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第一百七二章大乱(下)
百雀将珠帘撩开一道缝,头往里探。
陆长英手一摆,“无妨,不过是茶盅砸了,隔一会再来收拾。”再扫了眼百雀,语气沉吟,“你带着仆从出去,守在门廊,无事不用挑帘进来。”百雀眉心一敛,正拂在珠帘上的手往后缩了缩,她在陆长英身边两年,自诩十分了解陆长英的习性,这副口气便是陆长英生了恼,也不知是恼了谁,百雀余光瞥了瞥旧主长亭,大概是生恼了这个素来宠溺的幼妹吧。
百雀垂眸敛首往后一退,木屐声渐远。
长亭呼出一口气,心头又恼又羞,她家阿兄分明是故意的!故意设了个套儿叫她往里钻!
什么库里的人参!庄子里头的血水!连夜赶过去的郎中!
恐怕全都是假的!
就等着她来咬钩呢!
“哥哥!”
反正事已至此,长亭索性横下一条心,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提了襦裙坐到陆长英跟前去,喝了陆长英的茶汤,坐了陆长英的太师椅,用了陆长英的安息香,嘴上再嚼陆长英的不是,“哪有把外头算计那一套搬回来对付自家妹妹的!”
“这哪叫算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笑着给长亭腾了个搁脚的位置,手上做了个钓鱼的动作,“这叫姜太公钓鱼...”再看长亭一眼,“愿者上钩。”
“哥哥都晓得了?”
长亭仔细揣摩陆长英的神容,浊世公子仍旧如一畦静水,波澜不惊,叫她看不清所以然来。长亭面上是镇定的,心里头是害怕的。是,陆长英是她亲阿兄,可陆长英更是一位政客,且是一名力争上游,如今正运筹帷幄的政客。
长亭换个立场站,若她是陆长英,她绝对不希望自家妹妹在这节骨眼上搞出这么回事来。
只不过不希望归不希望,不可以归不可以,这是两回事。
约是小姑娘的神情太肃穆,整个人都像是把紧绷的弓,好似一拉,箭就会应声弹出来射死人。
陆长英气归气,脑子里却觉着如坐针毡的妹妹有点逗。
“嗯,晓得了个七八成吧。”陆长英宽袖一撩,顺势背靠在桌前,双手交叉在胸,很有些画中谪仙的意味,“阿娇以为陆家的死士暗卫都是白拿俸禄不做事的吗?暴雨袭城,他蒙拓身负重伤,不回庄头修养,反而使了出调虎离山往二门里头钻...你以为你哥哥是那蒙傻子不是?肯定不是啊,我心下一琢磨,挑明问你,你不一定告诉我。还不如玩这么一手以静制动叫你主动来寻我。”
长亭抿抿嘴,别开眼。
也是。
第一次能翻墙进来是因为陆家大乱还未恢复元气自然无暇顾及,第二次能翻过来是因为陆长英还没用顺老宅的人手,这...蒙拓倒是轻车熟路翻习惯了,如今陆长英却不干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哥哥别说蒙大人是蒙傻子...”长亭啧一声有些不满,想了想既然话都说到这地儿了,干脆趁火打劫,哦不,趁热打铁再问,“蒙大人究竟受伤了没呀?伤得重不重?现今还在庄头上吗?”
陆长英面色一梗。
“胸膛上中了两刀,刀口不深,确实是发着高热回的平成,只是赖他身体强健,两幅药下去当即生龙活虎,如今回冀州去了,临行的时候给我工工整整行了个礼,说是谢陆家救命之恩。”陆长英笑了笑,“我现在才晓得他哪儿是谢救命之恩啊,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长亭偷觑陆长英神容,并不觉陆长英恼怒了,心放下一半。
另外一半,还因为陆长英一直没表态,正悬吊吊的呢。
一说这事,长亭就气短,对着玉娘都气短,更何况对着陆长英。说不后悔她没一早说出来是是假的,如她一早说出来了,自家阿兄自己知道,陆长英就算再气再恼也得为她筹划的...可再退一步论,早一点,她和蒙拓都还没将话说开,哪儿就轮得上她告诉陆长英实情了呢!
所有的事儿都打了个时间仗,先来后到的,总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字斋里头无字画,无金石玉器,无盆景花草,几摞竹简加一摊旧籍,再添长毫数支便成就了平成陆家半亩生涯——未迁建康之前,陆家所有的关乎社稷宗族性命的决定都是在这处定下的。
陆长英知道自己应该权衡之下选择利弊。
不,根本不需要权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已经和谢家说定亲事了!
谢询待娶,长亭待嫁,谢陆两家门当户对,缔结下的良缘,延续经年的联姻。
陆长英手上一松,广袖微拂,陆长英与长亭的眼睛都像谢文蕴,眼窝深,眼睛大,睫毛长,看人的时候异常专注,陆长英轻弯了弯腰,看着长亭的眼睛,神容严肃地问她,“为何是他?蒙拓如今寄人篱下,母亲是邕州庾氏遭士家唾弃,父族更拿不上台面,是胡人吧?他自己莽夫一个,虽说有心机也算是有城府有心胸,可奈何石猛膝下有三子,怎么轮都轮不到他上位。阿娇,你想过没有?你是当真真心爱慕着他,还是你需要有人拉你一把的时候,恰好是他出现了?”
“如果是别人,我会感激。因为是蒙拓,我才会爱慕。”长亭笑了笑,说实在话,和自家哥哥说这些话实在有些伤脑筋,可话都说到这儿了,她若怂了,岂非半途而废?
“说起家世出身,谢表哥,陈家阿兄,崔家二郎君,都是顶好顶好的。往前在建康,符家宗室那些喜好曲水流觞的少年郎,阿娇还见得少了?他们都很好,可都不是蒙拓。哥哥,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爱恨,往往比正确与成熟更重要,这句话也是父亲说的。”长亭与陆长英直视,“阿娇又不是佛陀,不敢妄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阿娇只不过希冀当前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要叫自己后悔而已。”
胆小的人连恐惧都要耳听八方。
陆长英兀地想起这句话。
他究竟是该欣慰陆家阿娇并非胆小之人,还是应该害怕小阿娇胆儿太肥,主意太正了?
“可是蒙拓为人太过抑郁,远没有你一个小娘子果敢。他不敢主动担起你的责任,也不敢承担陆家带给他的压力,所以他什么也没做,放任你与谢询定亲。”陆长英一针见血,“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依赖他,比他在意你更甚?”
“他一开始不敢,他承认我也承认,所以才叫造化弄人,阴错阳差。可是如今他敢了他动了,也并不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长亭一口承认,且理直气壮,“所以,这不能这么理解。我与蒙拓,谁也不欠谁的。是我更在意他,还是他更在乎我,我认为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在意不在意不是嘴上怎么说,而是要看怎么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久久无话。
七月上旬,天朗气清,无字斋南北通风,清风过境,难免让人心旷神怡。
长亭微低眸,轻唤道,“哥哥...”
陆长英却一下子笑起来,“这样大的事儿,叫我想一想都不成吗?”
长亭“哦”了一声,再看陆长英,语气讨好,“那哥哥您慢慢想啊,要不要叫小厨房炖两盅羹汤,咱们用过午膳之后您再决定?其实阿娇也不是很着急...”
“别贫。”陆长英缓缓挺直身来,“蒙拓若想娶你,他便放马过来吧。陆家的姑娘,犯不着跌份儿。”
“已经跌了...”
并且已经跌得不能再跌...
长亭缅怀了一下她那早就用不了的矜持,然后轻声轻气地接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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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英恨铁不成钢,“所以做哥哥的就得帮妹妹把范儿给端起来!他身上中两刀都顶着暴雨火急火燎往研光楼跑,我信他有心。一路过来,他待你们如何我也并非一无所知,我信他有意。他办事稳妥牢靠却不失机敏变化,我信他有脑子。光德堂的门是大大打开的,我不让人关上,他要想把你娶回家,那就拿出点本事给我看看。”
一则是婚约,二则是石家,三则...好吧,陆家已经没有异议的。
陆长英说得很清楚了,要娶可以,他应允了,可是怎么娶怎么提,这是件大事,别指着陆家帮他蒙拓出头,否则陆家成什么了?
婚约、石家,两座大山,怎么破?蒙拓依赖石家生存,若运作得不好,一个不小心,陆家便把谢家给得罪了,试问,陆家还有可能在这样的状况下接受蒙拓吗?太软不行,太硬不行,阴悄悄的不行,太光明正大也不行,陆长英话说在前陆家不会使力,娶得到他陆长英十里红妆送妹子。娶不到,他陆长英照旧十里红妆送妹子,只不过是将妹子送到别处去。
长亭点点头,“蒙拓从来不说虚话,说了要杀人放火就一定会杀人放火。他既然话说出口了,我便信他。”
陆长英眼皮一跳。
他怎么当时没在蒙拓的汤里下药啊!
要当时心一横下了药,陆长亭也没机会这么气他!
“如果...蒙拓棋差一着,生生错过,阿娇该当何如?”陆长英隔了半晌,终究沉声问道。
长亭抿嘴笑一笑,“天地为炉,长风为刀,爱恨不过沧海一粟...”长亭笑起来,话音一转,脚从裙摆里伸了出来碰一碰,“我便换上平底青口鞋,与郎君以天为媒,以地为妁,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姑娘说得娇娇俏俏,神态娇娇俏俏,说出来的话却极为豪迈。
嗯,陆长英若是知道这些话出自流传市井的话本子,一定也会恳求胡玉娘放下话本好好说话。
“你敢!”
浊世谪仙美郎君难得眉梢挑起,凶神恶煞,“你若敢,我便打断蒙拓的腿!”
长亭仰脸哈哈笑。
好了,另一半的心也落下了。
自家兄长虽说没同意,可也没否定啊!
没有兆头便是好兆头!
长亭笑着笑着打起嗝儿来,陆长英叹口气认命帮忙抚顺后背,却听长亭轻声一语,“蒙拓不会错过我的。他说过他不会负我的,我相信他。也请哥哥相信他吧。往后的日子是艰难是贫苦,是寄人篱下是忍气吞声,我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阿兄,你知道吗?我连做最坏准备的时候,我的计划与打算里都有他。”长亭别过脸看长英,“父亲过身后,我极难信任人。连对待大母,我都留了一手没办法全心信赖。阿兄,我长了眼睛,也长了心,您别草木皆兵。”
陆长英顺了一顺,隔了良久才点头,一拍长亭的后背,“下回见蒙拓,他有得赔。”
长亭“啊”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手一指,“往前放在门廊口的青釉瓷瓶是古物件儿了,蒙拓给它碎了。黄金有价玉无价,老物件儿比这玉都贵。下回见他,不赔我个一模一样的来,我连光德堂门都不放他进。”
“您都说是老物件儿了!上哪儿找一模一样的去!”
