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第两百四十章接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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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才发现我的章节名也未免太随心所欲了点儿...大家要是觉得看上去没啥不舒服,阿渊就不改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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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秀进来时,长亭已然套上薄衫,蒙拓衣裳压根没脱,就那么脸色阴郁地靠在床榻边看着满秀手脚麻溜地服侍长亭换上常服。
“接旨怎么不换朝服。”隔了半晌,蒙拓手一指,语声极其喑哑。长亭折首一看便笑起来,这男人靠在软枕上,脸色极度不好,语气也不大好,声音闷闷的,像是捂了个罐子在最前头,“那我也不穿朝服啊?”
这男人...心情不好是应当的...
将才长亭搂着他,跟搂着一团火似的,烫得手抖,这火渐渐往下延,如星星之火,已然燎原。
“别穿朝服。”长亭埋首系绦子,“这算哪门子的接旨?建康城里都没皇帝了,咱们又该穿哪朝的朝服呀?”哪个体面的圣人会挑在人进了洞房再来宣旨的?长亭抿了抿鬓发,不让满秀再静心梳妆了,语气淡淡地,“去是给他益王脸面,不去是情理之中,刺史大人大抵是害怕大喜之日见血不吉利,否则照刺史的个性恐怕要先把那送旨的使节捅了刀。”
蒙拓沉声冷哼,终究是起身换衣裳了。
一路过去,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长亭跟在蒙拓身后,先至正院与石猛、庾氏汇合再跟着过去接旨,长亭埋头走,几个人都没出声却仍旧能感受到每个人心绪都很低沉,蒙拓是到嘴的肉没吃着,石猛与庾氏便想得更多更深,建康此刻来人是要做什么?接旨?无非符稽是看准了石猛现在不敢堂而皇之地反了罢!待将行至外院,掩在宽大衣袖下,蒙拓牵住长亭,与之轻声耳语,“别怕。”这有什么好怕的?长亭一抬头却见暗黑中蒙拓明亮的双眸,长亭笑了笑轻轻点头。
来人恐是候久了,手背负于后,黄绸卷成一团拿金线包着,一听身后有声音转过身来,抬起下颌半阴不阳,“刺史大人好大的排场!奴在此处候了半炷香的功夫了,刺史大人这才过来呢。”
此人话一出口,长亭便知这是内监,官话掐得很正,可话尾里却带了不可忽视的建康腔——益王符稽如今恐怕将内宫全部吞下了,现在是摄政,再请宗室耆老假意商议后,符稽恐要加冠登基了,如此一来石猛若再反,便是逆国反贼,道义上说不过去,而自秦汉以来,皇家道义方是立国之本,西楚霸王虽败犹荣,在那乡野小儿尚未一锤定音之前,项羽才是民之所向,因为什么?因为他姓项,楚国的项家。
石猛拱手作揖,态度极为谦卑,“怠慢公公,怠慢公公了!是下臣的不是,待公公颁完旨,下臣做东请公公指点指点冀州的酒水,可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拂尘一拂,来人神色倨傲,“指点什么指点!奴家颁完旨意就得启程回建康,真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是是是,”石猛的态度从谦卑便为谄媚,掸掸袖子,单膝一跪躬身请来人宣旨,石猛膝头着地,后头的人跟着便全都跪了下来,长亭靠在蒙拓身边,埋首只用余光打量这个站得高高的内监,只见他展开卷轴作势提高声量,高声念道,“...兹平成陆氏长女钟灵毓秀,贤淑得宜,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臣内肱骨,应正方仪于内,兹仰承贵太妃懿令,钦封安成县主,又封郡夫人,成祭服。特此钦命,骁骑将军蒙拓为三品参将,不日返建康述命,钦哉。”
长亭俯身,心下大惊,既封县主与外命妇,又升蒙拓为三品参将,照情理论,着实应当回都城建康述命。
可这一切是要基于山河平安且建康城中当真有人做主的前提!
长亭有理由相信益王符稽只是企图将她与蒙拓骗到建康,用她来平衡陆家的势力,再用蒙拓来削弱石家的势力,符稽与石猛二人皆心知肚明石猛没想过撕破脸,至少现在没想过,在这之前所有的短兵相接都有迹可循,石家力克周通令拿下幽州,再以剿胡的名义吃掉符稽老巢邕州,最后借陆陈两家的恩怨顺势掌控豫州,五州连成一个天然屏障,而在这过程中,石猛未曾与益王符稽有分毫对垒,两者没有接触,反而互相不知底细。
玩这么一出,符稽是逼着石猛反啊。
还没等长亭反应过来,却听石猛厉声高扬,“赵虎、赵龙!把这些人给老子扣下来!”长亭仰头见石猛待那旨意一念完便站起身来,手臂展开,刚才的谦卑全都变为了如今张狂,“他妈的这什么世道!猫猫狗狗也敢说自个儿是宫里来的使节了!他娘的你以为你那物什儿没了你就成宫里的大人了!呸!老子还不买这个账!”
黑暗中竹影大动,蹿出十几个飞檐走壁的身形,来人过百,那十几人飞刀唰唰一扔,当即将来人制住,领头二人如隐身形一左一右在眨眼之间便将那内监制下,石猛轻仰下颌神情,伸手拍了拍那人的左脸,“什么承贵太妃懿令?他娘的什么时候一个妾的令都能加上懿这字儿了?”一边拍打出“啪啪”两声,石猛胡鬓笑得向上一翘一翘地,“符稽不要脸,整个符家宗室也他妈不要脸了吗?找遍内宫只能找得出个二房来?滚你奶-奶的,老子不吃这一套。”
石猛出了口气,起身手向后一摆,“哪来的山野恶贼假扮宫里头的贵人传话,拖下去,斩了!”再转身,豪气千丈,“老子酒都还没醒就没拉来灌这么个猫尿,都回去睡觉,谁他娘的都甭搭理这茬儿!哦,蒙拓,你不许睡!”
蒙拓应声称好,长亭满面绯红。
待回房后,蒙拓衣裳也顾不得换了,将长亭一把抱到床榻上,从头亲到尾,脱襦裙脱得生疏,笨手笨脚地将绦子系了个死结,长亭闷声一哼,仰卧在床上伸手将死结打开,襦裙被男人向下一拉,露出姑娘家光洁如玉的酮体,酮体之上罩着一层薄薄的并蒂莲兜子,兜子上的绳儿向下坠,连带着布也跟着往下落,落着落着姑娘家从未见过人的地方便透着香与软蹦了出来,长亭面色潮红一个翻身急切地想遮挡住,蒙拓伸手赶忙抱住,手心一挨上姑娘家的皮肉便再难自已。
吻似狂风骤雨般落下,蒙拓忍了想,想了忍,如今厚积薄发,难耐良辰。长亭兀地身下受痛,如同薄纱被撕裂开似,大物横冲直闯,蒙拓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长亭便哭,“你这骗子!”,蒙拓俯身去吻她的唇与手指,长亭嘴被男人含住,只可嘤嘤地揪着蒙拓的胳膊迷糊骂人,骂不出声,耶耶呜呜地反倒叫男人的心绪策马扬鞭而去,蒙拓拢一拢长亭后背,将她抱在怀中,男人的皮肉紧紧贴着她的,男人的喘息就在她耳边急促地发声,男人的物什儿还在她的身体中,长亭眼眶红红的,折过头胡乱地哭,哭着哭着却反手勾住蒙拓的颈脖,不可抑制地柔声呻吟着将蒙拓拉着向下拽,拽得一下坠落到了春梦无痕的温柔乡中。今夜,谁还得空再理凡尘俗事与那起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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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特很晚,起得特早,石家的晨起是摇铃,低矮游廊间的檐角下拴着铜铃,恰好精巧地取在不曾见风的地方,“叮铃铃”的,先从正院里响起来,紧跟着此起彼伏地每个院子都摇铃晨起。这小苑当然不例外,外间声音一响,长亭立刻睁眼,直愣愣地看着什么都没罩的床顶,闭眼之后再次睁眼终于想起来她如今在哪儿,一抬胳膊,肩膀疼得要命,再抬了抬腿,那头的地方也不舒坦,长亭“呜咽”一声一转身正好转到蒙拓怀里。两个人都曾在刀尖上舔血过日子,只要一点响动立马醒转,蒙拓没睁眼伸手揽了揽长亭,闷声问,“还疼啊?”
长亭摇摇头,嘴里却说,“疼的呀。”环手再抱抱他,笑眯眯地仰着颈脖看他,蒙拓下颌棱角分明,刀锋似,年少的时候还瞧不出来,如今经事经多了,身上那股子气儿便显出来了,胡人的血统强悍,就算是汉胡生子生出来的也泰半像胡人多一些,蒙拓便是这样,轮廓像胡人,眉眼却像汉人,长亭再往他怀里靠了靠,嘟囔道,“浑身都酸,又酸又涩,动都动弹不得啊。”
蒙拓一惊,忆及昨夜几度孟浪,头一回滋味销魂噬骨奈何当真春宵一刻转瞬即逝,第二回重振雄风提枪再来便如鱼得水、水乳交融了,若有第三回倒是极好的,蒙拓却见长亭揪着被角他一放手,整个人便下意识滚到床角去蜷着睡,蒙拓一咬牙生生忍下抱着好容易得来的媳妇儿安安生生睡了一夜,哦不对,不到半夜,这好似才闭眼,摇铃就响了。蒙拓想了想,伸手去够床榻上的那只匣子,拿了个瓷瓶,一打开,气味冲鼻,“我给你擦擦,”蒙拓将长亭袖子一撩开,便见胳膊上有淡青色也有紫红色,不由暗悔,“往后...咱们慢慢来...”
长亭当即笑起来,“您可先别擦红花油,味儿这么冲,叫我怎么出去见人啊可?人隔老远就闻到我身上这味儿,指不定还以为咱两昨儿夜里做什么...动作了呢...”越到后头,话儿越轻,长亭说着面颊便红了,手往后背一撑索性一鼓作气起了床,背过身去催促蒙拓,“快起来别赖了,一早要先去祠堂再去请安,快起来快起来!”
蒙拓笑起来,嘴角拉开弧度不大,但看得出来是真开心,“等你养两天后,我们再来...”一顿,笑得淳朴,“试试别的动作...”
长亭轻哼一声当即被他的不要脸吓得落荒而逃,蒙拓俯身嗅了嗅沾染上了长亭身上味道的缎被,味道很清甜,蒙拓将脸埋进被子里去久久不愿起来,总算不是梦了,他真的娶到了她,四年前的痴心妄想如今变成了现实,四年前的痴人说梦如今却终究成了真,蒙拓长长一声喟叹,鼻腔里瞬时充溢着女儿家香甜的味道,值了,活这么一辈子值了。
摇铃摇得早,长亭和蒙拓先行至小祠堂给蒙拓生母的牌位上香奉茶,再跟着就去了正院,为示尊重,偌大一座石宅,长亭愣是未乘软轿,全靠一双脚走游廊,见四下无人,长亭掩袖小小打了个呵欠,蒙拓目不斜视靠过来轻声道,“今儿咱们就搬到祖院去,姨父武将起家,摇铃时辰太早了...”
祖院就是蒙拓置下的庭院,当初是答应过真定,长亭不会挨着庾氏和石猛住,真定才最终拍板同意了的。所以是等搬了,她就可以关起门来睡大觉了吗?
她是这种没进退没规矩的媳妇儿吗!?
没错儿...她就是...
长亭没出息称好,想了想找了个具体点儿的说辞,“玉娘昨儿搬到祖院去了,我们不去,她一人在那儿总有些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万一姨母让她也住进来怎么办?”蒙拓认真思考这个说辞的可行性。
长亭一愣,当即笑道,“张先生也是在祖院落的脚呀,我的陪房,你的幕僚还挨着姨父姨母住,这可就有点怪了。”
蒙拓点点头,再道,“待会儿你别主动提,我来说。”亘古以来的婆媳问题是怎么来的?当母亲的千辛万苦把儿子拉扯大了,儿子却为另一个女人掏心掏肝,这换谁不低沉?若这儿子还不懂得平衡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那媳妇儿受的排头大抵都是婆婆积攒许久的怒气、怨气以及为了出口气。这话儿,纵然是之前说好的,可也不能由长亭提出来,长亭一提就变成了这个家族的罪人——你没嫁进来之前,人都好好的,该挨着姨母住的还是得在姨母跟前尽孝,您可倒好,一嫁进来便撺掇着外甥忘恩负义、不念养恩...蒙拓来说,虽说账还是算在长亭身上,可长亭好歹能在旁边装一装相,当个好人嘛。
两个人先靠情分在一块儿,跟着靠容忍宽和走下去,最后靠习惯惰性和方能合葬棺椁。感情这码子事儿不是活在现实日子里的,是活在遐想与期待里的,柴米油盐将幻象猛地一下拖回了现实,泡沫破灭之后,走得下去走不下去靠的就是脑子了。情深缘浅,情浅缘深,都是怨偶,情深不寿这回事并非说说而已。
长亭要过的是日子,不是话本子。
长亭满意颔首,理直气壮把蒙拓推出去,“...往后你都得这样,我跟谁起了龃龉,你都得冲上去护着我。我如今可没人护着了,哥哥在平成,大母不管事,就留了你一个在我身边儿了,你若不护着我了,我这日子便难过得很。”
蒙拓颔首点头,十分郑重,全然忘记这位需要人“护着”才能过日子的姑娘,哦不,夫人,往前是怎么凶悍地徒手抓刀刃的...
待要至正院,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止了话头,门廊口站着的丫鬟先赶忙福身唤了句,“蒙郎君、夫人万福...”便折身小跑进去禀告,没一会就有仆从来领,正堂里头石猛和庾氏正说着话儿,长亭拐过屏风听了一耳朵。
“娶个一直熟悉的就是好,凡事不用再试探,啥事儿也不用瞒,两家知根知底的。咱们黑,也没见陆长英白到哪儿去!”
长亭额头窜黑线,陆长英白呀,一张脸蛋可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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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侄子的灵兽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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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先行,长亭退了半步跟在他身后,拐过屏风,便见石猛与庾氏一左一右坐在上首,石闵与石阔一左一右坐在下首座,石闯佩刀站在石阔身后,再接着便是几位眼生的中年男人,与石猛有七八分像,大约是石家的叔伯,与之对应的便是女眷,昨日洞房中阴阳怪气的那个女人按序仅次于石阔,接着就是多日不见的石宛,再接着便是些认不得的女人,有些披着头发还眼神懵懵懂懂的一脸稚气,有些头发高高盘起,妆有些重,长相倒在其次,这些妇人装扮的女人每个人瞧上去多少都点精明...
也是,照石家娶媳妇儿那股子劲儿,能不紧着厉害的筹谋?
再不厉害的人,在石家门里头待久了,也得变精明。
两位新人一出现,里厢便噤了声,有女人笑得温婉极了,“...昨儿脸上糊了一层又一层没瞧清楚新娘子,如今见了,嫂嫂当真好福气,新娘子气度也好,样貌也好,与蒙三郎站在一出,碧玉佳人儿一般,相配得很。”
庾氏也笑,冲长亭指了指说话那人,“这是你三姨,极温和的人。”
石猛幼弟的妻室,青州冯氏出身,虽不是士族出身,青州冯氏也很有些名声,是家风严明之家,这大概是当初石猛一代娶媳时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再看看石猛下一代,崔家、陆家再同庾家,顶级士族收拢了两家,权势虽非万能,可没有权势却万万不能。在男人看来,他娶什么样的媳妇,同女人配什么样的珠翠是一个道理,好的珠翠才能让人抬得起面儿,坏的假的拿不出手的得尽早换了重来,故而升官发财死婆娘,这才是天底下顶舒畅的三大乐事——这大概是天下间所有男人的想法。
长亭羞赧地喊了声,“三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氏便笑起来,手一抬,便有丫鬟捧了两只蒲垫,蒙拓、长亭一人一只,蒙拓先跪下,长亭跟着跪,磕了三个响头,再有丫鬟递了两盏茶来,长亭手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奉给石猛,“姨父,请喝茶。”石猛接过,啜了一大口便朗声笑着递了只荷包给长亭,长亭又奉给庾氏,庾氏喝过后便道,“这婆婆茶,我是代我那薄命的妹子喝的,我那妹子去得早,我代行母职将三郎养育大看着他成家立业,好歹也得叫我那妹子看看三郎娶回来了一个多好的人儿。”长亭不抬头,躬身垂首听着,庾氏又道,“今儿,是我喝了婆婆茶,可你还是照姨母的情分待我。我当家几十年,向来是有话说前头的性儿,该怎么待怎么待,别因着我喝了这碗茶,就要做那让媳妇儿立规矩的恶婆婆,这可是我头一回升辈分,你们可甭想绿油眼瞅着我,就等着看我啥时候严苛小辈媳妇儿!我可不会叫你们在高台上等着看好戏!”
庾氏说得好玩,堂内都哈哈笑起来。
长亭也掩袖笑起来,照庾氏这样的段位,说出口的话都不会是玩笑,不会仅仅是玩笑,庾氏在玩笑中把态度说得非常清楚了——我喝了婆婆茶,但我不是正经婆婆,你要拿出态度来待我,我受着也不算苛刻你,你不拿态度来待我,我也不恼也不算你不孝。这样的话没法儿明说,只能像庾氏这样说得若隐若现。这样的表态,说实在话,是长亭能够接受的,也是顶豁达的。毕竟长亭不是她亲儿媳妇儿,而她的亲儿媳妇儿将在不久之后进门,妯娌之间还是划一个亲疏远近更好。
长亭羞答答地,只垂着头待众人都笑过之后方道,“姨母,不也带了个母亲的这字儿吗?”
庾氏笑了笑抬手递了只香囊出去,长亭也抿唇笑躬身垂首接了,两个人都表过态了,满意不满意暂且不提,至少互相都通了个气儿了。之前相处一个是陆家姑娘,一个是石家夫人,照的是宾主之间的态度相处,纵然后头在一块儿住了许久,两人都是恭恭敬敬的,既无冒犯也无太过亲近。如今却不同,是一家人了,就不能照两家的相处办法过了,长亭怕庾氏摆谱拿款,庾氏怕长亭兴风作浪,与其磨合,还不如现今先将话摆出来。庾氏说不希望你真当自家长辈孝敬面子情到了就可,长亭回她,那怎么能行,姨母代行了母职就是母亲,做小辈的必定尽孝。两个人话都说得漂亮,同时让人放心。
跪拜完这两个,蒙拓与长亭又一顺溜摆下去,同辈就作揖,长辈就屈膝,一溜儿拿了十几个香囊,石闵只给了白眼瞧,石阔温润如玉,贺了一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们二人定要白头过罢此生。”
话中有几分怅然若失的意味,长亭偏头看向蒙拓,蒙拓笑着拱手,“不负二哥嘱托。”
紧跟着便是拜会石家长房,昨日那位夫人今儿穿的还是那件衣裳,只鬓发间的那支流苏簪子换成了福禄寿嵌宝双柄簪,余下的饰物都没变,挨在她身边的石宛却打扮得很光鲜,缎面的衣裳,镶边的补子,金线绣成的绦子,面上擦了粉,描了黛眉,双颊晕了两团红润,眼神像小鹿,一闪一闪地不见怯弱只见柔婉,石宛原先就长得好,如今人长开了,五官与脸蛋看上去便更漂亮了。
长亭笑着唤她,“许久未见你了。”
石宛一抬头,眼神看向她再从她脸上一扫而过落在蒙拓身上,像是眼神被烫伤般,又连忙低头,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颤了又颤,叫人想将她一把揽过来好生安慰一番,这些神情全都被长亭收在眼底,长亭一挑眉再躬身同那妇人见了礼,“石大夫人安好,昨日见您时,小辈没法儿说话,总算今日问到了您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叫石猛的弟媳妇三姨,却叫石猛的长兄石大夫人。
石大夫人抬首,笑称,“不敢当不敢受,本就与蒙三郎没什么血缘。论从你的身份还是诰命,我受了你的礼都是僭越。”石大夫人不着痕迹地斜睨了眼蒙拓笑道,“当初二弟妹仁厚,给蒙将军不知说了多少人家的姑娘,城北乡绅家,城东先生家都说过,到底姻缘天定,万万没想到是陆家的姑娘嫁过来了,城北城东的人家怕是肠子都悔青了了。”
乡绅和教书先生都不要的杂胡,却被陆家女接了手,石大夫人的语气不仅仅有幸灾乐祸,还有点儿看好戏的口吻。
长亭也笑,“小辈本是新媳妇,本该装装相羞羞答答的,可当真论起来小辈在这石家院子里住的时间怕是比阿宛妹妹还长一点儿,再装相,姨母也只做当看猴儿戏耍了罢!”庾氏跟着笑,笑着朝冯氏说,“你我当新媳妇的时候,可不敢这么放肆!”长亭垂了垂眸,抬起手来掩袖遮笑,“既不装相了,小辈便也红着脸认一句姻缘天定了,若非姻缘天定造化弄人,阿宛妹妹又如何现在还待字闺中呢?想来必也有更好的在等着呢!”
长亭说得娇俏,语声娇俏,眉眼也娇俏,正好是一个新出阁的贵女不谙世事应当有的娇憨。
换个汉子来说,这话儿意思大约就得变成,妈的,老子不装新嫁娘的相了,撩起袖子来好好跟你说道说道,是,你说姻缘天定,我承认所以我嫁过来了,乌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回头看看您家那老姑娘吧,她又是为啥嫁不出去呀?当然也是因为姻缘天注定嘛!
石宛与长亭差不离的岁数,却连亲都还没议过。石大夫人看上的人家,人家看不上石宛和石猛只是不甚亲近的叔侄关系。看得上石宛的人家呢,石大夫人又觉得委屈了。两厢一耽搁,石宛如今便越发无人问津。
没有什么比对着家里有个老姑娘指着骂“你嫁不出去”更缺德的招儿了...
长亭一刺,刺得石大夫人面色一僵,半晌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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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静谧之后,倒是隐约传出有女子的一声嘲讽嗤笑,声音很轻听不出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可很清楚的是这一声嗤笑后,气氛显得更怪异了。哪家新嫁娘敢这么呛?一亩三分田都还没耕热,就敢呛长辈的声儿!石大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的抿唇笑了笑,“可不是姻缘天定,往前阿宛不是还没你这个嫂嫂吗?如今可算是盼来了,可得劳烦你帮阿宛四下相看些好少年了。”
长亭认识的少年郎,非富即贵。石大夫人又把球踢回来了,和长亭处得好处不好倒在其次,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若长亭能碍于脸面答应帮忙牵线,那便再好不过!她这一辈子也算功德圆满了,之后与长亭处不好又能有什么损失呢?
长亭笑一笑,干干脆脆一口应下,“我身边还未定亲的好郎君就只有建康玉郎谢家阿询了,我待会儿便修书一封去谢家问一问。”
若真写了,石宛丢脸便丢到安元去了!
石大夫人对这个女儿期望再高,也不可能奢求嫁到谢家,嫁给谢询!长亭分明是在讽刺!这封书信一写,石宛变成天大的没有脸皮的笑柄!石大夫人看着长亭,胸腔里头翻涌起一股子气儿来,冷笑一声,“承蒙蒙拓媳妇儿高看,觉着我家阿宛配谢玉郎也配得起...可做人吧得知道个尊卑轻重,长者说话听着便听着,小辈翻来倒去地拿话来堵,这便叫没...”
“大夫人慎言。”
蒙拓开口截住石大夫人后话,“开弓没有回头箭,说出来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这个道理大夫人应当懂得。只要大夫人的后话说出了口,长幼尊卑都可先暂且放一放了。”
没什么?没家教?没教养?没体面?
无论这三样哪一种,只要石大夫人说出了口,陆家都不可能善罢甘休。两家天地云泥般的差别肯定是存在的,差别引发矛盾,然后矛盾需在时光的日积月累中日渐缓慢地浮出水面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才能将折损控制在伤害范围最小之中,可两家差别被一颗耗子屎搅和得在结亲第一天就显露出来,绝非明智之举...话到这里便不仅仅是女人间的唇齿交锋了,长亭抬头看向石猛,石猛沉声唤了句,“阿宛还小,凡事都还有我这个当叔父的操心,新媳妇刚进门,嫂子也别太急慌。”
石猛一出声,后宅的事情就变成前院的事儿了,事儿没变,性质一变给人引发的遐想就变了。石大夫人看向石猛,面容有清晰可见的不忿,却到底没再开口了。长亭多看了石大夫人两眼,恭顺地再作一揖后便捧茶向下走流程。一个插曲不大不小,在座诸人好似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般,该笑的笑该喝的喝,一点儿不耽误,吃过酒后蒙拓携长亭回偏厢,长亭倒头便睡,蒙拓看了两眼镶在被子里头的女人心里权衡了一下决定先去后院把今早没练的功补起来,锻炼足了精神方能提枪再战啊!并且肉,得放轻松休息好了过后,才更好吃,才能慢慢吃。
因昨夜酣战到天明,今早又与人斗智斗勇争口舌之利,长亭抱着枕头睡了个大饱,一睁眼外间都点上灯笼了,光亮都被薄薄的纸罩得朦朦胧胧的,内间床榻松软馨香,长亭手肘枕在脑袋后,出神地望着床罩,望着望着又眯起眼睛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长亭再醒过来是被满秀吵醒的,满秀见长亭一睁眼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先埋怨两句,“...您这哪儿是嫁人呐!您这是养老!”再凑拢过来说,“将才庾郡君身边的幼竹来过一趟,我说您被气得有些不好,如今眼睛不好见人,她赶紧劝您别气,只说‘蒙将军比她儿子出众许多,得刺史大人器重许多,前些日子攻邕州,刺史大人遣蒙将军没遣她的儿子,那位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如今见蒙大人越过越好,肯定得愤愤不平想出气’,我又请幼竹吃了两壶好茶方送她走的...”
对了嘛,针锋相对肯定有原因的,长亭却明白原因不止这么一个。
小苑东厢里的人正闷声争执着什么。
“母亲便是不心疼阿宛罢!阿宛现在就去跳井反倒落得干净!父亲死得早,阿宛大不了便随父亲去了!再也不叫母亲烦心忧心!母亲与哥哥好好地过罢!阿宛总归是命苦,半分由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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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来凉风一刮,六角宫灯下的流苏穗子来回晃荡,映照在窗棂糊纸上。站在游廊里的老仆听里间有争执,暗叹一声侧身向外跨,她身后的小丫鬟亦步亦趋跟了过来,瞪圆眼睛轻声试探问,“常妪,大夫人常常与大姑娘起争执吗?”小丫鬟口中的常妪回过头看了看窗户,不由苦笑,“是大姑娘常常与夫人起争执,只要大姑娘搬出了大爷,夫人便没有不从的...”
这招屡试不爽,每每命中红心。
石宛是遗腹子,她从来没见过她老子,故而大夫人总是多家怜惜。而在外面瞪大眼睛处处可怜的石大姑娘石宛却从来就很有办法对付她娘...哭哭闹闹,眼泪向下一砸,她娘就什么都应了。
只是希望这一回,大夫人的心能硬一些再硬一些,毕竟这回石宛所求之事不甚好办...
老仆又大叹一口气,看着窗户纸出神,听石宛抽抽搭搭的哭声,不觉暗叹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哟!
“母亲便舍得叫女儿从此孤苦伶仃一生罢了!”石宛佝在暖榻畔坐着,手里掐了张帕子哭得两只眼圈红透了,“我原以为陆家姑娘多好多好,既能安家又能帮扶阿拓,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牙尖嘴利的刻薄女人,半分端庄闺秀样子都没有。阿拓本就身世敏感,他...他怕是要遭那陆长亭欺负得连站的地儿都没有!陆长亭不是个贤内助,阿宛...阿宛心里头悔不当初,全怨怪母亲,若母亲当初同叔母再说说,今天母亲也不会受陆长亭那么大一顿排头了!”
石大夫人心里冒火,可见姑娘哭成这个模样,口吻一下不由自主地软了,可语气还没变过来,听起来就有些僵硬,“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些什么!蒙拓过得好与不好跟你什么干系!”
“怎么跟我没干系了!”石宛哭得抽泣,尖声叫,“怎么跟我没关系!我欢喜他!他过得不好,我心疼!”
石大夫人当下硬起心肠,“蒙拓成亲了!他攀附权贵要陆家的姑娘,不要你!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当初你让母亲去找叔母,母亲去了,可庾氏...”石大夫人说起这件事来满肚子的火气,“可那庾氏不进油盐,母亲有什么办法!蒙拓如今娶亲了,你再大的念想也该断了!难不成要我们正经嫡出的姑娘去给他个杂胡野种做妾不成!”
“母亲——”石宛扯开喉咙尖叫,“不许你这样说他!你把话收回去!”一张脸哭得被眼泪糊得看不清楚眼睛鼻子,“你们都不许这么说他!陆长亭也一定心里头是这么想的,她一定不甘心嫁给阿拓!”石宛高声嚷着叫着,叫着叫着突然想起什么来,努力将眼睛一睁,急切道,“对啊,我还可以做小啊!陆长亭不喜欢这桩亲事,陆家被阿拓算计得不得不将陆长亭嫁过来,可陆家是什么人家...陆家一定会将陆长亭再接回去再嫁一道!所以陆长亭不会生下蒙拓的孩儿...”石宛双眸陡然发亮,“我可以去当姨娘的啊!我给阿拓生儿育女!等陆长亭要和离的时候,我就能被扶正了!”石宛手中紧紧揪住那张帕子,目光灼灼地望向石大夫人,一脸哀求,“母亲...母亲...我喜欢阿拓了十年了,从七岁到现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大夫人本勃然大怒,却看着女儿一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会儿又精神起来,心里慢慢软乎下去。如果当初她去和庾氏说话的时候,能放下身段哀求又哀求,是不是庾氏能答应这桩婚事?毕竟蒙拓是外人,不姓石,要想拉拢他,让他娶个石家姑娘才能放心大胆地用他去帮石家打江山啊...奈何她脾气一梗,蒙拓竟然攀上了陆家!说来说去,也是她对不起女儿...石大夫人后背上的劲儿一松,看着女儿落在帕子上的眼泪,当下有些犹豫。如果...只是说如果...果真如石宛预测,陆长亭一定和离...那这件事看起来也是一桩很圆满的打算啊...
石宛一向抓得住石大夫人的弱点,眼见石大夫人身形一松,石宛当下俯在她身侧,轻声道,“母亲,蒙拓是有大出息的。叔父夺了江山,蒙拓就在邕州安营扎寨,到时候我再把您也接过去住,咱们一家人关上城门过好日子,天高皇帝远,咱们谁都不怵...谁都不怵!”
谁都不怵...
石大夫人脑子登时一慢,手心向下摁了摁,口中嘟囔,“再想想,待母亲再想想吧...”
做小...扶正...天高皇帝远,谁都不怕...
反正是只要陆长亭没在了,这件事就能继续谈下去...
石大夫人想得比石宛更远。
石大夫人在想这桩无法言明之事的时候,蒙拓与长亭夫妇却大张旗鼓地在收拾东西往外搬,待在石家宅邸中住了三朝之后,由蒙拓牵头,长亭殿后的计划搬迁便提上了日程,庾氏也没劝,只一半笑话一半当真地同蒙拓说,“娶了媳妇儿便有了自己主意了,也不知道叫我说你什么好!孩子大了这是好事儿。咱们是一家人,也不拘着你住到多远去,只记着这儿是你待了十几年的家就行了。”长亭替蒙拓满口应好,也笑着道,“逢年过节,我们可都得往姨母这儿跑,蹭吃蹭喝都另算,最要紧的是得把压岁银子占住喽!”庾氏哈哈大笑起来,给长亭夹了块儿老山参,让长亭好好补补。
石猛给蒙拓的假就那么十来天,迁居这事儿既然提上日程了,长亭就得抓紧来办,寻了个黄昏,两口子吃好喝好招了马车去镜园看看,这还是长亭头一回进镜园,这园子是蒙拓一手准备下来的,长亭这些时日看账册的时候发现有项支出竟然高达一百四十只金条,可后面的支出项却写得含含糊糊不由大惊——这可是蒙拓八成的积蓄了啊!当即招来人问,一问才知当初买下镜园的时候是瞒着庾氏的,石二郎君牵的线买下来的,后头庾氏知道了,气得补了五十根金条给蒙拓,一边拿钱一边骂他,“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置产置业还敢瞒着!”
长亭想起来不觉笑,石家人都精明会算计,但到底顾念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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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蒙拓所说,镜园离石府很近,拐过两个胡弄就瞅见大大两扇门,门前立着一对石狮子,雄狮顶球母狮抱子,红线砖瓦,灰墙低伏近五里,长亭踮脚却仍旧一眼望不到墙头,再望就望到了绵延起伏的珏山余脉了,长亭不由扶在马车边叹了一叹,回过头看蒙拓,“你买这么大个园子作甚?”
蒙拓面无表情答道,“为了孩子有地方住。”
长亭喉头一梗,顿觉任重道远。
宅邸大门大大打开着,门匾写有镜园二字,长亭转眸笑道,“谢言宗的字?”蒙拓眼眸向下,依旧面无表情,“是,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谢家的字。”难为蒙拓了,分明不那么喜欢谢询,却还能忍受将谢询长辈的字挂在自家的大门口,长亭笑起来,“哪日我请哥哥写一写门匾,将这块儿换下来罢。”长亭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蒙拓跟在她身后,庭院纵深,花草间隔,又有木马流车随水流滚动溅出些许水珠,正好落在庭下种植几株君子兰的土壤里,整个院落布局清雅,分为三进,前院为宴客、召见管事之所,二进为库房、厨房等囤积杂物之所,内院方为内眷居所,镜园分布得与旁人不一样,因蒙拓为武将,辟了极大一块儿空地出来练功,故而外院的书房便紧缩了近一半。长亭边看边笑,笑得蒙拓恼羞不敢成怒,只闷声说,“我近来也在练字帖...”长亭当即贴着他的胳膊笑得愈发乐不可支。
内院面积非常广,因背靠珏山,花林丛生,碧波浩荡,有竹条网编织成小栅栏围在山涧,既做野趣又做围栏,这花架子倒也围不住什么,大抵只能围一围想进园子里来偷菜吃的野兔罢了。
镜园正堂恰在整个园子的中轴线上,坐北朝南,方位极好,正堂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小院,四周围矮墙,门也阖得死死的,长亭推门而入当即呆在原地,默了半晌,回头扭身靠在蒙拓怀中,许久说不出话。
正堂里的布置,和建康城中她在陆宅里的闺房一模一样。朝阳的西厢、罩着竹帘子的抱厦、摆在庭院中央的紫藤花,还有挂在廊下的古铜钱风铃...长亭揪着蒙拓的衣襟,心里有些软有些酸酸涩涩,她做梦都想回到建康,在建康的日子才是她一生中最安宁的辰光。
“你怎么知道...”长亭抿唇笑言,“我住在建康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
夕阳黄昏下,蒙拓脸颊被光晕一染,好似挑唇一笑,没由来地眸带温情,想了想从怀中掏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绢纸,绢纸四角微微卷起泛黄,想来也有些年头,蒙拓递给长亭看,长亭一打开这分明是建康陆宅内院的建构,长亭仰头看他,不明白他从哪里拿来这份儿东西的,建康如今被符稽治得像一个铁桶,进进出出盘查的程序要走三四遍,特别已迁居的众家士族,符稽仍旧不敢动士族留在建康的府邸与人,可想从建康城里把这份儿东西送出来,现今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长亭的眼神里有疑问,蒙拓看在眼里,声音压得很低,轻声解释,“这是我当初去建康接幼帝符瞿时,托人带出来的。”
长亭望着蒙拓笑,那个时候他们还没定亲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也望着她回笑,廊间无人,便俯身埋首轻轻碰了碰长亭的鬓角,“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这房子是我建也好,别人建也好,只要你住舒服了,我就值得。”
夕阳的光透过檐间红瓦的缝隙照射下来,长亭靠在蒙拓的肩上,久久无言。
她并不对他们的关系全依赖着她主动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如果她走九十九步,蒙拓走一步,那么他们还是会相逢。可当听到在他们的关系中,她并不是一厢情愿的那一个时,长亭仍旧不可抑制地欢喜极了。就像酿了许久的酒终于变成了佳酿,又像是自己辛辛苦苦种下了种子,而有心人告诉她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果实...
长亭一高兴,小蒙将军就享了好几个晚上的大福气,吃得很餍足,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看过镜园过后,两口子顺理成章地收拾起东西预备搬过去了,嫁妆压根没拆方便得很,一百来抬嫁妆一天的功夫就从这处搬到了那处,蒙拓的东西多点儿,从屋子里收拾出来收拾了得有几大筐,啥东西都有,连小时候穿的铁盔都舍不得扔,长亭提溜起个小头盔问蒙拓,“这东西还要不要?”蒙拓一脸惊喜,一把抱过来,“我找了很久了!留着留着!往后我儿子还能戴呢!”
长亭不禁绝倒,有种耗子就是这样...什么都舍不得扔...都存着,自个儿洞里存不下了就包在自己嘴里含着...
在蒙拓成亲这些时日,城墙里头一片太平,城墙外头仍旧兵荒马乱,石家没男人在,石闵随石猛出征,石阔回幽州守城,石闯被石猛扔到了外城镇守,故而调度外院的差事落在了石家大房大郎君石阅的身上,托石阅的福,长亭这几日见石宛的机会也多了起来——石宛多半跟着小石宣过来,默不作声,眼神却并不安分,虽不问东问西,可她嘴里的话,长亭听着却总觉得有些别的意味。
搬迁在即,小苑乱糟糟的,长亭正与满秀一道清点木匣,一抬头见石宣过来了再往后一瞥,果不其然身后跟着石宛,长亭的笑便敛了敛。石宣天真烂漫,见满院的大木匣不觉啧啧称奇,“...这么多东西!男人也有这么多东西!我见我爹每天就是那么一身衣裳,穿烂了再换另一身...这全是蒙拓的?”
长亭接过帕子擦手笑道,“都是他的,我的嫁妆早送过去了!”长亭看向石宛,抿唇再笑,意有所指,“我们的东西不放在一处,当然是挨个儿送。”
石宛飞快抬头,心中喜不自胜。
夫妇俩还分开院子放东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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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院子放东西意味着夫妻两人并不住在一块儿...当然这非常非常普遍,也非常非常常见,在世家大族中,夫妻两个分开住是常态,有离得近的一个住西院一个住东院,离得远的那就隔了有十万八千里去了,有的夫妻每月见三面,初一见一次十五见一次,中间再吃顿饭这也叫过日子...石宛心头激荡,若蒙拓与陆长亭是后一种就好了,他们面都不曾见又如何能生孩儿!
长亭说完状似无心,笑着招呼二人坐下,又吩咐人奉茶水,石宣坐不住喝了盏茶便去寻玉娘,小苑外厢便只剩下长亭与石宛二人,长亭低头对册子,长亭说一声,满秀打开对完后再贴上封条放到角落里去,现今正对到瓷器玉石上,满秀将一打开木匣子,石宛眼风朝里一扫便瞅见了几件水头极好的白玉壶,当即笑道,“...阿拓往前并不喜欢这些物件儿,说是玉还没石头经事儿。二哥这样淡泊的人,年轻练武的时候,在刀柄上尚且镶嵌过几颗宝石,只有阿拓,什么时候刀剑上都是光秃秃的。我问他为何,他说武器是武器,不是拿来好看的,那些物件儿一点儿用都没有,绣花枕头罢了...”
石宛语气婉和地追忆着年华,就这点不好,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修成正果了还好,若修不成便很尴尬——对方大大小小的喜好都晓得,一旦对方的喜好变了,那点儿了解就都成了鸡肋,扔了可惜,揣着占地。
“他现在也不喜欢玉器。”长亭抿唇一笑,眼神没从册子上移开,“这些物件儿都是我的,是我喜欢的。”
“那你预备将这些东西放在哪处呀?”石宛咬唇道,“阿拓也不是很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放额外的东西,许是行军打仗久了,我记得阿拓的房间除了床榻与书案,再也没什么了...往前我,哦,叔母赏了他一只梅瓶装腊梅,他从来没拿出来摆置过,还随手就给阿宣了...”
