了建康城就没有再退出来的意思了,驻营扎兵,顺水摸鱼排除秦相雍亲信,掌握建和殿重竖符家大旗。
念三州悄无声息让道之谊,符稽着人快马加鞭自建康出发,送信给平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拆开一看,分明是证明陆纷与周通令互通有无的账册。
厚厚一本,陆长英下眼便觉屈辱怨恨,当下付之一炬。
符稽到底忌惮石猛,调兵五千驻扎冀州,美其名曰“防范胡羯趁虚而入,为石刺史增兵支援”,长亭简直能够想到石猛像吃了苍蝇的脸色和他的骂话,“他奶奶的,要支援,加粮加饷的不好!?非得要增兵!全他娘的围住老子冀州,咋不去围稠山!稠山他娘的才是胡羯闯出来的地方啊!”
长亭猜得差不离,石猛憋着口气儿在内宅骂了一通,一出外宅却令蒙拓快马加鞭送了一封信去往建康。
这封信,还是真定大长公主送去给石猛的。
当日秦相雍借陆纷之事借机讹诈陆家,真定大长公主送予石猛这封信的本意是叫石猛师出有名,奈何如今却成了石猛攻开建康城门的敲门砖——石猛以中途截住扣留此信为由,献给“新帝”符稽。
信还是那封信,石猛送到符稽手中,一为落井下石坐实秦相雍奸佞名号,二为表忠心,三为给符稽一个顺藤摸瓜剿灭秦相雍残孽余党的机会,四为暗示石家与陆家并未过多亲密的关系——当时当日陆纷的命就悬在这封信上,石猛却偏偏扣下这样的信,叫秦相雍打陆家一个措手不及,这叫旁人作何感想?会不会猜测,其实石家一直在算计陆家?两家实际上不睦呢?
秦相雍是死了,他余下的乱朋贼党如何剿除?那封信中曾言赵暨为呈上账本者,此人定为秦相雍心腹朋党。借刺史赵暨一脉,顺藤摸瓜,符稽可全权掌控建康沿东南一带。
石猛这一封信、一剂药叫符稽心下大悦,忌惮没少可在行事间却宽容许多。
一来一往,世道变幻如烟,奈何于尘世,将过三月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将军。”
长亭碰掉一子,相就在帅的正前方,长亭一抬头看向陆长英,“哥哥,别让我。”
陆长英笑起来,“我输了。”顿一顿,“输给自家妹妹,不丢人。”
长亭莞尔一笑。
小秦将军来去匆匆,撩帘轻道,神容喜不自胜,“邕州过兵,恐有两三万之众,要借我豫州大道...”
要全权掌控建康沿东南一带,光凭符家其他藩王的力气可不行,符稽不会想要为他人做嫁衣的。掌控全城的兵力必须由邕州出,他若要拼一把定会挖空老巢调集兵力,邕州紧挨豫州,陆家既行他方便,卖他面子,自然他不会腹背受敌。
陆家与石家不睦,符稽更不会担心石家有能耐绕过陆家挖他老巢。
这便是石猛送那封信的最大的意义。
不为其他,只为告诉符稽,你看,我一开始就叩了陆家的信,我一开始就与陆家不和睦,我们只有面子情罢了,对您,一点威胁都没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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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老大,秋老虎咬人。
诚然,长亭还没见过还有到了九十月份仍旧时不时热上一头的天气,她大约明了为何一连几朝的都城都不约而同地选在了建康,建康城小山流水,古城小巷,盘丝细腕小篆垂簪,春来秋去燕入来暮间,很有一番风-流。
“建康城怕是毁了。”长亭语声平缓,帮玉娘选了张字帖,“谢宗卿的字好学,横平竖直,下笔有力。你既要入门,描一描他的没坏处,你看喜欢不喜欢?”