长亭当下嚷起来,“哥哥,您别借题发挥啊!了不得我赔!我库里有的是瓶子,别说前朝的,就是春秋的铜器我都赔得起!你哪天得空选一项去!”
陆长英眼睛里写满了五个大字。
恨铁不成钢。
陆长英没再提蒙拓如何行事,长亭虽心下忐忑却仍旧不愿在陆长英跟前堕了蒙拓的名声——蒙拓说他做得到,她便信!至于若真做不到,她也有法子,虽说伤人伤己,可也总好过半生不遂。
陆长英不提谢询是因为压根不在乎谢询心思。
长亭不提谢询是因为她很清楚谢询也并不是非她不可,谢询喜爱的是柔顺天真的小姑娘,不是她。没了她,谢询还可以说上一桩更好的更称心的亲事,谢询娶她一半是因为谢家,一半是因为承诺,反正没有一丝一毫是因为她,因为自己。
两兄妹絮絮叨叨倒是又说了许多,长亭蹭了顿午膳便作揖告辞,临行前,想了想终究说出了口,“百雀逾矩了,哥哥还是把她放回研光楼吧。往后嫂嫂进门,才不叫嫂嫂难做。”
陆长英自然知道长亭说的什么事儿。
将一开始,百雀未经通传擅自撩帘探头的行为,若真论起来得赏十个大板子。主子没唤,做仆从的如何就这么自觉进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沉吟片刻后应了声“好”,说道,“在其位谋其政,也不用再放到你屋子里去了,让陈妪帮着寻一门好亲事嫁了吧——她在我身边的日子够久了,做了这样久的大丫鬟,她身家一早便抬起来了,要说亲要办事都好说话。”
陆长英其实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将百雀留在身侧两年,只是为了帮她增加说亲时的筹码,说明主家看重——一个得陆家看重的人在平成处境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长亭点点头,“咱们不负他们就成了。”
怕主仆颜面撕起来难看,那就干脆别给这个机会。
过了晌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高空,北地的天气就是这般,入夜和晨间凉快,晌午晒着太阳就热,陆长英将长亭送至游廊廊口,长亭回过身摆摆手,告诉长英别送了,“外头太阳大,哥哥快回去坐着。”
陆长英笑起来,看小姑娘背影单薄却朝气蓬勃,不觉笑容越深。
为何他这样容易说通?
大概是因为这是他回平成之后,头一次看到他的妹妹笑得像个小姑娘吧。
盛夏时节,豫州南北终于大乱,两位符姓藩王揭竿而起,以“锄奸佞,扶正君,相天道”的口令讨伐秦相雍,幽州、冀州、甚至豫州皆静默不言却默默打开贯通南北的通道,好为那两位藩王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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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刀过境,兵将金戈。
益王符稽管辖邕州暨半铜城,邕州极大,大大小小的城池加起来近半百之数,半铜城名曰半铜一为城池形状如弯月,像极了一半铜钱的样子,二则是因为半铜城出矿山,名声大,吹出去的话是大晋一半的铜器都是半铜城出的,故而有了这名儿。符稽是上一辈儿的人,真定大长公主是他堂姑母,符家这三朝以来因局势动荡,子嗣上很有些艰难,认真论起来符稽算是与皇室血统很近的人。
与符稽结盟之人,血脉就远了,管辖的城池也拿不上台面。
长亭私心觉得与其说是结盟,不若说成是追随,追随到一半,便会被符稽一口吞下。
益王符稽过豫州时,来拜访了真定大长公主,见陆长英站得笔直来迎,不觉大愕,愣过片刻后方朗笑起来,只说了一句话,“陆公遇难一事,秦相雍在建康左右逢源,趁火打劫,收拢了许多好处。这件事,大郎君恐怕永生难忘吧?”
说的是落在秦相雍手中的那本账册,那本陆纷与周通令互通有无的账本。
秦相雍要借机打劫陆家,陆家却在三月之内换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陆长英坐庄,陆纷一死,那本账册毫无意义,秦相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即将此事揭过不提,极识相地暂放东北边境,全力笼络建康及东南一带。一则,士家一迁徙,整个建康便是秦相雍的天下,东南一带与建康相近,近水楼台先得月,二则,士家多发源于中原,多聚集主河沿岸,东南一带并无几家得势兴旺的士族人家,三则,北疆靠近胡羯,秦相雍必当先把持住了大晋江山,再去想胡虏乱内一事。
一眼简之,若益王符稽倾全城之力主动进攻建康,便等于打客场。
长亭以为情形不容乐观。
不过,若陆家愿意相帮,符稽恐怕会松很大一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家就像个香饽饽,馅儿多,皮厚,且没野心——前梁就是陆家的天下,皇帝做过一回了,士家大儒比宗室大,这规矩兴了近百年,做出世的士族把持着朝政好像就比真真正正做上那个位子来得更荣耀。
符稽自认他想不通这理儿,可世上多少理儿他都想不通,比如为何那起子士族少年郎要吸食五石散,要着皂色长巾,要大冬天里跳进绛河里游泳,要放着身段极美,***极大的美姬不压,去压那满身排骨的小倌儿...
想不通就不想了,谁他娘知道这群士族草包吃错了哪包药?
不过他一向知道陆绰不是草包,陆长英更不是草包,陆长英才回来多久?两年不到,平成上下谁人不以陆长英马首是瞻?他对陆长英将回来时,豫州的腥风血雨并非一无所知——毕竟那一阵从豫州刮到邕州的风都是甜腻的。
陆长英对益王符稽也只说了一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秦相雍是自取灭亡。三州大道已开,只待益王兵马红缨加身,铁甲穿行。”
“那石猛呢?”符稽笑问,“只望大郎君一席话莫对两人说。”
陆长英轻哼一声,嗤道,“匪道氓流,不过燕雀,挟恩以报,徒惹风凉话罢了。”
符稽心下悦之,不觉多言,“得道多助,照大郎君的意思,我约莫是站在道理之上的吧?故而有陆家襄助。若平铲秦相雍,我符稽平定了天下,自当尊真定大长公主为镇国大长公主,平成陆氏地位超然再无需与其余三家并列四大家。总是一枝独秀来得痛快吧!”
陆长英笑容矜持,“长英静待益王好消息。”
石家和陆家会当真走到一起去吗?
砍了他符稽的大拇指,他都不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大约天底下的人都这样想吧,石家不过碰巧救了人一条性命,陆氏开辟商道、放弃幽州赠与石猛、应允石猛上香来往,做到这些已属仁至义尽,陆家是什么身份,如何能自堕身价与石猛之流缔结盟约,两家来往不过顾忌面子情罢了,陆家不可能看得起石家。
若陆石两家当真结盟,长亭不信还有符家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所谓政客,不过身上长一百张嘴,对一百个人说一百番话。”陆长英笑言。
“俗称,两面三刀。”长亭接其话。
陆长英笑起来,笑得风轻云淡,流朱碧翡,“非也,此为借刀杀人。”
陆长英一笑,长亭觉得平成的牡丹花儿都开了,玉娘埋头想了许久,闷声问出话来,“你天天看长英阿兄的脸,往后你对着蒙拓还能下咽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问得陆长英不自觉地昂起头颅,长亭却默默翻了个白眼。
符稽单刀直入,未曾攻入建康,双方对峙于淮河两岸,秦相雍责问符稽是何居心,符稽反问秦相雍幼帝符瞿死因究竟为何,秦相雍咬死为心悸旧病复发,符稽当场要求宣召诊治太医,秦相雍唤出院首,符稽却要求观看符瞿病史历册,秦相雍拂袖而去。
至此,第一次谈判崩裂。
幼帝灵柩尚未入墓,灵堂设在建和殿中,正逢停灵百日,百官朝臣入灵堂祭祀上香,上香之时,符瞿乳母攀灵大泣,却透过棺椁缝隙小觑灵柩之中一片空白,根本无任何尸首人身,符瞿乳母当下昏厥,百官惊诧!
符瞿的尸首是一开始就不在此处,还是入灵之后尸首不见了的!?无论哪样,都可叫符氏藩王陡然群情激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符稽如神虎添翼,陡占上风,顺势而为趁机发动兵力进攻建康城。
兵力自何而来?
自然是从群情激奋的那些符氏藩王手中拿来。
秦相雍连最后对待符瞿尸首的体面都没保住,这个巴掌是打在符家宗室的脸上,打得又重又响亮,响亮得足以让这群各自为战的草包们暂时拧成了一条绳,琢磨着先将秦相雍五马分尸再讨论把大晋江山五马分尸这桩事。
这一招大概叫师出有名。
长亭想了想。
引线烧完了,“噗砰”一声,鞭炮炸了。
大晋这片土地终于陷入了战乱之中。
而如今看上去最大的赢家,是先行一步的符稽。
托陆长英的福,石猛刚好避开了这一轮将开始的冲击,待酣战两月之后,符稽攻入建康城生擒秦相雍当晚吊死在建和殿外,符稽进了建康城就没有再退出来的意思了,驻营扎兵,顺水摸鱼排除秦相雍亲信,掌握建和殿重竖符家大旗。
念三州悄无声息让道之谊,符稽着人快马加鞭自建康出发,送信给平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拆开一看,分明是证明陆纷与周通令互通有无的账册。
厚厚一本,陆长英下眼便觉屈辱怨恨,当下付之一炬。
符稽到底忌惮石猛,调兵五千驻扎冀州,美其名曰“防范胡羯趁虚而入,为石刺史增兵支援”,长亭简直能够想到石猛像吃了苍蝇的脸色和他的骂话,“他奶奶的,要支援,加粮加饷的不好!?非得要增兵!全他娘的围住老子冀州,咋不去围稠山!稠山他娘的才是胡羯闯出来的地方啊!”
长亭猜得差不离,石猛憋着口气儿在内宅骂了一通,一出外宅却令蒙拓快马加鞭送了一封信去往建康。
这封信,还是真定大长公主送去给石猛的。
当日秦相雍借陆纷之事借机讹诈陆家,真定大长公主送予石猛这封信的本意是叫石猛师出有名,奈何如今却成了石猛攻开建康城门的敲门砖——石猛以中途截住扣留此信为由,献给“新帝”符稽。
信还是那封信,石猛送到符稽手中,一为落井下石坐实秦相雍奸佞名号,二为表忠心,三为给符稽一个顺藤摸瓜剿灭秦相雍残孽余党的机会,四为暗示石家与陆家并未过多亲密的关系——当时当日陆纷的命就悬在这封信上,石猛却偏偏扣下这样的信,叫秦相雍打陆家一个措手不及,这叫旁人作何感想?会不会猜测,其实石家一直在算计陆家?两家实际上不睦呢?