长亭终于移开了眼神,正视石宛,她自个儿家的屋子里放什么东西,干卿何事?
“放在内厢。”长亭语气放得很低沉,“这样精细的物件儿若放在库里或是外间,都算对不住烧他们的窑。”长亭说着莞尔一笑,“更何况人总是要变的,如今蒙拓也许就喜欢了呢?”
石宛抬头与她对视,张了张口似是想再辩些什么,可嗫嚅半晌方轻声说了另一桩事,“那你别在用白玉壶熏香啊,阿拓不喜欢人熏香,每有丫鬟熏了香去阿拓的院子,阿拓都不喜欢...”
屋子里熏香不熏香,又管她石宛什么事?
如果世界上的事情都能用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来解决,长亭思忖恐怕就没那么多空闲气儿来受了。
长亭想看看石宛做什么,方才透了点儿她与蒙拓分开住的意思,石宛便当即大蛇顺棍上,一副女主人的做派...啧啧,这一试就试出来了,长亭只觉得石宛也太过急切了些!一想到,石宛来告诉她该在她与蒙拓的居所该摆放什么东西?该不该熏香?该熏什么香?长亭就觉着脑仁发疼,这姑娘为何如此拎不清?她当然能察觉到石宛待蒙拓有不一般的情愫,这在几年前她头一次见石宛就隐约感觉到了的,她并不介意石宛喜欢蒙拓,也以为待她与蒙拓一成亲,石宛看清了现实便能果断放手——否则还能怎么样?是做小呢还是等到她七老八十一命归西了,她石宛七老八十地补上缺?欢喜是一回事,毕竟喜欢谁这都不是可控的,这无罪。可每个人都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被别人抢,也不要去抢别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静静地看着石宛,忽而笑起来,“大姑娘叫蒙拓,将军或是大人其实更好些。大家虽是亲眷,可到底是大了,再唤儿时的名字就显得有些不庄重了。”长亭话头一顿,将手上册子一合,到底在话里话外还给石宛留了一丝颜面,“亲戚之间来往甚密,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可往来还需勿忘分寸,一旦僭越,看在外人眼里丢人可都是这么一大家子人呢。”
石宛面色发白,眼眸向下一垂,张了张唇,并不知在说什么。
长亭冷眼看她这般模样,心里竟不知作何感想,说气愤有,说可怜倒也有,见过蒙拓最狼狈最艰难的时刻还能芳心暗许,大抵是真喜欢吧。可她这样喜欢,却什么也没做,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或是因为自尊,或是因为外因,谁知道呢?反正阴差阳错间,她才是正确的那一个。长亭口舌有多利,谁都知道,可面对石宛,长亭想了想没说一句重话,只将头一偏,只是不再看石宛。她也没这个义务去开解劝慰,只希望石宛能就此死心安分,否则到最后必定落不着好下场!
照石宛这样的个性,恐怕她也不敢做些...什么吧?
长亭犹豫地看着石宛羞羞怯怯的模样,在心里头安抚着自个儿。
石宣、石宛两姐妹走的时候,一个兴高采烈,一个强颜欢笑,长亭冷眼旁观不作一词,胡玉娘靠在长亭身后絮絮叨叨,哀叹一声,“又要搬家咯!”
伴随胡玉娘的一声哀叹,搬家花费了三日辰光才彻底完成。
镜园外放了六条六十四响的鞭炮,蒙拓摆了筵请男宾在外吃酒,长亭设宴在内院招待女眷,冀州城里得脸的人家全都来了,不敢往长亭身边靠,只好围着庾氏夸石宣,长亭便做小媳妇样,既无人来与她说话,她却也见谁都眯眼含笑点头,淑声淑气儿地招待,“您好好吃,好好喝。”
有城守家的夫人嗓门大,朗声同庾氏说话,说得全都听见了,“郡君,您别说!士族大家的闺女就是不一样!蒙三夫人站那儿便是通身气派!郡君往后可是日子难熬了!两个儿媳妇儿也说不得骂不得,外甥媳妇儿更是个金贵的!”
气氛一僵,长亭暗叹武人家的女眷真是着实不会说话。
哪儿能用“更”字儿呢!这不就是把几家妯娌分出个三六九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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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更”字儿这不是打庾氏的脸吗!长亭抬眼看了眼庾氏,庾氏面色分毫未变,冲那城守家的夫人笑言道,“可不就是!金贵点儿好呀,要那些个糙的要做啥?咱们这样的人家是要媳妇儿下田插秧了还是绣花换家用了?您说什么说不得打不得,我便听不下去,你家婆婆可没说过你打过你,都是被捧在手心里头当的家,咋到小辈那儿就变成恶鸡婆了呢!”
庾氏话一完,众女眷当下哈哈大笑起来。
长亭也跟着笑,心里却想起来出嫁那天夜里真定大长公主同她说的话,“庾氏其人很会为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个人物。你与庾氏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至少没有任何需要生死相搏的利害关系,顺着她,她若当真聪明便不会叫你冲在前头。毕竟在外人看来,你们是实打实的一家人。”长亭理解了,照做了,果不其然,庾氏在之后的筵席中帮她挡下了许多杂事儿——武将家的女眷都能喝酒得不得了,一杯一杯来敬,长亭酒量不行,喝了三盏便微醺,喝下五盏便上脸,之后的酒便都是庾氏出声给挡回去的,再递给长亭几颗丸子,附耳笑道,“...这丸子解酒,你吃一吃,若倒了会遭笑话。”
长亭笑着恭顺收下,吃了两颗果不其然脑仁不晕了,记人记得也飞快,石家人口众多,嫡支旁系,嫡出庶出,媳妇姑娘,加起来得来了三十几号人,再加上冀州官吏家的女眷,零零总总得有百来号,庾氏就站在长亭身边儿见着一个就告诉一声,长亭只见白春记得脑门青筋暴起而满秀潇潇洒洒地拿着册子对菜单,不觉感叹自个儿身边的聪明人确实有点少...撑到入暮送客,长亭可当真松了口气儿,浑身跟散了架似回了正院,一推门却见蒙拓早回了房,正与张黎对坐于紫藤花下,说是饮酒对酌也不像,说是交谈也不是很像,两个人神色都不轻松,而张黎的脸上还泛着潮红。
门“嘎吱”一声响,蒙拓回头见是长亭,起身过来扶,“喝酒了?”
长亭点头,比了个五,“整整五壶梅子酒...”内院有人,长亭没让蒙拓扶,敛裙坐在蒙拓将才坐的那只杌凳上,笑看张黎,“这些时日先是忙着收拾物件儿再是忙着搬迁,没顾着您。这些时日住的用的可都还妥帖?长随可好?若不行,便请阿拓在军中给先生再选一选。”
张黎就那么看着长亭自自然然地坐下,蒙拓再规规矩矩地在媳妇儿身后杵着,不禁将手上的酒盏放下心头哂笑,温声回道,“都好都好。长随也好,居所也好,都很好。”张黎双手摆在膝上,眯着眼笑呵呵地,很有福相,“劳烦姑娘惦念,哦,不对,夫人惦念了。日前,下臣未递帖子来见夫人,一是因夫人尚在石宅中见外男终究有忌讳,二来是新婚佳眷有资格不问凡尘杂事地过几天快活日子。”
长亭掩袖笑,“先生说笑了!”再抬眸睨向蒙拓,笑言,“我以为男人们得喝酒喝到什么时候呢?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蒙拓手负于后,看了眼张黎,沉声道,“我明日或许要出征。”长亭的笑一下子收敛起来,长亭喉头有些涩,“又要出征啊?刺史叫你带兵了?去哪儿?”长亭想想不对,未曾收到信笺啊,蹙眉再道,“你若一走,冀州城内便无将帅了。”冀州就变成一座空城了!就剩了个被石猛扔在外城练兵的半大不小的幼子石闯了,长亭忆及那个说两句话就红脸的少年,深觉有人在下一盘大棋,长亭双眸微眯,看向张黎,单刀直入,“这是空城计,还是苦肉计?符稽可是即将有行动?”
张黎挑眉一笑,看向长亭身后的蒙拓,“将军还在担心夫人会挂忧?”紧跟着将事情三言两语说道清楚,“邕州出事了,今日晌午才传过来的消息。半铜城崩坍,如若将军不赶回半铜城去,矿中的工人亲眷或许会哗变。而邕州城中亦有煽风点火别有用心的眼线,只要被他们抓住机会,邕州留下的那点兵压根就镇不住。故而将军必须回邕州大定局面。”张黎此话言罢,出声奉承一句,“夫人还是如常般敏锐。”
张黎幕僚当多了,一股子酸腐气儿,啥事儿讲究藏一半说一半,美其名曰“意犹未尽才最美”,长亭扭头看蒙拓,闷声道,“刺史与石闵十日前策马出行,我身在内帷又是新媳妇儿自然不可多问,可刺史已经许久未曾离开过幽州了,此番出行必定是有大动作。五日前,石二郎君石阔回城镇守,连乔迁之喜都不留下来吃一吃,多半是幽州出了乱子。若此时蒙拓也离开幽州,那么城中虽仍有石家将领,可石家嫡系无一人在城内,这是机会同样也是陷阱...”长亭眉间一皱,“可这同样也可以是...符稽布下的陷阱...无论石家出于什么目的,幽州城中都已无人了...”
蒙拓站如松,一直敛眸静听。长亭此话并不是发问,可张黎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这也有可能是符稽算好了的,先将石家诸人分散开来再各个击破,或是又有什么招数是他们想都未曾想到的...蒙拓不离开幽州继续镇守固然可以,可这样一旦邕州不保,蒙拓手中便再没有地盘了——蒙拓只能跟在石阔身后喝石阔手指缝里淌下的那点肉汤。
“且正好符稽有极正当且得心应手的理由派兵至幽州。”蒙拓终于开口,面色半分未动,说得极为平静,“毕竟刺史大人斩杀了摄政王符稽派遣来的宣旨使节。那内监久久不回建康城,摄政王派人来寻自己派出的使令,这个理由足够光明正大并且令人信服了。”
如今的形势便如同深陷经济地,不动即不伤。任何一方想动,都要承受压力,而符稽环环相扣,终于找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出击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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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稽找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由头,甚至草蛇灰线地埋下了伏笔,先将石猛诱出冀州,再诱石阔,再诱蒙拓...长亭酒劲上脸,面颊发烫,抬眸不看张黎看蒙拓,“刺史是将计就计,还是中了套?”
蒙拓沉吟,“并不知,刺史当日偕石闵出行之时,我尚在沐休。照姨母的说法,这件事必要刺史亲去,否则功亏一篑。”
张黎看起来是知道隐情的,埋首啜茶亦不言语,长亭蹙眉问他,“所为何事?”蒙拓似有一些难以启齿,思忖半晌似在考量如何将事情说出口,长亭静待他,又隔片刻,蒙拓闷声开腔,“你可还记得当初与咱们一道在稠山北麓逃亡的那几个姑娘?有一个相貌特别出挑,似是叫...叫...”蒙拓蹙眉在想名字,反倒是长亭一口答出,“青梢?那几个姑娘相貌都好看,只这一个青梢在其中最出挑,她怎么了?”
蒙拓看了眼张黎,张黎耸耸肩再挑挑眉,表示无可奈何。
蒙拓暗叹一声道,“这么些年头都过了,那你都一点不好奇当初岳老三与青梢为何出现在荒山野岭?”
长亭点头,她当然好奇,可一细想便猜到这必定是家族秘辛,当初她一招祸水东引才得到岳老三的救援,从而引发之后的事情,如果当初岳老三没在山野里,她、长宁还有玉娘三人或许不会活着出来,至少...不会都活着出来。长亭感激,同时聪明地能做到缄口不语,彻底将岳老三车队中若隐若现的药材味与那几个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姑娘这些事儿抛之脑后。她原先不问,是因为她还是石家人,石家的秘辛她晓得得越多越不好,如今她嫁进来了,她不问,有的是人给她说——长亭静静看着蒙拓,示意他说下去。
说起此事,蒙拓似乎有些尴尬,再摁了摁长亭肩头,索性也别站媳妇儿身后了,端了跟小杌凳重而落座,话说得很慢,“岳老三当年从冀州外城出发,一路向北,车队过百人,浩浩荡荡的全是军旅出身的精壮汉子。他们一路只用护送一样东西...”蒙拓知道当初长亭与岳老三是如何搭上线的,说起此事来,眉眼有笑意,“药材都只是障眼法罢了,他们真正护送的只有青梢。”
长亭眉心微蹙,心里隐约间有个想法了。
蒙拓轻咳一声,眼神朝外,神色很怪异,“匈奴的大王年逾五十,却仍旧声色犬马,喜欢十六七婀娜多娇的小姑娘...”蒙拓见长亭双颊绯红,知她吃过酒,声音放软,跟哄小姑娘似的,“还没明白?要想摧毁一个男人,便给他安插一个女人。想要拉拢一个男人,也可以送他一个女人。两者之间的差异全在乎于送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儿。”蒙拓伸手取了个茶杯,给长亭斟了半杯茶汤解酒,“石家小厨房酿的果酒后劲大,喝了,乖。”
张黎哽了一下,任谁看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举杯还没他手掌大的茶杯,嘴里叫着“乖...”,谁看谁知道,特别是他这样中年丧妻的倒霉人士,看一次抖一次再哭一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路向北,北有野胡,匈奴即是胡人,匈奴大王喜好声色,而青梢的姿容,连长亭都扼腕叹一声佳人,士族贵女长得都不会难看,几百年的传承,相貌体态都只有越来越来优异的,而饶是如此,见惯贵女的长亭也不得不承认青梢的模样是她见过挑不出一点点瑕疵的。所以护送青梢往北去,往匈奴去...
“刺史与匈奴有勾结?”长亭怔愣之后,蹙眉低呼,“石猛疯了吗?私通匈奴是什么罪?!要想夺天下也不用与匈奴勾结啊?一旦事发,刺史可曾想过后果?是,如今的情形是难,石猛难道看不到汉人与匈奴迟早有一战吗?若那时匈奴抓着把柄迎头一击,汉人的江山又该如何自处!”
长亭不信石猛看不到与胡人联手只是饮鸩止渴!
长亭猛然一下福至心灵,“这次必须由刺史亲去的事可是与匈奴有关?”张黎笑了笑,语声疏朗,伸了伸手,拱手作揖向蒙拓,“既然话都说透了,那臣下便告辞了,将军是去是留,臣下都不再发声。留城有留城的招儿,行进有行进的招儿,咱们见招拆招才最要紧。”张黎瞥了眼长亭,却见长亭身后那丫鬟极实诚地认认真真地给长亭面前已经快凉了的茶盏里斟了点儿热水,不禁忍俊不禁,陆大姑娘行事没有章法,连身边的丫鬟都挑得和别人不一样——这时候,谁还有心思喝茶水啊?
张黎拱手告辞,不过是不想如今贸贸然地过多地搀和进石家的私隐里。张黎一走,长亭便眼神一横,朝蒙拓怒目而视,拖长语调质问,“你坦白告诉我,石家还有多少秘密?匈奴那条船是那么好坐的?石猛究竟在想些什么?若哥哥知道石家一直与匈奴搅在一起,恐怕能气得将我从冀州接回去!关键是,若今日我不问,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同我说?明年?后年?等石家定了江山,匈奴前来恭贺的时候?”长亭酒劲上脑,说话冲得很,既恼蒙拓不同她讲,又恼石家的作为。她并不看轻胡人,她自己嫁的就是个胡人,可蒙拓长在大晋,活在大晋,一直以汉人自居,而胡人民风尚未开化,作风彪悍且无底线,汉人每每与之交战皆死伤惨重,两国是宿敌更是天敌。
之前打,汉人丝毫不费劲,而这些年生战乱纷争,汉人尚且民不聊生,又谈何抵御外敌?
两国必定会打,只是不知何时何地罢了。
长亭越想越气,退一万步想,如果这是符稽设下的连环套,那么更叫她毛骨悚然。若连符稽都查出了石猛里通匈奴的蛛丝马迹,那么符稽只消找到一个节点极好地运作这件事便能叫石猛成为众矢之的!还打个屁啊!乱世争雄,多的是人打着“惩奸除恶”的旗子在冀州揭竿起义!冀州内城就会乱!如果这不是符稽设的套儿,那石猛又与匈奴说什么去了呢!?
蒙拓好声好气地劝,“你先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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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一顿,神色无奈,“你叫我同你主动谈及胡人,这不是为难我吗?”长亭气顿时消了下去,她当然清楚蒙拓对这个话题有多讳莫如深,蒙拓看上去是八尺大汉,心却十分敏锐,当初托蒙拓犹犹豫豫的福,她差点嫁进了谢家...
蒙拓察言观色见长亭面色一软,当即打蛇顺棍上,语气一振又解释道,“当初石家被困在冀州举步维艰,姨父一腔雄心壮志奈何当时符家的天下稳如磐石,冀州一无粮草二无兵力三无商贸,若不寻求一个突破,满城百姓、石家、二哥和我...都只有混吃等死罢了。”长亭脸色渐渐软和,蒙拓赶紧趁热打铁,“当初石家与胡人搭上线只求互通有无,随后逐渐演变为药材、兵器和盔甲的交易,多半是冀州提供药材,而胡人送来兵器与盔甲。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歇脚的那个市驿吗?那个市集也是这些年头兴旺起来的。”
怪不得...怪不得那个市集上那么多的胡人...
长亭一直以为来往交易不过是交易些汉人没有的小玩意儿,比如匈奴那边酿得极好的马奶酒和奶片,谁曾料到,石猛麾下的兵器与盔甲也是从胡人那儿交易而来!长亭大概能够理解石猛的想法了,建康不给的东西,老子自己买,你也别管我从哪儿买,反正拿到老子手上的就是老子的了。长亭也理解了为什么冀州的兵这样凶悍——石猛有意识地操练武备,练出来的兵如何不精悍?长亭看向蒙拓,斟酌了词句,轻声问,“那...你...”
“我父亲在其中应当有牵线搭桥,否则私运战备物资,光这一条罪就没有人敢担。”
长亭话还未问完,蒙拓便云淡风轻地开了口,正好回答了长亭想问的,蒙拓说罢此话,微微一顿再道,语气中未曾包含太多感情,庭院中无人,蒙拓伸手揽了揽长亭的肩膀,“姨母说到底是看在我的份儿上,他才愿意帮忙牵线,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看在我的份儿上,还是看在大晋一乱,胡人便可趁虚而入的份儿上。”
长亭反手搭在蒙拓手背上,竟不知该如何劝慰。
“既然开了口,就全说完罢。”蒙拓笑了笑,不欲再将这个话题延展下去,话锋一转,再回正道,“此次姨父前往,是因胡人那边的粮草军备有缺,胡人开口漫天要价且囤货居奇,姨父坐地还价去了。我私心认为,符稽并未抓住这一点石家与胡人有关联,否则符稽不会如此迂回地谋略,若他拿到了这个把柄,必定打死宣张,这个威力比如今硬碰硬要强许多,故而此次诱我出城大概是临时起意罢了。”
长亭“嗯?”了一声,示意蒙拓继续说下去。
蒙拓将长亭身前的已经凉了的茶往身侧一泼,专心致志地再倒一盏温茶,叫长亭喝完,“...往后别喝酒了,一喝酒就脾性就有些爆,”长亭接过茶汤,小口小口啜完,问蒙拓,“既然符稽也是走一步看一步,那咱们预备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蒙拓这样答道,看向长亭,目光柔和极了。
“你还是会带兵出城,诱敌深入。”长亭口吻笃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笑起来,伸手揉了揉长亭的头发,半晌没说话,隔了许久方有轻声落地,“不一定。”
如果三年前,如果一年前,出现这样的局面,他就算看透了这个局,也必定会带兵出城给符稽造成一座空城的假象,反向引诱符稽进城再见招拆招关门打狗。可如今,他一直在犹豫,符稽不是符家的其他草包,符稽是个有谋略的草包,他攻城陷地之后会出什么招,谁都拿不准,现在的他并不放心将家眷留在城中,城池与地盘没了再拼就是,若自己的女人出了什么差池,这会叫他悔之晚矣。
长亭婉转侧眸,眸光流转生波。
蒙拓出征与不出征这件事,这些天一直压在长亭心头,恰逢初一,新媳妇儿去石家向庾氏请安,长亭态度恭谨,奉上茶汤再安坐在案首,借帕子捂嘴笑,“恐怕再过三两月,阿娇就得坐到对面儿去了。”没头没脑这么一句,庾氏也笑起来问,“这话怎么说?”长亭和婉挑眉,“因着两位嫂嫂要嫁进来了呀!”
庾氏便边摆手边笑,“两家吉时都还没定呢,哪来这么快!”
长亭顺势接过话头,“大哥是没法子,幽州离冀州多近呢?二哥来回一趟便能将事儿妥妥帖帖办干净了,您也就等着庾家姑娘进门做阿娇二嫂吧。”长亭抿唇一笑,埋了螓首,温声再言,“阿娇如今是自家人了,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不趁这时候咱们还没与符家撕破脸赶紧方便行事,一旦等到两家兵戎相见,娶个媳妇儿就全得看那一路的人站在哪一队...”
长亭说了一家人说一家人,后头的话当然不含蓄。
一旦符稽出兵,符石两家表面的平静被打破,那么惊涛巨浪趁势就翻滚起来,开弓没有回头箭,局势被激化之后,石闵与石阔的婚事一定会被搁置下来,石阔那桩亲事倒没啥可期待的,可石家上上下下都异常期待崔家姑娘入门啊。
庾氏当然听懂了,脸上的笑敛了敛,温言回道,“是这个理儿,我前日便修书一封将老二叫回来了。家里头如今光有阿拓一个男人不行,得再回来一个守着才好。”长亭眉梢一抬,笑着福了个身,“到底是姨母心思缜密。”
随后二人又闲扯两句,庾氏留了饭,石宣也出来用膳,上的是冀州特色菌菇热锅,了了一桩心事,长亭心绪大好,再添了半碗饭,倒将庾氏看得直笑,只说,“可见在镜园饿着了,待阿拓过来,我一定吵嚷他。”又顺手赏了两个厨子下去,长亭笑着接了,捧着吃了大饱的肚子再带着今儿新收获的厨子,长亭将一跨出门槛,就大大呼了一口气。
石老二回来,蒙拓平安出征归来的概率便高了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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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阔回城镇守,蒙拓出城诱敌,符稽若要攻城必定会选在蒙拓率兵出征而石猛与石闵还未回城,石阔安守幽州之时,若石家想要做黄雀,那么必定要做到...
“如今且看石阔能不能悄无声息地回来了。”长亭大舒一口气轻声道,身后跟着的白春听见了,待行过游廊方轻声开口,“夫人何不与郡君直说呢?如今您嫁到石家了,说俗气一点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何必拐弯抹角呢?”
白春是在石家长大的,一家子都是石府的人,是上一回长亭临行回平成,庾氏送的,送了一房人,怕长亭在陆家老宅里站不住脚,故而白春与满秀最大的差别在于,满秀全身心地依赖着信赖着长亭,因为她退无可退。而白春思量却更多些,比如...现在。
长亭笑了笑,婉声回她,“你说郡君是我和阿拓亲近些,还是同石阔亲近些?”
白春毫不犹豫,“自然是二郎君,虽说刺史更看重大郎君,但母子连心,比起外甥与外甥媳妇,当然是儿子更亲近。”
“那如果我直接提出让石阔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襄助阿拓,郡君会作何感想?”长亭微微一顿,笑颜微敛,“刺史志在天下,接他班的只有他那三个儿子,无论定谁上位,阿拓都只能是肱骨能臣,我去请主上来解臣下的围...如今世道这样乱,幽州与冀州虽相隔不远,可路上仍旧不太平,石阔如要回城无异于又是一趟险程,你以为事过之后,郡君会怎么想?”
白春确实不是满秀,满秀在一旁故作镇定地冥思苦想之时,白春却脸色微变,细想却有些心惊。
如今正逢僵局,让石阔回来这法子保的是蒙拓也保的是冀州,可僵局一过,心眼多的人便会想,石家正主来解下属的围,岂非荒唐?长亭拿不准庾氏会不会这样想,可她不能寄希望于庾氏怎么想,她与蒙拓的处境很尴尬,她必须想得更长远。长亭很明白,她会这么想,不过是基于她还未把石家人当自家人,若换成真定与陆长英,她连寒暄都不用吧。
白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长亭拍拍她的手,大叹一口气,待崔氏与小庾氏进门,她要想的只会更多。
而庾氏早修书唤回石阔这一行为让长亭在意外之余,仍旧有些动容,同时有些羞愧——其实庾氏是真心将蒙拓当儿子待的,至少,庾氏是真正将蒙拓看做自家人的。
满秀见二人皆不言语了,想了想颇有些悲愤,唤了一声,“姑娘...”
长亭心不在焉地答了声“唉”。
“下回把胡姑娘也带上吧。”满秀揪着衣角,瓮声瓮气地说。长亭一愣,问她“怎么了?”,满秀抬头望天,不再言语,带上胡姑娘一道,至少她还不是最蠢的那个呀...
当事儿陷入僵局的时候,必须有一个出面执刀打破局面,庾氏修书一封到幽州做了这个执刀人,而后事情愈演愈烈,邕州半铜城崩坍之后,蒙拓留在邕州的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半铜城,奈何矿工被压在矿下一时半会救不出来,家属哗然,闹得沸沸扬扬,随后便有有心之人煽风点火,半铜城瞬时势如水火,半铜城城墙不保,隐隐有危及邕州内城之势,蒙拓一连三日都接八百里加急信,蒙拓看完信长眼一眯,语声未有起伏,同长亭说道,“邕州、冀州,总有一座城池,符稽势在必得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只能暗暗祈福,希冀石阔回来得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儿回来。只要石阔一回来,蒙拓即可毫无后顾之忧地带兵出征以解邕州之围。
入夜时分,镜园大门被人“扣扣”敲响,一门传二门,二门进正堂,灯笼接连亮起,长亭一听满秀来报立马翻身爬起,一眼见蒙拓已穿戴妥当便赶忙换上衣裳梳好头发,再着人去请张黎,“...请张先生起来在二门汇合,满秀你去外院备好轿子,白春你把书桌上的那几封信笺全都整理好带上,哦,也忘了把压在镇纸最下面那封信带上啊。”
长亭飞快交待完毕,裹了外衫,便跟在蒙拓身后往出走,深秋初冬的天儿,寒风萧索,夜深人静,庭院内极少人当值,一推门,一股子风全灌进屋子里来,外头黑黢黢的,长亭不自觉地抖了一抖,裹紧衣襟,蒙拓一伸手将长亭包进怀里,长亭忽闻蒙拓轻声说了句话,“下半辈子,我定要叫你睡个囫囵觉。谁也别想再把你半夜三更闹起来。”长亭还没来得及抬头应是,蒙拓头一埋,一个轻吻便落在了她鬓间。长亭靠在蒙拓怀中,静听蒙拓的心跳“砰砰砰”的,有力极了。
蒙拓骑马,长亭与张黎乘轿,到石家宅邸不过一刻,进大门,石家黑黢黢的,只有几个提着灯笼的丫鬟来接,蒙拓目不斜视,沉稳发问,“二哥回来多久了?”
“将才...”丫鬟答道,许是一开始就领了叮嘱,索性全都说完,“二郎君只带了三十人随行,走的稠山老道,将才才回来,一回来,郡君便派人去请您与夫人过来。二郎君如今正在正堂等着您呢。”
蒙拓点头,随后默然不语,加快步子向里走。
长亭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一路走来,整个宅邸里只有正堂灯火通明,门帘一掀,长亭便见端坐在左下首的石阔,他应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黑衣劲装,头罩黑布,因深夜赶路,衣角上沾了露水,将衣裳润成了更深的颜色。石阔听门口有响动,当即起身快走两步,蒙拓一个跨步,沉声唤道,“二哥!”
石阔拍了拍蒙拓后背,未曾寒暄,直接发问,“邕州情势怎么样了?”
蒙拓长话短说,“半铜城哗变,有心人煽风点火将事情越闹越大,我留下的官吏被百姓指摘无所作为,如今连刺史府都被人围了。若我再不去主持局面,邕州内城多半不保。”
石阔再问,“你预备带多少人去?”
“千人足矣。”蒙拓心中早有沟壑,“必须留下人手护卫冀州,冀州一旦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石阔看向蒙拓,没有说话。蒙拓面色未变,再沉声道,“二哥,邕州我来守。‘
蒙拓声音逾渐往下沉,“冀州...姨母与长亭,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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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阔回来第三天,有一队人马从冀州城门疾驰而出,向北而去,蒙拓打头,身后跟有上千兵士,长亭站在角楼上看着马蹄扬尘,黄沙漫天,不觉仰起下颌,让自己的呼吸变得顺畅一些,她送蒙拓送过很多次,可没有一次那颗心是放下来的,一直提心吊胆着,就算这一次她心里很明白,蒙拓只是诱饵,引诱符稽出兵与冀州对峙的诱饵,他唯一的用处是给符稽信号,待他抵达邕州后,他的使命完成便可高枕无忧。
真正困难的是冀州,要应付随时会攻到城门口的敌人,故而蒙拓走时只带走了千人,给冀州城留下了更多的兵力与更精悍的后备。
石阔一直未曾出面,一直是黄参将出面调停人马,石阔深居石府,从未现身,庾氏遣人来接长亭,只说,“战备时期,住在一处好歹能相互照应着些。”长亭在镜园待了许久,想了想,给陆绰与符氏上了炷香后便收拾东西带上玉娘去石府,仍旧住的新婚时那个小院儿,此番长亭方知这原就是蒙拓一直住着的院落,从不到十岁住到成亲,这个院落里有许多蒙拓幼时的印记,左右长亭一直心慌静不下来,便将压在书斋最底下的几个大木匣子给拖了出来,一个一个地翻,只看蒙拓小时候的字儿就写得不好,张牙舞爪地到处飞,压根看不出来这小小少年能长成现在这么个寡言少语的样子。
庾氏许是听闻长亭在整理蒙拓旧物,便笑着特意又拿了个小匣子过来给长亭,只说,“这物件儿是他母亲留下来的,给以后儿媳妇儿的,原先没拿过来给你是因着事儿一桩接一桩,如今与其心神不宁地等着老爷们回家,还不如咱们自个儿在家悠悠闲闲地将东西交接的交接,规整的规整,都整理干净,男人回来心里才舒坦。”庾氏将小匣子往长亭身前一推,语重心长道,“武将家的女人日子都是这么过的,男人在的时候,他们是主心骨。男人不在,咱们就要撑起一个家。武将家的女眷得把自己当成男人看待,有男人顶着固然好,没男人在了,日子也要舒舒坦坦地过下去。”
这是在劝慰长亭,毕竟自长亭嫁过来,这是蒙拓头一回率兵出城。
无论庾氏的话有用与否,长亭都有些动容。长亭抿唇一笑将匣子收了过来,“阿娇听姨母的。”默了一默再笑道,语声轻柔,“城中尚有二哥顶梁,咱们都不慌乱,只静待益王出兵对垒即可。恐怕就在这几天了,若益王再举棋不定,刺史就该回城了。”
庾氏点头,指腹摩挲白玉扳指,“没错,我们只需等待。”再隔半晌,庾氏轻声再道,“可就是等待让人难捱。”
庾氏没说错,等待让人难熬。冀州城墙上的兵力半分未加,在外人看来冀州一直很轻松并未进入全面戒备的状况,可只有内城的人才知道——巡夜的兵士多了,审问的督查也多了,来来往往着重盔铁甲的人比往常多了一倍,内城的兵力调度一时间达到最鼎盛的状态,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近三日。
等了等,等了又等,一直没有等到符稽的那把刀落下来,长亭心头暗道不对,如今身处石家内院又不好请张黎进来,只能闷头思忖,日渐吃不了饭菜也睡不好觉,蒙拓走时天已近初冬,如今天气愈发凉起来,庾氏便安抚长亭,无非两个字,一个“等”、一个“忍”,等得住时光忍得了彷徨,长亭却一直隐隐觉出不对,托玉娘去寻岳番,谁料得岳老三早随蒙拓出了城,长亭咬咬牙终是召了张黎,直截了当开了口,“张先生,益王久久没有动作,我心里一直不踏实。”
庭院极小,风吹过堂,长亭看向张黎,张黎看向蒙拓幼时挂在墙上的舆图,沉声静气道,“益王久久不动,无非三个缘由。或建康内部出现了问题,或他在静待时机,或...”张黎语气一顿,脸色有些僵,“或许,益王也只是设了一个套,当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使的是调虎离山之时,其实他用了一招声东击西...”
长亭大眼轻轻眯起,深吸一口气,手脚顿时冰凉,如果是后一种,那么益王符稽还真不是个绣花枕头...先是将陆长英逼迫为孤军直入,再迫陈家搬迁投诚,如今声东击西,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果...如果益王符稽一开始对准的就不是冀州,那会是哪里?
长亭手指僵直,稍稍一蜷,直觉这样凉的天,她掌心全是汗。
如果不是冀州,那便是...
“邕州...”长亭端坐于太师凳上,却感觉全身无力,如果符稽真的抱定第三种主意,那么他当真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虚晃一枪,让石家以为他在调空巢,预备进攻冀州,在此情形下,阿拓必定率兵回邕州,否则邕州迟早大乱,一旦大乱邕州必定不保。石猛与石闵身边有精悍的行伍和高手护卫,石阔接手幽州多年已将幽州管制得密不透风,只有邕州...内乱、地势偏远、更重要的是那是符稽老巢,符稽对邕州内外了如指掌...”
张黎手撑在木案上,双手交叠,脸色不是很好。
长亭的脸色也非常不好,这样看来符稽的目标一直是邕州,如果蒙拓不离开冀州去邕州,那么半铜城的那场内乱迟早会殃及邕州内城,在有心之人的煽风点火下,邕州城内反了只是时间问题;如果蒙拓离开冀州去邕州,那么他必定会留下大量兵力保卫冀州,他只会带极小部分的兵力回邕州镇压,符稽积攒火力全力攻击邕州,也不会攻不下来!无论蒙拓去与不去,符稽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邕州!
而此时此刻,蒙拓尚在邕州!
并且他只带了千余人马!
长亭手搭在木桌上,张黎苦声再言,“益王身边...恐怕又多了一位很厉害的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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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王身边有无谋士,长亭不知,长亭只知蒙拓再一次地身陷险境之中,而石家却无人有所预料。长亭紧抿朱唇,手一把撑在木案之上,沉声道,“我们去正堂。”
她必须有所作为,无论是增兵救援还是祸水东引,将符稽的视线重新投到冀州来,以此解蒙拓之围...她必须做点什么!
无论她与张黎的猜测成没成真,这个准备都应当提早做。
长亭走得裙袂生风,请小丫鬟通传之后,入正堂内院,庾氏正倚窗教石宣绣花,天已经暗暗灰了下来,长亭拐过屏风,福身问安之后,庾氏笑着一边收起绣花绷子一边同长亭说话,“怎么走得急匆匆的?看这天儿恐怕是要变天...”
“是要变天了。”长亭闷声回道,一抬头,声音放轻,“姨母,益王这一招恐怕有诈。”长亭眼见庾氏脸色微变,沉声再道,“益王久久未曾派兵来与冀州对垒,姨母可曾想过如果符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与冀州正面交锋,那他搞这么一出,目的到底在何处?”
庾氏并非蠢人,长亭也不是蠢人,张黎、石阔与蒙拓更绝非蠢人。
他们一开始认定符稽是想调空城池,擒贼先擒王,依照一贯的思维揣度符稽的思想,奈何却被符稽带到了沟里去。上一次被符稽带到沟里的是陆长英,他贸然出兵围堵陈家却反遭陈家围成了瓮中之鳖,万幸之万幸,陆长英逢凶化吉逃过一劫。
庾氏手上收线的动作一慢,石宣仰着头看二人的神色,蹙眉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庾氏手一招唤来丫鬟,“把大姑娘带回房去。”话音一落,丫鬟便将石宣带向偏厢,庾氏方沉声开口,“可是阿拓有来信?”长亭摇头,庾氏再问,“可是截到机密信笺?”长亭再摇头,庾氏手越蜷越紧,最后再问,“那你是如何判断符稽是何用意的?”
长亭抿了抿唇,温声回道,“如今只是猜测罢了,只是稍一想想,便觉符稽分明可走两路棋将军。咱们堵住了左路,却让右路放行,主帅前头没有卒子和军,难免心里头有些慌...”长亭伸手帮庾氏挽线收绷子,声音不硬,可其中的意思有些硬,“连阿娇这样养在深闺的妇道人家都能看出来,符稽、符稽身边的幕僚恐怕不会放任这么样的机会溜走吧。姨母这般的人物不会看不出来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张黎垂眸敛袖静候于正堂之外,隐约听见里间长亭的声音,眉梢一抬不觉心头大赞一声,他原先看长亭虎虎生风地走过来还以为长亭要么威逼,要么利诱庾氏出兵护蒙拓,可如今一听这分明是劝慰的语气,不骄不躁且处处站在大体之处先捧再劝再解释。张黎眼神一眯,这世上对外人彬彬有礼的太多了,对自家人客气有礼的太少,顶聪明的人是对着家人也能抱以最宽和的态度...如此情急之下,长亭还保持着平和,实属不易。张黎眼眸向里一瞥,暗暗点头。
天空“轰隆”一声雷鸣,庾氏顺着身子坐下,抬眸看向长亭,“是...我们将宝全都压在了冀州身上,若符稽一开始就打的是邕州的主意,那我们必输无疑...”临危,庾氏反倒不惧,脑袋清晰地条条剖析,“一来我们丢了邕州,二来阿阔离开了幽州,若符稽兵力够足胆子够大,他完全能够将幽州顺势吞下,三来...”庾氏心头一跳,颇为心惊胆寒,语声愈发向下沉,“三来,邕州遇袭,照蒙拓的个性,他必定以命相搏...”
长亭坐在庾氏身畔,耳边雷鸣,余光电闪,隔了许久方见到庾氏大变的神情,长亭俯身探眸轻声道,“出兵增援吧,姨母。”
“可若是符稽等的便是这一刻又该怎么办?”庾氏语速极快,“如若一旦冀州出兵,符稽闻风而至,如今城中只有一个阿阔与黄参将!那冀州怎么办?幽州一来一往需一旬的时间,而邕州更远,大部队行进单程需二十天,没有人来救援,冀州便是一座孤城!”
“这便是符稽给咱们出的题。”长亭眼眸未动,跟着庾氏的话说下去,“如今出兵增援,怕的是益王进攻冀州。不出兵,又怕益王盯着邕州,如今正处两难境地,阿娇心里很清楚。但是我们要这样想,在符稽的立场上看,哪一边他的胜算更大?”
“自然是邕州。老巢里有旧人,里应外合,不愁不成事。”庾氏心里也很清楚,可...冀州也是老巢啊...庾氏张口再道,“但是...”