玉娘揽着小阿宁,颔首,“随你,啥颜色我不在意。”再缓声一叹,“不至于吧。到底是都城呀,要被毁得一塌糊涂了,后人上哪儿去定都?”再想想,又觉得对,“...这么多兵士进城驻扎,铁定得乱,毁与不毁也不好说...可惜了了,可惜了了,爷爷还说过建康是仙人住的地方,铜钱在里头都发着臭。”
所以才会这么不堪一击。
连铜钱都臭,更别提利刃了。
设防都设在建康城外,城内只有皇家的卫队,故而符稽接手得这样顺畅。
“城池毁了便毁了,大晋疆域广阔,再筑一座也无妨。只可惜建康城中手无寸铁的平民商贾。”长亭顿了顿,“只可惜这全天下的庶民商贾,局势一乱,遭殃的便是他们。”
长亭手上的字帖,字帖泛黄滑腻,她心里也有些发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平民被一逼,避难的避难,迁徙的迁徙,总得给自己找个出路,找来找去几群人集合起来又是一桩祸事,将局势搅得更乱。长亭一路过来,真真切切见过庶民有多难的,一个干馍掰成两半吃喝,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廪实尚且未饱足,何以知礼节。故而陆长英将豫州城门大开,难民流民,只要拿着路印,只要是正经人,不管来自何处,皆可领两袋粮米与半亩田地安置在稠山山下,进豫州城的每日限制在百人,若是未能进城便再多发两袋粮米以此援助。
拿的全是陆家粮仓里的屯粮。
陆家广而告之,崔陈谢氏紧随其后,想借机搏一个好名声的人家都开了廪仓。
无论是为了搏个好名声,还是真心实意想做点儿事,只要肯拿东西出来便是好事。
长亭着手裁减用度,各房各院的吃穿用度都裁了一半,感谢长亭悍气的名声声名远扬,无一人置喙,陆十七家的聂氏进光德堂来同长亭说话当下开了原先陆三太爷的库房粮仓,美其名曰“助绵薄之力”,之后各房各家或是意思意思,或是忠心上表,大概都有些表示。
“姑娘,三夫人与百雀姑娘来了。”珊瑚扬起声儿在外通传。
哦,除了光德堂西苑三房,三夫人崔氏什么也没出,也什么也没说。自陆长英回平成之后,三房亲眼看长亭胁迫二夫人陈氏,变得极为寂静,好似前些时日蹦跶得很厉害的人家不是他们,陆长英未曾为难三爷陆缤,甚至还托陆缤泰半庶务及管家,陆缤战战兢兢地接了,却没不敢太管。三夫人一下子也不往长亭跟前凑了,只能时不时地在晨昏定省时见她一面,再见面都是匆匆而过,未曾多话。
借三房清理陆家,长亭一点不觉得对不住他们,
第一,三房并未有任何损失,第二,若三房不起这个心,长亭饵放得再长,也勾不住鱼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只不过,三夫人怎么和百雀一道来了?
长亭尚未回过神来,门帘便被撩开了,三夫人先行,百雀躬首在后,长亭笑着迎上去,唤了声“小叔母”,百雀行了个大礼,长亭笑了笑,“百雀怎么和小叔母一起过来了?可是凑巧?”
长亭的态度叫三夫人落下心肠,半坐了椅凳,温笑言,“...在廊口遇见的,便索性与百雀一起进来。许久未见百雀,长得愈发俏丽了。往前阿娇屋子里的丫鬟,百雀便是独一份,如今到了大郎君房里更是独一份,可见运道好。”
三夫人崔氏一向会说话。
可这些话,长亭却不是很喜欢听。
“哪里就叫到了哥哥房里了呢?”长亭笑起来,“百雀如今是服侍着哥哥,可房里人听起来可不大好听。不过是服侍端茶送水,说是大丫鬟不也是因着哥哥如今身边没丫鬟婆子服侍吗?小叔母可别想偏了。说出去不仅百雀名声不好听,哥哥的名声更不好听啊。”
什么叫房里人?
通房叫房里人!可别忘了如今整个光德堂都还在孝中!
三夫人蔑了眼百雀,轻笑抬头应道,“是我不会说话,一下给说岔了去!”三夫人崔氏身形向前探了探,温声问道,“百雀姑娘,你将才说来研光楼是作甚的?”