秦相雍是死了,他余下的乱朋贼党如何剿除?那封信中曾言赵暨为呈上账本者,此人定为秦相雍心腹朋党。借刺史赵暨一脉,顺藤摸瓜,符稽可全权掌控建康沿东南一带。
石猛这一封信、一剂药叫符稽心下大悦,忌惮没少可在行事间却宽容许多。
一来一往,世道变幻如烟,奈何于尘世,将过三月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将军。”
长亭碰掉一子,相就在帅的正前方,长亭一抬头看向陆长英,“哥哥,别让我。”
陆长英笑起来,“我输了。”顿一顿,“输给自家妹妹,不丢人。”
长亭莞尔一笑。
小秦将军来去匆匆,撩帘轻道,神容喜不自胜,“邕州过兵,恐有两三万之众,要借我豫州大道...”
要全权掌控建康沿东南一带,光凭符家其他藩王的力气可不行,符稽不会想要为他人做嫁衣的。掌控全城的兵力必须由邕州出,他若要拼一把定会挖空老巢调集兵力,邕州紧挨豫州,陆家既行他方便,卖他面子,自然他不会腹背受敌。
陆家与石家不睦,符稽更不会担心石家有能耐绕过陆家挖他老巢。
这便是石猛送那封信的最大的意义。
不为其他,只为告诉符稽,你看,我一开始就叩了陆家的信,我一开始就与陆家不和睦,我们只有面子情罢了,对您,一点威胁都没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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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老大,秋老虎咬人。
诚然,长亭还没见过还有到了九十月份仍旧时不时热上一头的天气,她大约明了为何一连几朝的都城都不约而同地选在了建康,建康城小山流水,古城小巷,盘丝细腕小篆垂簪,春来秋去燕入来暮间,很有一番风-流。
“建康城怕是毁了。”长亭语声平缓,帮玉娘选了张字帖,“谢宗卿的字好学,横平竖直,下笔有力。你既要入门,描一描他的没坏处,你看喜欢不喜欢?”
玉娘揽着小阿宁,颔首,“随你,啥颜色我不在意。”再缓声一叹,“不至于吧。到底是都城呀,要被毁得一塌糊涂了,后人上哪儿去定都?”再想想,又觉得对,“...这么多兵士进城驻扎,铁定得乱,毁与不毁也不好说...可惜了了,可惜了了,爷爷还说过建康是仙人住的地方,铜钱在里头都发着臭。”
所以才会这么不堪一击。
连铜钱都臭,更别提利刃了。
设防都设在建康城外,城内只有皇家的卫队,故而符稽接手得这样顺畅。
“城池毁了便毁了,大晋疆域广阔,再筑一座也无妨。只可惜建康城中手无寸铁的平民商贾。”长亭顿了顿,“只可惜这全天下的庶民商贾,局势一乱,遭殃的便是他们。”
长亭手上的字帖,字帖泛黄滑腻,她心里也有些发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平民被一逼,避难的避难,迁徙的迁徙,总得给自己找个出路,找来找去几群人集合起来又是一桩祸事,将局势搅得更乱。长亭一路过来,真真切切见过庶民有多难的,一个干馍掰成两半吃喝,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廪实尚且未饱足,何以知礼节。故而陆长英将豫州城门大开,难民流民,只要拿着路印,只要是正经人,不管来自何处,皆可领两袋粮米与半亩田地安置在稠山山下,进豫州城的每日限制在百人,若是未能进城便再多发两袋粮米以此援助。
拿的全是陆家粮仓里的屯粮。
陆家广而告之,崔陈谢氏紧随其后,想借机搏一个好名声的人家都开了廪仓。
无论是为了搏个好名声,还是真心实意想做点儿事,只要肯拿东西出来便是好事。
长亭着手裁减用度,各房各院的吃穿用度都裁了一半,感谢长亭悍气的名声声名远扬,无一人置喙,陆十七家的聂氏进光德堂来同长亭说话当下开了原先陆三太爷的库房粮仓,美其名曰“助绵薄之力”,之后各房各家或是意思意思,或是忠心上表,大概都有些表示。
“姑娘,三夫人与百雀姑娘来了。”珊瑚扬起声儿在外通传。
哦,除了光德堂西苑三房,三夫人崔氏什么也没出,也什么也没说。自陆长英回平成之后,三房亲眼看长亭胁迫二夫人陈氏,变得极为寂静,好似前些时日蹦跶得很厉害的人家不是他们,陆长英未曾为难三爷陆缤,甚至还托陆缤泰半庶务及管家,陆缤战战兢兢地接了,却没不敢太管。三夫人一下子也不往长亭跟前凑了,只能时不时地在晨昏定省时见她一面,再见面都是匆匆而过,未曾多话。
借三房清理陆家,长亭一点不觉得对不住他们,
第一,三房并未有任何损失,第二,若三房不起这个心,长亭饵放得再长,也勾不住鱼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只不过,三夫人怎么和百雀一道来了?
长亭尚未回过神来,门帘便被撩开了,三夫人先行,百雀躬首在后,长亭笑着迎上去,唤了声“小叔母”,百雀行了个大礼,长亭笑了笑,“百雀怎么和小叔母一起过来了?可是凑巧?”
长亭的态度叫三夫人落下心肠,半坐了椅凳,温笑言,“...在廊口遇见的,便索性与百雀一起进来。许久未见百雀,长得愈发俏丽了。往前阿娇屋子里的丫鬟,百雀便是独一份,如今到了大郎君房里更是独一份,可见运道好。”
三夫人崔氏一向会说话。
可这些话,长亭却不是很喜欢听。
“哪里就叫到了哥哥房里了呢?”长亭笑起来,“百雀如今是服侍着哥哥,可房里人听起来可不大好听。不过是服侍端茶送水,说是大丫鬟不也是因着哥哥如今身边没丫鬟婆子服侍吗?小叔母可别想偏了。说出去不仅百雀名声不好听,哥哥的名声更不好听啊。”
什么叫房里人?
通房叫房里人!可别忘了如今整个光德堂都还在孝中!
三夫人蔑了眼百雀,轻笑抬头应道,“是我不会说话,一下给说岔了去!”三夫人崔氏身形向前探了探,温声问道,“百雀姑娘,你将才说来研光楼是作甚的?”
百雀站在堂下,眼神飞快地看了看三夫人崔氏,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今崔氏倒将包袱抛给她了!?为何每个人都怕陆长亭怕得不得了!陆长亭说要将她讨回去,长英便要将她讨回去。陆长亭说要将她送出去,长英便打算将她嫁出去。陆长亭说她规矩不好,没做到位,长英便叫陈妪来敲打她。她颜面全没有了!为什么谁都要听陆长亭的!陪着长英出生入死的人是她呀!长英待她分明与旁人不同啊!她快不行了,长英冒着生死危机都去给她抓药,她才不信长英不会看顾她!长英是个重情义的人,她一定可以走到最后,只是为何每次陆长亭都会来捣乱!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遵循陆长亭的意思!
三夫人崔氏虽是庶出不得宠,可到底是长辈呀!长辈都说出房里人这话来了,她陆长亭为何不接!为何不接!她崔氏探了陆长亭的口气,便打算撒手不管了?那之前又是百雀姑娘长,百雀姑娘短的作甚?!逗弄她好玩吗!?
百雀手攥得紧紧的,咬得腮帮都在疼。
长亭再轻“嗯”一声,百雀方回过神来。
“回大姑娘,奴来是...”百雀微微抬起头,看长亭的神容,终究心下一滞,当即声量向下一落,“大郎君遣奴来瞧一瞧大姑娘...”百雀眼神落在桌上的字帖上,“看大姑娘还需要字帖描红吗...无字斋刚收拾出了一批...”
“不用了,玉娘和阿宁刚入门,用谢宗卿的字帖刚好,再狂再草的也用不着,”后一句是在跟三夫人笑着寒暄,长亭再冲百雀一笑,温声道,“陈妪正帮你相看好儿郎呢,等定下来了,便给你脱了奴籍,好好当太太、奶奶。嫁妆也给你备齐整了,晚间我让人给你送个单子去,内宅里正裁减用度呢,哥哥说他从私房里出了一百两,那我也从私房里拿了一百两,两百两银子的分例,你看看嫁妆单子上还需得着什么,同白春说便可。”
两百两,都够大商贾嫁个女儿了。
三夫人崔氏坐得岿然不动。陆长英身边没别人,就一个百雀,她以为陆长英与那百雀处出感情来了不放,百雀顺理成章是陆长英身边的姨娘,她身份在那里,一开始又行错了路,她卖百雀一个好举手之劳罢了,收到的却是陆长英枕边人的亲近,怎么说都是她赚。谁曾料得到,陆长亭连自家哥哥房里的事都要管啊。她可没要和陆长亭争个高下的预备。
百雀一敛眸,眼泪浮上眼底,深做了个揖,当下告辞。
长亭与崔氏拉拉杂杂说了许多,崔氏论起当下的用度裁减,话说得很委婉,“陆家兴旺几百年,靠的可不是这点名声。咱们内宅裁减用度能裁减到哪里去?八个菜变成四个,这能省下多少银两?大郎君才当家,莫就此寒了大家伙的心,光德堂现在也就是小叔母能同阿娇说这些话头了,一门心思全为陆家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因为这么想,所以西苑仍旧日日八个菜,冷淘加热汤,素绢加十六条幅裙?