“没有但是。”
外间清朗一声,长亭转眸看去,却见石阔宽衣广袖撩帘而进。
“没有但是,母亲与阿娇,我答应过的,要好好照应。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石阔面无表情,“就算益王要攻冀州,母亲难道忘了这里还有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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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回头看他,石阔神容云淡风轻,说出口的话却掷地有声。
虞氏见石阔拐过屏风走进,深吸一口气,看着次子,语声沉凝,绝非埋怨亦非诘问,好似商量又像是提醒,“母亲信任你,信重你,然而如今却绝非逞英雄的时候,符稽虎视眈眈,流民四下乱窜,我们石家如今手上握着的是四座城池,四座啊,放眼天下有谁比我们攒下的地盘更多?谁不想来啃石家一口分上一块肉,就算分不着肉,能咬下一嘴巴油星子也是香的!”虞氏话说得极缓,却底气很足,半点不见惊惶,虞氏目光灼灼地看向石阔,“出兵增援是一条路,可我们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吗?阿阔,你与你大哥不同,你大哥莽撞心眼少逞英雄,你不一样。”
长亭看向虞氏,眼中隐隐有探究之意。
虞氏似半分未曾察觉,再看向长亭,柔声道,“我把阿拓当成我的第四个儿子对待,为他寻师求学,为他求娶你,为他置业置产,为他殚精竭虑。我不会不管他,阿阔不会不管他,石家不可能不管他,阿娇,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虞氏站起身来,附身将绣花箱笼放进木匣中去,动作轻缓地阖上木匣盖子,语气轻柔缓淡,“关心则乱,如今的石家最害怕的就是乱字儿。”
长亭当下敛首含眸,“法子可以慢慢想,人没了,却只能慢慢下葬。”
这是长亭这么多年,头一次说出如此针锋相对的话,当经历慢慢磨平她的棱角时,内里的倔气却终究会被一个特定的人,一个特定的事儿激起来——她并不亲近虞氏,甚至相对于石猛而言,她都更信赖石猛。长亭很清楚士族女自小所受的教养,说好听点儿是彬彬有礼,说难听点儿便是拒人千里,石猛的城府是深,然而当一个女人城府也很深的时候,往往随着她的城府一起变深变硬的,还有她的心肠。
女人狠下心肠来,更可怕。
说到底,只是因为长亭并不信任虞氏罢了。
她带着一种天生的抵触与防备在同虞氏沟通,而防备感在蒙拓遭遇险境的时候越发明显,长亭抬眸看向虞氏,却发现虞氏脸色未变,不由大叹一声,一福身方道,“是阿娇心里太急,姨母莫怪。”长亭未停话头,一边迫使自己静下来,一边整理思路开口道,“我们如今为难的不过是不知符稽究竟想进攻哪里罢了,既害怕出兵增援了邕州而冀州反遭攻击,又害怕符稽直接攻打邕州…害怕过来害怕过去,最终只会因瞻前顾后错失良机。”
长亭思路渐渐明晰,她不懂军事调度,可她只想她的夫君能够安然无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转头问石阔,“二哥,您实话告诉我,如今从冀州送信出去让阿拓撤兵回来,一来一往,辰光可还足够?”
石阔摇头,“绝无可能。”
长亭闷了一闷,心中暗骂一声,连跑都跑不了了!
长亭如今满脑子都是时间,时间时间!如果他们能打一个时间差呢?长亭再道,“如果咱们也声东击西呢?趁符稽出兵,建康城中空虚的光景,咱们将兵将调离至建康,釜底抽薪端他老巢,想必照符稽的个性,他必定会选择保建康而非一意孤行进攻邕州?”
石阔反应极快,再摇头,“若石家还有兵将能攻建康,如今我们便也不会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了。”长亭抿唇,手心是汗,她整个人都有些慌,指甲掐进肉里,好歹疼痛让她清醒了许多。
“三十六计那么多计,我们用不到釜底抽薪,可我们还能用空城计。”
石阔蹙眉若有所思,长亭猛然抬头看向他,心中有东西转瞬即逝,她好像明白了石阔的意思,而静候在外厢的张黎瞬时击节为赞赏,心头连道几声“妙!”
空城计!
只盼那符稽是司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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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城中并无强兵,司马懿却忌惮诸葛亮尚在城墙上抚琴的魄力从而暗忖是否有伏兵在城中,司马懿左右为难之间错过了一个生擒诸葛亮的机会。而这次如果要玩一手空城计,那么空的会是邕州还是冀州?符稽会成为诸葛亮还是司马懿?石家布下的这个局,有没有人上套?
次日清晨,天刚微微亮,冀州城门大大打开,未曾相隔多久,黄参将一马当先,骑在马上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其后跟着五列兵士,外城有好事者掐着香算辰光,奈何半截香都燃完了,兵士还没从城门中出来完。外城百姓啧啧称奇,菜贩子一边放下背篓一边凑拢看热闹,有老汉低声问道,“这是要切么子地方?这是又要干仗了?”前头看热闹的别过个脑袋来啧啧回应他,“打么子仗哦!这是切邕州克!我们城里头诶!哦,就那个娶了陆家婆娘的蒙将军诶先切邕州了,那是先头部队,现在这些人头是切增援的!”
老汉贴近那人,伸长脖子往外看,一扬下颌示意,“那个打先锋的是哪个?”
外城熙熙攘攘的,平民对出兵遣将天生兴趣,外城市集上的人全都围拢过来看,跟看猴戏稀奇似的将路围得水泄不通,还需兵将拿着长枪将人抵开,前头人潮一挤,后面一浪接一浪全都往后退,那人听老汉问出这样的话,不禁惊叫起来,“你个铁老汉干么子哟!你怕不是冀州人咧?黄将军都认不得啊!那是黄将军咧!”
老汉手里攥着背篓扯开嘴巴笑,“小老儿不是冀州人,是幽州人!这回来冀州买药材的!黄将军怎么了?是黄将军厉害咧,还是石大郎君厉害咧?”
那人上下左右便是人,腾出手腕来摆一摆,连声否认,“不能这么比,不能勒么比咧!大郎君是跟着刺史大人,黄将军身上可是有战功的,是实打实打赢仗的咧!”前面的人又在挤,鱼贯而出的兵士总算是见着尾巴了,那人与有荣焉,“邕州那几爷子狗娘养的不得好死!我们蒙将军也去了,黄将军也去了!两座大山给那么一镇!嗬!哪个小鬼还敢在阎罗王跟前胡吹呀!”
老汉脸色一沉,紧了紧背篓带子,细瞅着从城门里出来那两列兵马,兵强马壮,个个重盔加身,一瞅便知这兵马是精兵悍将,是真真儿见过血的,老汉掐指默算,照这样的出兵速率来看,这里恐有过万人重骑!那人见老汉不应话,推了老汉一把,兴致勃勃地开口又问,“老兄弟,幽州的日头好过不?俺听人说二郎君减轻苛捐重负,又高俸禄征兵,你咋个还出来咧!那些找不到屋的拿起通关文书都进不到幽州去!”
老汉一笑连声答话,“小老汉拿起通关文书出来的,买了药材就回去!”那老汉黑黢黢的脸上油光锃亮,沟壑分明,看上去就是个十足的农家汉子。
战鼓擂动,兵士终于出完,城门大合,外城市集的人渐渐各自散去。
长亭站在角楼上神容平静地看向城下,轻声发问,“张先生,你说这招有效吗?”
“若换成蒙将军,这招并不能搅乱他一分一毫的心智。”张黎额发高束,隐蔽在暗处,沉声答道,“可这对益王或多或少一定有用,臣下在益王身边近十年,他的脾性臣下非常清楚,他会想这件事,甚至此事一出,他并不知邕州、冀州到底哪座城池是空城,哪座城池的兵力更少。益王害怕判断失误,他害怕选择冀州,最后却发现是邕州城中空虚;也害怕选择了邕州,却发现攻打得举步维艰,反观冀州却唱着空城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符稽当初扔了一个选择石家,是保冀州还是保邕州,是压他进攻邕州还是进攻冀州,这搞得石家焦灼了许久。既然这个选择我没法儿做,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我不做,我重新扔一道题给你,请你来决定。
从冀州大张旗鼓地调兵去增援邕州,这一行径反而会叫符稽心下存疑,不知这些兵马究竟在何处,是确实去了邕州增援呢?还是藏匿在某个地方等待他中计攻入冀州呢?这些兵马,成了最大的变数,而到底哪一座是空城,谜底终将揭晓。
只不过,这个谜底要靠符稽来揭了。
长亭看着城下渐渐散去的人们,轻叹一声,“这世道,稍蠢一点儿,就活不下去。”
“优胜劣汰,物竞天择,这本是天理循环。”张黎笑了笑,“所以我们蒙大人投的是二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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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弯唇却笑不出来,是啊,这个局里,他们无法给蒙拓传递消息,一旦中途被人截住,这个局便功亏一篑,除却看破符稽的意图,石阔的能力、蒙拓的敏锐,甚至于不知身在何处的石猛与石闵的观察与快速...必须面面俱到,石家的男人们必须每一个人都可以敏锐得感知到事有异样,今朝方不仅能脱身,还能默默地阴符稽一把。
长亭一叹,轻声道,“如若我是石闵,我就不着急回来。”
石猛与石闵回冀州的日子拖得越久,石阔与蒙拓便越抵不住,时间一长,伪装得再好的空城也会慢慢露出马脚——比如黄参将带的那支队伍就藏匿不了多久,这么多人马每日的粮饷补给不得有人送、有人运、有人收吗?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痕迹,有痕迹的地方就会被猎狗发现。
如果长亭是石闵...站在石闵的立场,长亭大概不会尽快回城,毕竟如果稍稍拖一下辰光,就能解决掉一个一直以来忌惮的心腹大患,纵然代价或许是丢掉一座城池,可想来想去,用一座城池换一个未来的劲敌,怎么着都不亏。更何况,石闵什么都不用做,就静静等着便可,不用手刃同胞,不用见血,甚至不用付出一兵一卒的代价,便能让石阔或蒙拓任意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张黎的笑当即一敛,玩儿天下的人谁会在乎血缘亲情?
“石闵...”张黎沉声,是,他们一直没将这个变数考量进去,一来这到底关系到石家命门,二来,他私心觉得石闵看上去也不太像是落井下石之人,没那个能力是一方面,最要紧的是石闵那脑子能想到吗?张黎深感怀疑,手撑在城墙老砖上,语气沉吟,“只希望他身边别有谋士幕僚,有些主家不坏,幕僚蔫坏,便撺掇起主家做些蠢事,成个蠢货。”
听幕僚说幕僚的坏话,长亭笑着折身提裙裾意图下城楼,想了想,突然发问,“张先生,您说符稽身边新的谋士大约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幕僚、谋士如今虽如营蝇,可真正有本事的也就那么几个,您大概认识?就算不认识,或许也听说过?”
张黎摇头,“北地文儒向来衰弱,旧时邕州,益王身边得用的只有三、四位谋士。而整个北地,数得上号的幕僚统共不过十个,冀州石猛麾下并无一人,而幽州周通令麾下也不过一两人,剩余的全都在平成陆家里。如若当初有这样厉害的谋士,我一定知道。或许这是建康城中留下来的人才,不过是如今投了益王。”
建康是旧都,来不及撤离的能人多得很,这世道,为了混口饭,底线与情操算个屁。
长亭颦眉点头,轻声交待下去,“这样的人不会横空出世,细细打探总能打探到他的来历。”
张黎颔首轻声应了个是。
黄参将带兵出城门,一出城门,冀州城内便空荡荡的了,来往再无兵士,夜里也无巡夜的兵将,万幸石猛治理冀州十余载,让这片土地虽尚且达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可也差不离了,纵然无人镇守,这座城池也暂无内变之忧。石阔照旧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庾氏面上不显,可长亭非常清楚庾氏放不心来,她既挂心夫君,又担心儿子还放不下外甥,三下一牵扯,倒大张旗鼓地将石闯召了回来,石闯日日在外头巡视,长亭一直憋着一股气儿在等,在等符稽究竟选哪边,一半对一半的几率她们算赌得非常大的了,要么全盘皆输要么大获全胜,思来想去,石宣与胡玉娘算是石家大宅里最清闲的人了。
“...娘总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我记得夏天,哥哥们都能去凫水,只有我不成。我问娘,娘说我往后就懂了。可我现在仍旧没懂。”石宣耸耸肩,靠在暖榻上和胡玉娘说闲话,想了想精神一振,当即挺直腰杆朝玉娘那处探了探,眉飞色舞道,“怎么样!?要不等盛夏到了,咱两去流芳坞凫水?你是姑娘,我也是姑娘,到时候我让人围了高墙,谁也看不见!”
少年不识愁滋味。
长亭看了眼石宣,她多希望阿宁也同石宣一样啊,无忧无虑,奈何那个死孩儿闷声闷气地也不知跟着谁在学,学出了城府和心机来,她再想一想,好像阿宁那样更好。毕竟如今石家风云飘摇,而石宣尚在考虑夏日凫水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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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私心倒很有兴致,却仍旧挂忧着外城战事吃紧,面上未曾显露出来,朝石宣敷衍笑笑,再拿眼光看向长亭,语气轻飘飘的,一听便不是很在意,“...到盛夏再说吧...”话锋一转,口吻带了些怨怼,“你说符稽咋这么贼呢!绕来绕去的!要打仗就打不就得了!这里捅一下,那里戳一下!搞得人不晓得该看顾哪里才好!”
长亭抿唇安抚,“他就是想搞得人不知道该顾哪里才好呢!若咱们都将他看透了,这天下哪儿那么容易打下来呀?”
玉娘长唉一声,眉眼焦灼,岳番...可也跟着蒙拓去的邕州呢!她倒是整日懵懵懂懂的,可府里上上下下,连小丫鬟脚板都是抓紧了的,她忧心岳番也忧心蒙拓,既想在菩萨跟前求,请符稽出兵进攻冀州,可又怕冀州城里空荡荡没个人撑起来,可若在菩萨跟前求进攻邕州,她又怕黄参将压根没过去...玉娘再大呼一口气,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内室里燃着暖香,高几上摆着双耳梅瓶,窗棂间小栅栏中种着些杂草,纵然如今天寒地冻,这草也长得绿油油的,一副生机勃发的模样,石宣躺卧在暖榻上百无聊赖,仰头看了看垂在暖榻上的流苏,伸长手去薅了薅,奈何没薅到又一屁股坐回榻上,耳朵听长亭与玉娘这番话,不由得跟着叹口气,语气一低,挑眉轻声唤道,“阿娇阿姐...”长亭“嗯”了一声,石宣扭头看了看门廊,手一摆,小丫鬟们便埋首而去,长亭身边站着的满秀与白春抬眸看了眼长亭的眼色便也跟着出了门去,满秀跨过门槛折身将门掩实了,内堂里的光便跟着暗了下来,石宣抿抿嘴,身形向前探,柳眉微颦,轻声吐气,“黄参将...究竟去了哪里?是去了邕州吗?”
长亭笑了笑,在谋略中长大的姑娘,再不知愁总也有敏锐的洞察力——这些东西是深入骨髓的。
“姨母没有告诉你?”长亭声音也放得很轻。
石宣摇头,“我没问,不过,母亲大概也不会告诉我。”石宣眼神一垂,看向摆在身侧的兰草,伸手揪了揪,一揪就把一根兰草叶子揪掉了,石宣轻咳两声赶紧手一甩将兰草叶子一放,神情抱歉将预备开口致歉,长亭却笑起来,“不过是根叶子,没什么了不得。”长亭话一顿,正了话题,再问,“阿宣以为黄参将去了哪里?”
石宣再摇头,想了想,却展眉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阿娇阿姐莫把我当阿宁,阿宁聪明着呢,我脑子不好使,连绣花儿都学不会咧!”石宣歪头,“母亲说,我什么都可以来问阿娇阿姐,阿姐不会害我,更不会不告诉我。”
“姨母没说错。”长亭看着石宣,就像看着平成里的小阿宁,姑嫂关系总归有一天会出现利益冲突,可若如庾氏所想,亦师亦友的关系却比姑嫂关系要牢靠许多,既然庾氏希望她与石宣走到一块儿去,长亭也乐见其成,“阿宣什么都可以问我。”长亭笑一笑,手放在膝上,婉然侧眉,循循善诱,“黄参将去哪儿,压根不重要。”
石宣“嗯?”了一声,语气上扬,眉梢带有不解地看向长亭。
长亭温声缓语,“让符稽以为黄参将去了哪儿,才最要紧。”长亭仰了仰头,侧眸问玉娘,“阿玉,你还记得我在黄参将出行前,送出的那封信笺?”玉娘突然被点到名,微微一愣神,偏头想了想,再点头,“记得啊,送出去了啊,送到平成给长英阿兄。”
长亭点点头,眉目舒展再问石宣,“阿宣,你知道黄参将出城那日,我在何处吗?”
“在城墙上。”石宣语声清脆,“同张黎先生一起,就站在城墙的角楼上,许多庶民和兵士都说看见你了。”
“嗯,没错儿。”长亭微微颔首,再问,“昨日满秀出城去我的嫁妆别院清点物件儿,一来一往整整一天,又抬了三个木匣子回来,此事,阿宣可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几件事,越来越杂,石宣迟疑片刻,蹙眉点头,“知道...三个很大的木匣子...想遮都遮不住...”
长亭一笑,沉下语声问,“那么,你猜到符稽会怎么想了吗?”
“啊?”石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啊”一声,顿感压力颇大,长亭则神容耐心地看着她,静待其后话,玉娘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一幕,熟悉而悲伤,在平成的时候,陆大姑娘集训她、阿宁、满秀,三人当中也就只有年纪最小的阿宁跟得上节奏,她与满秀,一个喝茶装聋,一个埋头装傻...
场景重现,石家小姑娘的反应也没好到哪里去。
胡玉娘顿时升起来一股尴尬却特异的优越感。
长亭耐心再问一遍,“这么多事情串在一起想,从冀州送到平成,途中要过东市集,人多眼杂,符稽若有心则很容易留意到。我当日在城墙上送行,既然城下的庶民与兵士都看到了,那么没道理符稽留下的桩子看不到。三个木匣子,很大,遮都遮不住,招摇过市,符稽必定也能知道。三件事,足以引导符稽往一个方向去想了。”
石宣快哭了,回过头看玉娘,却看玉娘一副想笑不敢笑,想哭不想哭的尴尬样子,不禁更想哭了。
长亭轻叹,这石家的孩儿怎么是差着生的呢?老大愚钝,老二精明,老三懵懂,老四...长亭看了眼冥思苦想的石宣,还成,总还乐意想一想嘛,长亭又静待半晌,内厢静悄悄的,连带着游廊的风都轻了许多,石宣猛一抬头,大“哦”一声,见长亭眼眸一亮,不觉挺直脊背,先捋清条理再结结巴巴道,“...我觉得...我觉得是在误导符稽...”
长亭嘴角一翘,示意石宣说下去。
“阿姐给平成送信是求援吗?之后在城墙上送黄参将出军,又好像是监督或者是审视...”石宣吞吞吐吐说了个大概,“再之后从别院抬嫁妆...这...”
长亭笑了笑,轻轻揉了揉石宣额头,笑着赞扬,“很不错了!”
石宣面上羞赧,埋下头去。
“确实是在误导符稽,而依照符稽的个性,他一定会买账。”长亭柳叶眉微微一挑,语带嘲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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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别过脸去,算了,她啥都没听懂,算了,不听了,与其自寻烦恼,不若将手松开...
石宣紧蹙眉头,脑子里头乱哄哄的,这三件事儿有关联,啥子都知道,三件事的主角都是阿娇阿姐,一个是送信回娘家,一个是抬嫁妆,一个是送行军队,可这有什么关联呢?从时间来论,送信在最前头,送行军队在中间儿,抬嫁妆回内城在最后...石宣感觉这中间隐隐有一条线的,可她如何都抓不住。
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手指抠着木案桌沿儿,“嘎吱儿嘎吱儿”地响。
长亭笑了笑,轻声缓言道,“阿拓单枪匹马出城,如今在这冀州城中谁会最挂心?当然是我,纵然在外人眼中我嫁过来是被迫的,是父母遗命,可我既然嫁了,已成定局,那我作为阿拓的妻室,与之真真正正休憩相干的人必定只有我。阿拓出城,在邕州生死不知,我必当哀求姨母出兵增援,可任谁皆知一旦冀州出兵,那这里就岌岌可危。”
至此,石宣听懂了,玉娘听懂了,玉娘很激动地点头附和。
长亭一顿之后,看石宣仰面,眸光熠熠,不觉再笑,“所以姨母不会答应出兵。”
石宣身形一伸,张口急于反驳,长亭笑着摆摆手,安抚石宣,“这是人之常情,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如果我们要预备算别人的心理,就必须将自己代入进去,外甥与老巢,你觉得在外人看来,姨母会怎么选?”石宣想了想,慢慢平和下去,长亭又言,“既然姨母不愿出兵,那我身为外甥媳妇会怎么做?”
石宣蹙眉苦想,到底闺阁女儿,嫁人的事儿离她太远。
静思片刻,反倒是玉娘精神一振,高呼一声,“娘家!郡君不答应出兵,所以你只好搬出平成陆氏来压迫!可这是石家的家事,贸然请长英阿兄出兵会导致阿拓遭天下人白眼,所以只有请长英阿兄出面迫使石家就范!”
长亭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意思是对了,可玉娘的遣词造句为啥一直这么得罪人...在石家人面前说要陆家借势逼迫石家‘就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赶忙出声截住,“这就是那封家书的用处,告诉符稽石家内部意见不统一,具体来说便是我想冀州出兵增援邕州以解阿拓之围,而姨母不答应,我便抬出陆家以势压人。”
石宣偏头想了想,想了又想,思路清晰了,闷声接着向下说,“...而石家开罪不起陆家,必定出兵增援邕州,所以那天阿姐才会站在城墙上看,既带有审视的意味又有不放心的意思,之后再去别院搬嫁妆可以看做是送礼赔罪,缓和气氛...”
长亭当即大赞,“阿宣好聪明!”
石宣双颊泛红羞赧笑了笑,捋清了思路之后,才猛然发现,其实答案已经出来了,石宣仰头试探着问长亭,“所以...符稽会以为我们将兵马都调到了...”
“邕州。”
冀州千里之外,棚帐中,有二人相对而坐,将才那句“邕州”便是出自正对帐篷帘子的符稽之口,纵横经年,吞并建康宗室,符稽身上的气势颇盛,再重复一遍,“你说的意思是,石家把兵马确确实实都调到邕州去了?”
他对面之人,便是他的新幕僚,点点头,声音柔缓却胸有成竹,“是。从斥候探来的那一系列动作中,这些可以分析出来。石家不敢开罪陆家,如果蒙拓妻室陆氏修书回平成求援,陆长英必定应出声,莫说庾氏,就算石猛在冀州,陆长英的意见,他也会掂量三分。”
“照先生的意思,那我们纠集兵马,直攻冀州?”符稽听懂了,身形向前倾,亲手帮他斟了一盏茶汤,语声含笑,“先生吃一吃今年的新茶,炒的时辰短,味道不劲,先生应该喜欢。”
茶壶是上好的紫砂,茶水是后山的山泉水,茶叶,正如符稽所说,是今年的新茶。
如今世道正乱,有撮茶叶泡汤已属不易,若想得新茶,必当独开辟个茶园来,避免其受战乱之苦,种了茶叶再运到作坊炒制加工,其中所需的人力物力,在当今世道必以百倍还多。
那幕僚伸手去接茶盅,食指靠在杯盏腹间,小拇指轻轻扶住被底,先放至鼻前轻嗅一嗅,再浅啜一口,指腹一松茶盅稳稳放置在木案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得极有规矩却异常好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攻冀州,还是整合兵马进攻邕州。”幕僚唇齿间尚存茶香回甘,眼眸一抬,挑唇一笑,“王爷早日整合兵马进攻邕州吧。邕州是空的,内城还有半铜城的家眷在闹事,里应外合,攻下邕州阻隔石家在东北连线的布局,幽州、冀州逐一击破指日可待。”
符稽一愣,“先生...刚才不是说...石家把兵马都调到邕州去了吗?”
符稽一头雾水,挨个儿分析冀州陆氏行为是他,分析完了断言石家却是出兵增援邕州的人也是他,可如今他却让自己向邕州出兵!?符稽一下蹙眉,脑子里稍乱,轻咳一声再出言分析,“将才,先生是说依照斥候探来的消息,石家的兵马确实增援邕州去了,对吗?”
幕僚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暗影之中,语气隐约有丝不耐烦,“是。”
符稽彻底懵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幕僚眼风斜睨,认命似开口解释,“我所做的一切分析都是基于斥候探听来的消息的基础,而那些消息依照陆氏和庾氏的动作归纳起来的,对吗?”
符稽略带迟疑地颔首点头。
幕僚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木案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白润如玉又似几管狼毫朱笔,他闷声开口,“如果那些消息是错的呢?如果这只是陆氏与庾氏请君入瓮演的一场戏呢?那这些消息丝毫价值都没有。”
“先生未免太武断了。”符稽听了幕僚的理由,不觉闷声发笑,小心收敛轻慢,“战场上,我们不可能怀疑消息的真假,听到信息就去做,做完再来质疑,这是才是打仗的步骤。”
幕僚耸肩一笑,他却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你知道什么?陆长...陆氏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搬娘家的势来压婆家的人。这只是她做的一出戏罢了,引导我们以为冀州才是空城的一出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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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稽眉梢一抬,棚帐之中香炉生烟,这幕僚惯熏香,来投奔时寡言少语,初期被排挤而后被推举为幕中头宾,耗时不过百日便已成为麾下谋士之首,符稽查过他底细,非常干净,生在稠山北麓,说得一口流利的稠山腔,父亲为山中猎户,母亲是教书先生的女儿,故而自小习字,父母双亡之后,南下至建康生活近三载,年前投奔他的麾下,满腹经纶,一问缘何不从仕?幕僚揭开帷帽,抬头一看,清晰的眉眼下左脸横贯眉骨至下颌处有一道极长的疤。
“是山里的熊抓的。”那幕僚操着流利的北地方言,如是说,“幼时随父亲狩猎,熊瞎子不长眼,一爪子挠下来,我一张脸就没了。”
棚帐香烟四起,符稽云里雾里,“...你怎么知道陆氏并非仗势欺人的人?”
幕僚默了许久,语声中带了笑,这笑似轻嘲又似喟叹,“天下士族之首陆绰身死幽州,而陆氏却一路流落至冀州石家,不仅保全自身还保全幼妹,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吃的苦足够她受益一生。在石家辗转半载,安稳回到平成,之后陆绰胞弟身死,紧跟着陆绰长子现身,平成陆氏一番折腾之后物归原主,完全平定风波。一连串的手腕,难道你以为是陆绰的母亲,你的婶母作为吗?”
一个受过苦的人,一个有手腕布置下这么种种巧合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个遇事不计后果,一味求娘家撑腰的新妇呢?
符稽隐约明白过来,心悦诚服,可一听幕僚的语气,不由心中怒气,再想想当初全依赖着他才将陆长英哄到陈家门口去的,只好暗暗压下胸腔怒火,扯开嘴角再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先生实在高见!”符稽话音一转,再次试探着确认,“那咱们是出兵...”话到一半,却见那幕僚似有不耐之意撩袍起身,拿后背对他,符稽顿时气血攻心,气儿冲到喉咙口却被他硬生生憋下,扯嘴角赔笑到一半却发觉那人背对着他,怕是看不见他的赔笑后当下脸色一敛,身形微不可见地向前一探,轻言出声再道,“既然她引诱我们认为冀州是空城,那这便证明邕州才是空城,我们里应外合,不愁破不了邕州。”
幕僚头罩面纱,眼神向外一飘,“若我是你,我现在早已去下虎符调动兵力了。”幕僚语声放得极缓,一声轻嗤,“而不是在棚帐内纸上谈兵。”
符稽左脸刚被打,如今伸着右脸过去非得多说一句,当然又被打得“啪啪”响,符稽脸上发烫,看了眼那幕僚背对着他瘦削的身影,忍了又忍,终于忍住,深吸一口气,拖长语调,意味深长,“付先生,您好好休养,待白大夫到了建康,定请他给你看一看你脸上的伤还能不能治。”
话音一落,符稽拂袖而去,留幕僚一人面向舆图。
付先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风过无痕,却吹起幕僚眼前的黑纱,他眼睛看着邕州,扯开嘴角笑了笑,笑容扯动横贯左脸的疤痕,整个人显得异常狰狞。
水榭波光,这番冀州城中,石宣的答案一出口,长亭瞬时笑了笑,不自觉地摇摇头,一边递了半只果子给石宣,一边笑着回首看胡玉娘,趁石宣小口小口吃栗子糕的功夫,长亭笑问玉娘,“你也和阿宣的答案一样?”
玉娘顿感悲愤,石宣好歹还明白了,不过是明白了一半还是明白了八成,只要明白了就是好样的,她真的压根...压根一句话都没听懂,玉娘看了看石宣再看了看长亭,猛烈点头,表示蒙混过关已属不易,咱们就不要追根究底了好吧?
长亭打量了玉娘两眼,叹口气,再把另一半果子给递了过去。
冀州正逢冬至,两个姑娘都在长亭处,偏厢预备了羊肉锅子,熬了三个晚上,炖得发白的汤底再配上煮得稀烂的羊筋羊肉,锅子煮好了就摆在偏厢等着三人去用,热气儿被夹棉竹帘一闷,香扑扑的好像汤底里灌了奶似的那般香腻,长亭笑了笑,吸吸鼻子,一手揽了正吃着果子的石宣,一手揽了已经把果子吃完了的玉娘,轻笑道,“希望除夕我的夫君,阿宣的父兄都能安稳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包饺子吃。”
奈何,期望终成空。
符稽的兵走得极快,出乎所有人预料,至少是在石宣意料之外,符稽的兵拐过稠山直奔老巢邕州。庾氏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由想起当初长亭对她说的那番话,“...我们在冀州演的戏蒙蒙外人绰绰有余,可惜恐怕蒙不到符稽身边老谋深算且非常了解我与阿兄的那位幕僚,他既然能算到哥哥出兵陈家,那这一次,他必定不会被我们绕进套子里来。”
庾氏记得,长亭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非常微妙。
“我们只需要让他以为自己跳出了套子即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捉得了螳螂一次,便捉得了,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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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文前,昨天那章有同学说木看明白,其实仔细捋顺就是,长亭作势让符稽以为兵力去了邕州,而冀州空城—符稽幕僚以为自己看破了长亭把戏,选择攻击邕州—实际上兵力去的却是是邕州,而冀州是空城,所以符稽幕僚判断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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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捉得了螳螂一次,便捉得了第二次。
庾氏当时没懂,可沉下心来仔细捋一捋,便心觉长亭或是在言当初陆长英被符稽逼迫得几欲缴械一事,上一回陆家逃脱了,这一回石家也应当安然无恙。长亭的计谋,庾氏听得心惊胆战。此计风险极大,只要符稽未曾多想,必定进攻冀州,而黄参将已经列队出行,到时候城中不过五千人和一个石阔,如何抵御符稽攻势?奈何长亭态度笃定坚决,庾氏虽不应,石阔却十分赞同当场答应,再三权衡之下,庾氏问了长亭一句话,“若符稽麾下无人想到这套中套,反而误打误撞选对了,咱们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长亭语气平和,笑着回之,“他麾下有人极其了解我和阿兄个性,这场戏,必定看穿。”
前有石阔力撑,后有庾氏豪赌,黄参将便带队浩浩荡荡向邕州而去。
符稽大军至邕州城下之时,邕州城大门紧闭,城墙上有三两兵士撑着旗杆打瞌睡,角楼上来回巡逻的士兵皆无精打采,符稽大军将至即遣旗令官在城下行令,城楼上的旗令官看得目瞪口呆,转头看向身旁重盔加身,抱刀沉默之人。
城下的行令官打的旗语是,“朝中来人,如见圣令,放行。”
朝中来人若不放行,便是违抗圣令若守城主将安上了违背圣令的罪名,那么符稽攻城名正言顺,十分占起手。行令官是头一回见着如今因娶了陆家姑娘而风头正劲的蒙将军,他本是小小一个副旗长,却因邕州全城戒严,全城男丁必须轮换拿刀护城,他便被拱了上来,哪知今日运道不好,正逢符稽大军兵临城下...行令官张了张口准备解释,哪知话尚未出口,便听那蒙将军沉声吩咐下去,“打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行令官一个恍神,哦对,这位蒙将军十几岁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滚了这么多年,哪能看不懂旗语啊!行令官赶忙胳膊一抬便将旗子捞起,转头看向蒙拓,听他下一步指令。多半是打“不开”,要不就是“质疑”,本来就做足准备要打仗,如今建康的兵马都堆到城门口了,蒙将军能让步?若他让了,回冀州咋个交待?死乞白赖娶了个士族姑娘,怎么能这时候尥蹶子...没一会儿,行令官脑子里就过了许多东西,停都停不住,想得正欢,后面发声了。
“打,看不懂。”蒙拓语气波澜不惊,恰似一汪死水。
行令官身心一惊,赶忙扭头去看,却见蒙将军的脸色也像一汪死水,准确来说,蒙将军什么时候的脸色就像是一汪死水...
行令官“啊”了一声以作疑问,好似没有听懂。
蒙拓语气未变再复述一遍,“打旗语,没看懂。我们没有看懂将才他们打了些什么东西,你听懂了吗?”行令官忙“哦哦”两声,这汉子脑子一根筋不会转,忙道,“他们打的是‘朝中来人,如见圣令,放行’,将军,现在我们打什么?”
蒙拓脸色终于动了,转眸看向那人,深吸一口气,张口问他,“你是不是姓胡?”还有个妹妹叫玉娘...蒙拓被蠢得有些发笑,他这辈子见过最蠢的人,玉娘排行第一,好歹人姑娘家大智若愚且义气明白,石闵排第二,可他蠢得也无这般明显,哦,对了,长亭房中还有个丫鬟叫满秀,看起来也不是太聪明的样子,也不知定亲嫁人没得,珊瑚、碧玉两个小丫鬟也瞧上去有些蠢——托行令官蠢的福,大军压城之时,他还能有心思想长亭屋子里哪个丫鬟比较蠢...
行令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摇头,“臣下姓王...”
蒙拓转过目光,看着他笑了笑,走上前去拍拍其肩,“成亲了吗?”行令官涨红一张脸摇头,蒙拓眼神从城下密密麻麻的兵马头上扫过,轻声道,“好好干,等回冀州了,我给你配桩亲事。”
就珊瑚吧,珊瑚比较呆,和这小伙子挺配。
蒙拓伸手接过行令官手上握住的旗子,一个跨步上前,明晃晃地立于城墙之上,双臂左右挥动,面向城下诸人,打出了一个很漂亮的旗语——“没看清,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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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行令官仰头眯眼,避开刺眼的雪光,力图不错过城墙上打出的那几下红艳艳的旗语,看完之后,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身后传来极轻缓一声,“他在说什么?”
行令官后背一耸,赶忙言简意赅回道,“回付先生,这是他没看清楚或没看懂的意思。”
幕僚头罩帷帽,透过黑纱缝隙,仰头看向城墙,隐约可见执旗杆的着重盔钢甲的那八尺男儿,身形健硕,头盔覆头,看不清面容,幕僚勾唇一笑,轻柔出声,“既然他没看懂就再打一遍,说是摄政王的行伍前来平定半铜城之乱。”
雕虫小技,以为装傻就能拖时间捱过一回?
阿娇眼光一向不错,秦汉的瓷窑、五代的字画,通通一眼认得,奈何这回终日打鹰反被啄眼了,找来找去嫁了个杂种,陆长英大抵也并非什么太疼惜胞妹的主儿,石家尚且有三子,一子鲁直,次子与三子未曾露面并不能妄加揣测,可如何也比这杂种好太多,若陆长英实在心疼胞妹,如何能放任阿娇嫁到这种人家,帮这样的门户演戏作势?
幕僚手向前一挥,行令官当即再一丝不苟地打了一遍,静待片刻,城墙之上并无回应,行令官手足无措地回过头领指使,幕僚神情愈渐轻松,再一挥手,行令官打旗催促,城墙上依旧安然不动。
行令官看向幕僚,“付先生,您看...”
幕僚未曾回复,看了看城墙,城墙上已无人尚在了,连来来往往无精打采巡视的兵士都没有了,幕僚脸色一动,招手让行令官回来,昨日夜里落雪,城墙外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将士们重盔之下再无衣衫,一则是便宜行动,二则是打仗时浑身发烫谁还有冷的感觉?幕僚语气冷淡地吩咐副将,“安营扎寨,今日,夜袭。”
“...今日?”副将迟疑反问。
黑纱隔断了幕僚的眼神,只有几句语气放得很淡的话儿飘出来,“不趁机而动,难道还等冀州援兵到了再打吗?既然笃定邕州是座空城,而今日蒙拓的表现也有故作迷章之嫌,即已认定,何必再犹豫?”
副将还欲张口再言却闻幕僚春风过雨的口气,“当初在陈家狠狠咬下陆长英一块肉的人,是我,不是你。”
副将神色一僵,当即闭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益王符稽麾下兵士在城下安营扎寨之际,内城之中,蒙拓神容肃穆与黄参将看舆图调兵将,舆图之上近处密密麻麻贴着红圆宣纸片儿,西北角贴着白宣纸纸片儿,一张纸片儿代表一千人,红色是步兵,白色是骑兵,零零总总红白加起来算恐怕有十来张,白的五六张,剩下全是红的,内城驻步兵,西北角近半铜城驻守骑兵,黄参将眼神一扫而过,闷声道,“...一旦里应外合,五千重骑怕是守不住半铜城,造势的皆为石矿亲眷,不是军人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旦重兵压迫,必将暴动。蒙将军,你三思。”
重骑一鞭子下去,要的就是人命了。
拿步兵看守内城,而拿骑兵镇守半铜城,黄参将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妥,再想了想,终究没忍住,“将军缘何还将岳老三放到半铜城去?如今兵马是有了,可调兵的大将却寥寥无几,岳老三一员猛将去守地远偏静的地方,划不来!”
当兵的说话,有一说一,当着主将也不怯。
蒙拓伸手拖近舆图,手指一划拉,黄参将恍然大悟,正欲开口却闻蒙拓轻嗤之后再言,“更何况邕州乱了这么久,势必要血流成河一次才能让那些认不清形势的人看清楚,邕州早就变天了。”
邕州变天了,是变天了。
夜幕降临,天空又攒了许多层的云儿,天还没暗,云层累在一块儿,没一会儿就落了雪下来,正月的天气加之落雪天寒,守城的兵士好似吐出一口气儿都能立马冻成一团白雾,好似有人在默数一、二、三一般,邕州城内外依次陡现火光!城门外,攻城的兵士点着火把大声吆喝着顶门,搭云梯,未过片刻,邕州城西北角火光大起!
有人从半铜城中蹿出,借邕州西北角小山岭之便利向下俯冲。
符稽军队意欲几处开花,对邕州可谓是志在必得!
入夜,邕州城如地下九层的油锅一般,处处炸锅,处处火光四起,蒙拓手执横刀静守城门,来一个砍一个,来一双砍一对,杀红了盔甲也杀红了眼,城墙下攻势极猛,隐约可闻城下有将领高喝,“顶上!顶上!他们城中无人,如今这是强弩之弓罢了!”
蒙拓抽了个空扭头看内城里密密麻麻驻守站立的步兵,不由再抽了空心中感叹。
妻好福一半,古人诚不欺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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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呼啸,窗框被风打得“噼里哐啷”地响,砸在墙上、木框还有栅栏里的草叶子上,雪水打斜飘进窗户里来,窗户下的楠木小隔桌桌面上湿答答的,水顺着桌沿儿向下滴,滴在毛毡毯上毛儿被拗得一缕一缕的,氤湿了一大片。这张毛毡毯子用的是整块狐狸毛,镶边的是羚羊的绒,接缝的是兔毛,裹边的是金丝蜀绣玉兰花边,毛皮的东西贵重,不仅仅贵重在难得,还贵重在已损——如今被雪水一浸,这整张毛毡毯子怕都不能用了。
只可惜里屋无人,否则赶紧关上窗棂,这匹毛毡毯或许还能救上一救。
里屋的人都去哪儿了?