百雀站在堂下,眼神飞快地看了看三夫人崔氏,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今崔氏倒将包袱抛给她了!?为何每个人都怕陆长亭怕得不得了!陆长亭说要将她讨回去,长英便要将她讨回去。陆长亭说要将她送出去,长英便打算将她嫁出去。陆长亭说她规矩不好,没做到位,长英便叫陈妪来敲打她。她颜面全没有了!为什么谁都要听陆长亭的!陪着长英出生入死的人是她呀!长英待她分明与旁人不同啊!她快不行了,长英冒着生死危机都去给她抓药,她才不信长英不会看顾她!长英是个重情义的人,她一定可以走到最后,只是为何每次陆长亭都会来捣乱!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遵循陆长亭的意思!
三夫人崔氏虽是庶出不得宠,可到底是长辈呀!长辈都说出房里人这话来了,她陆长亭为何不接!为何不接!她崔氏探了陆长亭的口气,便打算撒手不管了?那之前又是百雀姑娘长,百雀姑娘短的作甚?!逗弄她好玩吗!?
百雀手攥得紧紧的,咬得腮帮都在疼。
长亭再轻“嗯”一声,百雀方回过神来。
“回大姑娘,奴来是...”百雀微微抬起头,看长亭的神容,终究心下一滞,当即声量向下一落,“大郎君遣奴来瞧一瞧大姑娘...”百雀眼神落在桌上的字帖上,“看大姑娘还需要字帖描红吗...无字斋刚收拾出了一批...”
“不用了,玉娘和阿宁刚入门,用谢宗卿的字帖刚好,再狂再草的也用不着,”后一句是在跟三夫人笑着寒暄,长亭再冲百雀一笑,温声道,“陈妪正帮你相看好儿郎呢,等定下来了,便给你脱了奴籍,好好当太太、奶奶。嫁妆也给你备齐整了,晚间我让人给你送个单子去,内宅里正裁减用度呢,哥哥说他从私房里出了一百两,那我也从私房里拿了一百两,两百两银子的分例,你看看嫁妆单子上还需得着什么,同白春说便可。”
两百两,都够大商贾嫁个女儿了。
三夫人崔氏坐得岿然不动。陆长英身边没别人,就一个百雀,她以为陆长英与那百雀处出感情来了不放,百雀顺理成章是陆长英身边的姨娘,她身份在那里,一开始又行错了路,她卖百雀一个好举手之劳罢了,收到的却是陆长英枕边人的亲近,怎么说都是她赚。谁曾料得到,陆长亭连自家哥哥房里的事都要管啊。她可没要和陆长亭争个高下的预备。
百雀一敛眸,眼泪浮上眼底,深做了个揖,当下告辞。
长亭与崔氏拉拉杂杂说了许多,崔氏论起当下的用度裁减,话说得很委婉,“陆家兴旺几百年,靠的可不是这点名声。咱们内宅裁减用度能裁减到哪里去?八个菜变成四个,这能省下多少银两?大郎君才当家,莫就此寒了大家伙的心,光德堂现在也就是小叔母能同阿娇说这些话头了,一门心思全为陆家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因为这么想,所以西苑仍旧日日八个菜,冷淘加热汤,素绢加十六条幅裙?
“一日即能省下近三百两,尚不论脂粉、衣绸、交际摆宴省下的银两,单单光论吃食便能省下三百两。”长亭神情淡淡的,“衣绸,饰物、摆件,小叔母想用多好的,阿娇都不管。但是吃食上必须省下来,这世道缺的不是那点银子,是米粮。西苑如今加上陆长庆与陆长平,主子不过四个人,仆从上下不过五十余人,按例做这样多的吃食用得完吗?用不完的还不是挑去倒掉。拿庶民的命来充士家的排场,我们家做不出来。”
三夫人仍张口欲言,长亭笑着摆摆手,“各房各院若有异议,便叫她们来寻我。我悍气的名声早传出去了,小叔母也当真看见过,阿娇有的是时间——同他们一一说通。”
三夫人忆及长亭逼迫陈氏时的狰容,决心闭口不谈,当即离去。
三夫人一走,长亭沉吟半晌便让娥眉去请陈妪,问及百雀的婚事,陈妪看了眼长亭,语声沉吟说得含糊,“...城中倒是有好人家,可都害怕百雀是大郎君的人不敢夺爱,便再有多少嫁妆和名声也不干。奴后来查这话的源头,便查到了府内,原是百雀姑娘自己说出的口。”
长亭到底没嫁人,陈妪说得很含糊。
长亭却一下明白了。
百雀自毁声誉,叫旁人看上去是生米煮成了熟饭,陆长英枕边的女人,这豫州平成里哪户人家还敢要!倒不是厌弃百雀不是完璧,而是害怕陆长英旧情复燃秋后算账!