“一日即能省下近三百两,尚不论脂粉、衣绸、交际摆宴省下的银两,单单光论吃食便能省下三百两。”长亭神情淡淡的,“衣绸,饰物、摆件,小叔母想用多好的,阿娇都不管。但是吃食上必须省下来,这世道缺的不是那点银子,是米粮。西苑如今加上陆长庆与陆长平,主子不过四个人,仆从上下不过五十余人,按例做这样多的吃食用得完吗?用不完的还不是挑去倒掉。拿庶民的命来充士家的排场,我们家做不出来。”
三夫人仍张口欲言,长亭笑着摆摆手,“各房各院若有异议,便叫她们来寻我。我悍气的名声早传出去了,小叔母也当真看见过,阿娇有的是时间——同他们一一说通。”
三夫人忆及长亭逼迫陈氏时的狰容,决心闭口不谈,当即离去。
三夫人一走,长亭沉吟半晌便让娥眉去请陈妪,问及百雀的婚事,陈妪看了眼长亭,语声沉吟说得含糊,“...城中倒是有好人家,可都害怕百雀是大郎君的人不敢夺爱,便再有多少嫁妆和名声也不干。奴后来查这话的源头,便查到了府内,原是百雀姑娘自己说出的口。”
长亭到底没嫁人,陈妪说得很含糊。
长亭却一下明白了。
百雀自毁声誉,叫旁人看上去是生米煮成了熟饭,陆长英枕边的女人,这豫州平成里哪户人家还敢要!倒不是厌弃百雀不是完璧,而是害怕陆长英旧情复燃秋后算账!
长亭当即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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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荣熹院灯火通明,真定大长公主靠在软榻上听陈妪细细道来,“...您一开始不叫我出声,如今百雀那小蹄子话都说出去了,一点颜面和活路都不给自个儿留,她要死,不在乎。可若是这话传出去了,大郎君和陆家还要不要做人?照奴看,您好歹还是出个面,亭大姑娘才多大年岁?姑娘家要她去整治那些个不要脸不要命的小贱人,终归不妥当。”
陈妪垂首而立,低声劝道,“再不济叫老奴去旁边瞧着可好?老奴对付这起子小贱人顶有一套法子了。”
真定大长公主摆摆手,一笑,眼下全是沟壑,“阿芝,咱们就享享清福吧。”真定笑颜敛了敛,“阿芝,你别忘了阿娇是嫁到哪处去。”
谢家...
陈妪话音顺着沉下去。
没有哪一家士族郎君身边是没有侍妾的。
谢家阿舅身边有六个姨娘,最宠的是一个小士族的庶女,细腰皓腕,明眸酥胸,谢阿舅很自得。甚至陆绰身前都是有姨娘与通房的,饶他与谢文蕴有多琴瑟和鸣,他也没有素着的道理。谢家郎君都长得好,长得好的小郎君多半都有些风-流,郎君们多情些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正房太太需要有些手腕。自家孙女的手段,她是明白的,可对付朝堂上的局势与算计纵横捭阖之事,总与后宅里的琐事大相径庭。
总有一天,长亭要面临这个窘境,那个时候和她一起面对不是她的哥哥,而是她的夫君。
长亭应当明白如何处置这些个贪心的女人,陆长英也应该明白。
真定大长公主笑缓缓浅了下去。
若不与谢家结亲,照平成陆氏的势头,哪个敢将野女人带进内宅里来。这世道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若不与谢家结亲,陆长英怕是敢单刀直入为妹子出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果他们不与谢家结亲...
真定大长公主摆摆头,想把这个念头甩出思绪之外,话都说定了,不结亲惹天下笑话吗?这世道就是这样不公道,男人们朝三暮四能得一个风流的名号,女人们和离再嫁便只能被人骂,一样的人,男人走仕途,女人管庶务,大家都付出的心血,女人却要强忍妒忌、必须顺从,否则便是失德。这不公平,女人真正自由的只有两个时期,一,便是像她一样老得熬出了资历,老得成了老祖宗,二,便是长亭那个年岁,豆蔻韶华,说什么做什么都有长辈阿兄们担着,无需忌惮任何人,任何事,过了这两个时期,再美的花儿终究都会谢,操持庶务,侍从郎君,还要忍下无休无止,永无止境的女人,一个又一个的女人,那些女人就像你最美丽的时候,一朵又一朵美好的花开了又谢了,可后宅的院子里却一直没断过春暖花开——陆玉年什么都好,除了这一点吧。
“还是要看长英的态度吧。”真定大长公主看多了这些事儿,语气风轻云淡。
是要看陆长英的态度。
长亭大怒之下,先让人把百雀扣下,再让满秀把陆长英请到研光楼来,陆长英一来,长亭便将此事细细告诉了他,未曾添油加醋,只说,“...如今只有两条路,纳了她,杀了她。府里都拿百雀当作你以后的姨娘,府外听话听音自然顺水推舟。百雀要背水一战,却不知将哥哥陷入了什么境地!孝中与身边的丫鬟情愫暗生?是,丫鬟的出路很窄,也是陆家拖累了她,叫她差点没了性命。可这已经不是心贪心大的问题了,这是太自私自利了!”
百雀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
她是在胁迫陆长英纳她吗?
耍的小伎俩以断了自己的后路为代价,也要嫁进陆家吗?!
陆长英缄默不言,手指叩在桌上,未待陆长英出声,百雀双手绑在身后被人推进了内厢,长亭虚坐在椅凳上,侧眸看她。百雀仍旧是她熟悉的模样,容貌清秀,眉眼静谧,身量高挑纤弱,只是如今半跪在灯下的她大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百雀佝着头却眼见陆长英,不觉惊愕,张口哭腔,“大郎君...大郎君...百雀不知做错了何事...将才有两个婆子拿着麻绳来绑我...若百雀做了错事,还望大郎君明示啊!”
长亭气极反笑。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研光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将才绑她过来也只是捂住了她的嘴,未曾蒙上她的眼睛!
在研光楼向陆长英求救?百雀究竟是怎么想的?
陆长英与长亭并排坐在上首,手一抬,下头人便给百雀松了绑,百雀也不敢动弹,只是俯身在青石之上,青石灼灼刚好映出她眼泪欲滴的神容,百雀肩头发颤,脑子里却转得飞快。
大概是东窗事发了吧!
流言是她放出去的没错!
可那是流言吗?
她不过是在与小丫鬟玩笑的时候小声说了两句“今儿个一早服侍大郎君起身,大郎君连束带都忘了捆,我问他是要镶边翡翠玉玦的那枚还是素绢的那枚,大郎君竟叫我自己个儿定,我是什么样的人物呀,哪里就知道哪个好看的了?”,再不是就是,“大郎君睡不惯软枕,一睡软枕便缺觉,一宿一宿地合不了眼。”,这些可是流言?这些都不是!
她才是陆长英最亲近的人!
她只不过将话减缩了一些,将事儿少说了一些,让那些小丫鬟以为她已经爬上了陆长英的床了而已!
这也是她应得的!
只要她熬得住,她一定可以。没有郎君身边是空着的,陆长英已经二十一了,他连婚事都还没说,他身边应该有女人,而她才是最合适的最最合陆长英心意的人选啊!
她亦明白陆长英的底线在哪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不会杀了她的,只要陆长英不会杀她,迫于流言,陆长英都会纳了她,否则便是始乱终弃!陆家嫡长子,陆家唯一的继承人,陆家的家主连一个女人都要始乱终弃,他没有担当,不重情义,他还可以做出什么样的大事好事来!?
百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泪花浮上眼眶,叫她看上去盈盈可怜。
“大郎君...旁人胡乱猜测,又干奴婢何事?奴婢精心服侍伺候您,奴婢与您一同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您救过奴婢的命,奴婢此生最感念的人便是您。您只告诉奴婢,奴婢做错了什么...”百雀紧抿嘴唇,说得肝肠寸断,“您别不说话啊,您一不说话,奴婢...奴婢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灯下佳人涕泗横流,腰肢靠在腿上,像极了一只经受风霜之后的迎春。
长亭面容垮得越来越厉害,百雀一直在嘤嘤地哭,隔了许久,长亭方开了口,“百雀,陆家将你牵连至生死濒临的境地,是陆家对你不住。可你扪心自问,无论是我,还是阿兄,对你好不好?”
好,若好,还叫她奉人茶水?若好,还叫她跪在这里!?
若当真要对她好,便抬了她,让她当陆长英的姨娘!
陆长英身边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女人啊!
百雀埋下声儿来嘤嘤哭泣,掩眸低泣,“自是好的...大郎君对奴好极了...份例待遇都是头一分儿的,往日都将奴带在身边,宴客也带着奴,什么都带着奴,奴心里都念着的...”
所以...陆长英一定也是对她有心思的。
是迫于门第也好,是情浅人不知也好,她都很确定陆长英对她如此照拂,绝非无意!
聪明人是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有机会便拽着往上爬!
她马上就可以借此改变命运了。她老子娘是奴才,她是奴才,她不要她的儿女也是奴才!也要听人使唤!
“那你为何要害哥哥?”长亭一下子声音凉薄下来,“陆家不欠你的,哥哥更不欠你!百雀,我不是瞎子更非聋子,你在我跟前作的相,在我看来极为可笑。旁人无论说什么闲话,我都管不了,但我只认定一条,论你做出什么事来,陆家的门楣你都进来不了!你要让哥哥担上始乱终弃的名声,我绝对不准!旁人说起来,便是说我陆长亭手伸得长,绝对不允许自己的旧仆进到自家哥哥的房里去。”
长亭话音冷极了,“你应当晓得,我一向不在乎名声的。”
百雀当然明白陆长亭对长英的意义和影响!
百雀心下大急,满面泪水,“奴运道一向不好,托生得不好,姓得不好,为人仆从端茶送水,这些奴都认了。奴不过无心之言,竟叫旁人以为奴与大郎君这般谪仙般的人物有何瓜葛,是奴的错处。女儿家顶要紧的是什么?自是像水一样的清白名声。如今因奴自个儿的错失,叫奴的清白名誉都没了,奴也认了。只希望大姑娘念在主仆情谊上,赐奴一根白绫!奴既不能清清白白地活,只好清清白白地死了,方才全了大郎君与奴那段艰辛日子的回忆罢!”
要么纳了她,要么杀了她。
百雀笃定,陆长英不可能狠得下心要了她的性命!
长亭张口欲言,陆长英的音量不显,陡然出声。
“赐碗药汤吧。白绫死相太难看,药汤死得快,好歹还能留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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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英声线清朗,说话间如风过碧波,向来叫人如沐春风。
长亭却从来不晓得,陆长英让人去死时,声音也能舒缓得让人如沐春风。
陆长英双手交执,单臂倚靠于椅凳之上,长衫拂袖愈发有浊世公子之风,陆长英眼眸向下一瞥,“平生里,我最厌恶谁来胁迫我。你想要什么,明明白白说,你要的我应不应再另说,可这并没有伤到主仆情分。可你现在不给自己留退路,同样不给我留退路,这便叫我极其嫌恶了。”
百雀俯身在地,肩头打颤,后背的汗水几乎打湿了亵衣,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陆长英缓缓站起来,帮幼妹长亭拂了把落在耳后的散发,再言,“百雀,我先念你无辜被拖累,尽力救你,再念你与我生死情谊,尽力护你,最后念你蠢,留你一命。你这样的姑娘嫁到哪家去,恐怕哪家都不得安生。你也不用嫁人了,剃了头在稠山上做姑子吧,暮鼓晨钟,修禅静心。”
陆长英一锤定音,忽而想到,“这个令是我下的,和长亭一点干系都没有。若哪个奴仆敢私下议论,轻则逐出陆家,重则乱棍打死。”
百雀身下一瘫,当即瞠目结舌。
她脸上的泪来不及擦干净,撕心裂肺地带了哭腔,“大郎君,奴是真心爱慕着您啊!”