长亭双手交叠,掌心下摁放在膝上,神容平静,姿态挺拔,长亭微微抬起下颌,便见石阔神色安和,侧眸看向石阔左手边,石闯小儿坐立难安神容很有些无措,石闯下首便是石宣,小姑娘端着一盅茶,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可眉头微颦,看得出来强忍平静之下有焦灼的意味。
“阿娇、阿宣你们回去睡。这里有我和老二、老三。”
长亭偏过头看向坐在上首太师椅的庾氏,如今纵然已更深露重,庾氏仍旧妆容齐整,一袭精致常服再加一个挽得异常光生的发髻,发髻前坠了一支赤金凤凰衔珠的步摇,金子被绞成细条儿低低搭在庾氏的额间,庾氏并非日常打扮都如此豪奢之人,只不过今日是场豪赌,赢了便占尽起手,输了折损惨重,这样要紧的时候,总要打扮得好瞧些。
长亭微微颔首,神情顺和,“我不碍的,叫阿宣赶紧回屋去,小姑娘是熬不了的,熬了对身子骨不好。阿闯也还在长身体,若饿了便吱一声儿,我让人去煮碗面来。姨母也别跟这儿耗着了,您去偏厢歇一歇,若来了信儿,阿娇去唤您。”
庾氏摆摆手,“这时候谁睡得着?让小厨房煮几碗鸡汤面来,今儿一晚上怕都得耗着了。”庾氏话刚一完,石宣又打了个呵欠,石闯一下子噗地笑了下,被兄长拿眼一扫,小郎君捂住嘴绯红一张脸,庾氏语气严肃,“扎马步去!你妹妹,你嫂嫂都跟这儿等着!你父兄都在外头搏命呢!牢牢记着,你是个男人,男人不可举止轻浮!”
长亭嫁过来才发觉石家的家教当真很严,对小郎君严苛得很,只要腿还没断,只要胳膊还没折,就得练早,一辈子就只有两天能休息,一是娶媳妇儿,二是生儿子,除却练早,石猛对三个儿子的教导可谓不近人情,待长子石闵稍稍松懈一些,待次子、三子和外甥毫无折转之余地。俗称女人不教子,可在石家,庾氏在儿子面前有着和石猛一样的威严。故而庾氏一发话,石闯脸色都不敢变,立马起身在横梁柱子后头找了处空地扎马步。
长亭应了声是,敛裙出堂门交待白春,“...煮五碗鸡汤面来,拿两碗煮多点儿,拿两碗面下少点,菜多点儿...”白春转身吩咐珊瑚,又趁长亭出来的时候赶忙凑过来轻声道,“大郎君将才来信了,不是信笺是口信,吩咐秦堵小郎君送过来的。”
长亭心下一紧,听她说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秦小郎君说,存疑尚不确信,也有可能是以前的官吏或谋士...”白春语气担忧,“秦小郎君说大郎君气得不行,您当初怎么能贸然让蒙郎君去邕州呢?又怎么能这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主意?秦小郎君说大郎君接着您信笺的时候,气得把砚台都给砸了,可奈何又不能轻举妄动,让您这件事儿过了之后给他再捎封信别叫大郎君挂心。”
陆长英震怒,这是长亭预料之内。
长亭叹了口气,听白春的声音好似快哭出来了,“不是奴说您...您当时确实不该出这个主意,您是新嫁娘,若您猜错了怎么办?怎么办?您还怎么在这石家待下去啊?您确实太冒险了,也不怪大郎君发怒。”
白春眼眶发红,今夜整个石府都处在极度亢奋或说是极度忐忑的气氛中,大家都在等一个结果,符稽的军队是攻打冀州还是邕州,符稽大军从中部穿行宁愿绕路也绝不提前透露一点点关于军队走向的蛛丝马迹,石阔派遣了近百名斥候前行打探却徒劳无功,这绝了石家更改决定的路子——时间也容不得他们再做更正了!
买定离手,是输是赢,全靠天意了!
长亭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事情,石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最终的结果如何,长亭看似言语笃定却心头却无法完全放心,如果符稽麾下的幕僚并不了解她与陆长英该怎么办?或者就算他了解,但是他没有机灵得看穿石家是在演戏,又怎么办?更或者他套中套全部看穿,直攻冀州,她、他们又该怎么办?要知道,冀州如今当真是一片空城了,城中只余不到千人!庾氏今晨封了后城门,这意味着符稽如若攻打冀州,他不能选择双管齐下,这同样意味着如若符稽一旦攻入冀州,他们...连退路和生路都断了。
与其说这是石家的一场豪赌,不如说,这是长亭的一场豪赌。
毕竟...所有的主意都是长亭出的,而所有的调兵遣将都是石阔点的头。
一旦城破,她、石阔、蒙拓与庾氏就是石家的罪人。
长亭深吸一口气,扯开嘴角笑了笑,伸手抹了抹白春垂到眼底下的眼泪,温声安抚,“做什么呢?怎么现在倒好哭起来,不哭不哭啊,你一哭,满秀和珊瑚、碧玉那三个姑娘更没法儿过了日子,好好的,一切今日揭晓。”长亭想了想再问了句,“玉娘现在的情绪怎么样?”
“将用过宵夜。”白春一抽鼻子泡儿,“用了两大碗元宵,我拿海碗给装的,全吃完了。阿玉姑娘还把胡老太爷留给她的匕首,您屋子里摆着做装饰的宝刀都拿出来了,磨了刃儿,将才用晚膳的时候还让奴来告诉您,您别怕,若真攻城了,她拿着刀仍旧护着您回平成去,大不了卷土重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廊间风疾,长亭裹了裹披在肩头的大氅笑着,“等会儿你带着那三个姑娘都去和玉娘挨着,如若...”长亭喉头一哽,“一旦军队临近冀州,就让玉娘拿着我的令牌出府去,找城中多宝记避难,那是陆家的产业,非常安全。”
白春鼻头红得很,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哭成这个样子的。
长亭再看了白春,便折身头也不回往里走。
里间气氛一直很低,低极了,长亭回到左上首静静坐下,石闯还蹲着马步,正月的天气,他蹲得汗珠一颗接一颗往下砸,石阔闭目养神,双手搭在木凳把手上,庾氏垂眸喝茶,石宣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大人们,懂得这件事有多要紧的人,皆提心吊胆。小姑娘小郎君们一颗心很宽,放得很宽,想得也很宽。
热腾腾的鸡汤面端上桌,长亭用过两口便放了箸,倒是庾氏吃完了,庾氏看着长亭展唇一笑,“你的小厨房做的吃食一贯都好,就是什么都有些甜。往后叫厨子也学学冀州菜,以后你得在北边儿待许久呢。”
长亭看了眼庾氏,说不清什么情绪。
人吧,或许就是这样慢慢磨合的,在苦难中磨合,在岁月中磨合,磨去你的棱角,磨去我的偏见,最后磨合得相处默契。
待等到后半夜,有急令来报,叩响了正堂的门框,长亭一下子站起身来,紧抿上唇目光灼灼地看向来人,来人一身泥泞,将踏进堂屋便高声道,“攻的是邕州!符稽攻的是邕州!臣下出城之时,蒙将军就已开了城门,率兵出城应战了!”
话一说完,那人便头一歪似是昏死过去!
长亭浑身颤栗,身形一软,当即“砰”的一声坐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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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眼前一片昏花,白茫茫的似有小光点,伸手去握,却发觉只是虚无,长亭摇摇头看向庾氏,却见庾氏好似整个人都还未曾反应过来,女人终究是女人,长亭与庾氏再镇定自若终究也只是个女人,一个牵挂着远在邕州的丈夫,一个牵挂着石家几十载的基业,如今就像一只脚踏进了胜利的大关,这只脚踩得踏实方便了另一只脚迈进,两个女人整个身形都放松了下来,长亭张张口却没说出来话儿。
“...加强城防,将后门打开,千余兵士集合整顿,谁都不能松懈!按战时军规督军,一旦发现有违军规者,斩立决。”
两个女人说不出话,石阔神容镇定,口吻叫人无比信服,“如今谁也不知符稽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谁也不知符稽还有无后招,一切当谨慎行事,整顿行伍不可有半丝懈怠,领命之后,你分百人为一列,两列为一组分东西南北中待命内城。”
副将领命退下,来报之人紧随其后退出。
石阔招了招手叫石闯过来,“今明两日我值夜,后日你值,可有问题?”
石闯赶紧摇头,“二哥一天我一天,为何要天数不等,今日我要跟二哥一起去...”石阔手一挥,石闯声音戛然而止,小郎君五大三粗面对石阔态度却异常恭谨——至少比面对石闵恭顺许多倍,石阔一摆手,石闯便默默吞下后话退到石阔身后,如此石阔便在顷刻之间将内城的城防安置妥当,如今冀州怕的就是符稽舍得派遣全部兵力前来攻陷邕、冀两州,如若符稽选择遍地开花,冀州恐怕也无法抵挡住——石家与符稽最大的差别是,石家手里握着的城池多,可兵力却少,幽州与邕州两城收归时间短暂尚未成气候,若贸然在城内征兵恐怕会引发暴乱;而符稽出征建康之时带走了他在邕州的大部分兵力,占领建康之后因符姓之便顺利收归了哀帝符瞿留下的兵将,且建康留下的兵将多为善战之师,只需重新收编整合即可顺手用兵。
一个用一座城池的兵力去养三座城池,而一个只有一座城池却有两座城池的精悍熟练的兵马,符稽与石猛面临的境地截然相反,一个迫切地想吃进地盘加快扩张,一个现阶段却只能注重维稳,谨防一个不留神马失前蹄丢了夫人又折兵。
符稽有足够的兵力外遣扩张...
“可他不会出这么多兵马。”长亭终于顺完心绪,语声平缓,“从他之前的试探来看,他舍不得将嫡系派遣出来死拼,哥哥当初已经都到了陈家门口了,他舍不得多派兵马,否则哥哥也不会全身逃脱。符稽其人不敢将他的兵马调离建康城,他可没忘建康城中并非只有他一人姓符!”
长亭抬首展眉笑一笑,宽慰石阔,“咱们不要掉以轻心,可也不用一直像悬着一根绳似的,二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氏一发话,一锤定音,“阿阔上城门守城,女人家各回院子好好歇一觉,这几日提心吊胆都未睡好,凡事明日再议。”庾氏前话将说罢,便起身走向长亭处,拍了拍长亭的手背,“好孩子,你先带着阿宣回院子里去好好睡一晚,什么都别想了。有男人们顶在前头,咱们女人静待蒙拓回来便可。”
长亭垂眸应了声“是”,牵过石宣带回来自家院落,头一抬天际处似已乍现鱼肚白,玉娘一直未曾歇下,张口便问,“成了?!”长亭浑身无力,笑着看着玉娘眼睛道,“成了...”玉娘当即雀跃,伸手环抱住长亭,朗声笑道,“我便知道你行!那四个丫头才回来的时候哭成一团,白春一直劝我带着满秀与珊瑚、碧玉出府去,她一人留在府里守你,把我气得哟!险些没将她赶出院子去!”胡玉娘比长亭高一个头,长亭恰好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抿唇笑起来。玉娘话儿落得很轻,“咱两是啥关系,有刀砍你我得挡在你身前...我咋个能走呢,除非蒙拓在。”
长亭拍了拍玉娘后背,笑着赶她,“泡个澡去,泡个澡,咱们都得抓紧时间睡一觉呢。”
明日还不知会不会有场硬仗要打呢!
一个明日,两个明日,五个明日过去了,符稽的大军未曾出现在冀州城门外,反而是别后两月的石猛与石闵回来了,石猛风尘仆仆地下马丢缰,石闵一瘸一拐地下了马,石猛满脸大胡子,身上裹着皮毛大袄子,庾氏眼眶发红福了福身,“您可回来了,冀州...险些乱了...”庾氏再将长亭向外一推,“是阿娇出的主意,您歇一歇,阿阔将事儿一五一十讲给您听,您看看是今晚上让老二动身去往邕州还是明日?这件事早解决早好,阿拓也早回来。”
“老二不去。”石阔将毡帽一脱,飞起扬尘,脚步未做停留,一边往正堂走一边说话,“这场仗让蒙拓自己打,自己的邕州自己给保住喽!你不要妇人之仁!”庾氏伸手接过石阔的毡帽,紧跟着他的步伐,“啧”了一声,“蒙拓比老二还小几岁呢!你不要揠苗助长!若阿拓伤筋动骨了,咱们后悔都没地儿去!”
长亭跟在其后,展唇笑了笑,夫妻这样的相处她没见过几对,她见的夫妻之道都弥漫着琴棋书画的味道,只有石猛与庾氏,两个人一对碰便能嗅出柴米油盐来。
“阿娇,你劝劝他。”一行人踏入正堂,庾氏再将长亭推出来,长亭大概能懂庾氏的隐忧——石闵回来了所以得赶紧将石阔支出去,否则两兄弟要在这节骨眼上闹内讧,石猛第一个打断的定是石阔的腿。可出于私心,长亭不太希望石阔插手,至少不是因为这种殃及池鱼的原因插手蒙拓的军务。
长亭想了想,亲手帮石猛奉了一盏茶,笑言,“姨父一路劳累,您好好喝口茶。”再道,“符稽大军既已阿拓被拖在邕州,阿娇暗忖,或许二哥还有更要紧的地方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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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一言既出,语惊四座。
石猛接过茶盅,神态平静从容,喝过一口茶后,目光未抬,一抬宽方下颌示意长亭说下去,长亭一躬身看向庾氏再看向石阔,这些话她在陆家说惯了,可石家能接受吗?石家能接受一个像幕僚一般插手政事的女人吗?更何况,这个女人并非石猛与庾氏嫡亲的儿媳,长亭先进门,较之之后的庾氏,甚至崔氏,她算是占了个先机,同妯娌间鸡毛蒜皮的比拼不一样,长亭想得更远一些——蒙拓只是外甥,争雄太难,她与蒙拓亦并无此意,他们要做的押对宝并留出一条后路,可后路又岂是这般好留的?如果...石老二败北石闵,那么蒙拓该何去何从?
石家必须胜,石阔必须胜。
庾氏眉梢一挑,并未言语,石阔单手执起茶盏轻轻一吹,茶汤之上氤氲着一团白雾似的水汽,石家二子石阔一张脸就在水雾之中好似一副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剑眉星目,目光清淡。长亭轻轻仰头,“二哥或许能够整合兵马向建康长驱直入。”
石猛下眼皮一跳,男人声音粗犷,“我虽然带回一部分兵力,可大部分都压在了邕州,冀州尚且自身难保,如何整合兵力直攻建康?符稽狗娘养的一肚小算盘,照他小肚鸡肠的个性,必定在建康留了重兵。”石猛举起茶盅,欲再啜口茶汤,想了想又放下,沉声再道,“待阿拓回来叫他给你讲一讲行兵布阵。”石猛话一出又觉口吻太硬,再放缓语调,“若咱们手上再有一倍的兵力,阿娇说得就可行,只是如今太冒险。”
叫石猛把话儿放软已属不易,长亭也就听到石猛对石宣这种语气说过话,对石闵都未曾这般放软过语调,长亭抿唇笑一笑,敛眸躬身应是,想了想再道,“阿娇敢问姨父一句,幽州与建康哪个更值钱?”
石阔头自茶汤白雾中抬起,石猛尚未开腔,石闵蹙眉不耐接话,“自然是建康!建康六朝古都,得建康者得昭和殿,得昭和殿者即登极!”
在这片山河上,几百年来,建康象征着皇权,符家当初打天下时派了近万人马守建康及双庆沿线,石家要夺权必夺建康,先夺下来,都城建在何处再议便是。
“幽州丢了并不妨事,甚至对于二哥来说,对于石家来说,幽州不过是封锁沿线的一颗棋子,如今石家逐渐势大,幽州有与没有其实都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而建康却可以...”长亭眼风未曾扫过石阔,石阔却双眼微眯,陡然明了长亭的意思。石阔下意识地借吃茶看了石闵一眼,却见石闵蹙着眉头,不知走神到哪处去了。
石猛手撑在膝上,声如洪钟,“就算放掉幽州,我们也没那么多人马进攻建康,只能佯攻,可是没得意义啊!”
“姨父认为我们一动,天下间会没有人闻风而动?”长亭侧立于石猛身畔,襦裙曳地,长亭轻道,“任何人,阿娇是说任何人,掌控住建康都比符稽安坐建康城更好。符稽手上有大晋留下来的兵马,天下间雄心勃勃之人皆希冀着我们家与符稽一决雌雄,他们好渔翁获利,可当他们看见咱们家这么点儿人马都敢攻打建康之时,他们会怎么想?”
毕竟邕州远在东北,毕竟路遥车缓,毕竟石猛将消息封锁得极好,如果此时石家敢用这么点人进攻建康,旁人怎么想?旁人会不会以为符稽为了夺回邕州派遣了极大部分的兵力前来从而建康城内空虚,石家才会趁虚而入呢?保不齐他们会这样想,长亭不需要人人都想到这儿来,只需要有人想到,有人趁机出兵意图来分这杯羹...建康城就保不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正堂气氛严明,石闵一路颠仆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看着老爹沉吟思忖的样儿再看看讨人厌的弟弟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石闵顿感心下不悦,他奶奶的,他腿还跟这儿疼呢!妈的,他和他老子这一路九死一生,胡子翻脸不认人,提谁的名字都没用!一路回来要不是他命大,这条腿怕都折那儿了!石闵伸手揉揉跟腱,见如今无人说话,便颇有些不耐地看向长亭,再想一想自个儿立马就能娶崔家姑娘了,不觉飘飘然,到时候在这正中央站着说话的就是他媳妇儿,旁人都他妈滚远点儿!石闵越想越飘,半分未曾考量到他的父亲与胞弟都在思考什么。
石猛久久不语,长亭抬眼透过窗棂看了看天色,温笑躬身福礼,神容谦恭告退,“阿娇先去瞧瞧偏厢的筵摆好没...”石猛点头,庾氏笑着只说,“我同阿娇一道。”
游廊长且宽,二人并肩走,雪一直未停,落在房檐上,檐角积了雪,庾氏目不斜视轻声开口,“阿娇。”长亭应了声“唉”,庾氏紧跟着道,“阿拓已有决断了吗?”
长亭步子放缓,看了看庾氏,庾氏保养得很好,近四十的人了,肤容依旧,唇红齿白,额头光洁,侧面上看过去整个人都端正。
决断?
一开始就有啊。
“在阿拓没娶我之前,或许还没有决断吧。”
长亭语声恭谨,“如今娶了我,走向并非取决于阿拓的决断,而是大哥的决断。阿娇既嫁进石家便是石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休戚相关,这个道理阿娇很明白,都是一家人,阿娇决计做不出于石家无益之事,这一点是阿娇与蒙拓共同的决断。”
庾氏笑容略微苦涩,拍拍长亭的手,轻声喟叹,“老大...”再“唉”一声,“老大没得坏心。”
庾氏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来长亭直荐石阔带兵攻建康的目的,谁打下来的城池便由谁来坐稳,这是石猛一贯的手法,奈何石猛向来看重长子常常将石闵带在身侧,当然好处多多,可是石阔都有自己老巢了,石闵却仍旧被拘束在冀州。如果...石阔把建康攻下来了,石闵又该往哪处去?
长亭温声一笑,反手轻挽庾氏,亲昵笑道,“姨母,您要相信阿娇与阿拓也没得坏心。”
未雨绸缪,也并不算有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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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猛回归三日之后,来自邕州的书信也到了,一封送到正堂,一封送到长亭处,长亭赶紧接过手,一瞅拿的是牛皮纸写,字儿倒有进步,从四四方方变得有了点儿笔锋,横平竖直里头隐隐约约有点长亭的影子,信封上头四个大字“吾妻亲启”,长亭不由老脸一红笑眯眯地拆了,一拆开,整个人的笑容都快僵住了。
等这死狗男人滚回来,长亭一定要搞死他!一定要搞死他!
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信,蒙拓却如此惜字如金...这么大一张纸,这么长一张纸,蒙拓就写了两列字儿,一列写了“勿念”,下一列写了“因害怕途中信件遭拦截,故,话在心头,笔下无字。”
话在心头,笔下无字...
长亭默了默,把信纸叠了又叠,叠了又叠,叠成小小一张放到小木匣子里头和当初蒙拓寄到平成的那封信在一块儿,放完了,长亭不由气得牙痒痒,写都写了,你就把心头的那些话写出来会死吗会死吗会死吗?人拦截你写给媳妇儿的情话有个屁用啊?拿到战场上去臊你面儿吗!?长亭一把阖上木匣子,想了想又把信拿出来重新扫了一遍,再又装了回去。
蒙拓写给石猛的信里说了些什么,长亭在次日清晨问安之时知道了。石猛也在,且并不避讳长亭,脸上的胡子刮干净了,石宣正靠在石猛肩头笑闹不知在说什么,长亭笑着拐过屏风,还未待庾氏说话,石猛便示意长亭坐着,态度语气都极温和,“等入春了,我就把石宣送到镜园去,你好好教教她,你姨母要忙着两桩婚事,实在是分身伐术。”
把幼妹交到表嫂手上来教管,其实是对新媳妇家教最大的认同和嘉奖...
长亭看了眼庾氏,见庾氏神情很平和地看着丈夫与幼女,便笑着应道,“好,等入了春,两个嫂嫂进门之后,姨母便可算是有了左右手了。”长亭笑起来,“左右阿娇也帮不了什么,阿宣来镜园,我也好歹没时间平日里想东想西...”长亭说着神色便有些不自然,“姨母,您得好好说说阿拓,这么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信,他就写了两字儿,‘勿念!’,战况怎么样,啥时候回来呀,邕州守得住守不住呀,他什么都没写!阿娇这才将嫁进来,凡事都如履薄冰的,他这样...”长亭眼眶一红,“他这样,阿娇哪儿还能睡得着觉啊...”
石猛“唉”了一声,庾氏便伸手牵过石宣交给老妪,待石宣走过了偏厢,石猛才疏朗笑开,俯身问,“他就真只写了两个字儿?”
长亭捻着帕子抹眼眶点头。
石猛再笑,“这小子,等他回来是得好好训一训!”说着便一转话锋,“不过近段时日,蒙拓怕是还回不了。”长亭手上一顿,静听石猛后话,石猛声音缓缓压低,继而再道,“戏,要做就得做全乎,邕州战事一旦定下,再骗人就骗不到了。邕州不仅要输,还得要输得惨烈。”石猛看长亭脸色一变便知这姑娘明白了,心头喟叹大感惋惜,当初...就算不嫁石闵,嫁给老二也好呀...还是蒙拓命好,出兵就出兵吧,自家媳妇在内宅里头态度也表明了,计谋也出了,后路也帮他给铺好了,蒙拓还剩下能做啥?娶个好媳妇儿,连命都不用拼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眼神一动,她当然明白石猛的意思!
如果石阔要带兵进攻建康,在外人看来无非两个原因,围魏救赵——即为邕州解围,再就是趁火打劫——趁你有病就要你命,无论是哪个原因都基于符稽派了大部队进攻邕州,兵力就那么多,只有在符稽派遣大军进攻邕州的前提下,建康才会相对而言兵力空虚,要让旁人有趁虚而入的想法,石家就必须让别人相信符稽,确实那么做了。
长亭含眸莞尔,“阿拓是回来还是回不来,阿娇都是不在乎的。男人嘛,总得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做,日日拘在内宅能有多大出息?阿娇就觉得他没把这个家当回事,只求着姨母得好好说说他!阿娇说的话,他三句听一句都算好!唯独您说的话,他是句句听!”
庾氏被长亭明目张胆一奉承,便笑道,“说说说!一定好好说说他!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媳妇儿,自个儿得好好待!”
长亭也跟着笑,笑得羞赧又腼腆。
有时候吧,这婆媳关系是难处,诚如长亭所说,姨母也是母,庾氏把蒙拓从垂髫小儿抚育到如今这般模样,用心用了多少都暂且不提,就冲庾氏在蒙拓父族厌弃他的时候站了出来,这份恩情都一辈子还不完,蒙拓是真心实意把庾氏当母亲的,长亭自然也得跟着尊敬,只是这关系怎么处又是个大学问,长亭这辈子还没学着讨好过人,想了想,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听,说一说别人高兴了,自个儿不也跟着乐呵?嘴上说一说,原则问题不让步,和长辈间只要不是切身生死相关的,都没有争论的必要。
长亭明白了石猛要做什么,果不其然,三日之后,邕州城破,蒙拓失踪的消息便传了出来,再过三日,二子石阔协同三子石闯整合幽州全城兵力出击建康,企图围魏救赵为蒙拓解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先从冀州传出,再沿东南线一路向外传去,至多五日之后,恐怕已尽人皆知。
一石激起千层浪,石家诸人再看长亭的眼光便带了几分异样,有看热闹的,也有真心实意担忧的,更有落井下石的,哦,还有更闹心的——长亭看着半倚在凳子上哭哭啼啼得我见犹怜的石宛很想问一句,姑娘,你到人媳妇儿跟前哭男人,你母亲晓得不?长亭一抬眸再看了看石宛哭得极度忘我,在她嘟嘟囔囔中,长亭好歹听清这姑娘在说些什么。
“表嫂,你明白告诉我,阿拓究竟怎么了?他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你赶紧给陆家写信啊,求一求你哥哥去找找他啊...你们别忘了,当初你们的命可都是阿拓给救的...”
关...你...屁...事...
长亭按捺住怒火,生生从牙缝里挤下了这四个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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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手捏成团,心里鬼火冒,攒着的火气腾腾腾地往上升,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信没写两句,人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给她弄了个哭哭啼啼一心一意记挂着她男人的小花儿...这死狗男人最近日子是不是过得太好了!
满秀在长亭背后翻了个白眼,石宛当即哭出了声儿,“表嫂您别嫌阿宛,阿宛与表哥从小一块儿长大,日日都在一块儿!如今表哥生死难测,你屋子里头的丫头竟还有心思翻着白眼埋汰人,不过是瞧阿宛孤儿寡母无人疼惜罢了...”
有一种人吧,说什么都能扯到别人嫌弃她。
长亭记得陆长庆以前也这样,说来说去也不知说到个什么,就开始哭,哭自己命不好,旁人都看她父亲不是长子慢待她,哭她不是嫡长女一没养在大长公主膝下二她母亲没当家,故而旁人便总是有什么物件儿先给长亭挑,挑完长宁挑,第三个才是她...再或者就是觉着旁人在嫉妒她,因为嫉妒,故而珠花布料才是长亭先把好看的挑走了,只因嫉妒她的美貌...
反正别人总是嫌弃她,嫌弃她家世,嫌弃她孤儿寡母,嫌弃她父母没能耐。
其实长亭真的可想开口告诉这些人,别人嫌弃你吧,有可能真的是因为你这个人太讨厌,跟嫉妒都没太大关系,是真的厌弃你这个人。长亭眼眸一垂,看了看堂下哭得抽抽搭搭的压根没法儿好好说话的石宛,突然觉得其实这姑娘真挺...嗯...长亭一向能言善辩,如今却找不着个词儿来形容石宛,和陆长庆比起来,石宛行事全凭感觉,也不想这事儿的利弊,也没想过害谁,就是哭,在庾氏跟前哭完在她跟前哭,光哭叫人觉着这姑娘真傻...对,是傻...
长亭斟酌语句后方轻声开口,“石宛,你是站在什么立场来我面前说这些话的?”
石宛一愣,抽抽鼻子,神容怯怯地开了口,“我与表哥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
长亭一摆手,“你别跟我这儿说情分不情分的,你自个儿掂量掂量,表兄表妹自小长大的情分有夫妻之间相濡以沫的情分更重吗?”石宛抿抿唇,眼眶红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长亭也不催,气氛一下子沉凝下来,待过片刻后,石宛终究带着哭腔回答了这个问题,“自然是夫妻...”
“好,你既知道是夫妻情分更重,我便希望在往后的生活相处中,你别时不时在我跟前提及你与蒙拓所谓的...”长亭笑了笑,意味深长,“情分。”
石宛神容哀戚,拿帕子掩过口鼻,默不作声地继续哭。
长亭再言,“我是蒙拓的妻室,我比他的表妹,比他的妹妹,比他的挚友,只会更在乎他的生死。我不需要别人插手我的内宅的任何事物,你身为表妹不行,其他人也不行!石宛,凡事要讲究一个分寸,你母亲不教你的东西,我这个表嫂来教你,否则等你出嫁,被别人指着鼻子骂的是石家的名声。”长亭看着石宛的神色,加深了语气,“既然你与蒙拓是自小的情分,夫唱妇随,我也待你像妹妹一般,毫不避嫌地跟你明白说了,你若败坏了石家的名声,你的小叔母,哦,也就是我的姨母,石宣的母亲恐怕徒手撕了你的心都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宛双目噙泪,猛然抬首,樱桃小口微张,似有震惊之意。她嫁了,可石宣比她小这样多年岁,若她给石家抹了黑,意味着连带给石宣也拖了后腿,照庾氏精悍的个性,岂止撕了她那么简单!
石宛心下一紧,张口便辩,“阿宛如何败坏石家名声了...表嫂莫要欺负阿宛年岁小,不知事!”
长亭面容微敛,挑眉看她,“如果没有那便最好,既是表嫂在教诲表妹,这教诲便当说在事发之前,防微杜渐这才是正道。往后表妹也是会嫁人的,平定内宅,管理庶务,相夫教子,石家出去的姑娘没有谁不是正房太太,这些都得学着点儿,虽说你叔父,我姨父位高权重又是护短的个性,可全靠娘家人撑,可撑不起后宅里头四四方方的那片天。”
石宛哭也忘了,捻着手帕看她,隔了良久,石宛再一哭,声音软得像只将出生的小羊羔,弱弱怯怯的,若叫男人听到兴许这一颗心便软乎了,长亭却遗憾自个儿不是男人,始终硬起个心肠,姿态难看。
“表嫂说得是...”石宛拿帕角擦了擦眼角,正襟危坐,手搭在椅凳上做了个起身的姿势,身边的丫头赶忙来扶,石宛一边躬身行了个礼,一边轻声再道,“那表哥的事儿...便托表嫂多操心了...”便也不看长亭神色也不听长亭后话,拐过屏风出去了。
人一走,满秀可以随心所欲地翻白眼了。
满秀忙着翻白眼,白春却忙着感慨,“您说这么多,大姑娘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长亭顾忌石宛小姑娘的脸面,也觉着石宛与陆长庆不同,她没存害人的心,看不清形势是蠢,可蠢却不是错儿啊,石宛她母亲没教好没透的东西,她隐晦地提点告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长亭说那么多,威逼利诱,先谈若她继续如此庾氏恐怕也会出手了,到时候就不是被训话那么简单了,再谈照石家现在的条件,石宛其实能嫁得很好,虽说世家大族的当家太太暂且不想,旁支的正头夫人却很简单,石猛又护短,只要一出嫁,恐怕日子比在冀州还好过很多...奈何这姑娘一句都没听进去。
长亭侧身问白春,“你是石家家生子,你说石宛与阿拓...”
白春赶忙道,“您可别想多了!郎君与大姑娘什么都没有!只是郎君以前练功练得勤快,到了夏天大姑娘差人送过几次茶水点心,帮郎君选过几次笔墨纸砚,做过几次外衫...”白春说着说着戛然而止,高呼一声,“可郎君全都还回去了的啊!而且那都是郎君十来岁时候的事儿了!”
主仆同心,长亭与满秀齐齐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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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驻邕州主将蒙拓失踪一事蔓延传递之后,邕州失守,石家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随后传得沸沸扬扬,连石猛小儿终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怒斥原配庾氏“刁悍独专”,再斥长子石闵“顽劣平庸”这样的事儿都飞快传到了大晋之中有心争雄的耳朵里。只有符稽,昭和殿里的摄政王符稽表示很无辜,你说什么?我的军队破了邕州城?!你说什么?我的人马把石猛那个老杂碎压了个全军覆没?!你还说什么?石家内讧了,石猛要癫儿了!?哎呀,都是好事呀,可是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老子的人马占了邕州,老子为啥不知道!
符稽听得这些消息之时,没由来地升起一阵警惕,眯眼想了许久,越想越心惊,这事儿不对头,他派出去的人马大获全胜,缘何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了,只有建康没收到消息?为什么付先生没有在城破之时向建康修书一封...等等,付先生!会不会是这个付先生企图盗窃战果,处心积虑倒戈!符稽越想越心惊,城破这个消息绝非空穴来风!那位付先生并非他长久以往带在身边的心腹之臣,这位先生可谓异军突起,在他本无太多能人异士的幕僚团中一枝独秀,这也就是说付先生的上位靠的不是忠心,而是能力!
符稽登时击节憎悔,他只看到了能力,当时派遣大将军师出征之时却忘了一条铁律!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远征之将必为心腹中的心腹,肱骨中的肱骨,只有如此才可放心将如此多的兵马、粮饷交到此人手中,放任他将军队带离主家视野范围,而主家不会对他产生丝毫怀疑的情绪,但,很显然,付先生于符稽,并非这样的存在。
又或许会不会其中有诈?
邕州并未失守,但有人以讹传讹将此事传得神乎其技,头号幕僚或叛变或仍在战争之中,反正最终的结果是符稽身边再无可令他醍醐灌顶之人,符稽想了想决定照当初付先生那样的方式去思考,首先他要搞清楚邕州如今到底在谁的手上,若仍是在石家手上,那么他可以推测以他派出的兵力及如今已过的时间,他的那支行伍大约凶多吉少。若符家军已里应外合攻破邕州城门,那么为什么他迟迟未曾收到任何来信文书?如果是后一种情形,他有八成的把握认定是付先生从中窃取,可如果是前一种情形,那这个传言又是谁传出来的,意欲何为?符稽抓耳挠腮,竟不知从何想起,召来各幕僚,或说“此为石猛缓兵之计,意在使符家军骄傲跋扈,所谓骄兵必败,先仰必抑。”或说,“这大概是大晋山河上第三股势力的挑拨离间,若因邕州一事,咱们现在与石家剑拔弩张,在两家兵马都消耗得差不离后,总有渔翁出面得利。”,再或说,“或许因战事胶着,有心之人爆出虚假示事宜以此转移注意力”...
所有的或说,皆为隔靴搔痒。
说他们没道理吧,又实在偏激,可说有道理呢,符稽却总觉得其中差了点儿什么。
符稽陷入了左右为难的思考之中,在他自己还没想出一个答案之前,石家明明白白告诉了他的答案——石阔带兵向建康城来了,光明正大的,不加一点掩饰的,甚至...据斥候来报,石阔顶多带了一万人,途中赶路时间十分紧张,为赶行进进度,甚至在稠山下的东市集将十来条街的赌坊、青楼、商铺只要是能住人,能让兵士舒舒坦坦住下的地方全部都包下了,以赶路为主要目的,不计钱粮消耗,甚至不试图对消息进行封锁,简直在明明白白地隔空向符稽喊话。
在石阔率仅仅万人就敢进攻建康的消息一出之后,揭竿而起之能人将相瞬时如雨后春笋,破出泥壤表层。一时间,许多打着各式各样旗号的队伍从四面八方向建康涌去。
“有人打‘清君侧,除权臣’,也有人打着‘匡扶正统,扶正旧夏’的旗号向建康靠近...”满秀把掌心一捏,手中的小抄顿时湮灭于无形中,满秀瞪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正义,“如今朝中本无圣人,何来‘清君侧’?说要匡扶正统,恢复大夏就更好笑了,大晋历经数百年都没说过要匡扶旧夏,如今反倒被提上了台面,很明显这是...”满秀头一埋,手一张,眼一瞅,再道,“很明显这是落井下石,吹着牛皮做大旗。”
长亭“嗯”了一声,身形往后一靠,“谁教你的?”
“张先生!”满秀对于长亭质问,一向坦白从宽,从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
长亭笑了笑,“张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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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秀重重点头,长亭不由柳叶弯眉高高一挑,也不谈前线战事只压低了语声,神容暧昧,“张黎都跟你说什么了?什么时候同你见的面?我记得这些天我没把张黎请进内院来过呀?你们私下里还有往来啊?平日里私下见过?还是托人带话呢?”长亭再挑挑眉,余光看到白春默默向前迈了一步耷拉着耳朵正认真地同听,不由笑道,“作甚呢!你两住一屋,平日里她没跟你说过这些话啊!”
白春抬头看了看满秀,再将目光下移,态度异常恭谨,认真发问,“大姑娘,您当真认为满秀会跟旁人谈论除吃食以外的事儿吗?”
长亭毫不犹豫当即摇头,白春顿感沉冤得雪,“故而奴也不知他俩私下里还有往来啊。”
满秀一声“啧”,当即辩驳,“什么往来呀,能有往来什么呀!就我偶尔去别庄的时候遇着了张先生,一路说些话,再不就是前几天,我出二门碰见了张先生,张先生便告诉了我外头的情势叫我好好同大姑娘掰扯掰扯,让我好歹知道点事儿别丢了从陆家出来人的脸面。”
白春便问,“你们一路说些话说了多久了?”
满秀偏眸想一想,“约莫两月。”
“咱们才到冀州来不到四月!”白春压低声音叫嚷起来,“你怎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你不也没问我吗?”满秀一头雾水,私心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长亭一听哈哈笑起来,心里头却暗暗记了一笔。
当初陆长英想让满秀嫁与张黎的心思,张黎可是知道的,可当时张黎并未表现出任何反应,如今却暗自靠近,长亭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男人在男女之事上不似他在政权倾轧上那般运筹帷幄,怎么说呢...好像有点反复无常,之前没意思,如今却主动撩拨,前后反应差别之大,长亭不得不给他定性一个反复无常。一个反复无常的男人,作为主上及友人,并不算太妨事的,可若作为夫君,长亭却很有些犹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张黎,是不是看中了满秀哪里?看中满秀在她心中的地位?不能够,张黎已然是镜园麾下一枝独秀的谋士了。看中满秀的才貌?嗯...长亭抬头看看,貌勉强算,才...算盘打得快?还是觉得娶了满秀对他之后的升迁会有所助益?当然会有助益,从长亭待胡玉娘维护的那个高度来看,从蒙拓听长亭话的那个恭顺度来看,从石家自老的到小的无一人不精,无一个决定出现偏差的势头来看,娶到满秀带来的不仅仅是对他的重视,而是迫使长亭与蒙拓将他看成心腹中的心腹,从而自根本上改变他是一名降将,哦,若要认真追究,更可以称呼他为叛将...
长亭眼神一眯,支开满秀,单独留下白春,静声叮嘱,“...看好满秀,也别先做声,只是别叫她陷进去。哦,还有珊瑚、碧玉那两丫头,也得看好了,都到了嫁人的年岁,你们是我身边的人,旁人想打主意也得先叫我点头,若自己有何主张尽可来同我说,我尽力牵线。”长亭心里再过了一遍镜园的人,再道,“明儿,哦不,等建康一事过段时间后吧,你记得叫人牙子带几个干净大方的小姑娘来,你们一手一脚教好之后我也该将你们放出去了。”
白春脸色一红,嘤咛一声,掩面跺脚奔出。
长亭看得目瞪口呆,在她近些年的成长中,遇到的大抵都是如满秀、玉娘的姑娘,还记得她上回和满秀说这些话,满秀兴致勃勃地规划起今后的庭院里是种麦苗还是忍冬...长亭坏心逗她,“若你往后的夫君既瘸又跛还瞎,你也还有心思栽种忍冬麦苗?”满秀一本正经,“男人算个毛,只要院子是我自己个儿的,儿子是我自己个儿的,家里头的契书在我手上攥着,我有能吃一辈子的嫁妆和好好过活的心思,我便不得在乎我男人是个啥样的人。”
想法悲观,口吻积极,长亭竟不知该如何评价满秀的观点。
既张黎一直有意无意在接近满秀,长亭便琢磨着是不是得召张黎过来一趟,哪知这事儿还没开口,建康那处便起了波澜——虽石阔全力带兵进攻建康,奈何有人从中截胡,在石阔之前淮中有猛士集结近万人围攻建康城,建康城门紧闭以沉默对敌,至第三日,人越来越多,围在建康城外,做着发财梦。
过了许久,其中方有人发觉——
咦,他娘的,半个月就出了家门的石家军咋个没来呢!?