长亭当即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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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荣熹院灯火通明,真定大长公主靠在软榻上听陈妪细细道来,“...您一开始不叫我出声,如今百雀那小蹄子话都说出去了,一点颜面和活路都不给自个儿留,她要死,不在乎。可若是这话传出去了,大郎君和陆家还要不要做人?照奴看,您好歹还是出个面,亭大姑娘才多大年岁?姑娘家要她去整治那些个不要脸不要命的小贱人,终归不妥当。”
陈妪垂首而立,低声劝道,“再不济叫老奴去旁边瞧着可好?老奴对付这起子小贱人顶有一套法子了。”
真定大长公主摆摆手,一笑,眼下全是沟壑,“阿芝,咱们就享享清福吧。”真定笑颜敛了敛,“阿芝,你别忘了阿娇是嫁到哪处去。”
谢家...
陈妪话音顺着沉下去。
没有哪一家士族郎君身边是没有侍妾的。
谢家阿舅身边有六个姨娘,最宠的是一个小士族的庶女,细腰皓腕,明眸酥胸,谢阿舅很自得。甚至陆绰身前都是有姨娘与通房的,饶他与谢文蕴有多琴瑟和鸣,他也没有素着的道理。谢家郎君都长得好,长得好的小郎君多半都有些风-流,郎君们多情些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正房太太需要有些手腕。自家孙女的手段,她是明白的,可对付朝堂上的局势与算计纵横捭阖之事,总与后宅里的琐事大相径庭。
总有一天,长亭要面临这个窘境,那个时候和她一起面对不是她的哥哥,而是她的夫君。
长亭应当明白如何处置这些个贪心的女人,陆长英也应该明白。
真定大长公主笑缓缓浅了下去。
若不与谢家结亲,照平成陆氏的势头,哪个敢将野女人带进内宅里来。这世道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若不与谢家结亲,陆长英怕是敢单刀直入为妹子出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果他们不与谢家结亲...
真定大长公主摆摆头,想把这个念头甩出思绪之外,话都说定了,不结亲惹天下笑话吗?这世道就是这样不公道,男人们朝三暮四能得一个风流的名号,女人们和离再嫁便只能被人骂,一样的人,男人走仕途,女人管庶务,大家都付出的心血,女人却要强忍妒忌、必须顺从,否则便是失德。这不公平,女人真正自由的只有两个时期,一,便是像她一样老得熬出了资历,老得成了老祖宗,二,便是长亭那个年岁,豆蔻韶华,说什么做什么都有长辈阿兄们担着,无需忌惮任何人,任何事,过了这两个时期,再美的花儿终究都会谢,操持庶务,侍从郎君,还要忍下无休无止,永无止境的女人,一个又一个的女人,那些女人就像你最美丽的时候,一朵又一朵美好的花开了又谢了,可后宅的院子里却一直没断过春暖花开——陆玉年什么都好,除了这一点吧。
“还是要看长英的态度吧。”真定大长公主看多了这些事儿,语气风轻云淡。
是要看陆长英的态度。
长亭大怒之下,先让人把百雀扣下,再让满秀把陆长英请到研光楼来,陆长英一来,长亭便将此事细细告诉了他,未曾添油加醋,只说,“...如今只有两条路,纳了她,杀了她。府里都拿百雀当作你以后的姨娘,府外听话听音自然顺水推舟。百雀要背水一战,却不知将哥哥陷入了什么境地!孝中与身边的丫鬟情愫暗生?是,丫鬟的出路很窄,也是陆家拖累了她,叫她差点没了性命。可这已经不是心贪心大的问题了,这是太自私自利了!”