“你是真心爱慕着我,还是真心爱慕着煊赫权势?”陆长英声音极冷静。
“您!您!”百雀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匍匐在地向前一蹬,“是您!奴真心爱慕着的是您!您风姿绰约且出身高贵!您救过奴的性命!奴真心爱慕着您!奴真心爱慕着您!可您一直未曾有纳奴进房的打算,奴已经二十了,马上就要出府了,难道您要奴嫁给那些不知所谓的男人吗!您知道陈妪找的都是什么人家吗?!贩布匹的...做营生的...乡绅...陆家家将...奴耽误不起了!奴没想算计谁,奴本来就是大郎君的人...奴真的没想算计谁...”
百雀到最后仰面哭泣,弱如扶柳,声如莺啼,“大郎君,这些个都是奴的无奈之举啊,若奴不这么做...奴便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自己给自己挣个前程有错吗?
大家伙都死了,只她一个人活着,她是个有福气的人,她一定能得偿所愿的...至少大郎君还乐意与她说话,只要乐意与她说话,她就还有机会不是吗!?
百雀泪眼迷蒙中小觑长亭神色,这位天之骄女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陆长亭以为这是一出闹剧吗?还是在她眼里,她努力地攀努力地求努力地活着,只是一出闹剧?陆长亭究竟懂什么?陆绰尚在时,她有这个本事傲!如今她老子都死了!她还有什么资格傲气啊!啊!
“说阴谋便说阴谋,还搀和些真情在里面,让人膈应。”陆长英大叹一声,“把百雀拉下去吧。”
外间有人应声而入。
百雀慌张地四处乱看,发丝散乱着贴在鬓间,陡然一声高呼,“大郎君,您连名声都不要了吗!”
长亭紧紧抿唇,脑子里有很多东西一晃而过。
如果百雀被遣送剃发,旁人会议论些什么?百雀的话已经传出去了,每个人都以为她是陆长英的女人,而在除服之际,陆长英却将她流放抛弃,陆长英是在为娶亲联姻一事做预备吗?陆家百年积善之家,陆长英已以铁血姿态夺取陆家权势,甚至二叔陆纷的意外身亡,落在有心人眼里恐怕也算在了陆长英的头上,如今孝期未过,他们当真要在这节骨眼上发落百雀吗?现在其实并非最好的时候...
长亭想得很多,陆长英的声誉,陆家的声誉,平成内外的会出现的声音——陆长英如今是掌舵人,陆家经逢大难,如今又在局中,若符稽耳闻此事,他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前功尽弃?
“名声...”陆长英轻笑一声,手一抬,外厢二人躬身入内,一左一右将百雀架起来,百雀一声尖叫好似要划破陆家大宅的上空,长亭却在那声尖叫里听到了陆长英的后话。
“名声算个屁。”
陆长英话落得很轻,长亭却从中听出了斩钉截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百雀仍旧在尖叫,来人布条蛮横地塞进百雀口中,长亭看向陆长英,轻声道,“将她悄无声息地送出去吧。”
陆长英整个人都靠在高几上,隔了良久,才“嗯”一声,又隔了良久方轻声道,“其实,我早应当同她说我这辈子都不预备纳妾侍,若我早说,或许她也不会走到这步。她把我的念旧当作纵容,以为我的纵容是情爱,想岔了一步便走偏了道。”
长亭猛然看向陆长英,不纳妾侍?
是,士家是有不纳妾侍的郎君,可...可...
比如陆纷!
他大约是因为厌极了与旁人的触碰罢了!
长亭伸手递了盏茶汤给陆长英,陆长英因风姿太过,却往往叫人忽略了他的相貌,陆长英也不喜人论及他的相貌,这一点陆家的郎君们很像,陆长茂生得阴柔,便常年戎装加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等等,长茂...
长亭突然明白为何陆长英决心不纳妾侍,妾侍便意味着庶子庶女。“长茂担负了陆家的责任与义务,却未曾享受过陆家姓氏带来的荣耀与权利,这不公平。”她尚且记得陆长英说出这话时的神情,难得的落寞与不忿。
这不公平。
不公平的产物,那干脆不要出现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月弯如沟,长亭到底是姑娘家,她既希望陆长英记得这些话,可她又是妹妹,她害怕在士族一贯的联姻里陆长英很难娶到与他白首同蜷的姑娘,她曾经想过陆长英的妻室应当温婉却坚毅,相貌沉鱼却宜家宜室,要出身煊赫要饱读诗书要善于打理庶务更要凡事以陆长英为先,她幼时将这些话讲给陆长英听,陆长英便大笑,“来个仙女儿,你都觉得配不了!”。
长亭如今只有一个愿望,希望长兄能够娶到他想娶之人,是贫是富,是跌跌撞撞还是一路顺遂,他们都可以毫无怨言地一起过便好。
长亭想张口问,陆长英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陆长英摁下幼妹的肩膀,温言道,“睡了吧,往后这些事,哥哥全都会解决的。”
无论是他身边的女人,还是...那蒙拓身边的女人。
陆长英一语言罢,当即信步出庭。
陆长英口中的“名声算个屁”在随后而来的事件里体现得淋漓尽致,符稽过了约有两万精兵之后,豫州官道封锁,再不许邕州来往过客,陆长英加派城防封锁要道,平成城门紧闭,出入必须特制通行路引,邕州地势陷入稠山之中,如口袋之势,豫州一旦封锁要道再不许邕州客来商往,若要从邕州通行,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则,北上胡羯绕过豫州再次进入大晋,二则南下过幽州撇开豫州通行。
可惜第一条路显然不可行,费时费事。
第二条路,更不可行,幽州是石猛的地界儿。
精兵过境之后,符稽彻底占据建康城,举旗出力的其他藩王自然不干,内讧由此开演。
建康及东南一带战况如何,长亭无从知晓,她只知邕州大概要遭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果不其然,隆冬时节,夜已过半之时,百里之远好似战火雷鸣,邕州城破,火光漫天,在平成处望去都能看见仿若要冲上云霄的火势,好似都能听到将士们整齐的撞门声。小阿宁怕得不得行,抱着枕头来寻长亭,长亭将幼妹抱在怀中,捂着阿宁的耳朵,轻声道,“不破不立,唯有破了这时局才能叫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邕州与豫州比邻而居,邕州城破,城门上插上了石家大旗的消息,在第二日便席卷了整个平成。
陆家族老惶惶不可终日,几位叔伯都是老学究,既不搀和陆家宗族权势之争,也不在乎这天下落到谁的手里,一辈子心心念念的既是陆家的名声。陆长英要给几位叔伯面子,应言开了宗祠,真定大长公主被请上座,长亭理所应当随侍左右。
长亭不认识几位叔伯,只侧着耳朵听了几句便听出了他们的立场。无非是“陆家与符稽交好,天下人皆知!如今豫州封锁官道,却让石家的兵马破了邕州的城门!不忠不义!悖驳立场,这岂是我陆家家训?”,再不然便是“陆家清高百年,如今却与马夫小儿为伍,叫天下人耻笑!”
动不动便是天下人,世间的丑事那么多,天下人哪里笑得过来啊。
陆长英只是笑,既不辩驳亦不回应。
几位叔伯说累,长亭便叫满秀上茶汤,说饿了,长亭便唤人摆了一桌席面,几位叔伯从天亮说到天昏,有位叔伯脾气躁,非得让陆长英给个说法,只嚷道,“...说了这么多,长英侄儿可有一两句听进去了?一言不发,一言不发!一言不发有什么用处!”
陆长英轻笑一声,风雅十足,“长英以为至少能叫叔伯们明白光说是打动不了人的啊。叔伯说了整整一天,长英却无动于衷,可见光说不做假把式。”
哦,叔伯要倒了。
长亭赶紧上前去扶,又是参茸肉桂,又是点香唱福,可算是把人给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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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熏醒了,神智却被熏得二晕二晕的。
几位叔伯不屈不挠地日复一日地来,陆长英以礼待人,长亭煽风点火,哦不,锦上添花,叔伯们气一上头,长亭与小阿宁便笑靥如花地前去奉茶添水,再温声安抚几句,小阿宁眨着大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话儿,“...父亲在时,名声好,是士族典范,可陆家险些覆灭了。哥哥如今掌着陆家,哥哥自然也是在乎陆家的呢。”
也是,论起在乎陆家的心,陆长英若论第二,恐怕无人敢称第一。
几位叔伯百感交集,摸摸小阿宁鬏鬏上的小铃铛再喝了口长亭亲斟的茶,拂袖而去。
世间的路总是人走出来的,经受过许多次的磨练后,大概就会明白走什么样的路应当穿什么样的鞋。陆家不是草莽之家,铁血手腕或许能镇一时之利,绝非长久之计。陆长英是上位者,他是文人墨客,他手上的武器不应该是刀。
邕州被石家插上了旗帜,长亭算了算,豫州陆氏与石家联盟交好的消息恐怕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会传遍大晋疆域。
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豫、幽、冀、邕四州要做好一切设防的准备。
防备被端了老巢的符稽,防备正陷入内讧的那一堆符家草包,也防备余下的让人猝不及防的企图逐鹿中原者。
这四个州外加一个半铜城要围得像一个铁桶一样。
长亭将这些话告诉陆长英时,陆长英笑起来,“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设防?那为什么不用这一个月进攻?”长亭一怔愣,突然反思自个儿的心智是不是有点问题...陆长英赶紧安抚,“你可知当日率军攻陷邕州的是谁?”
“蒙拓罢。”长亭闷闷不乐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大愣,“你是怎么知道的。”陡然火冒三丈,“他打个仗都不消停啊!什么时候进的光德堂?!怎么没人同我说!阿堵!阿堵!”
说实在话,翩翩浊公子撩开门帘大声往外唤的场面真的不多见。
长亭赶紧拉他一拉,“若是石闵出兵,你还会特意开口问我不成!”
陆长英当即一滞,同样陷入了心智的谜团漩涡里...