他家走得最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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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这番话正巧在庾氏正堂说,恰逢石猛拐过屏风,石猛闻言当即声如洪钟辩驳,“谬论!石家便可再出贵子!”
长亭抿唇笑起来,“可咱们石家什么时候被算是寒门了呢?”
石猛当即大悦,一边喜形于色笑着赞了两句,“阿娇今儿的头发梳得好,全赖鬓间那支大金簪子贵气,以后让你姨母给多打点啊!”,再一面告诫正贴在偏厢玩打画片儿的石宣,恨铁不成钢,“让你跟着女先生学,全学些养花逗鸟的功夫玩意儿,好好一个样子就放在跟前不知道跟着学!”
石猛穿堂,口里念念叨叨的,石宣捏着画片儿转头朝长亭挤眉弄眼学石猛那副样子,庾氏轻“啧”了一声,石宣当即不敢再作怪,一副恭顺谦卑的无辜样儿,一双眼珠子却滴溜溜地东转转西转转,长亭当下笑起来,每回见着石宣,长亭都非常想念小阿宁,正巧长亭一走神,庾氏开口道,“等世道再好点儿,把阿宁也接过来住段时日,你初嫁都没有归宁...”庾氏默了一默,“趁着阿宁来住的日头,把崔家的婚事也给办了,一直这么给拖着,都要把老大拖到二十四五了。”
如今正逢大乱,各城池皆有人拉起一串子草莽便美其名曰征兵起义,共打江山,每一个揭竿而起的人心里头揣着的都是一个富贵梦,都做着黄袍加身的美梦,跟他们口里头的正义一个铜板关系都没得。其他的乱世,长亭没经历过,如今这乱世,长亭倒是看到了挺多事儿了,宁做太平犬不当乱世人,说得真挺有道理。建康城外那起子想趁火打劫的草台班子在这乱世里头就是两大巨头手里的棋子,石阔需要他们在无形中成为石家的援兵,而符稽更聪明了一把,面对如此困境,也有啥都不做等着那帮人失去分寸的勇气...
符稽和石猛的博弈,牺牲的只是那些雄心勃勃的人们。
庾氏见长亭没反应,又笑着再道,“阿娇,你说好不好?”
石闵成亲的时候把小阿宁接过来住两日啊?不过是怕石闵成亲之时,陆家没有表示罢了,庾氏为人精明,说话滴水不漏,长亭往前以为这是因为她初入石家,庾氏待她尚有所防备才会这样说话,如今却发现这是庾氏这么些年养成的习惯,无论跟谁说话,目的都藏在话里,旁人吧听得出来就听,听不出来...就跳进坑里了。
长亭莞尔浅笑应道,“世道正乱,阿宁年岁尚幼,恐怕哥哥不会放心她千里迢迢过来。只是大哥成亲,陆家也当来人,我私心里揣测要不是管着光德堂里里外外大小庶务的十七哥过来,要不就是拜托了宗族里有声望的叔伯过来恭贺,总是得抬了贺礼顺道来瞧瞧我的。”
长亭一语言罢,庾氏放了心,笑着又转向其他事儿上去。
建康城外一直僵持不下,符稽按兵不动,外头在折损兵力了几日之后突觉不对,当即不再内讧,安稳度过了三两日,斥候再一打听,原是其中有人牵头安置众人,石阔带去的兵马就停在了秦山南麓驻足不动,可再过三两日,众多人马纵横捭阖开始猛攻建康了!
冀州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至少长亭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此次带兵之人是石阔,而非老大石闵。石阔不是个草包,在毅然舍弃邕州的情况下,他必须拿下建康,才能扳回一城。
只是他靠什么扳回来的,长亭暂且不知。
入夜天凉,长亭还未搬回镜园暂居石府,正逢大清扫,丫鬟们将内屋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栅栏中换上了将开的芙蓉,梅瓶与玉器也被擦得锃光瓦亮,夜深无风,内外静谧,长亭着亵衣靠在暖榻前看书,忽闻窗棂边有“踏踏”叩响窗板的声音,长亭心下一动,赶紧下榻趿拉上木屐,一把打开窗门,眼前便出现了蒙拓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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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之中,灯火摇曳,长亭扶在窗框上,看着蒙拓在昏黄灯光下棱角分明的脸,长亭嘴角向下一瘪,伸手去够蒙拓的颈脖,隔着窗框紧紧圈住蒙拓,脸贴在蒙拓胸前,眼里热热的,一开口便哭出了声儿,“你究竟晓得不晓得我好担心你!”
窗户高,长亭虽不算矮,手肘却正好被卡在窗框边缝下,蒙拓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帮长亭挡了挡,右手缓缓环住妻子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往下顺毛,感觉得到长亭在哭,长亭一哭,蒙拓就手足无措,屡试不爽。蒙拓轻手轻脚地拍拍长亭的背,好像是在拍一只小猫,小声哄道,“你先撒手,咱们进屋...慢慢说...”等了半晌,见长亭没啥动静,蒙拓只好先将长亭环在怀中,伸手一撑借力往内堂一跃再反手将长亭换了一边抱着,探身伸手将窗户阖上。
内堂一下子静下来,再听不到外间呼呼而过的疾风声。
长亭趴在蒙拓胸前哭湿了一团,等哭舒服才抬起头来,蒙拓赶紧递上帕子,长亭接了过来擦擦眼泪再擤擤鼻涕,皱皱鼻子看向蒙拓,男人又黑又瘦,两颊都瘦进去了,眼睛倒还算亮,只是尚可观肉眼可见的疲惫,长亭伸手摸了摸蒙拓的眉头,带着哭腔,“你怎么这么轴?信也不写一封,如果不派兵怎么办?如果符稽大军攻邕州怎么办?你是不是预备死守?”
蒙拓看着长亭,这才成亲不到半载,他便有近半的时间将她丢在家中。
如果当初没有他搅局,那么长亭便会顺顺利利嫁与谢家,不用胆战心惊,不用担心面对生离死别,甚至谢询会日日陪她赏花作画...蒙拓大手一伸,将长亭再次揽在怀中,他当然知道如果这样会怎么样...可...他不敢想,如果感情注定自私,那么就让他自私一回吧。蒙拓肩头一沉,是长亭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蒙拓轻声道,“不预备死守,我留了角门的,一旦无人增援,我便带着人马往平成退去。”蒙拓一声笑,“弃城而逃的败将,大概只有大舅子才肯接纳了吧。”蒙拓笑了笑,“适时再伺机反扑,韩信尚且能忍胯下之辱,我小小一个参将,丢了一座城池就丢了吧,只要能拿回来都不是大事儿。”
长亭环抱住蒙拓,瓮声瓮气,“一个邕州而已,丢了就丢了罢,人命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长亭闷了许久方轻轻开口,“...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两岁时母亲去了,紧跟着便是父亲与继母,他们都是极好极好的人,可是就那么没了...若当真是因我命不好连累了你,我或许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蒙拓紧紧抱住长亭,隔了半晌方沉声道,“不会的。”再过片刻,“以后谁再说你是天煞孤星,我让他下半辈子都说不出来话。”
蒙拓回冀州的消息被瞒得死死的,石阔尚出兵建康,一旦蒙拓回城风声走漏,恐怕石阔自己招过去的那几支草台班子会恼羞成怒跳转刀口,故而次日蒙拓一大早就往正堂去,蒙拓坐在长亭上首,石猛与庾氏一到,长亭思量片刻终是安稳坐在了椅凳上没再借口离开,石猛将一落座看了看蒙拓便笑道,“昨天回来的也不先跟我这儿打声招呼,径直奔媳妇儿屋去!”这算作寒暄,寒暄之后,石猛迅速话锋一转,谈及战事,“...邕州可还妥当?”
“符稽全军覆没。”蒙拓言简意赅,“逃了一队人马,花大力气逃的,我追踪到稠山山脚就不见那队人马踪迹了,其余人马全军覆灭,降的就招安归顺,抵死不归顺的就地格杀,都是小兵末将,又有多少人不归顺?算下来,死伤并不算多。归顺之后我单独将这群人编了一列行伍收归,粮饷和吃食都按大部队给,他们多半是邕州人,若苛待了恐内城又起内乱。”
石猛点头,再道,“派人再追踪!不能让这小队人逃脱!”石猛眼神一眯,“一旦这队人逃出东北,那邕州并未城破一事就会真相大白,到时候没有攻下建康事小,老二安危事大。”
蒙拓当即颔首点头,利落答道,“我已遣黄参将带队搜寻了。”蒙拓头一抬,再言,“如果事有蹊变,何不加快建康进程?建康久久未动,无非原因有二,一则没有人愿意当马前卒,二则众人都害怕石家成了最后得利的渔翁。”
最先冲击的必定受到重创,谁都不想给他人作嫁衣。
包括实力雄厚的石家。
长亭低头啜了口茶,如果由她提议才促成了石老二成了率兵出征建康,这卖了石老二一个天大的人情,那么就让蒙拓坐实这个人情债吧。送佛都讲究个送到西,既然已经被看做了老二的党朋,那么不这么干,岂非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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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做,就要做全套。
蒙拓此话一出,石猛当下扬眉抬眼,示意蒙拓继续说下去,蒙拓继而言道,“再次出兵吧,石家再次出兵才能让那些人急慌,急慌之下,他们必定不择手段。”蒙拓说话点到即止,石猛双眼一眯,当即明白!如果那帮子人现在出兵去撕扯建康,好歹还能撕扯下来一块肉,再不济也能捞口汤喝,可如若石家再添兵,那么那一帮子人便是白来一趟,与其连口汤都捞不到,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趁石家的援兵还没到时能抢到什么抢什么,好歹也不亏。
石猛默了半晌,偏头抬目沉声发问,“何来兵马?”
“邕州出兵。”蒙拓回应极快,“外人都以为邕州正值一场酣战,没有人会想到邕州已成一座空城。”
石猛再问,“那由谁带兵?”
长亭将手中茶盏一搁,余光瞥向石猛,石猛的神情让人看不透,而庾氏却目露担忧。石猛这样的城府当然能懂蒙拓用意,站队还需提前站,摆明了态度才好迫使石猛做出抉择,否则一旦失了先机,难保会被打个措手不及。长亭已向庾氏摆明了立场,现在要做的是向石猛摆明立场,是,你要看重哪个儿子都是你的事儿,可都是表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镜园选择偏帮石阔,你身为掌权者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偏好,可不要强求。
长亭不信,石猛舍得放掉蒙拓这样大的一个助力。
故而越早表明态度,越好。
“姨父希望由谁带兵?”蒙拓态度恭谨,沉声回道,“黄参将还在邕州,由他带兵甚好。拓私心希冀大哥带兵,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是大哥用兵喜好剑走偏锋,拓害怕打草惊蛇,反倒不妙。”未待石猛再道,蒙拓挺直脊梁,低声再次开口,“其实这次出兵由谁来带并不要紧,只是给建康一个警示罢了,到时候出兵遣将的必定是早已驻扎在建康城外的二哥。”
隔了许久,石猛耸肩笑起来,眼神看向长亭,“陆公不愧为天下士族之首,阿阔走这步棋也没下错。”
长亭掩眸轻道,“是看您大度罢了,阿娇小小算计也不过只为活命。咱们一家子都没藏坏心,阿娇这么小一点点的盘算,天地日月可鉴,绝非要石家内讧,只是人都有立场,您一向疼惜阿娇与蒙拓,自然也容得下我们两这点儿小立场。若换个人,我两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说得坦白坦然,带了点儿娇憨。
石猛便朗声一笑摆摆手,“你两先回去吧,收拾收拾自个儿打包回镜园住去!别住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蒙拓应过一声后便起身拐出内室,长亭紧跟其后,待再难见二人身影后,庾氏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将才我怕你当场大怒...还好...”石猛背向后一靠,仍旧看不清脸色,只是笑着摆摆头,“他们将心思全摆在了明面上,让老子咋个发怒?”石猛一顿,“再次出兵确实是个好法儿,出兵的人选提得也无法让人反驳。黄参将还在邕州,当然是他带兵出征最合适。如果我想让老大带兵,那么蒙拓的后话就封死了这个可能——到时候做主调兵遣将的必定是阿阔,照老大的个性恐怕兵还没出,营内率先内讧。几句话让老子进退两难,阿娇再示软说说难处卖卖乖,老子被算计得想生气他妈都生不起来。”
石猛眼神灼灼,“蒙拓摆明了站队老二,阿娇自然也跟过去...”
“我们...你总得有个决断啊。”庾氏大叹一声,头一回开口问及此事,“老大是长子,可老二也是你的儿子,你要偏一个轻一个这是你父教子的法子,我是母亲这么些年头从来没管过,可是眼见两个儿子都大了,你总要有个决断吧。我自己生的儿子我清楚,老大及不上老二,若老二有心算计,老大会被他吃得骨头渣子都吐不出来。如今蒙拓成了亲,阿娇身后又是陆家,摆明了站在老二身后,就算你给老大娶了崔氏又如何啊?”
“就是为此,我更不可能顺水推舟让老二上位。”石猛脸色不变,“士族已为经年沉疴,如果石家上位不可避免地会面临士族当道,无视皇权的境地。陆崔谢王四大家是士族之首,你说如果陆崔两家决裂,斗得两败俱伤,石家坐稳江山会不会更容易?”
这一点,庾氏永远没想到过。
长亭与蒙拓站稳了立场,而崔氏入门之后崔家的天然立场就是老大,一旦石家内部面临争斗,陆家与崔家不可避免地要深陷其中,四大家联盟破裂,士族一旦失去领头者便当如一盘散沙再无重铸之可能。
若说长亭想得远,那么石猛想得更远。
一个王朝只能有一个抉择者,一个最显赫的家族,一旦这个王朝还掺杂着其他的声音,那么必定立不了多久。
石猛双手交握,沉声再次开口,“他们既然没有矛盾,那我们就给他们竖一个矛盾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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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猛与庾氏这番话,长亭和蒙拓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廊外,长亭与蒙拓并肩而行,满秀偕几个小丫鬟跟在身后三米远处,庭院中种枇杷树一颗,亭亭如盖,如今不过四月天,正值北地天蓝气清之际,长亭回望一眼紧紧阖上的正堂门窗,抿唇轻声道,“你说,姨父为什么一定要石闵上位?其实明眼人都明白,二哥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退一步想想,姨父如此作为岂非硬逼二哥破釜沉舟吗?何必呢...”
长亭一直想不通明明每个人都懂石阔才是最可堪当大任者,为什么石猛看不到?
难道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长亭百思不得其解。
蒙拓想了想,沉声道,“每个人都知道我更像父亲,我比两个哥哥更强更聪明。小时候,父亲教我射箭...”蒙拓抬了抬头,手比了个箭的姿势,手腕向上一抬,好像那支箭远远射出,蒙拓沉声嗤笑,“抬腕、压肘、放手,箭头指天际才能射得远,父亲手把手叫我射箭,我学会了,第一次就射到了草原那一边,可是我的那两个哥哥却什么也学不会,无论教他们多少遍,他们也只能将箭射出不过三米。”
长亭低头看了看水湖镶边绣鞋尖,轻“嗯”了一声,静静听蒙拓继续说下去。
“每个人都知道我更好,我既继承了胡人的勇猛,又有汉人的城府。每个人都知道,只有父亲不知道。”蒙拓手缓缓放下,“我大概能理解姨父的偏帮。父亲真的看不到吗?他看得到,只是我身上有太重的汉人气,这才草原上致命的,同时也是他所不喜的。而姨父平生对士族的情感很复杂,他厌恶高高在上的士族老爷,可又不自觉地想去模仿和靠近,而二哥身上一则继承了石家的血脉,二则继承了士族的气度...相比于只能看到石家血脉特征的石闵,我想出于私心,姨父更看重石闵是寻常事。”
“所以你才跟二哥亲近?”长亭温言问。
蒙拓点头,“都是格格不入的人,自然顺理成章地惺惺相惜。”
一个是在胡人中的汉人,一个是在寒门中的士族,胡人不想承认蒙拓的身份,汉人却又耻笑蒙拓为杂胡,士族不会承认石阔是士族,而庶族却会嘲笑石阔惺惺作态,长亭轻声安抚,“都会好的...”长亭一言既出,心头却陡升一个疑问,石猛...会因为排斥士族而排斥自己的儿子吗?这个好似是悖论,如果石猛对士族的情感如此复杂,那么庾氏又为何在石家如鱼得水、一言九鼎呢?
或许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长亭却再难找出其他的理由。
汉武大帝刘彻尚且偏疼幼子,又凭什么不许人石猛看重长子?
长亭想了想,只觉长路漫漫,一山更比一山高。
三日之后,黄参将自邕州出征剑指建康,自邕州至冀州这一路封锁消息,而抵达冀州之后消息大开,任谁都可刺探一二,果不其然尚未至建康,建康城外已大乱,众兵马再也坐不住了,夜袭、强攻、反扑种种花样凑齐了兵书十二册,建康城外一片混战,日日皆有书信来报,每封递到石猛跟前的信笺皆由石阔亲笔所书,其中包含战事、建康城内外具体消息、城外各大扎营人员组成情况以及最要紧的,建康究竟能不能攻得下!
“二哥认为,如果保持这个势头,建康必定攻陷。”蒙拓直截了当告诉长亭,“一旦建康城被攻陷,符稽势必退向淮河以北,故而二哥认为我们应当早做封锁淮北的准备...”
“封锁淮北?”长亭蹙眉,“哪里来的兵力?”
石家目前为止,地盘有了,大将有了,幕僚有了,名望也有了,唯一缺的就是兵兵兵,因为缺少兵力,石家这次才会如此被动!内厢之中,二人相面对茶,长亭话音刚落,却见满秀在屏风外撑着脖子使眼色,长亭眼神一垂伸手将她召进来,满秀脸色本忿忿不平,奈何一眼见蒙拓在此顿时换了副哀怨神色。
“石大姑娘又来了...”满秀掐着嗓子,活似六月飞雪极为不公,“石大姑娘这是想做什么呢?当初郎君不在,她来哭了几次就求着我们家夫人一定要救救您,是去求舅家也好是去求郡君也好,若夫人不去,便是存心想您死...”
白春靠在廊外门框边,手存在袖中默默做了个收的手势,里头哭腔当即戛然而止。
白春点点头异常欣慰,训练有素,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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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满秀来做戏,长亭一脸遮掩不住的愕然,愕然地看着满秀唱念做打俱佳的做完这整台戏,不觉心头大叹,也不知白春教了多少遍,要不下个月把满秀的份例分一半给白春好了,当作拜师束脩...
蒙拓眉间一沉,赶忙看向长亭,紧跟满秀前话出声解释,“你别理她,打发她回去就是,用不着和她东扯西扯,反倒叫自己生气。”
长亭似笑非笑看着蒙拓,这个蠢货连装都不会装,要是长亭信他没这个脑力去遮掩,就照他现在这惊惶样儿,长亭都能治他个罪。“我生气?我能有什么生气的?”长亭一抬手腕,从蒙拓手掌下挣开,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着?还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啊?还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故事呢?”
蒙拓“啧”一声,又想解释又从余光瞥了眼双目噙泪闪闪发光正看着这场好戏的满秀,又见长亭眨着一双眼睛戏谑眨巴眨巴看着他,蒙拓身形一僵,脸一红,轻咳一声决定先把满秀支出去,“...告诉大姑娘,夫人在忙没空见她,若她有事要问就去找郡君,若是打发空闲就去找石宣,若是无地可去只是闲来喝茶,就请她回去自己泡一盏茶自己独酌吧。”满秀没立马应声,而是看了眼长亭,见长亭默默点了个头方就着帕子抹了把脸应了声“唉”再折身而去。
满秀一走,堂内只余二人。
长亭等着蒙拓开口,心头默数了五个数,数完了蒙拓淡淡开了口,“...小时候我才到石家来的时候,除了二哥就是石宛待我最好,吃穿用度都想着我。之后大了点儿好像模模糊糊也明白过来了,便和她刻意拉开了距离。然后两人都长大后,相对来说,这一茬也并非常常提及...”
长亭抿抿唇再点点头,男人吧就是这么天真。
要真渐渐随着日头疏远了,两边都绝了这份心思,那现如今石宛那处也不能再搞出这么些花样来了,不过也说实在话,这可真怨不了蒙拓,长亭忍了忍方道,“那石宛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咱们两自个儿的事儿,你当何如?”
“不理她。”蒙拓接得极快,“等她嫁了人,就没这个空当再想着这些事儿了。”
这也是长亭为何一直无作为的缘故,对待争抢地盘的敌人却是应当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打击,可当地盘换成男人,敌人换成没藏太大坏心的女人,长亭颇有些下不了手——毕竟人啥都没做,就只是哭哭嗒嗒地跟这儿不走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等着石宛嫁了人大约就好了。
长亭换个立场想了想,如果当时她没如愿嫁给蒙拓,她大概会做个小人当成蒙拓日后的妻室日日扎针来纾解情怀吧。人家石宛好歹还没气愤到以行巫蛊之术来泄愤的地步...长亭微颔首阖眸,歪着脑袋朝蒙拓盈盈浅笑,“左右你得跟她说明白了,如今你回来还是个秘密,我也不逼着你去表态,若往后再有这种事情出现,不怪是石宛赵宛李宛,只要出现我第一个拿你是问,听到没有呀?”
声音轻轻柔柔的,说出来的话辣劲十足。
蒙拓胆战心惊地听了,再心悦诚服地高声答了一声“是”后手上动作极为谄媚地帮长亭亲斟了一盏茶汤,“自然是拿我是问的,军营里头也是这个规章,这个章程最严明,阿娇没说错。”
新炒制的龙井香得很,长亭一头埋栽在新茶氤氲的香气中,心安理得地接受蒙拓的奉承。
优哉游哉的日子过得还是挺久,蒙拓回来的消息是封锁着的,他不用日日去军营点卯,也不用日日出门应酬,反正也不急慌收拾东西回镜园去,两口子就缩在石家的深宅大院里头过了好些天的安安稳稳的舒服日子,当然这个舒服只是针对蒙拓而言,长亭望着自个儿身上红一块青一块儿的痕迹有点欲哭无泪——素了很久的男人吧,再温柔再贴心,一旦上了床照样化身为狼。
蒙拓神清气爽,这些个天连沙袋都多扛了两袋。
长亭白天睡得个天昏地暗,晚上战得个地老天荒,日子过得极其有规律,到月中,长亭一手愁眉苦脸地捂着肚子,一手凄凄哀哀地捧着暖糖水小口小口抿,蒙拓手一环大掌就按在了长亭小腹上,再把长亭往自个儿怀里揽了揽,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又白干了这么多天,简直浪费了流的那些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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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这死狗男人心里头想了些啥弯弯绕,长亭当然不知道,安安稳稳地吃了几天红糖姜茶,待小日子平顺走了,蒙拓给请了两个老先生进来摸平安脉,老先生一看就医术高明——毕竟翘了那么长的白胡子,长亭看了眼便笑起来,问蒙拓,“你还记得当初在幽州给我看脑袋的那位郎中先生不?”
蒙拓比了个嘘声儿,再指了指老郎中,长亭“哦”了一声闭嘴噤音。
老郎中摸完这边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长亭把另只手也放上去,眯着眼又诊了许久,再问,“夫人几岁时葵水将至?”长亭脸一红看向蒙拓,蒙拓轻咳一声,“十三岁时。”
老郎中轻“嗯”一声,再发问,“初来之时可有受凉受寒之征?”
长亭蹙眉想了想,她初葵来的时候恰逢陆绰身死之时,冰天雪地四下逃亡,所幸当初陈妪教导过她,她才不至于乱了方寸,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她生死尚且未卜,挨点儿饿受点儿冻算什么?再之后,每回小日子来都疼得不得了,回了平成日子舒服了后稍稍好一些,她问玉娘与满秀,这两也都有点疼,从前也听过说女人小日子来了肯定会疼,她便不甚在意。之后真定大长公主给她请郎中看,郎中也没说啥,就是开了几服药说是调养调养...
长亭还没来得及点头,蒙拓又道,“是受了寒的,之前吃了几服药,可是还是疼,夜里疼得喝水都起不来。”
老郎中笑了笑,胡子再翘一翘,道,“我是在问夫人,郎君一直答话我又如何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呢?”老郎中再转头问长亭,“疼痛是自小腹向上还是自小腹由内而外?痛感是针扎还是线搅?”
长亭歪头想了想,“里面疼吧,做起来是像针扎似的,躺下去呢又搅和着疼。”
老郎中再点点头,药童呈上笔墨纸砚来,老郎中飞快唰唰唰地开了张方子递给长亭身后的满秀,蒙拓起身去送,待两人一走,长亭眼眸一斜,嘴里嘟囔,“怎么突然想起来请郎中来摸平安脉了啊...”满秀低头看方子,皱皱眉道,“这跟咱在家里吃的方子完全不一样哦。”长亭接过来一看,确实是,在平成吃的都是补气的,这上头开的都是活血化瘀的,长亭皱皱眉也没当一回事将方子往满秀手上一放,吩咐道,“吃就吃吧,叫人抓上药,如若太苦就不吃,不苦咱就吃,每次这样疼我也觉着受不住。”
满秀应了一声,攥着方子退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灯下看书册看了许久蒙拓才回来,看蒙拓脸色有点发沉,不觉一愣,阖上书页笑着问,“郎中说什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蒙拓走过来揽了揽长亭的肩头,沉声道,“说你...身子有点弱,要好好将养,不要再劳心劳神了。”蒙拓一顿,“往后建康啊、冀州啊,什么事儿你都别管了,外头有男人撑,你好好在内宅养一养身子骨,郎中说你素日就是思量太多,容易累。”
长亭蹙眉问,“还有啥?”
蒙拓一愣,“没了啊,就这些啊。”
“那你一进来脸色这样难看,我还以为我有什么问题了。”长亭斜睨着蒙拓,“真没说什么了?”
蒙拓好气又好笑,“说了,每天三服药叫我安安分分地守着你吃完,一顿也不准落了。”长亭抿唇笑起来,想起来发问,“你怎么知道我...我那时候来了葵水啊?”蒙拓偏过头去,长亭便再看不清蒙拓脸色了,只听蒙拓轻声说,“...因为那个时候看到玉娘在帮你到处借了旧衣裳再煮了烫烫了缝...第二天看你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
长亭捂着嘴笑,看着蒙拓的侧影,笑得一双眼睛都看不见了。
两口子的神仙日子没过几日,随着建康战报一封接一封地回来,长亭可知前线战事正酣,其余皆一无所知——蒙拓以军规为令不许再有人在内宅中谈及前线之事,一旦发觉立刻惩处,是经由谁的嘴透到了长亭耳朵里的一旦发现即可军法处置,故而这些时日满秀觉得很孤独,别人都像避瘟神似的避开她走,连他娘的说几句石宛的坏话都没得人响应她了...
这种日子没意思。
满秀讷讷想到,连张黎那处都套不出来话了,这日子没意思。
长亭倒觉得日子挺有意思的,一旦避开那些个繁杂事儿后,长亭无所事事地都给每个人绣了个荷包了,等绣到第七个的时候,男人一回来手一环过长亭的腰,凑到长亭耳朵旁边吐气说话,“建康是我们的了,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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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是我们的了?
是石家的,更是老二石阔的了!
长亭浑身猛然一振,当即一把坐直,握住蒙拓胳膊肘,连声道,“不是说淮中有近万散兵围堵建康吗?当初散兵既然未曾贸然行事,可见其中有拉头引线的明白人,就算二哥大发神威以一己之力抗下建康,之后...”长亭双眸一眯,“那之后恐怕又是一场鏖战!”
说狗咬狗太难听,但是长亭决计不信搀和进建康之争的那几路人马甘愿拱手让人!
蒙拓闷声笑起来,一顺长亭后脑勺往里一勾,轻道,“你别这些破事,我咋说你咋听,二哥来信说已经拿下建康了,符稽被迫带兵南下以避锋芒...”蒙拓再轻笑一声,“还告诉咱们,今年除夕,石家要去淮河边看烟火。”
除夕...腊月...如今还未到六月呢。
长亭想了想,“来得及呀?”长亭靠在蒙拓身上,夜黑灯笼亮,双人对窗如烛影剪纸,长亭许久没动脑子,这下一动慢慢索索地跟不上趟,“二哥想六个月握住建康啊?难哦哟...”长亭干脆扳起手指来一二三,“一则,财。二则,人。三则...”长亭一顿,“三则嘛,半年,二哥在建康根基尚且难稳,一旦姨父与石闵前往。咱们的立场可就白站喽...”
长亭轻笑着说后一句话,没从语气里头听出惶恐踟蹰来,蒙拓一听埋头嗅了嗅长亭颈窝间,一股子暖馨充盈鼻尖,再老实的人这样境况下手都不会老实,蒙拓手朝衣襟里一探,语气放得颇为轻松,“咱的立场不能白站,财和人都好解决,财...昭和殿里那么多宝贝...人...”蒙拓眯着眼看灯下长亭的肌肤白得像在发光,蒙拓喉头一哽,心不在焉再道,“第二则要紧事和第三则要紧事能放在一块儿解决,都不足为虑,站在二哥的角度,当务之急确实是石家举家搬迁至建康平定局面...”
男人嘴上说着政事,手上也干着正事...
长亭微微仰头喘息,蒙拓的手揣在了看不见的地方,不轻不重揉捏,面不改色,一如往常的沉默寡言,长亭身上发软,翻个身,木屐是脱了的,脚丫抵上了蒙拓的小腿,浑身发热,脑子里全是浆糊,嘤咛一声微喘,努力将对话拉回正道来,“站在二哥的角度呀...”男人五大三粗的样子,第一晚急急吼吼地耐不住叫长亭吃了个苦头,在之后的夫妻摸索中当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蒙拓上下而求索,素了二十来年的童子一下开了荤当然什么都想试一试...练家子苦的是啥?是日日不休耕。当蒙少年拿出年少练家子的气势来一雪前耻时,长亭...长亭眼神迷离地看着一脸严肃的男人,喉头发痒,身上发烫,表示她现在一点儿话也说不出来了。
“噗——”
烛光湮灭,正正经经的对话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便是不觉晓的春啼。
待到次日清早,长亭对镜挽发,揉着肩膀想昨夜的对话,蒙拓这死狗男人做事绝得很,说不让长亭劳心劳力就一点儿风声也不透,昨儿她都牺牲肉体了,哪知肉包子打了狗啥都没听到,长亭想了又想蒙拓那些话的意思,什么叫第二件难处和第三件难处能一块儿解决...珊瑚捧着桂花油在长亭身后梳头发,拿梳子沾一下桂花油梳一下长亭头发,再沾一下再梳一下,珊瑚做事情十分专注,长亭连唤两声都没听见,长亭不由绝望,为啥她身边的尽是些二愣子...以前珊瑚、碧玉年岁小,她想慢慢教也行,教着教着把一个教成了满秀,一个教成了另辟蹊径发蠢的呆呆...长亭提高声量再唤一声,珊瑚忙应了,长亭偏头,“郎君呢?”
“一早就去前院了,刺史大人唤郎君呢!”珊瑚搁下梳子,“满秀姐姐和白春姐姐筛小丫鬟去了,一早上白春姐姐看了丫鬟的名录脾性就起来,现今怕正冲人牙子发着火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一愣,“白春寻常不发火,跟人牙子发什么火呀?”
珊瑚偏头想想,“好像是白春姐姐在对名录的时候发现旁人塞了几个不中干的来占位子,还塞了几个家里头不干净的来争内院丫头,白春姐姐小时候是石家长大的,心里头都明白着呢!”珊瑚手上端着铜盆,压低声音,“好似有几个是石家叔伯塞进来的,有几个是石大夫人的人,经不得查,一查就露馅。白春姐姐没法儿跟主子们恼火,就只能气势汹汹地叫来人牙子让她换一批送进来。”
这样也能塞?
塞进镜园的意义何在?
监视她与蒙拓吗?
那为什么要放几个不中用的来占位子啊,直接让几个得用的占着经营不好啊?长亭眉梢一抬,突然想起来昨天蒙拓的话,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过来,为啥石阔如此顺利地就占了建康?为甚那些野路子连争都没争?为甚站在石阔的角度,他更希望石家快点赶到建康?为甚人力与保护住胜利果实不遭石闵窃夺可以一起解决?长亭一下子就明白了!
石阔招安了那些野路子,并许之以十分要紧的位子!
这和石家叔伯放不中用的人进镜园来占位子有异曲同工之妙,石阔为招安不再多费一兵一卒拿下建康,许之以要职,那么就算石猛与石闵去了建康,建康内外的要职都一个萝卜一个坑被人给占了,石闵要想光明正大地差人进坑重新经营也要掂量一下怕不怕引起兵变!
长亭越想越觉得石阔当真城府心机太深,太聪明!
那起子野路子围堵建康,很明显只是想分杯羹汤,若说那起子人想借此发迹那纯属痴人说梦,是,如今是群雄并列的年生不假,可自古以来的群雄里头又有几个正儿八经是出身山莽的啊!
他们吃不着肉,那石阔顺水推舟给汤喝,他们又岂有不从之理?
长亭当即喟叹,石阔是给他一根藤蔓,他就能逃出深渊的那伙人啊。
庾家姑娘,日子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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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家姑娘难过不难过,长亭暂且不知,长亭如今觉着恐怕崔家婶母如今要难过了。
“去建康之前把老大的亲事定了。”
长亭一抬头,并不知石猛是何思量,可再看石闵憋着一股气儿的模样,心头恍然大悟——这厮建康没争到,是想要在亲事上压老二一头,想来想去也现在娶个崔家妇才好壮一壮声势。男人都要靠姻亲来撑颜面了,也是有点叫人绝望咯。长亭再一偏头看向庾氏,庾氏跟着接过话头,“聘礼一早就送过去了,送到崔家去的书信今晚也能到,之前定的婚期是下半年,如今不过提早月份罢了,若咱们去了建康,停下来又得零零碎碎收拾几个月到时候就当真是一拖再拖了。”
庾氏应和道,笑着看了长亭,“咱们家将婚期定在八月份,阿娇,你定外事,石家偏安一隅久矣,与别家都不大往来,你考量考量,看看请些什么人来。”
这活儿还非得交给长亭来干不可了。
毕竟...
长亭笑着接庾氏话头,“那阿娇在办请柬的时候就在石家印章之后再盖个镜园的章可好?”毕竟只有靠长亭的名头才能帮石家邀来些压场子的宾客来,加个镜园的名号上去,长亭私心不也是借这机会把蒙拓推到台前去显摆显摆...这是双赢,并且这油不揩白不揩,也没见庾氏在她身上揩油的时候留了情啊。
“行,”庾氏满口称是,再道,“那阿娇再帮忙招待着些,待会叫账上支三万两银子来,外头宾客来就住驿馆,尊贵些的,把别院和山庄清扫出来,”庾氏像想起什么来,偏头吩咐,“待会把咱们家的置产和账上活动的账目都给三夫人看一看...”
“也别就看一看了。”石猛出言打岔,“直接把之前誊抄的备份给镜园送过去,阿娇那处也备一份儿,方便。”
庾氏改口,“把誊抄那份送过去吧。”
攥着石家的账目,这是当家主母干的事儿,长亭给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不太受宠避开交锋但靠实力混口饭”的小儿媳妇,哪知石猛像是一直很喜爱她,什么都要把她推出去,如今连账目册子都要给长亭备上一份儿了,长亭私心觉着这跟她最初的定位相差甚远,待崔氏和庾氏入门,恐怕又是一番龙争虎斗,她...只是个不太受宠的小儿媳而已...
奈何话到如此,不接也得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看了眼蒙拓,刚想开口,便听蒙拓语气硬梆梆的,“写请柬安置外事,这些事儿阿娇还能做一做。可是调度银两,阿娇这些日子身子骨不太好,姨母要不请伯娘帮帮忙?”
她身子骨不好?
哦,对哦,这厮啥都不许她做了,日日煎药看着她服下,如今又哪能看她揽事过来忙啊。
只是,你就不能说话婉转点儿!?
长亭赶忙给蒙拓补圆场,“也不是身子骨不好,只是前两天请了郎中来诊脉说是要少思静养的,日日都在喝药。姨母也晓得郎中说的话常常几分真几分假,真真假假掺一块儿,无非就是要固阳扶正,说身上又是哪里气不足了,左右也是阿拓乐意信。”长亭仰头笑起来,眼睛眯起,“置产册子好誊抄,阿娇就先拿着,先选一选哪几处合适的定下来。至于银钱的问题,之后等阿娇出一列清单再说也不迟的。”
蒙拓蹙眉欲言又止,长亭看了蒙拓一眼,蒙拓方坐正了身形止住了话头。
既然长亭都这样说了,庾氏当然称好,顺势再定下长亭拿出宾客清单册子的具体时日来,便笑着留饭,哪知蒙拓军中有事,长亭要回府整理,夫妻二人双双告辞,石闵也跟着走。长亭走在蒙拓身后,忽觉身畔有风,抬头一看是石闵几个大步就追上了蒙拓,长亭一蹙眉,赶忙小步跟上。
“你现在就站队了,是想当老二的狗很久了吧?”石闵压低声音,对蒙拓寻衅。
蒙拓立住身形,两人一般高,只是蒙拓看上去没石闵壮,可蒙拓常年瘫着一张脸,整个人的气势平日不显,如今与石闵对峙却丝毫不输阵势,“大郎君,若我是你,我不会现在就出言寻衅。”蒙拓扯开嘴角笑了笑,因不太习惯笑,整个人神情都显得很僵硬,“你应该等到崔氏嫁进门,有崔家撑腰之后再到我这里来找场子。”
蒙拓什么时候说话这毒了?
长亭一挑眉,看着石闵瞬时大怒,“你给老子再放个屁试试!”
蒙拓眼白朝上,抿抿嘴角再慢慢嘟起,静静地,对着石闵的脸,“噗——”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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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不能直视。
长亭静静别过脸去。
蠢货,你这是嘴巴在放屁的意思吗?
长亭默了半晌,心里头静悄悄地在骂娘,这男人真的...不算聪明啊...还好蒙拓虽然蠢,石闵比蒙拓更蠢,被莫名其妙“噗”了一脸,顿时火冒三丈高声嚷嚷道,“你啥意思,你啥意思!你他娘的别给脸不要脸啊!妈的,给三分颜色还开起染坊了!你他娘的别娶了个声势显赫的媳妇儿就忘了自己是个啥身份!你他妈就是个杂种!狗杂种!”
长亭眼眸一眯,手上攥拳,欲开口直冲石闵,谁曾知脚还没迈出半步却被蒙拓一把拦住,石闵声音刚落,里间门“嘎吱”一声,庾氏身边的丫鬟绯珠出来垂手于腹间,恭恭敬敬请道,“大郎君,大人与夫人请您进去喝口茶。”
得了,还没出来半盏茶的功夫,石闵又得进去了。
石闵胸口气一梗,狠狠剜了蒙拓一眼,一拂弄袖子跟绯珠朝里去。
长亭斜一挑眉看向蒙拓,蒙拓默看石闵一眼,背手朝外走,长亭紧跟其后,待过了行廊,长亭轻笑一声,“怎么这样幼稚。”这就是小儿把戏,石闵被他激得口出狂言从而挨骂,这明明是稚童挑拨的把戏,长亭不觉笑着摇头,“挨骂而已,他该娶媳妇儿照样娶,难得见你幼稚呢。”
蒙拓走在前头,身心俱悦,扯扯嘴角,“咋没用?他挨骂,我就欢欣。”想了想再加了句,“从小他就那样,被我一激就发毛开始胡乱说话,姨父旁的都将就他,就这一样每每他一说,姨母就得赏他板子吃,十下十下地打,他被打我就在边上一边吃糖一边笑。”
“那二哥在哪儿?”长亭笑问。
蒙拓也笑,“二哥在给我买糖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不觉掩袖笑开,笑着便叹道,“其实你和二哥是不是不太将石闵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啊?”毕竟这么些年一道长大的情分在啊,兄弟手足,好歹一道度过了那么些年头,有那么些也不全是憎恶的记忆,长亭想想陆绰与陆纷,陆纷...陆纷是一直不太正常,心里头一直扎着一根刺,日子久了,那根刺逐渐发白灌脓,最后要人亲命,再难回寰。
蒙拓摇摇头,轻哧一声,淡淡道,“就他那心智...”