百雀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
她是在胁迫陆长英纳她吗?
耍的小伎俩以断了自己的后路为代价,也要嫁进陆家吗?!
陆长英缄默不言,手指叩在桌上,未待陆长英出声,百雀双手绑在身后被人推进了内厢,长亭虚坐在椅凳上,侧眸看她。百雀仍旧是她熟悉的模样,容貌清秀,眉眼静谧,身量高挑纤弱,只是如今半跪在灯下的她大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百雀佝着头却眼见陆长英,不觉惊愕,张口哭腔,“大郎君...大郎君...百雀不知做错了何事...将才有两个婆子拿着麻绳来绑我...若百雀做了错事,还望大郎君明示啊!”
长亭气极反笑。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研光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将才绑她过来也只是捂住了她的嘴,未曾蒙上她的眼睛!
在研光楼向陆长英求救?百雀究竟是怎么想的?
陆长英与长亭并排坐在上首,手一抬,下头人便给百雀松了绑,百雀也不敢动弹,只是俯身在青石之上,青石灼灼刚好映出她眼泪欲滴的神容,百雀肩头发颤,脑子里却转得飞快。
大概是东窗事发了吧!
流言是她放出去的没错!
可那是流言吗?
她不过是在与小丫鬟玩笑的时候小声说了两句“今儿个一早服侍大郎君起身,大郎君连束带都忘了捆,我问他是要镶边翡翠玉玦的那枚还是素绢的那枚,大郎君竟叫我自己个儿定,我是什么样的人物呀,哪里就知道哪个好看的了?”,再不是就是,“大郎君睡不惯软枕,一睡软枕便缺觉,一宿一宿地合不了眼。”,这些可是流言?这些都不是!
她才是陆长英最亲近的人!
她只不过将话减缩了一些,将事儿少说了一些,让那些小丫鬟以为她已经爬上了陆长英的床了而已!
这也是她应得的!
只要她熬得住,她一定可以。没有郎君身边是空着的,陆长英已经二十一了,他连婚事都还没说,他身边应该有女人,而她才是最合适的最最合陆长英心意的人选啊!
她亦明白陆长英的底线在哪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不会杀了她的,只要陆长英不会杀她,迫于流言,陆长英都会纳了她,否则便是始乱终弃!陆家嫡长子,陆家唯一的继承人,陆家的家主连一个女人都要始乱终弃,他没有担当,不重情义,他还可以做出什么样的大事好事来!?
百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泪花浮上眼眶,叫她看上去盈盈可怜。
“大郎君...旁人胡乱猜测,又干奴婢何事?奴婢精心服侍伺候您,奴婢与您一同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您救过奴婢的命,奴婢此生最感念的人便是您。您只告诉奴婢,奴婢做错了什么...”百雀紧抿嘴唇,说得肝肠寸断,“您别不说话啊,您一不说话,奴婢...奴婢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灯下佳人涕泗横流,腰肢靠在腿上,像极了一只经受风霜之后的迎春。
长亭面容垮得越来越厉害,百雀一直在嘤嘤地哭,隔了许久,长亭方开了口,“百雀,陆家将你牵连至生死濒临的境地,是陆家对你不住。可你扪心自问,无论是我,还是阿兄,对你好不好?”
好,若好,还叫她奉人茶水?若好,还叫她跪在这里!?
若当真要对她好,便抬了她,让她当陆长英的姨娘!
陆长英身边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女人啊!
百雀埋下声儿来嘤嘤哭泣,掩眸低泣,“自是好的...大郎君对奴好极了...份例待遇都是头一分儿的,往日都将奴带在身边,宴客也带着奴,什么都带着奴,奴心里都念着的...”
所以...陆长英一定也是对她有心思的。
是迫于门第也好,是情浅人不知也好,她都很确定陆长英对她如此照拂,绝非无意!