那场仗是蒙拓打的啊?
长亭静静想,石猛将幽州给了次子石阔,嘱咐他好生经营,如今石家再攻下邕州加一座举重若轻的半铜城,那邕州会落到谁的手里?石猛会给这个外甥一个好处,将邕州给蒙拓吗?若给了蒙拓,那便以为着石家老二手里头攥着两只砝码。可若是不给,这城池是蒙拓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如若叫蒙拓白白捧手让与石闵,岂非叫蒙拓寒心?
是,石猛手里握着的大将很多,擅长排兵布阵的老油子也不少。
可谁能陪石家走到最后?
自然是年纪尚轻,且与石家,与石家未来继承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蒙拓,血脉的牵连是天然的,石猛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拉拢,只要他不做得让人太寒心,蒙拓便是石家留下的最具潜力的底牌。
石猛大概是将蒙拓打磨成一柄剑,一柄石闵拿得顺手的剑,所以陆长英口中的“进攻”大概泰半都要蒙拓去做,刀里来血里滚,蒙拓要给她更好的日子,大抵是需要他拿命去搏去闯的。
长亭心里很心疼,拽了拽陆长英的衣角,小声问,“哥哥,你晓得蒙拓没伤着吧?”
“应当没伤着吧。”陆长英漫不经心,“他给我发的信里没说,我便也没问。不过胸上那两道伤恐怕还没好,当初郎中是希望他最少一年别拿刀拿重物的,可将领要冲锋以鼓舞士气,他八成压根就没在乎郎中的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哎呀”一声,手上力道重了点儿,“快把那信拿给我看看啊!”
陆长英抿抿嘴,伸手从案上一摞纸里揪出一张压出了几道褶子的纸来,长亭连忙夺过来,战况、战况、战况、粮饷...纸上的字横平竖直写得不好,但是很认真也很正统,整整三页全部是对邕州的分析以及战势走向的分析,写得头头是道,板正却极有条理。
长亭翻来覆去看了看,终于在最后看到一句话。
“望大郎君代末将问长亭、长宁及玉娘春祺。”
长亭指腹在纸上的“长亭”二字上轻轻摩挲,一个亭字无撇捺,他便写得更端正了,每横每竖都像是拿卷尺比过一样,分明写得中规中矩,长亭却无端端地看出了几分旖旎的意味。有点想他,很担心他。
陆长英双手交叉在胸前,横过眼去。
狗屎一样的字,有什么好看的?
陆长英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笑,“等蒙拓回来,阿娇,你说我是送他一本父亲的字帖好呢?还是谢宗卿的字帖好?大概谢宗卿的吧,算是启蒙。”
长亭默默地将信纸叠了叠,决定不理陆长英。
豫州城外硝烟四起,诸位诸侯或蠢蠢欲动,或招兵买马预备大干一手,流民四窜,又有拟陈胜吴广类的草莽英雄,希借此时势大展宏图,大晋的江山像一副支离破碎的版图,兵家必争之地就那么几处,自然各家兵马热火朝天地争得不亦乐乎。
哦,除了在建康城里和自家兄弟们打得不亦乐乎的符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对,这个倒霉蛋大概还不知道自家老巢都被人给端了吧。路子都被封死了,要报信的就要绕过豫州,可奈何豫州如铜墙铁壁似的,报信便只能选择一条费时费事的路走,这就是长亭消息大概要走一个月的根据。
豫州城内却安宁祥和,邕州城破未满十日,便已翻过年头,真定大长公主在正月里圈了两个日子,头一个给胡玉娘设灵堂除服,第二个正月十七,长房三兄妹摆灵除服。
长亭换下麻衣,穿上藕荷色十六副高襦月裙,肩披大氅,恭恭敬敬地给灵堂上的三个牌位磕了头。
陆长英上了三炷香后许久无话,静默半晌后方执起皂色方巾捆在头上。小阿宁人小记忆浅,她已不太记得当初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了,长亭、长英都是那样的个性,姐兄都万无一失地护着,将满十岁的阿宁神情倒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靠在长亭身侧悄声说,“母亲的牌位怎么与谢家阿母的牌位并排放着呀?”
符氏是续弦,在原配跟前要行妾礼,就算死了也要矮一头。
陆长英却坚持将符氏的牌位并排放在谢文蕴的右边,两个人并未有尊卑先后之分。符氏的恩德报不完,陆长英却只能在这样的细处一点点地做。
长亭笑一笑,看向符氏的牌位,温声与阿宁说,“因为她们两个都是让人尊敬的女人,都是陆家子子孙孙难以忘怀的主母,不分先后。”
阿宁咧嘴笑得看不见眼睛。
将出灵堂便见娥眉候在游廊口,娥眉作揖,抿嘴笑,“大长公主请大郎君、大姑娘、二姑娘过荣熹院去。”陆长庆仍旧住在光德堂,可已经没人唤她为二姑娘了,陆家的二姑娘默认为阿宁了。
正月里雪花漫天,游廊过去穿堂风,长亭裹紧大氅,还未到荣熹院便听见了陈妪喜气洋洋的声音。
“...说到底也是看重我们家阿娇,否则哪里前脚行完除服礼,后脚就让人来送信的呢?这送信不说,您自己数数经年的老山参、前梁的仕女图、几十匹绢子,这礼算什么?什么都不算的礼都这样大手笔,若是往后送了聘礼来,咱们得将光德堂的一个屋子腾空出来装好东西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脚下一缓,陆长英手虚扶幼妹后背,轻声静语,“不慌。”
陆长英话音一落,荣熹院正堂的夹棉帘子被人先掀开一个小角,一见是陆长英便赶紧把帘帐掀开了,真定大长公主探身来看,笑问,“换了身衣裳,两个小姑娘看上去气色都好了许多。孝心呀是在心里头的,可不是在衣裳上的。上了香了?”
长亭解下大氅递给满秀,一道帮小阿宁解外衫,一道朗声笑着同真定大长公主道,“上了,也磕了三个响头,算是叫父亲母亲知道,我们三个永远都孝顺他们。明儿,我与哥哥再去向长茂阿兄上香,时辰错开来,不叫香火乱了地方。”长亭坐下来,笑得很婉和,“陈妪说要腾空一个院子?是有人要来吗?”
“那可不是!”
真定大长公主语声慈和欢欣,“谢家递了帖子来,二月初一便到平成,恰逢二月二龙抬头!来的人多,是要腾个院子出来。”陈妪笑盈盈地应了下来,真定大长公主却“哎哟”一声,“先别!我这老糊涂了!男宾和女眷可不能住一块儿!光德堂的院子往后放放,先把城里头的驿馆收拾出来,一定要顶好的,别住上回石猛住过那间,我怕太夫人膈应得慌,就定城西那间,趁这半个月,抓紧收拾,该摆件摆件,该换家俱换家俱,一定要让亲家太夫人住得舒坦了。”
谢太夫人...长亭的外祖母都要来?
是来过庚帖礼的吗!
长亭手上一抓紧,却听闻陆长英紧接着问,“男宾可是舅舅?若舅舅要来,外头的驿馆再好,舅舅怕也住不惯。”
“不止你舅舅,还有谢大郎君和谢家几位叔伯。”真定大长公主口吻很满意。
谢家重视这门亲事,她当然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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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几位叔伯都到了...
阵势齐全,是做足了的。
陆长英面色半分未显,笑着歉称,“来这样多的人?当真是用心了,咱们家更得担待着。”想了想,“若不然随从家臣在驿馆落脚,女眷和男宾们还是住在府邸里面吧?毕竟外祖母也来了,咱们也别腾院子了,直接将碧旖楼打扫出来,那处挺好,在二门外,却离二门近,进出方便,院落也大,两进两出的小院子好像是有二十来间屋子,怎么也够住。谢家一来一往这么些时日,总要耽搁些日子才好起身返程,女眷住在家里也便利。”
陆长英偏过首去看长亭,语声温和,“阿娇,你记得让人把碧旖楼清扫出来,大到屋子里的摆件,小到外祖母的熏香都得用心。”
长亭喉头一哽咽,抬头看了眼陆长英,心中忐忑。
死狗蒙拓!
来信的时候就不能顺道提一提他预备怎么办吗!吗!?
若等两家过了庚帖,看他蒙拓还怎么翻天啊!
陆长英头微含起,轻声唤道,“阿娇...”长亭从陆长英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安抚,再一抬头见陆长英的眼眸子极为镇定,对啊,天塌下来,都有陆长英给顶着呢!谁让他是她阿兄呢!
“甭尽指使你妹妹做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笑起来,“叫她好好歇几个月,正好做几身衣裳,打几套能传家的压箱首饰,稠山的花儿,绛河的水,青叶镇的林子,都和玉娘一块儿好好看上一看。这些事让十七媳妇儿和老三媳妇去办,把账本子递给十七媳妇儿管着。”
荣熹院正堂里暖烘烘的,喜气洋洋的,真定大长公主面容上有遮都遮不住的欣喜,让陈妪将册子递给长亭,“...谢家提前送来的仪程,说是新春贺仪,你登记入册,再从里头挑几件好看的物件儿出来,等谢家人来了穿戴在身上去接。”真定大长公主笑着问陈妪,“我记得是有支赤金双头流苏嵌红翡珠凤凰钗子可对?暂且先甭入库,阿娇生得白净,带上一定好看。”
“您记性好极了!”陈妪执笔当下便乐呵呵地在册子上画了一道杠。
长亭手缩在袖中,低低应了个是。
真定大长公主又交待了些事头,真定大长公主越欢喜,长亭的头便埋得愈低。
点香要灭了,娥眉挽袖续上。
真定低低道了一声儿,“如今的世道...谢家已然很好了...再隔些时日,若哪路的豺狼嗅着了味儿来求娶,咱们也不嫌恶心得慌?谢询是有些毛头,可也是顶好的人选了...我这把老骨头总要活到你们三个各有各的好归处啊。”
若陆绰还在,就谢询显露出的不合时宜的那副模样,真定大长公主万千不答应。
这还没过门了就拿起夫君的架头训人了,过门了如若不合你意,还不得把陆家姑娘给吃了啊?
是,真定是不喜欢谢询,可她更讨厌石家那一家子无论如何行事都带了三分算计的,祖上是马夫,传了三代,身上都有股马尿骚臭味儿,洗都洗不干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唉”一声,心里觉得愧疚。
里间有几声咳嗽,声音轻得不得了,像是羽毛落在琴弦上发出的颤音,陆长英转了话头,“阿瞿仍旧在咳?”