长亭不觉好笑,这兄弟三人也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就不说,蒙拓激了石闵一遭害石闵扣了半年的份例,不算多大个惩处,左右是石猛表个态,镜园也长个脸,不算啥大事儿也不算啥坏事。隔了一天,石家的置业账簿就送过来了,长亭摸着账簿卧在暖榻上琢磨,玉娘瞅蒙拓回营了方才过来和长亭说话,长亭正认真看置业账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声,哪知听玉娘声音低低的一句,“我不乐意嫁岳番了。”
长亭隔了良久方才手一滑,算盘珠子滚了圆,长亭抬头看玉娘,轻声问道,“怎么了?”
玉娘久久不语,待片刻之后方垂首道,“...今年我都近二十了,他啥反应都没得,没意思。你帮我好生看看,相貌差点都没啥,也不求个大官老爷,做小生意的也成,庄稼人也成,重要的是人书好。”
长亭一拍脑门,“这段时日我忙里忙外忙得晕乎乎打转,你先别忙慌,什么生意人庄稼人的,你先告我是不是岳家人说了啥,做了啥?”长亭见玉娘神色落寞,越发怨岳番不着调,拖着人姑娘家做啥呢!虽说话没透,可两家的意思谁不知道?长亭想了想确实拖得很久了,起码也拖了得有一两年了,岳老三也没个表示,岳番也不说名堂,就叫玉娘傻等着...
渣渣!
玉娘不回话,长亭放下账簿推推她,“你只管说,我晓得该怎么办,定不叫你为难。”想想再道,“你信不,只要我这儿放出点风声,别说小生意人、庄户人,就是石家嫡亲的叔伯弟兄都得来求娶。岳番若不娶,让他后悔去!”长亭想了想觉着这话说得不好,见玉娘神容并没有好一点...长亭不觉叹了口气,动动身形挨拢她坐,轻声柔道,“你有话就同我说,别说一半留一半,心里头不憋屈得慌?”
玉娘瘪瘪嘴,别过脸去不叫自己哭出来,隔了半晌才哽咽,“我就觉着自己特没脸没皮,人家都不稀罕,我还赖在你这儿...往日里是想护着你,不叫你被陆家人欺负,如今也有蒙拓护着了,我在这儿就是个吃干饭的...就像我是赖在这儿逼迫着岳番给我个说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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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听得心头酸酸涩涩,不知该作何感想,又想生气骂人又想温声劝慰,可骂谁劝谁啊?骂那岳番不守信?人家本来也并没有承诺过任何事情啊,至少...没有文书、纸质凭证等等物件儿啊。可她又劝谁呀?劝玉娘别担心,再等等,再等等或许岳番就来了呢?可这话长亭也说不出口,诚如玉娘所说,她都快二十了,难不成最后等等等,等到你岳番娶个名门闺秀,玉娘却等成个老姑娘终老一生吗?这也太他妈...不公平了!
玉娘语气哽得长亭一颗心都快碎了。
“他是该给你个说法!”长亭闷声道,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玉娘到底咋个想的,她之后咋做都得照玉娘咋想来办,若玉娘确实真心实意地想找个人嫁了,四平八稳地过之后的日子这也好办得很,就看玉娘是不是舍得了。
不过这世间所有的傻姑娘都是嘴上哭着说一套,心里又想一套,每次都觉得在破釜沉舟,结果发现只是螳臂当车,只要对方肯低头,每天能原谅对方八百回留下手帕交干着急。
唉。
长亭小觑玉娘神色,一边说话一边看她神色变化,“要不我先让蒙拓侧面问一问?若是岳家装作不懂,我就着手选人...若只是因为岳老三和岳番两个儿郎家心大忘事,咱们也大气点儿左右一辈子就嫁这么一回,总得认认真真问清楚了吧?”
玉娘停了声音,看向长亭,眨了眨眼。
长亭一下子明白了。
果然是个傻姑娘,嘴上说得要一刀两断,心里头压根还藕断丝连着呢!
“嘎吱”一声响,长亭一抬头见屏风后一个健硕的身影,长亭赶紧拿帕子给玉娘擦了擦眼睛,再一个探身从暖榻边的匣子里抽出盒粉膏来给玉娘匀在脸上涂妥当,不叫人看出来之前哭过,玉娘瓮声,“...蒙拓而已...”意思是没需要遮掩,长亭轻声道,“别介,他那几兄弟,事儿都是通的,万一叫岳番听见你还哭了,他指不定又得意又怜悯呢!”
长亭话音将罢,蒙拓换了一身常服进来,看玉娘也在,先问了声好,再看长亭案桌上摆着地产账簿,道,“看了一天了?”
长亭将账簿往前一推,笑着,“没,玉娘过来了一直在说话呢。”看看玉娘再问,“许久没见阿番了,他上回是跟着去了邕州的吧?现在回来没得啊?”
“一早回来了,昨天才伙同几个弟兄出去喝了酒。”蒙拓不以为然,今日心绪有点好,落了座和玉娘玩笑道,“往后你说说他,喝酒夜归,再这么下去,小心早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玉娘一向装不来,脸色差极了。
长亭脸色也差,天天和兄弟喝酒也不正儿八经地想一想他和玉娘的事儿...蒙拓见长亭面色一沉再看看玉娘,这人最近日子过得舒坦,不仅幼稚还蠢得不行,干笑两声意在缓和气氛地说了如下的话,“也没去风月之地,那些弟兄吵嚷着要去,岳番每回都没去。”
长亭偏过头去。
有的人说话要钱,蒙拓说话要命...
玉娘脸色更难看,憋了一上午的气,一下子站了起来,也不留饭了,噼里啪啦对着蒙拓发气,“有你这么对着还没出阁的姑娘家说风月之地这种事儿的吗!岳番岳番岳番!岳番关老子屁事!他喝死了也不是我去给他收尸!”发完气,心情舒畅地朝长亭挥手告辞,临行前还顺走了长亭那盒粉膏。
蒙拓瞠目结舌地看看被砸得晃来晃去的门框,再看看气定神闲的长亭,顿了顿方觉委屈,“岳番喝酒,她对我发啥气啊...”
长亭看了这男人一眼,说他冷峻城府深也没错,最擅长悄不做声地阴人吞并,说他幼稚木讷也没错,摆明了两个女人脸色都不太好了,还敢接着往下说,说来说去连烟花之地这种东西都说出来了...长亭摇摇头,拍拍蒙拓手背,应道,“哦,也没事儿,可能是因为我挑的那几个人都不太好,阿玉正憋着气儿,你又不长眼地往上撞吧。”
“挑的啥人啊?”蒙拓好奇。
长亭云淡风轻,“阿玉要嫁的人。”
蒙拓不觉大愕,隔了半晌喝了杯茶方反应过来,试探着开了口,“我以为,玉娘要嫁给岳番啊。”
大家都这么以为,所以他老岳家才一点不着急对吧!
长亭呵呵笑起来,笑靥如花,再拍拍蒙拓的手背,“您可别这么以为,也快让岳番那小子别这么以为。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见过在陆家整整教养了两三年的姑娘有难嫁的吗?岳番不着急,咱们也不着急,先慢慢相看着呢,等崔家姑娘嫁进来了,咱们镜园也得办桩喜事呢,都有几家人选了呢,只是还没定,我预备的是出一万两,也给你定的一万两银子,到时候记得通知账上从你私库里头划哈。”
蒙拓脸一僵,比蒙拓脸更僵的,是正对着他坐的岳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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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番重复了将才蒙拓所说的话,“...长亭正给玉娘在相看郎君?”岳番不可置信地再重复一遍,“相看郎君,相看什么郎君?玉娘要嫁人了?为啥啊?”
军帐中空间狭窄,蒙拓自镜园出来当即马不停蹄赶往营中,将还在营中操练新兵的岳番一把提溜出来,言简意赅说了长亭的意思,蒙拓神色很严肃,态度很严厉,说得很严重,简而言之就是,“你还想娶媳妇儿不?”、“想啊?你媳妇儿马上就要出嫁了!镜园的添妆钱都拨好了!日子也选好了!你要再不动作,明儿就给你下帖子!”...
岳番被唬得一愣,和蒙拓面对面坐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重复两遍之后,蹙眉斜眼看蒙拓,背朝后一靠,“兄弟,这事儿不地道了啊。话别乱讲啊,要没嫁咋个办?”岳番大拇指朝后一比划,抬起下颌,这厮少年气一向浓得很,浓眉大眼的如今表情一轻佻,横竖看过去都是个玩世不恭的郎君,“要没嫁,咱就冬泉酒走着?你灌三壶?我付账!”岳番浓眉一挑,一下子就跟将才那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截然不同了,简直是两个人。
蒙拓手一抬,喝了口茶再把杯盏重重往下一放,“要是她嫁了呢!这他妈是下注喝酒的事吗!”蒙拓神色没咋变,只是说话一阴,语气重了很多,“玉娘要真嫁了,我立马给你下帖子,我给你备上三壶冬泉,你若喝不完,我打个眼也给你悉数灌进去。”
蒙拓斜睨岳番一眼,眼光锋利,长腿一个横跨当即站立起身,背身欲离想了想停了步子,侧身再斜看他一眼,沉声道,“一旦发现你值夜饮酒不归,当场军法处置,我亲自执刑,绝不留半分情面。”
军法处置,就是要他命了。
蒙拓这是真怒了,都丑话说在前了...
岳番手扶在桌案上当即再愣上一愣,眼看蒙拓要走出帐子了,岳番身形向前一俯立时出声唤道,“阿兄!”
蒙拓停下脚步,听岳番再言,听得出来口吻里极为紧张,“长亭真在给玉娘相看吗?”蒙拓转身,“我没喝酒。”言下之意是他清醒得很。岳番肩头一懈,蹙眉道,“那...阿兄,你能去劝劝长亭吗?”蒙拓双手交叠抱胸,“我为啥要劝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玉却是也该嫁人了,你没这个心思,有的是人有心思,长亭有句话说得好,你觉得在陆家老宅正儿八经教养了三五年的姑娘会有难嫁的?”岳番脸色一垮,一眼能看出这男人脸色不好看,紫青紫青的,像是被人闷头敲了一棒,岳番身形往后一靠,却忘了这后背没椅子垫儿,一靠险些摔下去,蒙拓就那么抱胸看也不去扶也不去拉,等岳番好容易自己稳下身形来,才开了口,“你问玉娘为啥要嫁人啊?这很简单,你不娶,别人也不等了,阿玉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屁都不给人回个,阿玉仁至义尽,你也咎由自取。”
还害我吃了夫人一阵排头,蒙拓想想长亭一怒之下划走的那两万银两,其实内心不痛的,两万有啥多的,就是每月他连那点分例银子全没得了而已嘛,就是他喝酒要从冬泉换成烧刀子了而已嘛,就是他看上的那柄宝刀不仅买不了了估计还得折进去几把匕首而已嘛...他心里一点也不痛,真的。
蒙拓再看岳番,不觉想抽他,这么些年了就不能不那么吊儿郎当?
“你叫我声阿兄,我们弟兄十几年,我不跟你说暗话。长亭个性要强,阿玉个性也不软,你就算个茅屎坑里块石头,别人以为你是金镶玉忍着臭都迁就着你,你那尾巴也别往上翘,不要把自己看得有五斤重!当婢女的满秀都要配张黎,你自己想想你肩上担的那点儿军功,我都替你臊。”蒙拓平静地激将着。
岳番紧咬牙关,低了低头,隔了半晌才低着头道,“我是一早就想提亲的...”
蒙拓听岳番说下去。
岳番好似难以启齿,顿了许久才跟着道,“是我娘觉着玉娘不够格,迟迟不给准信。这种事情爹避之不及,哪有凑上前去的理啊!我就自己琢磨再等几年吧,或许再等几年,我娘那儿就变想法了。”
“结果一等等了三两年,你是不是还准备让阿玉再心甘情愿地等你到老到死啊!”蒙拓沉声怒道,两个字砸到岳番身上。
“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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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番一抬头,当即被这两个字砸得头晕眼花完全没有任何一丝防备。岳番再听蒙拓这样道,“要娶则娶,不娶就同人家姑娘讲清楚说明白了,思来想去把自己当个人却不干人事儿的事情少做!你娘觉着玉娘不够格,他妈的是你跟玉娘成亲生子,岳夫人的意见听一听就得了,自己个儿得给自己的事儿拿出个章程来!”蒙拓气得也不讲究个遣词造句了,也不在意说得流畅不流畅的,左右气着拎起岳番的衣襟,沉声低吼,“你娘还让你别吃酒,你他娘的不也日日吃,夜夜喝得个烂醉吗!”蒙拓的话从牙齿缝隙里蹦出来,拎起岳番再松手,这次出营帐一点也没回头,走得无比潇洒,留下这么句话,“想好了再跟我说,说了要再想改,我就再也不管你了。”后撩帘朝外走去。
蒙拓教训得倒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十分有道理且站得住脚,奈何走了两步等要回镜园复命的时候,心里是颇为有些为难的——他要照实说了,这张亲事就算毁了,照长亭那副个性,要一听是岳夫人拗着劲不同意,长亭恐怕冷笑两声转个背就拿出给玉娘备下的好选择一点儿情面也不讲地当即着手嫁人了...那若是他不照实说,又上哪儿找个理由呀...
蒙拓很为难,天知道,他的一切战斗经验都不足以支撑他快、狠、准地完成这次博弈...
至少他就不知道咋个把话避重就轻还能做到一点不瞒长亭...
蒙拓将一撩开帘帐,便见长亭垂首在暖炕之上拿着地图勾勾画画些什么,听蒙拓进屋压根没抬头,便温声问道,“和岳番谈过了?”
蒙拓往前走一步遥看长亭正圈了外城距离城墙不过三十里的一处庄子,不仅笑道,“这地儿不成,这地儿在山涧里头,来来回回费时费劲,送个储备物资也不方便...”蒙拓眼见长亭停了手上动作抬头看着他,不觉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话锋一转,“不过这地儿吧,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列入考量范围之中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选择。”话头一顿,想想再道,“我是和岳番聊过了,那小子就是没长大,凡事都吊儿郎当的不当回事,你让玉娘也别太生他气了,好歹是小子没个正行耽误了玉娘,如今窗户纸捅破了,咱们两口子能撮合就撮合,这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岳家什么时候敲锣打鼓来提亲?岳夫人什么时候递帖子来见我?”长亭放下笔温声笑问,一边说话一边将桌案上的那摞红灿灿的信笺往前推一推,笑道,“咱们做事要讲究个结果,岳番嘴上说得再追悔莫及吧,都比不上最后给我个结果——究竟娶不娶?”长亭眼神朝下头一扫,“这我定的宴请宾客的请柬,名单册子已经给姨母过了一遍了,你找几个合适的人选把这些请柬都送出去,帖子下好了之后无论成与不成都告诉送信的一定要返一个结果回来,我好安排随后下榻的一应事宜。”
长亭的意思是,老娘忙翻了,态度啥的都先别来了,咱就讲究个最后结果。
只是长亭眼看蒙拓独身一人空着手进来,心头便知,岳家恐怕当真不太想娶玉娘,这样逼都没逼出个一二三来可见岳家要么尚在考量之中要么压根就不太想要玉娘这个儿媳妇儿,反正论是哪一种情形,长亭都觉得心下很生气,可这气偏偏又没法儿对蒙拓发。
蒙拓“哦”一声顺手将那几叠请柬扫在手上,瞅了两眼,邀的人家无一不是大晋顶尖士族之家,四大家除却陈家皆在册上,之后跟着的家族也声名显赫门楣极高,请柬上都由长亭亲手所书,这么百来份儿,一点儿没假借人手,再看长亭眼下有淡淡乌青——这还是给石闵娶亲,长亭做事都一丝不苟,力求做到精益求精,自己又累又欠情面...
这都是为了谁啊?
庾氏要让长亭做这事儿摆明是借陆家的名头好行事相邀,长亭完全没必要如此认真的,这可不都是为了他吗?
蒙拓觉着心里不是滋味,一面觉着岳番窝囊得不是个男人,一面又觉着心头有愧,他于公于私都站在岳番这边的,自己十几年的弟兄了,心里头就算觉得他窝囊也不会对长亭说实话...蒙拓想了想,轻声试探道,“要不还是给玉娘另寻良缘吧?虽然好事多磨,可岳夫人一早对玉娘就存了芥蒂,就算之后嫁过去了,和婆母关系处不好,玉娘日子也不好过。”
好歹还是说了真话,蒙拓伸手搂了搂长亭,“要不,我安排人让你和岳夫人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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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初霁,在几天的暴雨后,天儿逐渐放了晴,一仰头冀州的天就像是一块初入尘世的璞玉,玉起荧光,云蒸霞蔚,十分舒服自然。长亭撩开马车的幔帐,偏头看天,冀州山多水长,稠山珏山崇山峻岭,山峦起伏又有松柏参天,长亭手一撒,幔帐再次低低垂下,将马车外的好风光尽数遮掩。
“今日辰光好,连下几天的雨把人精气神磨呀磨,磨呀磨,险些都磨灭掉了。今儿一早起身,觉着一身都没力气。”长亭笑着,敛过宽袖斟了盅茶,单手递给眼前的妇人,莞尔一笑再道,“岳夫人,你喝喝这茶,是新炒制的,制茶人先在通风的地窖里阴干,再拿松木枝干炒三遍,最后冲茶的时候一定要用清泉水来煮制,否则都算对不住制茶人七七四十九天的苦劳。”
马车一晃,长亭广袖一动,茶汤却一滴未漏。
眼前妇人戒备了一早上了,哦,不对,应当是从三日前就开始戒备,如今长亭亲斟茶婉言劝饮,那妇人一抬眸,眼下细纹就褶出了几个皱巴巴的褶儿,看上去不年轻了,说是才过四十,可看上去是四十四、五的人,脸盘小但颧骨朝外突,故而看上去更显此人精明,现今着一身攒金丝外衫,衣裳簇新可料子却不见得是好的,头上坠了颗青玉,大是大可水头不润显得很涩很板正,这便是岳老三的婆姨秦氏,出身和陆十七的夫人聂氏挺像,都是落魄了的书香门第出身,父亲是廪生,当初举孝廉入的仕,可惜死得早,寡母养大三个儿女,如今...如今被孝顺有情有义的岳老三接了过来把亲家娘当作亲娘一般看顾,而
这些消息都是满秀打探到的,总计耗费了两小包梅子、半只烧鸡和一壶酸梅茶,如此低廉的成本,满秀也敢敲长亭五两银子当打探费,并且不要脸地堂而皇之宣告,这都是为了“攒嫁妆”才当了大开口的狮子...
长亭念及此,横了眼安分跪坐在身后的满秀,不觉发现自己思路好像跑偏了,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人要想活得好,起码有三样,出身、心智和韧性,三样都占的人是皇帝命,三中有二之人是王侯命,三中取一之人不说大富贵,终生衣食无忧是没跑的了,说起这位秦氏既出身不大顺遂,能活到现今这份儿——在老岳家个个子女都是她生的,在岳老三跟前说一不二,儿子敬重女儿爱戴,也算是到了一个女人的顶儿了,那么必定那两样里头至少是占了一样的。
秦氏接过茶水来,喝了口,拿不太标准的官话应长亭,“是好喝。”说得不标准,还带了点儿冀州声调向上扬的腔调,故而她说得很慢,似乎是不想在长亭跟前跌份儿,一字一顿地,不太想跟长亭谈论这茶是咋做的话题,长驱直入主题,“...那庄子一直是岳家打理,夫人带我来是为了个方便,我就同夫人讲一讲那庄子的具体事宜...”
长亭笑着摆摆手,“你别说,凡事我自己看即可,你说了反倒叫我不知该看什么了。”
一句话把秦氏的后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秦氏脸色一僵,侧首掩饰般地啜了口将才长亭斟的那盏茶,茶水入口回甘,再品又有若有若无的苦味,这茶先甜后苦。
上回蒙拓说要安排长亭和岳番的母亲见上一面,长亭便觉不妥,蒙拓站在什么立场来安排这桩会面?蒙拓在石家不算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往后就算天下争到了,蒙拓顶破天也就封个王侯,同样都是臣下,蒙拓上哪儿来的权利去安排会面?这不是僭越是啥?长亭当然一口否决,人是要见的,人不见到,长亭上哪儿去看看这夫人的格究竟有多高,还口口声声嫌弃人玉娘“不够格”,长亭想起来就又气又笑,岳番是挺好,个性好相貌也不差,前程也放在眼前,怎么着根基都还没稳就开始嫌东嫌西了?这位岳夫人见过玉娘吗,就敢铁口直断玉娘不够格了!既然要见,就得找个好借口见,左右庾氏将看庄子交给她来办,长亭看看账簿正好有个庄子离得远且是岳家人在看管,长亭朱笔一勾,定下了要看这家庄子,并递了帖子上去,庾氏便叫岳夫人跟随前往。
这下台面台下都齐活了。
长亭看了眼秦氏,笑着解围,“岳夫人莫和我恼,新媳妇都喜欢凑热闹,如今咱们就当游山乐水,左右差事都要做完,早着手晚着手都一样,咱们又何必心急一时呢?”长亭一顿,再笑着意味深长,“凡事吧,下决定做预见都别太早了,口谈耳闻无凭,还是眼见才为实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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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看了眼长亭,眼神动一动,整个人显得很精明,“是,是眼见为实,口说无凭。”秦氏说罢再看了眼长亭,眼风向外一瞥,正巧车窗幔帐被风撩开来,岳番恰是此次行程的护卫长,除了这厮不太靠谱的个性并有点窝囊的气质,从背影和脸来看,这厮还算称得上玉树临风...秦氏看着长子背挺如山极为英挺,不觉眉梢眼角间带有得色,“这便算是眼见为实,阿番气度是日渐练出来了,比他爹更少了点儿武将的鲁直,多了点儿清朗...”秦氏说着,神色中有掩藏都掩藏不住的洋洋自得,“夫人认识的人多,淑女也多,我们家岳番既与夫人、蒙郎君是一道长大的情谊,又有大好的前程,若夫人闲下来了就帮这莽小子说上个清白人家的闺女,不求多富贵的门第,只求能通一些诗书,个性婉和些,能管庶务也能相夫教子,让内宅和睦的,哦,还有,家中父母都是好说话好走动的人...哦,老三放外头喊是岳老三,可他上头可没哥哥姐姐,爹娘就他独一个,岳家人丁也不兴旺,故而就想有个良善之家当姻亲,素日里都当通家之好这么走动的,相互帮持的。”
通诗书,意味着出身良好,最起码家里头要有书,这年头家里有书的有几个?
个性婉和,管庶务还要小意殷勤,意味着女子一要会管账二要品性佳三要颜色好...
家中有父有母,意味着高堂尚在,娘家能帮衬一二...岳家亲眷稀少,要有个亲家好走动好相互帮持,意味着这娘家至少还得能说得上话,才能有所谓的“相互”帮持...
秦氏这三条说得风轻云淡,想一想都是极合情合理的要求,只是往深里一读,每一条,注意是每一条哦,都和玉娘是相悖的。通诗书啊,玉娘看得最熟的就是《彩玉传》,俗称王二嫂彩玉趁夫从军之时勾上小叔子,奈何小叔子只是想爬爬床没想和她有啥瓜葛所以睡完之后检举揭发,王二嫂被沉了塘一怒之下变为厉鬼冤魂索命——这和通诗书差得也太远了...个性和婉啊,玉娘...算了...管庶务啊,还是算了吧...最后一条,玉娘没爹没娘没爷爷只有两个吃相难看的种田翁叔婶,实在没法和石家“相互扶持...
长亭一挑眉看向秦氏,手指纤纤斟了盏茶,再拿银镊子掐了朵托盘里的小花放浮在茶汤上,白瓷红花极为相称,长亭笑着回她,“我若想到有谁合适必定第一个同您说,”长亭顿了顿,再笑,“照着您说的条件找,我私心觉着崔家姑娘就挺合适的,陈家如今是对家不考虑,我们陆家待字闺中的就是幼妹了,谢家倒是还有个阿燕只是那姑娘个性有些跳,也不符合您的要求,这不崔三娘子不是马上要嫁过来了吗?到时候您问问崔三姑娘家里头还有姐姐妹妹没啊。咱们岳番阿兄人才又好,前程也好,配天仙也是配得上的呢。”
满秀憋得脸都红了,遭白春一瞪,她连忙低头掩饰。
秦氏脸上克制不住地红一阵再白一阵,她又不是傻子!谁听不出来长亭这是在僵她啊埋汰她啊!士族她都不要想,四大家...她脑子有屎才敢肖想崔家的姑娘!陆家女嫁给蒙拓,那是天时地利人和!连石闵都没娶到崔家的嫡支而是求了个旁系,他家岳番是有蒙拓那样的好运气了还是有石阔那样的有权有势的好爹了?
可是要她那容忍那山野里出来的庶民...她都会为岳家的子子孙孙挂心!岳家走到这步不容易!认了石家当大哥,从上一辈就跟着石家走南闯北流血流汗,石家发达之日触手可及,他们家不能被一个儿媳妇儿拖后腿!是那胡氏是跟陆氏有过命的交情,可有个屁用!之后当皇后的要不姓崔要不姓庾,陆氏能做个啥?顶多是个郡侯夫人!能说上个啥话?她还不信了,陆家还能为那胡氏,这么个隔了千山万水的小人物出头啊?
秦氏干笑两声,“仙女儿那是配不上,崔家姑娘也攀不了,门楣若能再低些,那便更好了。”秦氏强撑着撑颜面,“四大家不成,照阿番这人才,门楣稍稍别那样显赫的姑娘家有好的吗?”
长亭神色漠漠,淡淡应了声“哦”,再淡淡道,“可那些人,我就不认识了啊。”
一个叉,两个叉,三个叉。
长亭默默在心里对这门亲事打了无数个叉。
秦氏比庾氏还让媳妇难熬,庾氏是太精明,而秦氏是太蠢,蠢得叫人不打她脸都算对不住自己个儿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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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婆母...
长亭侧头看向秦氏,秦氏被长亭三言两语挤兑得下了脸面,如今脸色不咋好,可又不得不给长亭赔笑,长亭明明出了口气可胸腔里还是抓得紧紧的——她看得明白,玉娘那糊涂蛋可看不明白!这回出来长亭故意不带玉娘,心说若带上玉娘这相看的意思未免也太明显了吧,这样闹一出之后玉娘还怎么说亲?从一开始长亭就留了条后路的,可玉娘满心惴惴,就怕她不跟着去惹了秦氏的嫌!
这还没嫁进去呢!
长亭再\ue834了眼秦氏不自然勾起的嘴角,不觉心头怒道,往后也不定要嫁进去!玉娘会被这女人吃得一根骨头都剩不下!长亭现在都能够想到秦氏之后的手段了,让玉娘嫁进岳家其实不难,照石猛喜爱她的程度,只要她提一句,石猛与庾氏都会乐得送她个颜面也乐得把岳家娶一个无甚根基的女子,可这样嫁进去了,玉娘日子不知道有多难过!婆婆要折磨儿媳,明的暗的,全都上阵了,男人也不定看得出来!她父亲陆绰算是个极聪明的人了,可真定当初如此不喜欢谢文蕴,陆绰不也啥都不知道!?陆绰尚且如此,何况耳根子软又孝顺的...岳番?
但凡...长亭细思,但凡岳番能有些担当,她都敢为玉娘拼一把。只可惜,这厮当个朋友确实够义气,不要脸不要命都可以,只是要这厮当了丈夫当了父亲,那么谁当他媳妇儿谁倒霉——毕竟他有个又蠢又厉害的亲娘。
长亭主意一打定,那颗挑刺和寻衅的心淡了些后再与秦氏相处就愉快了很多。嗯,若把秦氏放在同僚亲眷的位子而不是挚友未来的可能婆婆上来看,秦氏顶多算是个有点讨厌但不至于到让人想拿被子捂死她一了百了的地步,她的讨厌在于...嗯,其实寻常的市井妇人都有这毛病,那就是嘴碎并且喜欢炫耀,炫得是抬高自己看低别人。本来这庄子依山傍水,很是清丽,可秦氏一路都在耳朵边念念念,念得长亭心情很烦躁,吹嘘的无非就是丈夫与儿子。是,长亭承认岳老三比蒙拓资格老,年限长,也是长辈,可长亭就算尊敬了你秦氏为长辈,你秦氏敢受吗?
逛完庄子后头的水塘,顺带着用了水塘里刚舀出来的鱼做的一桌宴,席上长亭言笑晏晏丝毫瞧不出在马车上咄咄逼人的神色,秦氏一下猜不透长亭意欲何为,打量了眼长亭笑着主动将谈话往玉娘上靠,“...我着人今日是备下的三人分量,原以为夫人院子里那位胡...”秦氏作势偏头问侍女,“是姓胡吧?”再跟着重道,“那位胡姑娘也要来的,听人说夫人、胡姑娘还有我家岳番都是一路过来过命的情分,也是难得的。”
席上在走清甜的饭后甜饮,是桂子蜜茶,长亭正拿起茶盅听秦氏这样讲,不由愕然,“她跟着我来做什么?”隔了一会儿才笑道,“她日日窝在家里绣屏风呢,笨手笨脚的,往后要自己个儿绣嫁妆的时候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我是想的在城内给玉娘置办一套周整的嫁妆,岳夫人有没有相熟的做喜铺的人选呢?”
秦氏也大愕,“她要嫁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再埋头啜了口茶,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笑着应承,“要早准备着呀。”
秦氏将话头一岔,卖起这庄子的好处来,毕竟如若这庄子得选,那无论是从钱粮还是威望,岳家都是有利可图的。她说什么,长亭顺着走,两人住了一晚,次日清早走的,马蹄儿踢踢踏踏的,一夜休整马儿都比来时更精神,只是马车上比来时安静了许多,长亭安安静静地看账簿子,把这庄子勾了个圈儿再将安置住下的人名单誊抄过来。来冀州内城接人的是蒙拓与岳老三,长亭从马车唤到软轿,撩帘见岳番和蒙拓在马边说着什么,蒙拓脸色淡淡的,岳番倒是看上去颇有些紧张。
早干嘛去了?
长亭一想到玉娘的眼泪,心里头一下又火了起来,回镜园正堂内厢,长亭拍拍后背整个人就趴在软榻上,看上去有点疲惫。蒙拓不轻不重地摁揉长亭后背,待长亭困意来袭,蒙拓稳抓时机,“这回看得怎么样啊?”
也不说是看人还是看庄子的。
长亭一下醒转过来,利索翻身,头枕在蒙拓腿上,风轻云淡,“庄子入选,人...赏如意一柄。”
大晋昭和殿选妃就是进贡的赏金元宝,落了选的赏如意一柄。
蒙拓听长亭说得好笑,正想符合着娘子大笑三声,可再一听,这话里头内容又不太轻松...肩负讨好娘子重担的蒙将军索性避开不着急的地方,直入主题,“...人咋落选了?那咋办?咱要努把劲也不是不能把玉娘送进岳家的啊。”
长亭白了蒙拓眼,直接道,“凭啥要拼命去跳一个深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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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本来一张脸就瘫,如今听长亭此言逾渐僵了,他推波助澜让长亭“见一见”岳老三夫人秦氏,原也是因自小的兄弟岳番所求,既然岳番敢来求,那必定是家中已说妥了啊!
蒙拓再讨好地帮长亭揉揉额头,轻声问,“怎么了?岳夫人...还是不同意?”
蒙拓力度适中,长亭被摁得昏昏欲睡,可一听蒙拓的问话,立马清醒,想了想便哧道,“北方原本民风彪悍,男子们一语不合便拔刀相向,可放在内宅这话便有失偏颇。”长亭高挑眉,“三爷恐怕是听秦氏话的,秦氏要找的是有出身有见识有身份的姑娘家的,我们玉娘隔得还远,攀不上!”
原是没说妥!
那岳番求什么求!这下倒好,婚事和姑娘一样没捞到,反让长亭绝了这门亲事的心思...蒙拓在心里骂了岳番两声不靠谱。这事儿就难了,长亭与岳家是情谊身后,可长亭与玉娘情谊更深厚啊,长亭能眼看着玉娘贸贸然撞进一个将婚事一拖再拖,婆母难缠,丈夫说不上话的人家里去?蒙拓默了一默,再想想,决定顺毛捋,“咱们到底是外人,你说不跳就不跳?如果玉娘还非这个坑不跳了,你咋办?”
长亭一默,睁着眼看悬在横梁上的六角宫灯,“啧”一声,想了想,语气坚决,“一个是玉娘,一个是阿宁,这两个人若过得不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而女人过得好不好常常是由嫁出去的夫家好不好决定,若这事儿放在阿宁身上,兴许我就应了。只是这事儿搁在了玉娘身上,当年照我母亲的家世,大长公主都曾因‘子嗣稀少’给父亲塞过通房,玉娘会被秦氏啃得骨头都不剩的。到时候我才是真正的外人,要是玉娘黑受了欺负,难道还要我撩起袖子去和秦氏干架吗?我站在什么立场?你又与岳老三、岳番如何相处?岳番和玉娘又如何自处?我们和岳三爷是天然亲厚,我敬三爷是条铮铮铁汉,也与岳番是过命的情分,正因为如此,就别把我们和他们放在对立面,结亲不成反结仇的人家,多着呢。”
蒙拓轻声“唉”,觉得岳番如今除了跳河以证清白再无他路可走了。
蠢蠢蠢,自家老娘都还没哄好就往出送,确真是蠢得很啊!
当结果已经很明朗的时候,为何还要朝着那个注定悲剧的结果奔去,就算过程有喜悦又能怎么样?
这是长亭的想法,一如既往的理智和冷静,一份感情或许不需要理智和冷静,可婚姻需要。长亭也很明白,玉娘那傻姑娘大概没法儿明白...长亭近来事忙,待圈定来客与待客章程,长亭又叫满秀与玉娘说了许多故事做铺垫后,才拎着德香苑的点心去到玉娘那处,不过几日未见,玉娘瘦了许多,圆脸瘦成了尖下巴,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两只眼睛大大的却无甚神采,原本多英朗啊...长亭心疼得酸涩得不得了,伸手去抱玉娘,长亭还没说话,便听玉娘声音喑哑,“我不嫁岳番了。”
长亭一揽玉娘后背,备好的劝慰一句话也拿不出来了,只能从上至下安抚玉娘,玉娘后背都没多少肉了,一摸就摸到骨头了,玉娘就那么靠在长亭身上,下巴搁在长亭肩头,长亭一下子心疼得眼眶就热了,顿时觉得什么理智和冷静都不要紧了,过程有欢喜就得了吧,毕竟那是这么些年一直看做玉娘夫君的人啊,而且...而且除了秦氏,岳番也没做啥了不得的埋汰事儿...这人生谁不妥协啊,万一玉娘就过好了呢?再不然叫她撩袖子去撕也没啥不行的...
“咱话都不说早了,啊...”长亭声音放得轻轻柔柔的,“咱不赌气,慢慢考量,啊...”
玉娘一闭眼再一睁眼,砸了两滴眼泪在长亭后背,“他不喜欢我...”玉娘努力深吸一口气,抱着长亭,说话囔得不是很清楚,“除了爷爷,我最喜欢他。可他最喜欢的人太多了,他娘,他妹妹,他爹...他真想娶我,那当时他就应该第一个来找我,而不是让岳夫人来找你...他只是笃定我一直都在那儿等着而已,笃定无论等多久我不会走而已...”
两滴眼泪之后,是一串接一串的眼泪。
岳番一直没变,只是玉娘会想很多了。
长亭相信这份感情是真的,也相信岳番真的是喜欢玉娘的,可是...当真喜欢难道不是心急火燎娶回家吗?岳番对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一拖再拖,以为拖就能解决内外矛盾了?越拖只会越让人寒心!玉娘噎噎地哭,长亭一眨眼,眼角润润的,要是当时真把玉娘嫁给了阿堵就好了,至少不用受这份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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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都只有想想,再嫁回陆家去也不可能了,长亭带着玉娘出了平成,那平成就成了她两共同的娘家,再嫁回去,闲言碎语也少不得,更何况,这叫阿堵和小秦将军怎么想?饶是小秦将军再忠心,心里头怕也敲鼓着呢——这在外头碰了壁才想起我们家来,搁谁谁心里不舒坦。
玉娘一向务实,庭院里多种果树,才搬过来不到一年,林中的小树苗都蹭蹭地向上爬了挺高了。玉娘抱着长亭闷声哭,一点儿声音都没得,长亭只觉得后背全湿透了,长亭也跟着哭,哭着哭着两个人饿了,玉娘抹了把眼泪吩咐小厨房炖了锅鲜得叫人咬掉舌头的菌菇锅子,两个人伴着饭吃完养足气力又开哭。
故而待长亭回正院的时候,眼睛是肿的,肚子也是肿的,看得蒙少年特惊讶,眼睛是肿的还能理解,肚子是肿的...蒙拓轻声试探问,“吃过饭了?”
“吃过了呀。”长亭打了个饱嗝,再抹了把眼角,“吃的锅子,挺好吃,玉娘告诉我怎么做了,明天做给你吃。”
蒙拓心里像看见了鬼,托了面瘫的福,脸上倒还很淡定,继续轻声试探道,“你们...没说玉娘的亲事?”
长亭登时嫉恶如仇,“说了啊!怎么没说!玉娘都哭了,还好我们玉娘心里明白,说了不嫁岳番就不嫁,也没什么。就觉得心里有点堵,你想想,养了几年的松狮都舍不得丢,何况处了这么久的人。”
这么严肃的话题,哭得那么厉害,这两姑娘还能吃这么饱...也真是天塌下来,都舍不得饿着自己肚子,挺好...
蒙拓默默地从床头匣子里掏了瓶药丸出来递给长亭吃,否则这姑娘一到晚上又得肚子闹不痛快。
再糟心的事儿,饭得吃,觉得睡,一觉睡醒后又是个灿烂的明天,哦,阴霾的雨天也是有可能的,长亭看着窗户外头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叹了口气,吃了睡了也并没有迎来一个更灿烂的明天...该琢磨的事情也还得继续琢磨,玉娘不嫁岳番了,那嫁谁?岳家又该如何解决?岳番和蒙拓还能当心无芥蒂的兄弟吗?长亭想了想,在整合完庄子和名册单子后,拿上册子坐上软轿入暮时分去了庾氏处,把册子承了上去笑着同庾氏温声介绍,“...统共定了五个庄子,一个庄子八间厢房能住二十个主子,三十来个下人,统共算来百来人都是能住下的...崔、陆、谢家的回帖都拿到了,陆家是十七哥来,崔家是崔家三娘嫡亲阿兄来,谢家来一个旁系的堂叔,庾家的回帖也跟着接到了,来的人有些多,还有侄女儿来拜会姑姑的。”
说的自然就是嫁给石阔的庾家姑娘。
长亭掩袖浅笑,打趣道,“到时候庾姑娘来给姨母问安的时候,阿娇也得在旁边好好看着学学呢。”
庾氏手上摊着册子,看着上头一个接一个显赫的世家笑着抬头听长亭打趣也跟着笑起来,处了这么久,怎么着都处出情分来了,接着长亭的话,“是要让你在跟前,好叫阿幼跟着你学!”庾氏想起前些时日耳闻的那桩事儿,想了想笑问,“上回和岳夫人一道去了庄子上?我记得那个庄子挺好,山好水也好,得空了你也和阿拓去住一住,就当小两口散散心。”
庾氏主动提及岳夫人,长亭顺水推舟笑言,“是山好水也好,许久不见阿番,他也挺好的,都长成了该成家立业的大人了。”长亭话头一顿,权作闲谈,“岳夫人请我做个媒,我这媒人没做成反倒被一激想起了玉娘不也该成家立室了吗?”