聪明人是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有机会便拽着往上爬!
她马上就可以借此改变命运了。她老子娘是奴才,她是奴才,她不要她的儿女也是奴才!也要听人使唤!
“那你为何要害哥哥?”长亭一下子声音凉薄下来,“陆家不欠你的,哥哥更不欠你!百雀,我不是瞎子更非聋子,你在我跟前作的相,在我看来极为可笑。旁人无论说什么闲话,我都管不了,但我只认定一条,论你做出什么事来,陆家的门楣你都进来不了!你要让哥哥担上始乱终弃的名声,我绝对不准!旁人说起来,便是说我陆长亭手伸得长,绝对不允许自己的旧仆进到自家哥哥的房里去。”
长亭话音冷极了,“你应当晓得,我一向不在乎名声的。”
百雀当然明白陆长亭对长英的意义和影响!
百雀心下大急,满面泪水,“奴运道一向不好,托生得不好,姓得不好,为人仆从端茶送水,这些奴都认了。奴不过无心之言,竟叫旁人以为奴与大郎君这般谪仙般的人物有何瓜葛,是奴的错处。女儿家顶要紧的是什么?自是像水一样的清白名声。如今因奴自个儿的错失,叫奴的清白名誉都没了,奴也认了。只希望大姑娘念在主仆情谊上,赐奴一根白绫!奴既不能清清白白地活,只好清清白白地死了,方才全了大郎君与奴那段艰辛日子的回忆罢!”
要么纳了她,要么杀了她。
百雀笃定,陆长英不可能狠得下心要了她的性命!
长亭张口欲言,陆长英的音量不显,陡然出声。
“赐碗药汤吧。白绫死相太难看,药汤死得快,好歹还能留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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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英声线清朗,说话间如风过碧波,向来叫人如沐春风。
长亭却从来不晓得,陆长英让人去死时,声音也能舒缓得让人如沐春风。
陆长英双手交执,单臂倚靠于椅凳之上,长衫拂袖愈发有浊世公子之风,陆长英眼眸向下一瞥,“平生里,我最厌恶谁来胁迫我。你想要什么,明明白白说,你要的我应不应再另说,可这并没有伤到主仆情分。可你现在不给自己留退路,同样不给我留退路,这便叫我极其嫌恶了。”
百雀俯身在地,肩头打颤,后背的汗水几乎打湿了亵衣,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陆长英缓缓站起来,帮幼妹长亭拂了把落在耳后的散发,再言,“百雀,我先念你无辜被拖累,尽力救你,再念你与我生死情谊,尽力护你,最后念你蠢,留你一命。你这样的姑娘嫁到哪家去,恐怕哪家都不得安生。你也不用嫁人了,剃了头在稠山上做姑子吧,暮鼓晨钟,修禅静心。”
陆长英一锤定音,忽而想到,“这个令是我下的,和长亭一点干系都没有。若哪个奴仆敢私下议论,轻则逐出陆家,重则乱棍打死。”
百雀身下一瘫,当即瞠目结舌。
她脸上的泪来不及擦干净,撕心裂肺地带了哭腔,“大郎君,奴是真心爱慕着您啊!”
“你是真心爱慕着我,还是真心爱慕着煊赫权势?”陆长英声音极冷静。
“您!您!”百雀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匍匐在地向前一蹬,“是您!奴真心爱慕着的是您!您风姿绰约且出身高贵!您救过奴的性命!奴真心爱慕着您!奴真心爱慕着您!可您一直未曾有纳奴进房的打算,奴已经二十了,马上就要出府了,难道您要奴嫁给那些不知所谓的男人吗!您知道陈妪找的都是什么人家吗?!贩布匹的...做营生的...乡绅...陆家家将...奴耽误不起了!奴没想算计谁,奴本来就是大郎君的人...奴真的没想算计谁...”
百雀到最后仰面哭泣,弱如扶柳,声如莺啼,“大郎君,这些个都是奴的无奈之举啊,若奴不这么做...奴便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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