“小郎君一直没好过,除却抬起来时挣扎着唤了声儿祖姑婆,之后就一直昏睡。郎中也瞧了,开了参茸权当吊命。”真定大长公主唱了声佛,“我刻意不叫自个儿和阿瞿亲近,就怕如今越亲近,之后越难收拾。左右我们都要尽力,不叫自己心里头难安。”
陆长英叹一叹,像想起什么,“阿瞿的母亲是谢家女?”
真定颔首,“是,好似是亲家太夫人的侄女儿,亲家阿舅的堂妹。”真定蹙眉回忆,“日头都有些远了,我还记得全因为当初求娶这位谢家娘子的时候,符家可是没少费功夫,求来求去,给宗室求了位旁系的谢姑娘,符家险些没高兴得烧香拜佛。”
“和舅舅的血脉隔得很远吗?”长英再问。
“说远也远,说近也近,血脉隔得远,情意离得近——这位谢娘子是养在亲家太夫人膝下长成的,说是你母亲幼时的伴读,可真正上却像是你母亲的妹妹。”谢家女嫁进皇家是大事,真定大长公主自然也从中斡旋了几分,仍旧记得当日情形,“她的嫁妆还是亲家太夫人出的,送亲的人也是你舅舅,奈何嫁进皇家五载才产下阿瞿,产下阿瞿后先丧夫后殒命,也是个可怜人。”
陆长英沉吟半晌,再拿话头岔了过去。
真定大长公主留了三兄妹,再将胡玉娘接过来,一道热热闹闹地用了晚膳,玉娘将新看的话本子故事讲与真定听,真定听得笑呵呵的留到月亮出来了才放人。
将出荣熹院,陆长英便向长亭讨了谢家名单册子来看,将翻开第一页便抿唇一笑,单手合拢归还,便青衣拂袖信步闲庭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云里雾里。
第一页...有什么好看的...
长亭将册子翻开借廊间的烛火细瞧,上面也没写什么呀...不过就是谢家长房携眷自白山往平成来的字迹吗?然后下头一排便是名字,谢太夫人、谢家阿舅、谢家表哥,谢家的几位表姐妹啊,很隆重很正式的出席表足了谢家的诚意。
长亭猛地把册子一合,她一看这册子压力就大,再看腕间石猛送的那只好玉镯子,压力更大了。
谢家预计是二月初一到平成,陆长英亲去接,女眷未曾下马,真定大长公主亲自出府站在光德堂门口迎,长亭就站在真定身后,远远见谢家舅舅谢文瞻方巾束发,长衫宽摆驭马前行,谢询紧跟其后,之后还跟了几个面熟的谢家叔伯,女眷们就坐在马车里,马车后是拐过胡弄口都看不见尾的车队。
谢家真的很看重这桩亲事。
甚至在这乱世时节上,甚至在陆绰遇害之后,也肯举家出行。
唉...
长亭都不知道这是这几天来的第几声叹气了。
至少,她的外祖母与舅舅一向很在意她与长英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马车停稳,有一着锦衣妇人由一垂发高襦小娘子搀扶下车,真定大长公主迎了过去,“亲家夫人!”谢太夫人比真定大长公主年岁小一些,五十几许的模样,长得很雍容富贵,真定大长公主若无华裳加身,便与寻常夫人无异,可谢太夫人单单站在那处便叫人明白这位老人大约门第显赫吧。
“老姐姐!”谢太夫人一抬眸,见长亭同她作揖行礼,伸手去揽,眼眶一热,“阿娇!我的儿啊!”
长亭赶忙笑着劝,“外祖!如今是好时日,您别哭!您一哭,阿娇与阿宁也止不住了!”长亭再亲热热地同谢太夫人身侧的那位鹅蛋脸小姑娘做了个揖,“表姐。”
谢家阿燕是谢家碧娘,谢询是建康城的玉郎。
谢之燕与长亭差不离的年岁,身量也与长亭差不离高,小小的鹅蛋脸,弯弯的柳叶眉,薄施粉黛,口边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嘴角轻翘起,五官端正极了,乌鸦鸦的一头青丝顺得像绸子似,相貌没大变,谢之燕笑盈盈地颔首深福了福,声音很软,“阿娇表妹好。”看上去,性情也没大变,很端娴的模样,如旧。
长亭笑起来,谢之燕才是建康士族女儿最最典范的模样。
美好、明艳且软绵婉和。
长亭有点羡慕她。
谢家阿舅谢文瞻也一眼便望见了长亭,拍了拍长子谢询的后背,笑道,“阿询一回白山便说小阿娇长成大姑娘了,如今几年未见了?三年?”
“将好两年。”长亭笑着再问了个安好,“阿娇两年未见舅舅了。阿娇长成了大姑娘,可舅舅却丝毫未老,就像大家笔下的工笔画似的,连胡髯都丝毫未乱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谢文瞻将马缰交给小秦将军笑得极为文雅。
光德堂府邸前头场面乱哄哄的,两家人几年未见,兼之其中曲折颠仆,话好似说不完似的,谢太夫人抬起长亭下颌看了又看只觉得像极了早逝的长女,又怜外孙身世经历,搂着八尺高的陆长英一口一个“心肝宝儿”地叫,陆长英便微微有些窘迫,小阿宁一向喜欢谢之燕拽着阿燕的衣角“表姐、表姐”地唤。
长亭笑着看,心里头的愧疚渐深。
谢家是她的舅家,亲厚、亲近加之血脉相连,她不能因为这桩阴差阳错的亲事丢了外祖母与舅舅,那是看着她长大的亲人。
“阿娇。”谢询面容浅淡地站在长亭身后,“恭喜你,表兄可以起身走路了。”
长亭回过首去,笑了笑,谢询的模样在光照下愈发熠熠,谢询的手比她的还细腻,谢询的衣裳玉玦配色比她的还认真,谢询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也不能因为亲缘而丢了蒙拓啊。
事情便陷入了两难。
这大概又是陆长英给蒙拓进一步的考验吧——如何在保证陆谢两家关系和睦的前提下,娶到她。
长亭没来由地觉得幸灾乐祸,心里哼了哼,她着什么急呀?没法子娶到媳妇的男人才更应该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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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极丰盛,谢文瞻与陆长英举盏推杯饮完了一壶龙泉,谢询斯文尔雅独酌一壶玉螺春,长亭与谢家几位姐妹温了梅子酒喝,在碧旖楼摆了两桌,姑娘家的桌上人少点,真定大长公主便请了胡玉娘上席,笑着向谢太夫人解释,“...玉娘,救了我们阿宁、阿娇的好姑娘,性子极豁达,人也聪明。”真定往谢太夫人身边儿靠了靠,说得极轻快,“你晓得的,现如今寒族强势得很,庶民里面也有极好的孩子。”
“百十来个里总有一两个看得过眼。”谢太夫人这已然算是卖真定一个面儿了。
谢之燕却温笑着微不可见地往旁边腾了个空儿,冲长亭抿嘴一笑,她一笑,梨涡就起来了,“这位姑娘长得好英气,若着裋褐,一定更惊艳。”
叫士族小姑娘对玉娘表示亲近实属不易。
长亭当即挽袖给谢之燕亲斟了杯梅子酒,梅子酒热腾腾的,直冲热气儿。
夜来风疾,玉娘架不住阿宁大眼汪汪,便偷摸喂了她几口温酒,待得长亭发觉却已见阿宁面容酡红,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长亭再一抬头,玉娘当即正襟危坐,肩缩衣裳里直摆手,长亭撂下一句,“回去找你算账”便搂着阿宁提早告了罪,真定大长公主笑问,“可是阿玉那泼猴?娥眉去搭把手!你快扶你妹妹回去歇着吧,明儿还有正经事呢!”
什么正经事?
长亭心头一腾,过二门的途中总算是晓得了——几大群人正在下谢家的礼,后头的马队装的全是谢家带过来的礼,钧窑的几大对瓷器、绸丝蚕面、还有几大匣子的古籍,都包着大红绸,总算还没来得及写“囍”字儿...
长亭停了步子偏过首,有些不解问娥眉,“过庚帖还需送这样大份儿礼吗?我怎么没听过有这样的旧俗?”
娥眉笑道,“也是有的。殷实大户人家总乐于炫耀,白山到平成这样长一段路,谢家出游总得浩浩荡荡的才算气派啊。”
那岂不是天下间都晓得谢陆两家要联姻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呼了口白气儿,这下更棒了,谢家浩浩荡荡过了这么些个城池,想赖都赖不掉了。
“明天?今儿才到,明儿就过庚帖礼,不会太赶吗?”长亭话里带了些侥幸。
娥眉哧地一笑,“若今天能过,大长公主一定要今天过。正巧明儿是二月二龙抬头,借个势头行喜事,哪家都欢喜。谢家主子们一路过来既无风餐露宿,二无快马加鞭,都是走在哪儿黑就在哪儿歇,不着急不赶路。累铁定是累,可谁家娶媳妇儿不累呀?在家里睡个大觉就能把媳妇娶回家吗?”
长亭婚事一定,陆家上下都喜气洋洋。
娥眉的打趣却叫长亭的脸色更黑了。
一夜无好眠,长亭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却梦见自个儿穿着青衣喜服坐在床沿,门一开,却是谢询那张脸,梦里头的她在尖叫,等她被吓醒了一抹额,一手的汗。等到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了,没一会儿却被满秀的耳语叫唤醒了。
“大姑娘,您快醒一醒...今儿个过庚帖,您得城头去观礼呢!”
长亭捂着脸闷声哀嚎。
蒙拓!
快出来啊!
你家夫人的生辰八字都要放到谢家的祠堂里去了!
长亭碰碰额头,极镇定地扭头向满秀交待,“我今儿发热了,发高热,起不来了。”满秀一惊,拿手背摸了摸,说得极镇定,“您哄奴什么奴就信什么,可是奴也很为难啊,毕竟郎中们没有奴这么好哄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再次捂脸哀嚎。
长亭着急得很,要有个热锅放在她身边,她就身体力行地给玉娘亲演了一出俗语,铜镜里的小姑娘肤容白净,眉弯弯的,脸尖尖的,好在年纪轻,就算一夜无眠,脸也像刚剥了壳的鸡蛋,长亭盯着镜子怎么都静不下来,索性一狠心掐了掐自个儿胳膊。
“哎哟!”
疼是疼了,可还是一点儿也没静下来!
玉娘也着急,要到荣熹院时,闷了许久才闷出句话来,“要不咱也不管长英阿兄了,你穿的啥鞋?”