庾氏静静听,以为长亭要跟着求她来说客,只闻长亭跟着说道,“姑娘家我倒是认识不老少,想一想也能跟岳夫人说个一二三来,可说起正当年的郎君吧,我还当真没认识几个,还求姨母帮着玉娘相看相看,门楣家世都不要求的,为人正派且上进就可。”
庾氏愣了愣,隔了片刻反应过来了——这是镜园和岳家因为这事儿谈崩了呀!岳夫人那个性她好歹听闻过几分,岳夫人在岳家是说一不二的角色,饶是岳老三在外头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家里还得听婆娘的话,岳老三这幅做派连带着儿子也跟着学...听婆娘的话倒还能推脱说是敬重,可凡事都是老娘的话啊...这就有点窝囊了。
谈崩了好,谈崩了,岳家和蒙拓就绑得没那么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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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仔细看一看,军营里头啥都没有就郎君多得很!”庾氏笑得疏朗,像是什么也不晓得似的,也从未听过玉娘和岳番那段往事,只是顺着长亭说下去,“我也算看着玉娘长大的,姑娘人好心眼好,为人也大气,是得要嫁给好人家。我让阿闵和阿阔瞅一瞅他麾下有没有的人选,到时候再让你瞧一瞧也让玉娘躲在屏风后头看一看。”
长亭便笑,“待崔姑娘嫁进来再着手也不迟的,如今事儿正忙呢!”
庾氏连连摆手,“那可不成,阿娇好容易跟我这儿求个事儿,我做姨母得尽心办了。”再一顿,给了个具体日程来,“这事儿容易,三天后你再来看看,你先过一道,我再看一看,等玉娘出嫁的时候我喝杯高堂茶让你姨父当玉娘的保保。阿娇就瞧好了,这放点儿风声出去明儿来打听的就得排队排到市集大街去喽!”
保保就是干爹娘的意思。
岳家人不稀罕的玉娘,放在外头可是抢手货。
庾氏自个儿的亲生女儿攀不着,隔房的大姑娘石宛又没啥大用处,毕竟长房和石猛关系很微妙,再下来就是石家这几个妯娌的姐姐妹妹了,崔家,嗯,不考虑,陆家,嗯,不考虑...庾家,看看庾氏这般精明的样子多少男人降得住?这么一想想,娶一个在陆家教养了好几年,又和陆家交好,还得庾氏和石猛欢心的姑娘也是还不错的。
量媒量媒,总得都考量清楚,这才签字画押啊。
长亭清朗笑起来,“也别等着出嫁那天了,找个好辰光奉杯好茶,您和姨父要给玉娘做主这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了,谁也甭赖!”长亭笑着接话,三言两语帮玉娘把这话儿给落实了,陆家是靠山可难免名不正言不顺,真定大长公主与陆长英待玉娘是好可不能认保保和干亲,在冀州这地界儿上正儿八经傍上石猛了才叫稳妥啊。
跟着庾氏又说了两句建康的事儿,只说,“镜园现今也得收拾起来了,老大一成完亲咱们就得往建康搬,得攒住了。”庾氏叹了叹,“老大心急火燎地催亲事...唉...”
成了亲,才有崔家当后盾啊,他才有胆去跟弟弟抢城池啊。长亭倒是很理解他这怂人,倒也很意外庾氏同她说这些话,只好斟酌词句接话,“谁成亲都着急的,男人们在外头拼命,好容易说了个好媳妇儿不得着急啊?”长亭笑着道,“等崔姑娘嫁进来就好了,您的担子也轻了,待孙辈出世了又有得您忙的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氏再一叹,“哪儿担子能脱下来啊,底下还有一个老三一个阿宣,老三倒不着急,阿宣性子被我养得不太好,得慢慢看呢。”
两人又说了些家长里短,长亭便回去了,果如庾氏以往的精明强干,长亭前脚到镜园,后脚就听到了庾氏放出来的风声,第二日便有十几户人家给石府递帖子,城中的乡绅有,富商也有,更多的还是石猛麾下升了士官的军人,庾氏列了个单子过来,长亭一溜烟看下来越看到尾处,心里头越憋闷,岳番到底在干什么?!这样好的一个顺顺当当冰释前嫌的机会,他究竟能不能抓住啊!长亭为啥走这一步,不就是为了给这两人个台阶下吗!可,可岳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长亭气得不行,再三嘱托满秀不许去给玉娘说这事儿,等蒙拓回来又唠唠叨叨了半天,蒙拓不懂这桩事儿怎么能让姑娘家心绪反反复复这么久,想了想道,“当时我决心要娶你的时候也就犹豫了一天,一听你要嫁给谢询了我登时就急了,其实那个时候心里就想不能让你嫁过去,或者...你先暂时嫁过去到时候再把你抢回来。”蒙拓说起这话有点不好意思,清清嗓子回归正题,“说一千道一万,说到底其实也就是因为阿番窝囊,不敢为玉娘冲一把罢了。”
长亭摇摇头,说到底,其实就是不够喜欢。
男人都是有占有欲的,血性一旦被激起来,管他娘的,先抢了再说...只可惜岳番连下台阶都不想迈开腿儿。到第三天,庾氏来请长亭去正院相看,玉娘也跟着,说说笑笑的看不出来心里头藏着事儿,长亭到那儿往屏风后坐着,前堂两个郎君,相貌都不差,只是一个稍稍矮了点儿,说话谈吐也成,玉娘跟长亭脑袋贴脑袋,待看清了眼神一黯,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失望。
她也以为岳番会来吧?
长亭拍拍玉娘的手背,便听庾氏身侧的婢女晚烟小声介绍道,“左边那位郎君是冀州都督次子,右边那位是二郎君麾下得力的后起之秀,一位姓周,一位姓王,周三郎家世好,王大郎前程好,年岁不大可已在军中混迹近十年,如今将好二十五,管辖军中重骑,家世弱了些,父亲也是参将,只是身上有伤就退居二线了,刺史大人说王大郎前程无量。”
周郎君寥寥带过,倒是这位王郎君说了这么多。
长亭透过缝隙向外看,哦,原就是那位身量稍稍矮一点儿的郎君呀,相貌蛮好的,可能在军中混迹久了,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痞气,没有周郎君庄重,长亭正想说话,却见听玉娘叹了一声问晚烟,“王郎君怎么这把岁数还没娶媳妇儿啊?”
哦,长亭给忘了,岳番也是有点痞里痞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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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烟抿唇娇俏一笑,“这年岁哪里算大呀,在军营里头三十没成亲都算小伙子呢!这军中成亲早了,掰扯断了的多——死生都还不知道呢,叫人家小姑娘岂不是一阵好等呀?”晚烟说话带着一股北方姑娘的明媚,长亭点点头,想来是这个理儿,文人说亲也要功成名就,武将说亲...嗯...还活着就是一把好筹码,长亭扭头看玉娘,却眼见玉娘神情迷惘地看着屏风,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间还说着话,庾氏同那两位郎君拉着家常,问的都是素日里家长里短,说到家里人,庾氏顺势含笑问,“上回才跟周夫人见了一面,说你家长房刚产下长孙呢?这可是好事儿呢,周夫人也高兴,说是要大宴三日的,还说下头几弟兄生闺女生郎君都没啥了,愿意生啥生啥。”庾氏和蔼笑起来,“托你大侄儿的福,你和你二哥的媳妇儿也算是能舒口气了。”
周郎君看起来文质彬彬,听庾氏这样说,眼神一敛,颇为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是的,家母说次子媳妇儿和小儿媳妇儿全赖我和哥哥自己喜欢不喜欢,之后也分家过,我手上的俸禄也撑得起一个家来。”
长亭再点点头,侧身再看向晚烟,晚烟聪明得很,当即凑过来耳语,“...周郎君是郡君喜欢的,王大郎却是二郎君和刺史大人喜欢的...”长亭挑眉了然,庾氏在问话中毫无疑问地更亲近周郎君,可一开始晚烟却对王大郎解释得更详细,要不然就是石猛侧重王大郎,庾氏更喜欢周郎君,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是两回事,庾氏更在意家世和婆婆,石猛更在意这男人之后的升迁和血性,不得不说,石猛的偏好更对玉娘的口...
长亭头一偏,从缝隙再瞅,见王大郎被庾氏既不骄也不躁,倒很沉得住气,正想偏身与玉娘说些什么,却见外间有人进来,玉娘眼神一亮待看清来人再渐渐黯下来,原是石猛回来了,前堂两位郎君一见石猛进来赶忙起身,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是王大郎率先立好军姿高声问好,“刺史大人!”
声如洪钟,随后周郎君问了个好,石猛一落座就看见了屏风后面有人,朝王大郎摆摆手,“现在是在家里头,不兴帐子里那一套,坐吧。”跟着便道,“请你两过来就是吃个便饭,军中年轻的小辈不少,看得入眼的不多,你们两算得上号。”石猛手一摁,示意这两人落座,再说了几句客套话,又问一问军中诸事,多是问的王大郎,捎带着提溜了下周郎君,石猛没坐多久便跟庾氏打了声招呼又出门去了。长亭抿抿唇,看得出来石猛这是专门回来给玉娘扎场子的,长亭看得出来,周王二人自然也看得出来,石猛一走,周三郎态度愈发恭顺,王大郎没啥改变只是说话的时候声音稍稍放轻了点儿。
实在话,这两个人里,确实也是王大郎好。
长亭暗暗这样想,前堂是石闵回来陪着用的饭,长亭与玉娘被请到花厢用膳,用过膳后跟庾氏说了会儿话谁也没提今儿相看的结果,庾氏熬了燕窝银耳羹上来,只说,“燕窝要慢慢炖,事儿要慢慢做,人要慢慢找,好容易拼死拼活活下来了咱不能亏了自己个儿啊。”庾氏这在劝解玉娘,玉娘眼眶又红,抹了把眼角没搭话,估摸着是不晓得该答什么,长亭便笑道,“咱们也是好容易才将这理儿想明白才来劳您费心呀。”
庾氏拍拍玉娘手背。
长亭和玉娘两人一前一后两只软轿回镜园,两处离得不远也就一盏汤的脚程,软轿晃晃悠悠地停下不走了,长亭以为到了,一撩轿帘子却见镜园门口的灯笼下立着个人影,灯笼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奈何又被阶梯砍成几段,满秀跟在轿外小声道,“是岳小爷呢...”长亭手一紧,轻声吩咐,“别让玉娘下轿,你带阿番进园子里去...”还是存着气儿囔了一句,“他就是存心要在门口晃悠,坏玉娘名声!”
一进内院,蒙拓还没回来,满秀先同岳番说着话将他带到花厅,长亭就站在花厅里头,岳番整个人看上去有点颓,头发朝后捋,穿着便服一身酒气,长亭蹙眉皱鼻,“你怎么又喝酒了!”
岳番低头深吸一口气嗅嗅衣服,笑道,“你就是个属狗的,这么远都闻得到,阿拓平时喝个酒听个曲都瞒不了你。”一抬头,四下张望,“玉娘呢?你叫她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心里憋着气,上一次她见岳番,岳番还是个笑笑闹闹的少年郎!虽行事没个章法,可好在坦荡磊落,有底线也辨是非。如今为何成了一个一事无成的酒鬼了?!上次蒙拓埋怨岳番日日喝酒,长亭不以为然,这在军中供职的男人哪个没应酬啊?蒙拓是“惧内”声名远扬,没人敢来找他罢了。可如今看来,蒙拓上次的埋怨并没有错。
“给我清醒点儿!”长亭恨铁不成钢,伸手倒了杯冷茶水递给岳番,“喝了!醒醒脑子吧你!”
岳番接过去仰头一饮而尽,也没觉着清醒多少,就一个劲儿地催促长亭把玉娘叫出来,长亭斜眸一看,玉娘贴在窗棂边上伸长脖子朝里望,眼睛滴溜溜地打转,长亭心里头一叹,招招手,玉娘忙提起裙子过来,还未待长亭走出花厅便听见岳番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为啥不再等等我?你再等我一年,不,半年,我一定娶你的,你相信我,我一定娶你的。”
岳番第一句话竟然是质问玉娘为何不等他?
长亭登时停了步子,气得手心冒汗,她多怕这个傻姑娘被这样一激,说出傻话做出傻事来啊!长亭折身立住,抬了抬下颌,手上抓紧,里间安静得好似空无一人,隔了许久才听见玉娘的声音。
“我不等你了。”玉娘瓮声瓮气,“我不等了。”
两句话一说,玉娘抽身转头欲离,哪知手腕却被岳番一把抓住,岳番抬高声量,“我都说了再给我半年时间,只有六个月罢了!我必定抬着八抬大轿来娶你的!”
“那如果你娘还是不同意呢?”玉娘也抬高声量,“两年都没同意,半年就同意了?你们都全听她的,她觉得我不好,你也跟着觉得我不好了!三爷也觉得我不好了!她说一句顶过别人说十句,顶过咱们这些年这么久的交情!她算什么呀!她懂什么!她不过是嫌我无家无势不能帮衬你升官发财罢了!势利小人!”
“她是我娘!”岳番似咬着牙齿在说话,带着“嘶嘶”声音,“那是我娘,你不能这么说她!”
长亭深吸一口气,抬脚欲进,肩头却被人轻轻摁下,长亭一回头,蒙拓在身后,“别进去,是死是活都让他们两个人说清楚了,之后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还是殊途同归喜结连理,都是他们自己做下的决定了。”
长亭脚往回收,伸手握了握蒙拓的手,心里有点难过。
里间好似在争吵,玉娘将手一甩,挣开岳番的手,张口,“你你你”,“你”了三遍才带着哭腔,红着眼,“她是你娘,那我是什么?岳番,你不能这么欺负我的,我什么也没做错的!”玉娘顿了顿,好似在强自忍下泪意,“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你了!不想嫁给你了!也不用再等一年,半年,六个月了!我现在还没进你岳家的门,没吃你岳家的饭,你岳家便侮我,欺我,负我!既想骑驴找马,又一山更望一山高!呸!这世上没得这么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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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番手被一挣开,双手顿时不知该放在何处,向后一背攥住衣服角,脸色很难看,他母亲秦氏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厉害在于她将家里头老老少少的男人全都攥在手心里,他父亲在外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信奉的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教条,娶儿媳妇就是内宅的事情,岳老三再喜欢玉娘也是要将老妻的意见放在前头的,更何况,更何况他还有个在旁边帮腔做势的妹妹,他做儿子的插不上话,娶儿媳妇他父亲也插不上一点话。
是,玉娘没说错,岳家...确实打的是骑驴找马的主意...想的是反正还有个和陆家亲厚的胡得玉在等着,万一他们搏了一把搏到了更厉害的角色呢?岳番喉头一动,声音放低,“可是到最后,等不下去的人是你...要嫁给别人的人也是你...”
长亭在外间登时火冒三丈,拖是你岳家在拖,嫌弃玉娘也是你岳家在嫌弃,如今也有这个脸面和胆量质问玉娘“如何舍得嫁与旁人!?”,所以岳番是将所有退缩的理由都怪在玉娘身上吗?
人吧,总会有分离那一天,运气好一点的是生离死别,运气不好的就是咫尺天涯。但是别分得太难看,吃相一难看,容易叫人将之前的好处通通给忘掉,就记得最后那张狼吞虎咽得极其难看的嘴脸。
玉娘明显愣住,隔了许久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哽咽着结结巴巴说着啥话,可是啥也听不清楚,只是能听见玉娘止不住的哭声还有因为哭引起的打嗝声音,长亭抿抿唇,伸手一撩帘子,动作快得蒙拓拦都没拦住,长亭撩开帘子见玉娘背对岳番,面色绯红耳朵都是红的,嘴角嗫嚅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岳番想再伸手去拉玉娘,长亭厉声一呵,“放开她!”长亭一个快步将玉娘拽到身后来,蒙拓再一个跨步将长亭拉到身后去,长亭拍拍蒙拓,仰头看向岳番,缓声道,“玉娘反应不过来你在说什么,我反应得过来。玉娘不明白你在给她挖坑,我明白。阿番阿兄,我们四个风风雨雨这么些年头,我以为你至少很喜欢玉娘的,事实上,你最喜欢的还是你自己。我们以为你绝口不提迎娶一事,是你少年心性,好耍压根没想到;我们以为你在岳夫人嫌恶玉娘时沉默不语,是因你胸中自有沟壑,你有解决的办法才会放任自流;我们以为你从不向玉娘解释是因为你年少轻狂,奈何,你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了却什么也没有做,临了了还将责任推到了玉娘身上...”
长亭想起当初在雪地里头一踩一个窟窿的场景,想起岳番抱着小长宁险些中箭的场景,想起一起在青叶镇喝腊八粥的场景...长亭心里有点难过,一路风雨都过来了最后却要折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长亭也喉头一梗,说不下去了,偏过头去揽了揽玉娘,蒙拓轮廓极深的下颌角一抬,单手提溜起岳番的衣角往出走,拐过灯笼拐角,蒙拓将岳番一放,蒙拓一撒手,岳番当即向后一靠,还没靠到墙上,有一股风被拳头带着呼啸而来,未待他来得及闪躲,一个带了五分力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腹部,岳番当下“哎呦”一声捂住腹部,闷声叫嚷,“你打我做什么!”
蒙拓握紧拳头再一拳,比刚才的力气还要打了几分,岳番一咬牙伸手去挡,奈何手上功夫一向没蒙拓好,蒙拓左手反手将其手腕一扭开,再一记重拳打在岳番腹部。
“我打你做什么?”蒙拓声音发沉,“我打你恬不知耻!我打你没有担当!”
岳番再受一拳,这拳蒙拓是用了八分力气了,岳番挨了拳头反倒笑起来,“你们都不懂我!担当?你如何知道我没有想要担当过!你知我母亲的——“
“够了!”蒙拓出声打断,“你母亲的错,三爷的错,玉娘的错,甚至长亭的错我的错,就是你没错!就他娘的你没错!”蒙拓单手一放,神情极为失望,“阿番,你怎么成这样了?”
未待岳番答话,蒙拓转身欲离,向前走了两步终究是停了步子侧身斜睨墙角灯下坐在地上的岳番,轻声道,“很多事情是你试过了方知有无,自己的过错自己担,不要推卸不要无赖,就算输,也要输得坦荡光明。你...不要和营中那些狐朋狗友去喝酒听曲了,若三爷知道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打得只会比我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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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有用没用,当然无法从对女人的态度上判断,奈何恰好一个男人有用没用是最能在女人身上体现出来的,倒不是说男人必定要比女人强,只是起码一个有用的男人不会将自己女人推到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步,无论放大来说生死问题,还是往小里说,婆婆媳妇儿的问题,男人心大顾量不大那儿都能理解,可是只一条,你得护着自个儿女人,你连护自己女人的本事都没有,你还能做什么?还能有啥出息?岳番...让人失望的就是这一点,且不论他的优柔寡断,他一步一步将玉娘送到摇摇欲坠的边界,便能看出,这个男人至少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在意玉娘,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有本事。
第二日岳番便自请回邕州与岳三爷一道守城,邕州是蒙拓的地界,蒙拓给他配了三四千人和百来匹好马让他带去,意在不叫别人看出来岳番这是带着失意走的。
岳番一走,两个人算是很有默契地彻底断了根儿,玉娘颓了再有个三四日,其间,长亭定下婚礼宴客的细节章程,调度好各个庄子上的人员安排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琐事,正与庄子上的管事阿嬷对物件儿,石家安排住宿也是有点势力的,崔陆谢三家安排在距冀州内城最近最好的庄头上,拿出去摆件儿的东西都是石家压箱底的好货色,长亭出手也大方见庾氏在象牙屏风和玳瑁鎏金屏风里犹豫不定,倒不是舍不得只是象牙和玳瑁哪个贵重这一眼便知,若给一家摆了象牙的,那另一家玳瑁的不得心里憋着股气儿,存了不舒坦啊?石家虽说发迹也有个几十年了,可是压箱底的好货还是少,长亭便笑着添了两件自己嫁妆库里的全白玉雕花嵌宝乌木小屏风和钧窑旧瓷,话也说得好听,“姨母也甭跟阿娇客气了,与其在库房里蒙尘还不如搬出来好歹让物件儿晒晒太阳见见光,一家人一个门,谁还管是从谁的库里搬出来的东西呀?”
隔了日,蒙拓便搬了一座三斤重的金器到长亭屋里来算是补货,正巧玉娘在长亭这处挺尸,眼睛都快被那株半人高的金树闪瞎了,一边拿手捂眼一边闷闷道,“...你们两口子这段日子就不要在我面前你来我往羡煞旁人了吧。”
长亭瞪了眼蒙拓,大手一挥让满秀抬到内室去,给玉娘夹了块儿栗子糕,想了想,这样劝,“这话本子里不都是九曲十八弯之后,张生和..”想想,还是没想出那姑娘究竟叫个啥名字,决定含糊过去,“才拜堂成亲在一块儿吗?你这才多久啊?我不信话本子里没有中途换张生为李生,和姑娘再安安稳稳到天涯的?”
玉娘想想,“那倒是也有。”再一叹,四仰八叉地躺在暖榻上,抹了把眼泪,闷声道,“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其实一直就没变。”蒙拓对自家正院里日日多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表示心里多少有点微词,奈何这女人不仅是阿娇的手帕交,还跟自己是朋友,便硬生生地忍了许久,“阿番...从头至尾都是这样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坐在草垛子上,一直都是个小孩儿,不敢给承诺也给不起承诺,既不能忤逆母亲又舍不得放掉你。”顿了顿,再言,“他人不坏的,打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们不合适,你是看起来强硬得很,其实是需要人护着的,阿番——”
长亭赶忙打了蒙拓一下,再瞅了眼玉娘的样子,蒙拓当即住了口,将刀往身后一背,生硬地转了话头,和长亭打了声招呼,“...今儿我不回家吃晚膳了,王家大郎君要请我吃酒,你要懒怠让小厨房做菜就去姨母那处吃吧。”
长亭点头,想一想,忽觉不对,问蒙拓,“是哪个王家大郎君啊?”
蒙拓笑了笑,“还能有哪个?就上回姨母选出来的那个,好几日前就说要请我吃酒,许是要探探玉娘的口风吧。”蒙拓看玉娘四仰八叉地还躺在自家的暖榻上,枕在自家婆娘的大腿上,喝着自家的茶,还在对他这个主人家翻着白眼...早点嫁出去也好!蒙拓再道,“你也别翻眼,好好睁大眼睛挑一挑。”
玉娘“唉”了一声,蒙拓又跟长亭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了,玉娘仰躺着望梁,镜园的横梁密密麻麻的画着要么是百子千孙,要么是农耕渔读的花样,都很好看,玉娘再“唉”了一声,轻声道,“要是王大郎来提亲,咱就应了吧。”声音很轻,致使长亭以为她听错了“啊?”了一声,玉娘翻了个身,轻声再道,“我看王大郎不像是坏人,刺史大人都忙里偷闲来跟我撑颜面了,要我再拿张拿乔的算什么?人家王家也是好人家,父亲还是个参将,娶我图啥呀?还不是图一个知根知底?我也没法儿帮上什么忙,也不通诗词,也不懂庶务,你都用心教我了,是我自己学不好。要是王大郎来提亲,你让阿拓全照实说,也同他说,往后就算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我也是不会厚着脸皮来求你求庾郡君,让你们为难的,都同他丑话说在前面,免得往后再出岔子。”
长亭弹了玉娘脑门一下,却觉得玉娘说得有道理,答应了下来,只道,“阿拓若看得上眼,那必定人不坏的。咱们也不忙慌,慢慢看吧。”玉娘再翻个身,趴在软枕上,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劝服长亭,“人这辈子吧,和最喜欢的人注定是没法儿在一起的,你嫁给蒙拓都一波三折,又有几个人有你们这样好的运气呢?”
玉娘声音说得很小,长亭只以为她在自言自语便没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这边有点犹豫不决,只是能堪堪看出来王家确实是有想结亲的欲望,并且蛮强烈的,王大郎请蒙拓吃了一次又一次的酒,王老夫人也给庾氏那处递了帖子,长亭也去作陪,王老夫人出身不算好,乡绅家的女儿嫁了个军营里头的,说话很爽朗,把家里有几亩田,田里种了什么庄稼,他家大长孙子几岁开的蒙,几岁尿的床,几岁想找的媳妇儿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一听玉娘是猎户出身,王老夫人倒是很高兴,直说,“哎哟,我年轻时候也去山里头设陷阱逮兔子,一只兔子我能做六种作法出来,烤的焖的炖的煮的腌的...”
最后这场会面变成了“如何烹煮兔子更好吃”...
长亭对王家人印象很好,王老夫人的个性跟玉娘就有点像,大喇喇的,说话也爽快,最要紧的是王老夫人凡事都想得非常乐观——比如,她已经在畅想等玉娘嫁进去了可以一起进山里逮兔子了...
随后再跟王家定日子一道出去走一走,就当两个小辈亲自相看也是定得飞快,庾氏定了日子就定在初冬,恰好错开崔家姑娘刚嫁进来那段兵荒马乱的辰光,长亭告诉玉娘,玉娘撑着下巴点头,只问,“阿拓都跟王大郎是说清楚了的对吧?”长亭便笑,那位王郎君倒也是个很爽快的人,只回了三句,“我也不通诗词,正好。庶务有管事,只要能看懂字就成了。王家就不是靠女人发家的门户。”
倒是很爷们,长亭心里留了一线,她总害怕别人不是因为想和玉娘过一辈子做的选择。
再看看吧,再看看吧。
长亭也是这么跟蒙拓说的,这么一看就看到崔石两家婚期将近的时日了,当冀州的树落了第一片叶的时候,宾客陆续将至,石家宅邸青墙红瓦都挂着亮红的绸子和大只大只的大红灯笼,一派极喜庆的模样,最先来的是邕州庾家,刺史夫人的娘家带着他们家即将嫁进石家当二儿媳妇儿的庾三姑娘。长亭到正堂时,里间其乐融融的,晚烟将长亭领进去,拐过屏风就见约有四五个妇人,三个小姑娘坐在内堂,石宣见了长亭,眼睛一亮,第一个开口笑着唤,“嫂嫂!”庾氏便朝长亭招招手,笑同他们介绍,“...蒙拓家的,性子也好,也懂事儿,陆家的家教当真是一流的。”
内堂一下气氛就浅了下来,有妇人上下打量长亭,笑言,“这还是头一回见陆家姑娘,原以为是同咱们不一样的,如今看一看,同咱们也是一样的一个鼻子两个眼呢!”
石宣有点不高兴,“难不成还是三个鼻子八个眼睛呀?舅妈是山海经看多了,看颠儿了吧!”
庾氏也斜睨了那妇人一眼,眼光扫过也不斥责石宣,只是粉饰太平样同长亭由上至下介绍,“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表妹,这是你三表妹...这是你二舅母,你大舅舅与二舅舅在前院的,隔两日再见...”
这是照蒙拓的叫法在叫,确实也是,蒙拓的母亲是庾家的嫡亲姑娘啊。
长亭一个一个请安请下去,等到说三表妹的时候,长亭抬了抬头,这就是石阔以后的妻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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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抬头冲她抿嘴一笑,庾三姑娘没笑,歪着脑袋看了长亭一眼,带了点儿打量的意思,目光不算和善可也没恶意。长亭就觉得奇了怪了,这庾家既养得出来跟石猛他媳妇儿样这么精明的女人,也养得像蒙拓的母亲似的那么软弱,如今看起来庾三姑娘倒是哪样都不是,她也厉害,硬生生地自己创了个门派。
长亭一回神这才有机会认真仔细地打量打量这位即将成为石家二儿媳妇儿的庾家三姑娘,顶破天十五六,脸上还剩着点儿稚气,长亭粗略估摸了下,蒙拓如今二十一,石家老二石阔二十二三跑不掉,这两夫妻一差差出了七八岁呢,啧啧啧。且石老二是一派风轻云淡,羽扇纶巾的架势,而这位庾三姑娘怎么说呢?小圆脸,皮肤亮,唇瓣红,贝齿白,虽相貌不算顶标致,可也瞧上去算是个清丽人儿,现今头发散下来,着一身玫红的交领高襦,绦子缀着湖色的镶边,若站在老二身边,有点像领了个女儿,倒不像是媳妇。
不过想想,石闵整整比他媳妇儿年长十岁,便也觉得这都不算事儿。
庾氏笑着再着重介绍了庾三姑娘,“...你三表妹闺名是幼罗,唤她一声阿罗也成,三娘也行。”庾氏顿一顿,借这堂内的喜庆劲打趣,“还是叫三娘轻省,往后也不用改。”
长亭以为能如愿瞅见庾三姑娘羞答答低眸的模样,奈何等半天没等到,只见庾三姑娘眼神一敛目光一动,原本是放在外头的手一下就揣进了袖里,长亭眼眸子一垂便见这位庾三姑娘似乎是将手藏在袖中掐衣角。掐衣角这事儿吧,大约原因有二,一则紧张,二则...不情愿,长亭眸光一闪,换她她也不情愿,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姑娘,谁乐意嫁一个年岁又大,后院里头养着侍婢,还不知有无庶子女的武将次子啊?纵然石家有大好前程,可这前程能不能落到石阔身上都还指不定呢。石闵虽鲁了点莽了点儿,可人好歹这么些年身边清清白白的,除了“追求”长亭,咳咳,不对应该是争夺长亭未果,于男女之事上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也有可能石老大那心智,还不足够他糊弄小姑娘...
无论庾三姑娘情愿不情愿,这见亲也趁机见了个全,长亭陪着用了午膳,庾氏亲打头带队将娘家人带到一个离石家宅邸很近的庭院里,长亭里里外外安顿好了,庾家那位也记不得是大舅母还是二舅母的妇人出言道谢,庾三姑娘看了长亭一眼,既未跟着道谢,连福身送一送的意思都没有。长亭一出来,满秀便小声道,“这位庾姑娘还真将自个儿当您二嫂了?您做这些事儿还真当您是应该做的啊?她母亲都晓得道谢,她不晓得。谁也不缺她声谢谢,至于抬着您的面子给她做脸吗?”
这就是妯娌难处,还没嫁进来呢,就有人说闲话了。
嗯,长亭瞥了眼满秀,这说闲话的还是自个家里人。
“她本来就是二嫂。”长亭轻声回满秀,“有些人教养不好,是她爹娘没教好,咱们不是她爹娘,没这个义务去教养她。说难听点儿,别人也没从咱们碗里捞饭吃,谢与不谢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更何况,万一这是人家不乐意这桩亲事抗争的方式呢?
长亭必须给人家一个公正、合理且能充分发挥才华的抗争平台。
庾家人不难缠,除却来早了没人陪着唠嗑,就喜欢偶尔到镜园来蹭长亭一顿饭,偶尔要去市集蹭长亭一顿饭,偶尔要去上香蹭长亭一顿饭...长亭也不知道为啥,庾家人那么喜欢她,去哪儿都喜欢把她拖着一道,日日入暮时分她才能回镜园见一见自家夫君,临了到夜里长亭累得发慌,蒙拓每天摩拳擦掌地要履行夫妻职责,奈何他摩的拳,擦的掌全拿去给长亭揉小腿肚子了,这厮很不爽,故而次日庾家人再来时,蒙拓特意没走,边请不知是大舅母还是二舅母的妇人喝茶,边面无表情道,“贱内这几日恐怕都脱不开身,毕竟大舅哥与小姨子要过来了。”
长亭一恍神,登时“啊”了一声,蒙拓点点头,“哦,就是平成陆氏的家主与贱内的幼妹马上要到冀州了,贱内已久不见娘家人,三朝回门时也没回去,实在想念。您若想逛市集,如不嫌弃,拓陪着您逛一逛,您看可好?”
庾家舅母愣了一愣。
夭寿哦,对着这么张面瘫脸,她根本不敢想象跟这倒霉外甥一起逛胭脂铺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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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乍起,初寒乍惊,冀州城外古树参林,一长列马车滚滚而来,黄沙漫天。三辆马车,近千余将士,浩浩荡荡铺陈半道,越近冀州,冒着性命之忧凑到马车前头来求吃食的流民就越少。打头的车厢里坐着一个白衫过身,倚凳斜坐的郎君,郎君左下是一俊秀小姑娘,脸上肉肉的,眼睛大大的,绞了平刘海,像个漂亮的绢布娃娃。
“阿兄,”绢布娃娃开口了,百无聊赖,“冀州怎么这么远呀...往前从冀州回家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长段路啊。”
因为他从幽州绕了一个大圈,只为了看看当初那片葬了陆家千余口人的竹林。他看到了,茂林修竹,郁郁葱葱,陆家人的血好像成了这片竹林的养分,什么也看不见了,那天夜里他的怨恨,父亲的长啸,阿娇与阿宁艰难的求生,符氏的舍身护幼,好像全部都湮没在了滔天的无法停歇的时光中。陆长英庆幸他还记得,而长宁却忘记了,小阿宁看着这片竹林一点也记不得了,只是笑着仰头问他,“阿兄,咱们以前是不是来过这儿呀?”
陆长英心中大慰,亦笑着回应,“没有,第一次来这里。”
至少陆家还有人不记得,这便最好了。只是小阿宁可以不记得,有的人就算放他一马,他还敢装傻充愣,甚至卷土重来,陆纷...你在找死。小阿宁见陆长英没回应,撩撩刘海再唤,“阿兄,阿兄...”陆长英回神,撩开车帘看看窗外,这...哪还远啊,一眼看过去都能瞅见冀州内城的城墙了,陆长英眼瞅着长宁把自己的平刘海一会儿揪成偏分,一会儿揪成三七,一会儿揪成冲天炮,长英默默移开眼,哪有十二三的姑娘还装嫩非得留平刘海的啊,美其名曰“我得以最好的样子见阿姐”,阿容劝都劝不听非得绞,绞完又大哭了一场最后也只能平静地接受了这被绞到了眉毛上一寸的刘海...
“已经到了。”陆长英笑着伸手薅了薅阿宁的小短毛,做出预估,“黄昏估摸着就能到。”
“黄昏就能到?”长亭坐立难安地在镜园里头,蒙拓刚下马,身上还一股子马尿骚味,长亭揪着他衣角,蒙拓小心翼翼地扯开,“你...别拽...臭...大概是黄昏就能到,前头的兵士来了报,现今都过稠山了。待我吃完午饭我就驾马去外城接他们。”
“我同你一道!”长亭揪着帕子,眼眶红了红,上回她还以为这是蒙拓敷衍庾家的托词,奈何等收到陆长英的信笺她才敢相信,陆长英带着阿宁当真过来了,这么远,路上只有更凶险的!她便夜不能寐,一阖眼就梦见那天晚上的那场大火和陆绰高喊的声音,又怨蒙拓不阻挠,又怨陆长英做事情没轻没重,究竟是石家这场婚宴要紧啊还是他们的命要紧啊?
蒙拓拍拍长亭头,下颌一抬,“去吧,我给你安排软轿。”
临近入暮,外城黄沙漫天,长亭站在软轿边上看着不远处,蒙拓和石闵并肩站立在马前,石闵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未待一会儿前方有零星微光,长亭脚尖一踮,满秀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声唤道,“到了到了!我瞧见光了!”
马队走得快,长亭眼瞅着头一辆马车停下来,先蹦下来的是长宁,长亭朝前迈了两步,长宁便小跑过来扑到了长亭怀里头,脆生生开口唤,“长姐!”
天全黑了,灯笼挂得老高,小阿宁都有她肩膀那么高了!
长亭环抱住长宁,再见陆长英跟着从马车上下来,长亭眼眶一热,死忍着不落下泪来,阿宁抱了她又去抱玉娘,抱着玉娘不撒手,长亭看着风姿绰约得跟陆绰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英眼睛一眨,眼泪还是簌簌往下掉了。
蒙拓抱拳上前,朗声道,“大舅兄!”
陆长英斜睨蒙拓一眼,“嗯”了一声,“妹婿”两个字算作招呼,再看石闵,做了个揖,一派文人雅士之风,“大郎君许久不见了,恭大喜大喜。”
石闵极度不习惯这跟自家二弟差不离的做派,一手牵马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陆长英先行,又觉得人家说了恭贺词,自己不回显得没那么有风范,想了想方道,“同喜同喜。”
长亭险些扭了脚,你娶媳妇儿,她家哥哥有啥好喜的啊?!喜的是又拿了好大一封份子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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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陆家安顿的院落在内城一个极好的小院里,当时以为来的是陆十七,一开始安置的是一间有些僻静的两进两出的院落,前两天一听,陆长英也来,长亭还没反应过来,石猛大手一挥当即拨了座三进三出的私人院落,有流水小山,也有水榭小肆的好地方出来,再想了想第二天直接就把这座庭院划到了蒙拓名下,一点儿犹豫都不带的。
故而当长亭一推门走进这座已经属于自家但完全不熟悉的院落时,不禁瞠目结舌了一把,这哪儿是什么“流水小山、水榭小肆”啊!这分明是九曲回廊外加凌波游湖,紫藤花铺了一路回廊,幽深寂静却又富贵安宁,这怕是石猛留给自己养老的院子吧?这乱世里头,虽说地呀金呀宝呀不值钱,可这么一出院落也不算埋汰人,长亭咂舌,再看了看精细镂空雕花的窗棂,心里想着石猛这是在奖励她把陆长英骗过来了?
可她一点儿没骗,不仅没骗,她是完全不想陆长英赶这么长的路,冒这么大的险。
待同石闵饮过茶寒过暄,陆长英从“矛上的木材应有红杉木还是松木做”的话题拐到了“不知大郎君是喜欢顾盐之的笔洗还是张朝宗的?”,等陆长英说到“喜鹊的十六种画法”时,石闵总算是反应过来这是在委婉地赶人了,石闵将一辞行,长亭便嗔道,“哥哥怎么就来了呢!还带着阿宁,一路上带着个小姑娘有多费心啊!你一个郎君...”长亭偏头看了看小长宁的刘海,忍了忍没忍住,“怎么就给她绞了这么个头发...阿宁明明额头好看,为什么要给她遮住?遮住就遮住,还绞这么短,跟个香菇似的,这还怎么见人啊!”
玉娘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蒙拓轻咳两声,伸手捞了捞就坐在他身边的小姨子,看小阿宁摸摸刘海感觉快哭了的神情,也没憋住笑,被小姨子一瞪好歹脸上没表情了,埋头轻声安抚,“行了行了,别摸了,我觉得挺好看的。”
蒙拓这话一出口,小阿宁眼圈彻底红了,她姐夫的审美吧是有点玄的,她一直私以为她姐夫找着她姐已经算是人生审美巅峰了,被这么个人赞扬挺好看的,阿宁还小,心里藏不住事儿,当场就别过脸去不乐意搭理蒙拓。蒙拓怜惜地看了看阿宁,这孩子才刚来就受她姐说她像个香菇,日子过得也挺艰难的。
陆长英看了看阿宁的发型,欲言又止,想了想决定最好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开口回应长亭第一个问句,“阿宁想你了,我就带着她来看看你。本来起初是定的十七来,可你三朝回门都没归家,这么些时日了我们娘家人也该来看看你在冀州过得好不好。”陆长英眼神横过蒙拓,还是没忍住埋怨,“当初你若不执意远嫁,还能婆家住三天娘家住三天,你自己算一算,都嫁了一年了,我们这才见你第一面。”
蒙拓抬眼看窗外,今儿月亮还成,亮,透白,温润...