长亭不晓得玉娘要说啥,赶紧把裙摆往上一提露出绣鞋来。
玉娘直呼运气,“好好!反正你穿的软底绣鞋,能走路!咱们今天混出城门去,你往邕州走,一直走一直走,咱们当日能从稠山走到冀州,今儿个也能从平成走到邕州...”
“那就真成婉姬和崔生了!”长亭第三次哀嚎,“可我上哪儿去求个普度众生的菩萨来帮忙呀!”
荣熹院热热闹闹的,长亭一到便听谢家有人大呼,“大姑娘来了!总算是赶在吉时之前!”,长亭眼一闭,心一横撩开帘子往里走,陆长英稳坐如山,长亭垂眸敛眉做羞赧状,轻提裙裾坐到陆长英下首,女眷们仍旧在笑闹着,声音不大,可终究有这样多的女人,听在耳朵里还是闹哄哄一片。长亭一抬头便见谢询,谢询的眼光叫她不舒服,怎么说呢?好像一个大商贾花了几吊钱买了一个物件儿,他正审视评判着这物件儿的好坏呢。
谢询还在考量娶她值得不值得?或许又忆及她是如何如何不柔顺了,如何如何悍戾狠辣了,如何如何不像个豆蔻韶华的小姑娘了。谢询是个好人,可并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好人都可以被凑做一对的。
人齐全了,便往平成城头走,长亭也闹不明白为何过庚帖要在城头前进行,“鼓舞士气,外加彰显此桩婚事的要紧。”真定大长公主如此说道,“陆家也是有过先例,当初姑奶奶嫁人的时候就在古城墙外过的庚帖,全平成的人都观了礼,夜里全去放了水灯祈福,嫁人便要承载着许多人的祝福嫁出去,这样一辈子过得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说得很感慨,陆长英亦全力支持。
长亭埋下声,“阿兄,你若放任自流,阿娇这辈子也不乐意搭理你了。我是说真的,士家女和离的也不少...”
陆长英看了幼妹一眼,牙顿时有点痒,隔了半晌才咬着牙说句话,“你放心...”
长亭手上的汗一凉,吊了一夜的心可算是落了地。
过庚帖说简单也简单,说繁琐也繁琐,照陆家和谢家的规矩再简单的事儿也简单不了,两家人站在城墙上,女眷们罩着帷帽,下头是平成的庶民百姓们,还有一些个逃难逃到豫州来的流民也穿得很齐整,人们的声音叫嚷得极高,要不嚷着“谢玉郎,让我瞧瞧你!”,要不叫嚷“大郎君,大郎君!俺给您磕头了!”,时不时有姑娘家将香囊鲜花往墙头上扔,大抵七成是为了谢询,三成是为了陆长英的粮食...
一个以貌服人,一个以德服人,长亭觉得陆长英又在咬牙了。
更漏簌簌,一直在往下走。
“咚!”
钟敲得响亮。
吉时到!
城下已然欢呼起来,鲜花香囊更甚,有的挂在了古城墙的青瓦上,有的在空中昙花一现然后紧接着就坠了下去,有的甚至扔进了墙头里,真定大长公主与谢太夫人相对而立,两个人皆站得笔直,真定大长公主右臂一抬,娥眉双手捧托盘缓步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牛皮纸信封,上头拿朱漆封得死死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娥眉走得越来越近,长亭一颗心抓得越来越紧。
长亭一直在抖。
谢太夫人伸手了...谢太夫人要挨到信封了...谢太夫人挨到信封了...
“咚咚咚!”
三声巨响!像是有人在擂鼓,又像是有人拿重物在敲打城门!
谢太夫人的手松下下来,她手一放,脸却往城门口看去!
“咚咚咚!”又是三声!
小秦将军跑得飞快,两步并作一步走,几步蹬上台阶,双手抱拳,朗声道,“是蒙将军擂城门外头的打鼓!大概有战事要紧!”
长亭双眸一亮,当即掀开帷帽,双手攀在城墙上眯着眼睛朝下望!
狗屁战事紧急啊!
就蒙拓一个人挺身坐立于红鬃马上,高束发冠,大刀负背,马蹄踢踏来回走动,蒙拓头往上一抬,正好与长亭对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哐当”,城门大开,蒙拓单手纵马入城,城墙上数人赶忙到另一处往下瞧!却见蒙拓仰起头来,一只手紧攥马缰,一只手高举了个不知什么物件儿,他声音放得极广,长亭站在城墙上听得一清二楚。
“冀州蒙拓求娶陆氏嫡长女!先齐国公陆绰婚约信物在此!还望陆家相较真伪!”
长亭张了张嘴,他们隔得有些远,暖阳有些晒人,长亭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也瞧不清蒙拓手上拿了什么!等等...长亭觉得她脑子里过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城下庶民哗然。
“是一个扳指!是一个...玉扳指!”
长亭当即捂住胸口,陆绰的玉扳指!
陆绰给石猛的那只玉扳指!
那是一对!一只在她胸口挂着,一只在石猛处!
齐国公陆绰定下的婚约信物...
众目睽睽之下,蒙拓拿出了一个婚约信物!
长亭紧捂胸口,后退两步,她觉得她胸前的那只扳指正发着热,“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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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正---
舅舅叫谢如竖~谢家嫡长女叫谢之容,谢之燕是表妹,人物一多,阿渊自己就懵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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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头的风又疾又劲,风将长亭的帷帽高高吹起,长亭浑身都在轻轻发颤,她眼睛里只有城下那个单手高举的男人,城下的人那么多,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地看着不要钱的热闹,可是在长亭的眼中,好似满城的人都是模糊的,只有他很清晰。
众人皆怔愣。
城下安静得像是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处。
蒙拓高举玉扳指,再朗声高呼,“冀州三品骁骑将军蒙拓求娶陆氏嫡长女!”马蹄迂回踏转,蒙拓后背来回晃荡,目光灼灼看向长亭。
城墙上诸人终于回过神来,谢太夫人看了一眼尚放置在托盘中的大红朱漆信封,她的手指已经挨到了信封的边缘了,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是父亲的扳指...”陆长英第一个出言,“北迁过冀州时,父亲与石刺史相谈甚欢,便结下了儿女亲事。当时当日情形由不得多说...”陆长英觑了眼城下,“如今却实在不能不多说。”
真定大长公主面色发青,“石猛原是在这处等着我们!石猛来冀州之时,你为何不多说一句!阿绰还留了一个扳指在他那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位蒙将军挑了一个好时候啊!”
“若石猛早日将这扳指拿出来,豫州岂能帮他封住邕州的路,他又怎能顺顺利利地拿下邕州。”谢太夫人目光如炬,顺了顺真定大长公主的后背,“老姐姐没说错,寒门庶族里是有几个能干的,能干过了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啊!
什么好处都叫他石猛得了!
邕州、建康、她陆家的女儿!
真定大长公主紧紧抿住嘴。
蒙拓再呼一声之后,城下的人终于醒转过来,嘘声有,细碎的议论声,还有不明所以的喝彩声,还能有什么比士族家的小姑娘下嫁给一个他娘的穿盔甲的庶民更让人振奋的消息呢——这小子能做到,保不齐我他奶奶的也可以啊!
陆长英手一摆,沉吟交待小秦将军,“疏散民众,保证回光德堂的道路通畅。”陆长英头一偏看向城下,“再给蒙将军牵条好马换一下,这匹马的铁蹄都翻翘了。带蒙将军回光德堂,以上礼待之,休敷衍。”
小秦将军挺身应是,行军礼再往下跑。
陆长英单手盖腹,向谢家人行一大礼,“今日之过为陆家不是,外祖母若要怪便怪长英罢。只是春寒料峭,墙头风大,若能先行回光德堂,咱们从长计议。”
陆长英态度极为谦恭,亦极有担当,三言两语定下事势走向。
谢家阿舅谢如竖尚且处于大愕之中,谢询立足于父亲身后蹙眉不知如今作何感想,谢太夫人只好顶了起来,伸手将陆长英扶起,“若这也叫陆家的错处,那天下人都不要传诵礼仪诚信了...不过是平白落了石猛算计罢了!”谢太夫人顿一顿,“回光德堂,凡事从长计议。”
小秦将军动作极快,不过一炷香,街上便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女眷行车,刚下城楼便已不见蒙拓踪迹,长亭按捺住四下找寻的目光,耳朵极尖地听身后谢询低声一句,“晦气!”语气听得出几分愤懑。
长亭赶紧垂下眼眸,她一颗心仍旧在砰砰地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还好还好。
还好她未曾妥协。
古城墙离光德堂不算远,马车行路颠仆,长亭攥着帕子在马车上想了许多,小阿宁却显得比来时欢畅了许多,凑到长姐耳朵边小声道,“阿姐,我将才听见表哥说晦气...你别嫁他了,往后就算顺顺利利嫁了,他恐怕也忘不了今儿个这出,时不时拿晦气这词儿来给你添堵。”小阿宁话声更轻了,“更何况我也不喜欢谢表哥,分明是阿拓阿兄更好。”
长亭揽了揽阿宁,面上终于止不住地翘起了嘴角。
荣熹院正堂大门紧闭,丫鬟们屏气凝神严阵以待,几个主子鱼贯而入时都带着风,长亭抱着长宁坐在尾端,真定大长公主正襟危坐于上首,谢太夫人与真定并列,谢如竖与陆长英相对而坐,长亭落座在谢询下方,谢询对面空了只位置,大概是给蒙拓留的吧。丫鬟上的茶汤很香,可是没有人动。
真定大长公主忍了一路,终究出身打破沉寂,“你...阿绰实在荒唐!怎么能与石家结亲!这么大的事,这么久的时间,没有一个人同我说!如今蒙拓上门,全城皆知!”真定大长公主大约气急,一巴掌拍在木案上,“若是一对信物,另一只在何处!”
“在阿娇身上。”长亭微垂眸,眼眶微红,“父亲死前交与阿娇的,阿娇是当作父亲的遗物在看顾的...”早在马车上,长亭便将扳指从胸前取下,如今紧紧攥住的掌心一开,一枚温润至极的玉扳指躺在白净的手掌中,长亭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像是在哽咽,“我的这枚刻的阴文,父亲给石家的那枚刻的阳文...父亲生前很喜欢这对东西...”
“这是他库里的东西。”
真定大长公主气一懈,她当然认得这对扳指是长子爱物,是前梁时候留下的老物件儿,陆绰最喜欢的就是老玉,她其实是信的,陆绰肯在冀州留这样久,至少代表陆绰当时是认可石猛这个人的,今天下四分五裂,陆绰又不是个守旧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