长亭“啧”一声,叫陆长英别说了,陆长英止了话头,终是转话锋说起另一桩事儿,“再者,石阔攻下建康,暂且不论守得住守不住,可石家人攻下了建康城就意味着符家彻底失了先机,脚下这土地不再有主了。这事儿大,我得来恭贺石猛,既然两家已成姻亲,那大家都是坐在了同一条船上,船翻了,死的不只那点儿人。”
长亭点点头,将才哭过如今脸上干干的,被风刮得有点红,蒙拓见状默默将窗棂合上一半来,长亭伸手握了握蒙拓的手,两口子动作都很自然,好像将才压根没做动作似的,陆长英冷眼看着,心里大叹,当真是管他的呢,这姻缘还真别讲究门当户对也别讲究够不够格,两口子关上门了日子扎扎实实过得好才叫姻缘!
长亭同陆长英有说不完的话,长宁同阿姐有说不完的话,蒙拓瞅了瞅更漏,索性吩咐人回去把镜园关门熄灯了,今儿两口子约莫就在这儿住下了,长宁、玉娘和长亭三个人睡,说了一宿的话,长亭清早起来又要随庾氏去接谢家的人,来来往往三日,宾客来得差不多了,各家走动也频繁起来,在婚期前两日崔家的车队如约而至,一百六十四抬嫁妆先是绕着内城走了一圈再绕着石家宅邸走了一圈,最后抬进了崔家姑娘歇脚的小庄子里。
庾氏没让长亭奉命去陪新嫁娘,长亭也乐得清闲,小姑娘石宣去陪长嫂消生的,婚期前一日早晨一回来跟长亭说话,“大嫂瞧上去也挺好的,就是长得...”
长亭挑挑眉,崔家的姑娘吧...本来就不是靠相貌闻名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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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话,娶妻娶的是贤与德,这样貌好看不好看吧,着实不重要,至少...在庾氏看来不算太重要,只要不丑不矮不胖不瘦,儿媳妇儿匀称点儿康健点儿能生儿子,长相算什么大问题?往后的石家嫁女儿娶媳妇,别人还敢挑剔他们家孩子长相不好?同理,崔家姑娘只要够聪明,明事理若再能懂点文韬武略,诗词歌赋就再好不过了。别忘了人姓崔,有了这个姓氏,还要啥脸呀?那些个乡野山村里头的漂亮姑娘倒是多,大姑娘小媳妇的一个二个长得精神点儿的到处都是,可有啥用?
庾氏这样想,可不代表石闵这么想。
石家男人们吧...说实在话,有点儿看脸。庾氏不丑,很端庄雍容,石猛的几个通房妾侍更是一个赛一个好看。石阔院子里的姑娘,就算不是半个主子,在他跟前伺候着的洒扫丫鬟都是个顶个的长得好。石家男人不沉浸在女色中,可也不拒绝,有好看的姑娘能收回房也成,收不回来也算了,可有可无,权当闲暇调剂。石猛唯一敬重信任的女人只有发妻庾氏,其他的就算生下了庶女,也不过是在份例上每个月加了两匹绢帛罢,长亭其实心里也清楚,这才是做大事的态度,如蒙拓那样太重感情,是极容易被抓住软肋的。
可...这...新嫁娘的样子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之后的夫妻和谐...
长亭没见过这位崔阿霓姑娘,在建康时,她是旁系是偏枝,长亭或许见过可建康的贵家姑娘那么多,一晃神谁还记得呀?石宣戛然而止的形容其实让长亭极恶趣味的好奇着,临了到拜堂之后挑杆,长亭的恶趣味才得到了满足。石闵手往上一撩,新娘子相貌就出现在了灯火下,内厢里头观礼的都是石家人,要不就是石家的姻亲人家,内厢人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床,有机灵的妇人当即拍了手,“新娘子当真贤淑呢!”
这妇人拍了手,便有此起彼伏的赞叹声,约莫都是些,“大郎君好福气,新娘子瞧上去真真儿的是个好姑娘!”,“往后可有个贤内助好好管一管咱们大郎君啦!”,再不然口拙点的说话就简短,“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长亭被这群妇人簇拥到了最前头,盖头一掀开,长亭眼睛都没眨。
其实...也还好吧。
不丑,但也说不上漂亮,相貌挺板正的,眼睛不是很大,说像丹凤眼呢又缺点神韵在里面,说是小圆眼呢偏偏又朝上微微扬,鼻子山根不算高,鼻头有肉,下颌骨有些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鹅蛋脸,甚至连圆脸也说不上,糊了一层厚厚的粉,特意画了樱桃小口,眉毛画得也有问题,弯得太厉害了,叫她的脸显得更方。
长亭就奇了怪了,这些个妇人是怎么由表及里,从人家糊成一张白面馒头的脸看到了人家贤良淑德的内在的?不知道这时候夸这番话,分明是在告诉石闵“你家媳妇儿既然样貌拿不出手了,那只好寄希望于她能在德行上出点众了”,谁听见谁绝望,长亭眼看着石闵这老大粗一张脸由涨得通红慢慢白下来,崔家姑娘既不怯生生的也没有笑得很圆滑,只是眸中含笑地好似在与诸人打招呼。长亭轻咳一声,笑着跟着拍手,“新娘子眉眼长得可真好,一瞧就是有福气的,这可把福气带到咱们石家了呢!”
再有机敏的妇人应和长亭,“可不止眉眼呢,骨相也是生得极好的呢!”
妇人们渐渐把话头从内在转到了外在,石闵脸上的卡白逐渐消了下去,崔娘子一抬眸朝长亭轻轻眨了眨眼睛显得很亲昵,长亭也朝她笑一笑,陪着坐了一个时辰的床,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全又向外走,长亭牵着小阿宁与玉娘走在最后,游廊里三三两两的妇人姑娘都凑在了一块儿。
“蒙夫人!”
长亭回过头去,一见是那日的庾家三姑娘阿罗在唤,长亭向她含笑敛首,回应了她,“三姑娘...”庾三姑娘脚下加快速度,埋首追上来,教养也好,走这样快也没见裙裾翩飞起来也没听见木屐“踏踏”的声音,待她临近,长亭伸手虚扶了她一把,笑言,“您走慢点儿也成啊,左右我也在这儿跑不了。”长亭掩袖笑了笑,把小阿宁往前推了推介绍道,“这是庾家的三姑娘,你得叫三表姐。”阿宁仰着头清脆唤了声,“三表姐!”跟着长亭再道,“这是舍妹阿宁,跟着哥哥来贺喜的,同您一样。”
长亭先介绍的自家阿宁,先介绍位卑者此为常理,长亭的礼数算做得非常给庾三姑娘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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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家三姑娘笑着褪下了一直戴在手上的赤金嵌宝镯子递给阿宁,阿宁这哪儿戴得上啊,庾三姑娘脸上动了动,温笑着告诉手上攥着金镯子望着她的长宁,“先揣着吧,大了再戴,戴着好看呢。”长宁看了长姐一眼,长亭点点头示意她收下吧,这分明是没准备阿宁的见面礼,想深一点,庾三姑娘出声唤住她们两姐妹也是突发奇想并非筹谋已久的。
长姐既然都点了头,小长宁把金镯子递给了身后的满秀,脆生生地道了,“谢谢三表姐!”庾三姑娘好像每每听见“三表姐”就觉得心里头高兴,小阿宁这么一叫她,她一下子又笑了起来,朝前两步,同长亭并肩站着,相貌和声音都还带着稚气,“大哥有得熬了。”
所以是小阿宁叫了你“三表姐”,咱们就很熟了吗?
朋友,咱们才叫不到十次面呢。
长亭装作没听懂,“是啊,成家立业,成亲生子,人生长路慢慢是得慢慢熬...”
庾三姑娘掩袖哧哧笑起来,“便是想得太深,我的意思是哪里是人生长路慢慢懒得熬的呀,分明是大嫂的相貌着实有点惊骇,您没见着大哥挑开盖头的时候都向后退了两三步吗?往后大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姑娘,您拿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在我的面前说我陆家通家之好的姑娘长得丑,往后生活艰难,您是怎么想的呢?
庾氏说庾三姑娘是庾家潜心教导过的,既非是养在内宅眼光就那么点短的无知妇人,也并不是自恃胸有二三点墨就四下张狂的小姑娘,开始还看不出来,庾三姑娘一直很沉默,就算庾氏点到名了她也没啥极为热烈的回应,看不出好坏来,如今来同她说崔姑娘的不好,这下就能看出来坏了。
长亭笑着埋首,只是这真坏假坏吧,还闹不清楚,指不定人家是想装猪吃象,又或是...
“谨言慎行呢,三姑娘。”长亭笑了笑,“我虽不会将您这话向外传,可指不定人多口杂传着传着就传到了姨母的耳朵里去。大嫂是刚嫁进来的新媳妇,听见这话指不定多伤心呢,便是姨母...”长亭抬头看了看庾三姑娘,“您是姨母亲外甥女,往后呀也是二儿媳妇,你要是同大嫂处不好了,那姨母是帮理呢还是帮亲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三姑娘是亲,那谁是理?当然就是另一个崔氏了哦。
小阿宁仰头看了看自家长姐,心里咂摸两遍,明白了,她姐长姐对庾氏压根就没瞧上去那般友好和善哦。
小阿宁都听懂了,庾三姑娘当然也听懂了,笑了笑,神色既不像将才那般谄意,也不像被不着痕迹说了话有尴尬的意思,瞧上去左右都很坦荡,“这哪儿算帮理不帮亲呀,我既然敢说便不怕别人敢听,难道我说错了吗?这谁都是瞧见了的,谁来问我,我都认。”
长亭也笑一笑,轻声接话道,“三姑娘风光霁月,我望尘莫及。”游廊里一直有人在过,庾三姑娘没想过将声音放小声点儿,长亭自然也不会给她绷颜面善后,长亭声音一点也往下降,语声平和平缓,“往后我与三姑娘是要当妯娌的,同大嫂也是要当妯娌的,妯娌之间的关系也算难处,只是咱们和和美美一家人你让着我点儿我让着你点儿方能家和万事兴。”长亭再笑一笑,颔首抿了抿鬓间的毛发,“如今我也是托大仗着比三姑娘多吃几年饭说上这么两句,往后呀,三姑娘当了我二嫂,便是三姑娘指教我了呢。”
庾三姑娘歪着头看了看长亭,也没说话了。
正巧不远处有人在唤,“蒙夫人您过来吃吃茶呢!”
长亭朝庾三姑娘轻轻点了点头,便牵着小阿宁朝那处走去,渐走远小阿宁轻声问,“她想做什么呢?”长亭摇摇头,“不懂是真傻,还是另有所图。好歹不能与她闹得太僵,否则她一个庾家的姑娘当着陆家妇的面说崔家姑娘的坏话,当真也是有些呆傻。”
小阿宁抿抿唇瓣,隔了半晌才道,“我得找个没有妯娌没有婆母的人家去,否则说个话想东想西的,活着也怪没意思。”
长亭伸手揪了揪小阿宁的香菇刘海,闷声道,“你还是先将刘海留长了再说嫁人的这桩事儿吧!”长亭话音将落,余光却瞥见身后的庾三姑娘面容带笑,有种得逞的意思在。
姑娘诶,您想逃婚也不用自毁名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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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长子娶媳,大宴整整三日,门庭若市,来往宾客皆出身有头有脸的人家,崔家前来送亲者是崔老太爷膝下的独孙,也是崔家支撑门庭,发扬门楣的不二人选,是崔家阿霓的堂兄,论起身份金贵来怕是比石闵要贵重许多的...长亭看得出来石猛对此次无论是崔家的态度,还是陆家的态度,还是这门亲事都是极为满意——从石猛高兴到给围拢在石家宅邸的庶民散五铢钱与布帛,还免了冀州、幽州及邕州的三年赋税,此间种种行径,石猛毫不掩饰地告诉崔家,“我们极度重视这个长子媳妇,你们完全不用担心我们石家会苛待她,忽视她...”
老子倒是表现得很好,奈何儿子要拆台。
洞房花烛夜那天晚上倒都还好,石闵老老实实地进了院子,关了门,熄了灯,第二日端茶认亲的时候,石闵木着一张脸,好像昨天夜里上山被挨千刀的山贼玷了清白,侮了名誉似,长亭坐在蒙拓下首却见崔家阿霓面色平静,目光也很温和,好似石闵无论做什么她都安安静静地跟在身后,既不置喙也不心头存下怨怼——实在话,要是蒙拓在她跟前敢摆出这么一副模样,她气得真的会指使山贼来玷污他的哦...
晚烟端了托盘来,托盘两盏茶,崔氏先敛袖端了一盅恭恭敬敬地递给石闵后再端起茶汤来,庾氏身边的丫鬟都知机懂事,崔氏再一抬头,脚边就多了两只软乎乎的垫子,像是塞了绒的,天凉了大抵是庾氏吩咐的,害怕把膝盖给跪坏了。
“父亲...”石闵先敬,崔氏跟着石闵动。
石猛喝了口茶,拿了一个木匣子来,里头沉甸甸的,一掏出来全是小黄鱼,长亭粗略估了估,最起码也得有个百多条,“行军打仗我在行,这娶儿媳妇儿我们石家还是头一遭,花招不耍了,两口子过日子真金白银最要紧,拿着钱干点啥买点啥都好。”
简单粗暴,是石猛的风格。
长亭想了想石猛大手一挥就送出来的那套宅子,虽说没得这么多小黄鱼,可仔细算算里头的陈设也是大出了一把血的,之后的石阔、石宣、石宛再加上几个庶女的婚事,石猛还得拿点钱出来砸呀。长亭突然想起当初石猛给她的那只鸡血镯,说是给儿媳妇儿的呢,如今嫁了他外甥也没找她还回来,她也一点没表现出来要归还的意思,准确来说,她压根就记不得还有这么一茬了,长亭和蒙拓对视了一眼,两口子都有点心虚...
石闵和崔氏又转过头朝庾氏磕了头,口中唤母亲。庾氏喝过茶后,递过去了一只荷包,装着一套水头极好的祖母绿雕花镂空佩饰,耳坠、项链、戒指、簪花成一套,每样东西上都有一颗分量极大的翡翠,绿也出得好,纹路也好看,这么一套配着带出去,长亭见过先前哀帝生母有一套,可那个头既没有这样大,也没有这样翠得统一。
出手吧,都有点狠。
石家人跟那些个突然发迹的寒门庶族不同的是,石家出手拿钱时候一点也不小家子气,无论对谁。
崔氏再磕了个头,口中感激,庾氏笑道,“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阿闵个性直了点儿,但人不坏,心眼也不坏。阿霓你素日里帮着劝一劝,说一说,告诉他该做什么,也甭客气,该向我告状就告的,我必定不偏袒他。”庾氏再笑了笑,“帮理不帮亲,这才是全家兴旺之道,我与你阿公都懂得这个道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堪堪克制住上挑的眉毛,这分明是...在借石闵的话头回应崔氏那日庾三姑娘说的那些话,什么“帮理还是帮亲”呀,庾氏自然会听见的,只是以这样强势的姿态告诉崔氏,石家不会看在庾三姑娘是侄女儿的份上就偏帮一个,而将另一个当炮灰的。
长亭突然有点好奇庾氏跟那位三姑娘有没有说过话,都说了些什么。
崔氏埋头领了荷包,开了口,这下不是跟石闵一起开口的了,才听出来崔氏声音蛮好听的,脆生生的也放得软绵,“谢谢母亲,一家和和睦睦才是兴家之本,旺家之源,母亲帮了亲那理就不高兴,帮了理那亲就不高兴,总得有个不高兴的,故而阿霓认为最要紧的不是帮谁,而是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谁也不叫母亲为难。”崔氏温和地侧眸看了石闵一眼,“相夫教子是女子的本分,相公往后做事行事,便是与阿霓一体的了,往后相公行事之时想想家中老小便也定不会叫人为难的了。”
长亭快被崔氏脉脉情深望向石闵的眼神,闪,瞎,了。
什么样的姑娘最叫郎君喜爱?当然当然,漂亮的姑娘最讨人喜欢,可看腻了皮囊之后呢?谁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呀?这时候取胜的姑娘又是什么样的?长亭以为大约就是像崔氏这样全身心依赖着自家夫君,嗯,至少在夫君看来,自家媳妇儿没了他就活不了的这样的姑娘。
男人需要被需要的感觉,需要被尊崇的目光,需要温言软语的追捧,再无所谓的男人都需要。
崔氏这番话说得挺高明的,先告诉庾氏,娘诶,咱也不要你帮亲也不要你帮理,小媳妇我坚决不惹事不给您惹麻烦,不让您陷入是帮亲还是帮理的艰难处境;再告诉石闵,相公诶,阿霓相信你以后不用人管,因为阿霓深深地需要你,基于此,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动作都必定是正确的,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反正话里话外给足了石闵脸面,同时也没掉庾氏面子,还狠狠地扇了那不懂事的庾三姑娘一巴掌。
长亭就奇了怪了,她家三婶母咋说话就跟个棒槌呢?
崔氏说得很好听,好听的话下面意思也很好听,石闵轻咳了两声,待庾氏唤他俩起来时,手脚极为别扭地去搀了一下崔氏,崔氏埋眼弯唇笑一笑,纤指一翘顺势就虚搭在了石闵的胳膊肘上。
姑娘诶,没脸没啥的,咱有张嘴,照旧过得好。
长亭深深喟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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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原以为庾三姑娘那番话就此打住便也算了,庾氏给崔家阿霓也交代过去了,阿霓也捅了庾三娘子一刀了,这事儿就算完了,否则还能咋的?还真因为这句话把庾家的亲事给退了呀?庾氏不会答应,庾家更不会答应,眼看着石家都要进驻建康城了,庾家嫁了那么多女儿好容易攀上这个一家发达的,还不得紧紧抱着大腿抱牢了不给放啊,嗯,并且在石猛的权衡下,次子媳妇娶上庾家的姑娘是顶英明的抉择了吧。庾家虽说如今势微,可好歹也还是士家,娶回家不丢份儿,同时庾家距崔家着实有点远。
不过是小姑娘的小打小闹罢了,为着不乐意的婚事拼一拼,却如蜉蝣撼木,拼尽全力却分毫无用。
长亭以为这事儿就算结束了,庾氏也如此以为,所有人的这么认为——不过是妯娌间女人家相互的争斗倾轧罢了,这哪家深宅大院里没出过这么几桩事儿啊,出了才是正常,不出才是不正常,众家夫人皆心有戚戚焉,一方面觉得崔家真是会教养姑娘,一方面揪着自家姑娘的耳朵耳提面命,“学谁都别学那位庾家三姑娘,她以为她在跟谁较劲置气呢?肉没吃着,反倒惹了一身臊,得不偿失的哟!”
每个人都以为结束了,奈何时光通常会予那个最无以为然的人迎头一击,以证世事无常。
来人这样多,许多人家得脸的管事和叔伯留了个两三天就启程回城去了,来了正主的要么是与石家关系亲厚,比如陆家,要么是这桩亲事与之休戚相关,比如庾家和崔家,要么就是想趁机和石家拉拉关系,比如,那就有很多了,举不完的例子。
这些个来了正主的人家,论他好与坏,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在石猛看来都是一份心意,全都得以最高规格相待的。故而蒙拓鞍前马后地伺候了两天,这些个人家也开始借这个时机自个儿活动开来了,比如...庾家现今可算是放过了长亭,转而围攻崔家...毕竟长亭家的陆长英都已经成亲成了许久了,而崔家这位郎君不仅没成亲连个定亲的都没得,此时不出击就不是庾家的风格了。
阿弥陀佛,长亭看着崔家被庾家不知是大舅母还是二舅母的那位妇人围着问问题就显得心有余悸。
天知道她前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庾家的战斗力简直惊人!
“耗子都灭绝了,可能庾氏都还在。”陆长英如此评价庾家,镜园高风远亮,处处采光都极好,透过厚牛皮纸糊成的窗棂,陆长英远远可见参天的古树与古树下种着的芍药花,这些时日蒙拓陪着陆长英将镜园是里里外外逛完了的,陆长英对长亭的生存条件很满意连带着对蒙拓这个并不是很喜欢的妹夫也和颜悦色起来,哦,当然陆长英评论庾氏的时候,蒙拓肯定是不在场的。
长亭笑起来,“哥哥,你别以为这样的人家好做。其实细想想庾氏是有大智慧的,当初士族谁也不乐意搭理寒门庶族的时候,他庾氏就将一个女儿嫁给了石猛,一个女儿嫁给了胡人,一个女儿嫁给了淮东的一个新兴的家族,三中一,当初谁能料到最后是石家进驻建康城?而当时唾弃的士族们,如今又有几个存活了下来?”
陆家在风雨飘摇中依靠真定大长公主的杀伐决断、长亭的顾全大局以及陆长英展示出的强大谋略势力,如果任一缺一,整个陆家因陆绰身死耗掉的元气恐怕在十年内都无法恢复。
陆家尚算幸运,现今群雄并起,已有许多城池中的小士族或举家倾覆,或化整为零,都已经暂时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甚至陈家...不也靠了符稽?
陆长英闻言缓了一缓,隔了半晌方点点头喟叹道,“今时不同往日了。”窗棂外忽闻小姑娘的嬉笑声,是石宣和阿宁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块儿玩闹,哦,还有大姑娘玉娘跟着一块儿翻花,“早点把阿宁的亲事定下来吧。”
长亭一愣,下意识,“阿宁还小呢。”
陆长英敛眉抿唇笑了笑,整个人眉眼都舒展开了,当初的如画少年如今长成了风度绰约的成年男人,五官眉眼还是很好看,唯一不同的大抵就是身上多了藏都藏不住的儒雅之意与震慑之力,“不小了,阿宁日日与符瞿玩在一处,我怕她往后...”陆长英一顿,手指一蜷,指节分明,“我怕她以后陷进去,拔不出来,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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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手上一软再一抖,扶在指腹上极为端庄的茶盅“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新入镜园的小丫鬟双喜隔着屏风惊了惊,转头就想进来打扫干净了,白春赶忙手上做了个止步的手势,快步拐过屏风将双喜带出门去。陆长英眼看内厢这么行云流水一番动作,不禁身形向后一靠,神容轻松笑言道,“嫁了人,当了主母就是不一样了,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有了长进。”陆长英眼神朝长亭身后的满秀一瞥,“只有满秀姑娘仍旧我自岿然不动,任凭东西南风。”满秀立马朝后缩了缩,欲哭无泪,她站得那么远也能中招啊...
长亭摆摆手,示意陆长英先别说话,她还没从愣神中缓过来。
符...瞿...?
那个比阿宁还要小些,瘦弱得跟个小鸡仔似的,前天潢贵胄,现乡野表亲的哀帝符瞿?
长亭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又觉得好像是自己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白菜被猪给拱了,长亭声音发颤,“这...这怎么可能呢?阿宁才多大点儿?符瞿才多大点儿?符瞿比阿宁小几岁来着...”
“不到三岁。”陆长英语声平静地接话,“你嫂嫂最先发觉,小儿女走得太近就容易引起误会。大长公主的意思是这也并没什么不好,就当符瞿入赘陆家,给我当帮手也成,就让阿宁和符瞿慢慢来,能走到一块儿皆大欢喜,走不到一块儿再另寻良缘。”
长亭跟着点点头,她也觉得真定大长公主说得太对了。这样阿宁就能一辈子在陆家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地养尊处优,如她所愿既不需要应付难缠的妯娌也不需要顾忌有理没理都占了三分道理的婆母,陆家也不缺个小姑娘才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的呀。
陆长英看着长亭点头,都快绝望了。
女人和男人的思维不一样,真定大长公主如此睿智的女人竟然也觉得让长宁嫁给符瞿不错,长亭竟然也觉得靠谱?女人看一桩亲事好不好常常是从嫁过去能不能过好入手,乡野人家讲究个吃饭穿衣,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就要讲究过得憋屈不憋屈,体面不体面。男人看婚事,多从对方男人是否足够上进,是否能给女人好日子过,而符瞿很明显两样都不符合,他那副破败的身子还想上进?算了吧,先把命保住吧。
陆长英顿了顿,轻声道,“阿娇,太医断定符瞿活不过十岁。张郎中妙手回春把符瞿保过了,可病怏怏的身子骨,难道你要阿宁嫁过去天天给他熬药吗?”
长亭脸色一变,这桩婚事不行,符瞿的身子骨是个大毛病,虽说现在是平定了,可之后呢?十岁是一道坎,三十岁又是一道坎,难道要他们家小长宁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还得要么守寡要么再嫁吗?阿弥陀佛,是,长亭和符瞿也很熟悉,将他当成命途多舛的小弟弟看待,可当符瞿和长宁搁在一块儿的时候,长亭下意识无条件地站在长宁的角度想问题,这就是亲疏远近。
陆长英这种人当说客,太可怕。
窗棂外小长宁跟石宣笑笑闹闹充满生气,长亭手攥紧了又攥紧,问陆长英,“阿宁和符瞿可...”陆长英轻轻摇头,“我一个男人哪里会注意到这些事情,你嫂嫂同我说的,我便留意了一下——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又是表亲,两人确实很亲密,大长公主也不避讳,我是怕就算现在两个人懵懵懂懂的,往后大了总会懂,到时候我坚决不同意,阿宁恐怕要恨我,也怕阿宁遇人不淑,悲剧收场。”
所以要防患于未然。
其实长亭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不让阿宁和符瞿再走得这么近了,小儿女其实是懂的...长亭遇到蒙拓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顶多再长个两年什么都明白了,可要这两年别挨这么近,或许慢慢就淡了。
长亭想了想,声音就那么漂在游廊外的笑闹声上,“要不让阿宁跟着我半年一年吧,石家马上要搬去建康,陆陆续续的战乱起来,或许世家们都要往建康走,嫂嫂也得生儿育女养自己的孩子了,哥哥事情多,大长公主年岁渐长,就当阿宁是来陪我的,我也好跟着看看好点儿的郎君。”
“我是怕石家,”陆长英说起石家就后怕,简直是蝗虫,只要跟石家沾上边儿的,没油水也得从骨头里给你榨出二两来!石老二是定亲了,他娘的,还有个石老三虎视眈眈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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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家和病怏怏的符瞿里选来选去,隔日石老三石闯回城红着个脸回来问安,陆长英看了看身强体壮的石闯再想了想自己家里那个走两步都要咳三声的病秧子,突然觉得好像没那么难选呀,至少就算落到石闯手里头也当不了寡妇呀!陆长英采取了矬子里面拔高子无差别攻击的原则,咬咬牙最终还是将小阿宁留在镜园了。
“听你阿姐话。”
“耶——”
“不要在别人家闯祸。”
“耶——”
“等石家搬到建康后,陆家随后便至,到那时,自己乖乖回来。”陆长英揉揉鼻梁,看着随时准备撒腿跑出正堂的幼妹,觉得浑身无力,“等我回平成,我会让章先生打包过来,正好你和石家几位小姑娘能凑个班开蒙启学。”陆长英一抬头见阿宁正心神不宁地看着窗外蓄势待发,不由心下起疑,把这小丫头留在这儿究竟是福是祸...别离符瞿是远了,离...他现在倒不担心那个一说话脸就红的少年郎了,他现在比较担心石猛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女儿会怂恿他妹妹做出些什么上山掏鸟、下河摸鱼的糟心事儿来...
“跟着章先生好好学学问,咱们家不求你当个女文豪,女先生的。”陆长英咳了两声也没把小阿宁的注意力扭转过来,眼风扫了眼在一旁静坐好似看戏的妹婿蒙拓,顿觉家主风骨荡然无存,搞不好还贴进去了二两自尊,陆长英正好苦口婆心,“阿宁啊,咱们至少得把诗经念完对吧...”
“陆长宁。”
长亭放了茶盅,面无表情地截断陆长英的话,开口唤幼妹,小长宁听得是长姐声音,浑身一颤当下规规矩矩立住,长亭看着小阿宁,“哥哥在同你说话,你在看哪儿?往日也这样?待哥哥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你对嫂嫂的态度,我教没教过你凡事要沉得住气,是,阿宣就在门外,可我若不许你同她出去,你敢偷偷翻墙出去吗?”
“不敢...”小阿宁弱弱回应。
“哥哥在同你说话,那你现在应该做什么?”长亭沉声道。
“认认真真听哥哥的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是你并没有认真听话对不对?如果你说话的时候,别人也不认真听,那你高兴不高兴?那你应该对哥哥说什么?对我说什么?之后怎么做?”长亭温声循循善诱。
“哥哥对不住...”长亭问一句,阿宁答一句,埋了埋头,手揪着衣角闷声道,“往后阿宁认真听您说话。”
陆长英快哭了,真的。枉他精明一世,可他总是拿这两个妹妹没办法,阿娇不说了,话撩那儿了必须嫁给蒙拓,你不答应她也不说啥反正就这么看着你既不哭也不闹就那么静静看着你。到幼妹长宁那儿,他是完全没办法了,谢之容有时候还能同阿宁说上几句,他一搀和就全完蛋,阿宁压根不害怕他,嬉皮笑脸的,许多事儿就那么过了。最可怕的是,真定大长公主也纵着她,谢之容也纵着她,唯一能管长宁的阿娇还嫁得八丈远。
蒙拓顺势向后靠了靠,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一幕,这一幕他太熟悉了,呵呵呵呵呵。
长亭点点头,看向陆长英,“哥哥你放心吧,章先生过来了我拿和张黎一样的束脩给他。”说起张黎,长亭这才又想起两桩事儿来,让满秀带着小阿宁出了院子后再言简意赅说了,“我预备还是将满秀嫁给张黎,好像两个人都有点意思,正好这么一娶一嫁,张黎身份也不那么尴尬了。还有就是玉娘的亲事或许落不到岳家了,岳番不算很坏,但始终两个人缘分落不到一块儿去。”
“你看人是准的,”陆长英赞扬完长亭,笑着看向蒙拓,“只是阿拓和岳老三的相处就难了,军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阿拓要好好照料你和岳老三的交情,儿女嫁不嫁娶不娶都是小事,不要结亲没成反结仇,军中无小事,你自己看着办。”
蒙拓点头,“岳老三分得清公私,更何况此次本是岳家欺人太甚,岳老三心里门儿清。”
陆长英摇摇头,指节分明就那么一下一下轻轻扣在木案上,“当初我逃亡的时候,途中路经一个猎户村庄,我便进村暂避。有一天,一个猎户被咬伤了一只胳膊回了村,当天夜里全村上下青壮男子全部出动去猎那只咬伤猎户的老虎,你当以为是为何?”
蒙拓一蹙眉,侧首看向陆长英,“莫不是要斩草除根,害怕老虎寻仇?”
陆长英再摇头,“非也。”之后轻声道,“在它尝试过伤人之后,它明白了这种两条腿的物件儿比别的东西更弱小,跑得没有兔子快,藏得没有仓鼠好,没有尖牙也没有利爪,从此在它的认知中,捕猎这种两条腿的物件儿付出的代价最低,故而当它下一次再遇到人的时候,它连试探都不会有,直接一个虎扑上前毫不犹豫地咬断你我的颈脖。”
陆长英仰起下颌,做了个一刀毙命的手势。
风雅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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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右眉高挑,长亭将手轻轻搭在椅凳把手上,陆长英考量事情比蒙拓更细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陆长英跟石老二石阔是一类人,他们较之情感更愿意相信其他的可控的东西,嗯,比如权利和筹码。其实岳家迟迟不应玉娘这事儿的原因也很简单,一则是岳番不够可靠,二则确实也是,哪户人家会心甘情愿娶一个无家无世的姑娘,就算这个姑娘背靠大树好乘凉。岳家不答应,长亭心里必定会存下一个结,蒙拓与岳老三为同僚,相互之间再好也会因为这个结有层隔阂在,这点蒙拓倒是意识到了,奈何这厮不以为然,而陆长英就是敲打敲打,叫他至少也得出面把这个结给打开,要真打不开了是打压岳家也好是从此做事留一手也好,都不要给自己留下一个隐患——这就是陆长英耐下性子跟一向不太喜欢的妹婿说这么多话的中心思想。
哦,当然陆长英最中心的思想是,直接撬了岳家算了,这能伤人的虎都被铲草除根了,两条腿的人还怕个毛啊。
奈何这样消除后顾之忧的手段,蒙拓实在做不出来——毕竟人家娶谁不娶谁,实在是和他们没关系啊...
所以陆长英能成为政客,锱铢必较且行事无底线无校准,而蒙拓...长亭看了眼傻蒙,他就一辈子当个参将校卫也挺好的。
隔了半晌,蒙拓点点头,轻声道,“阿兄,我知道了。”
“知道了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一回事。”陆长英仰了仰下颌,下巴生得好,圆润且有一道极平顺的弧度,“玉娘这件事,我一来就听人说了,紧跟着我再一打听却闻岳番被你遣派到邕州护城镇守。我明白你是不想让别人觉得岳番是因为逆了你和阿娇的意而被贬谪才这样安排的,可你这心也太大了,如果岳番反了,你怎么办?这件事阿娇也有错,岳家拖了这么久,要么你就憋着劲儿等着他拖,要么你就雷霆之势把这件事赶紧解决了,你一拖再拖,反而叫局面很难看。内宅女人的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因女人口角之争撕破脸面的不在少数,阿娇太轻怠。”
长亭点头认错,蒙拓也点头认错。
陆长英看两只头像两个黑皮蒜头,不由一声轻笑,“我不是教训你们,都是大人了,都自立门户了,行事还毛毛躁躁感情用事,怎么叫人放心?”陆长英看了蒙拓一眼,“阿拓,你应该是善后的那个人,不要做挑起隐患的人。”
蒙拓再点头,待陆长英走后,蒙拓方轻轻舒了口气,偷偷同长亭说,“我上阵打仗都没这么紧张过...说老实话,每次跟你哥哥说话,我都喘不上来气。”长亭哈哈大笑,大笑之余她觉得陆长英说得有道理,人心难测,如今是步履维艰,内忧外患,只要有一颗火星子就能叫整个石家燃起来,到时候只要别烧着他们就阿弥陀佛万事大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应该重新盘算一下,至少,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至少,不能将岳家看成后路。
时值初秋,陆长英又亲去寻石猛,后再同庾氏请安,话说得很谦卑,“...今次便把长宁留在此处了,只希冀小姑娘能跟着郡君和您的儿媳妇好好学一学规矩,平成实在是没有同她一个年纪的小姑娘了。”庾氏当然欢喜得满脸堆笑,故此,这石老大成了次亲,冀州还多了几个小姑娘,长宁当然是跟着长亭住,庾三姑娘也被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同样被留下来的还有庾家另两位年岁更小些的姑娘,这几位就跟着自家姑母住,倒和长宁无甚关联。
这日子就好玩了。
本来小姑娘凑一块儿就是一台戏,这么多小姑娘,还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并且有些之间还互相不对盘的情况下...故而陆长英临行返程前特意苦口婆心地叮嘱小阿宁,“别淘,就一条别淘,凡事好商量。”
长亭默默擦了把汗,翩翩佳世浊公子抱着个香菇苦口婆心劝“凡事好商量”这景象实属罕见,陆长英为了两个妹妹吧,也是操碎了心,阿弥陀佛,只希望他别生闺女,否则能他一颗心掰成八百回也用不了。
香菇点头承诺,“不淘了。”想想再言,“哥哥回去之后记得告诉符瞿要每天好好吃药,别嫌弃药苦,还有告诉他别看书看晚了,他身子骨不好得好好将养...”
陆长英一拂袖,终于走得半分留恋都没得。
宾客陆陆续续启程回乡,石家也开始了陆陆续续的举家搬迁,符稽韬光养晦,石阔在建康混得虽说不算风生水起可也并没有太大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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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石阔纵然面对了许多波澜,面对家人,他也只字不提,在信笺中说了许多,却对于打下建康其中艰辛一个字都没有。“这才是男人。”蒙拓对他家二哥的爱遮都遮掩不住,再想想后讨好地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拍了几下马屁,“像长英阿兄那样运筹帷幄的也是男人。”
长亭只好默默白了蒙拓一眼,表示这个马屁拍得真是不露马脚呢。
随后的打包收拾搬迁事宜十分繁冗,小到石家大宅里的摆设,大到石家大宅里的人,哦,倒不是要把人当做摆设搬到建康去的意思,是总得要留下点儿人在冀州镇老宅的,比如当初陆家留下的陆三太爷那一众叔公叔伯,这是给整个家族留条后路也是留颗种子。可谁都明白,跟着去建康打江山才是油水最多的。所以这么多人都姓石...那么谁留下呢?谁跟着去吃肉喝汤呢?这不仅是个问题,还是个大问题。
“‘甲’字号库房里的东西都跟着人走,其他的你看着挑拣挑拣,觉得喜欢的就带上,不喜欢的就放在老宅里,往后呀,生个大胖孙儿回冀州来住的时候还能跟着看看。”
内堂点着檀香,宁静致远,庾氏捧了两本厚厚的账册坐在上首,崔氏阿霓,长亭,庾三娘子,石宣和长宁就依次坐在下首,庾氏正跟崔氏说着话,这刚一嫁来就恰逢举家搬迁这么一桩几十年难遇的大事,庾氏正手把手地教崔霓该怎么做,“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离得近的带上,下头未出阁的姑娘们一人带两个婆子四个丫鬟两户人家,嫁进来的夫人年岁大一点儿就宽容些,四个婆子八个丫鬟六户人家,年岁稍小点儿的新媳妇就严一些,左右咱们车队顶多出一百辆马车,自己算算,人数不能超了。”
这事儿顶难办。
长亭见庾三姑娘斜睨了崔氏一眼,看不清什么神色,长亭以为她又要说出个什么蠢话来,哪晓得她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所以长亭一直闹不明白这姑娘是真蠢呢还是假傻呢,要是假傻,她给庾氏留这么个搬弄是非又蠢乎乎的印象...她难道还没看出来除了她死或是石阔死,她必须嫁进石家吗?不对,就算石阔死,庾家估摸着也得让她嫁进来,就算和牌位成亲也得进来好歹占着个位子好办事。
崔氏说话慢条斯理,极有条理,“举家搬迁是这些个年咱们石家的大事,阿霓一定好好办,用心办,往后若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母亲。这搬迁限人数限车数一事,阿霓回去后就让二门里的婆子交待下去,几位位分高的叔伯家里,阿霓亲去一趟好好说一说,这经年的奴仆说放就放了,谁也舍不得的。”
有种说话的艺术的就是,当着你的面我绝不反驳,可也不会答应得很痛快,先把难处放出来说,之后解决了难处是我能力,解决不了是上天注定,怎么都有退路。就这么两次,长亭就发现崔氏说话有个特点,无论庾氏说什么,她决计不会反驳,甚至连一点推辞的意思都没有,什么都应承下来。
她才嫁进来几天?石家上上下下就是长房和石猛这一房都有恩怨留存,谁去谁留这事儿最得罪人了,她一个新进门的媳妇儿,怎么定你该带多少人,她不能带多少人呀?
“我也是新进门的媳妇儿,大嫂若有什么需要便说一声,我跟着跑跑腿也是便宜。”长亭笑起来。
崔氏掩袖抿唇浅笑,长得虽不美,可女人这一颦一笑动作大方柔和了,怎么也不会惹人讨厌,“那就辛苦阿娇了。”
庾三姑娘看了两人一眼,再看看庾氏,突然有点摸不清头绪,这两个阵营应当是楚河汉界分得很清的吧?就算只是客套客套,这...两人也太客套礼貌了,庾三娘子瘪瘪嘴,不以为然。
庾氏又零零碎碎交待了些事儿下来,轻便的都分在了长亭头上,有点矛盾难处的都分到了崔氏身上,崔氏也不叫,闷声揽下,长亭客气说帮忙,崔氏客气回道谢,长亭心里头却很明白,崔氏不可能来找她帮忙,甚至如她所说的“跑腿”这样简单的活儿也不会来找她。
为啥呢?
“她不懂的,能问姨母也能问石闵,一问一答再留个饭这就和姨母的关系亲近了。夫妻之间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啊,最后都得说到床上去。”长亭如是回道,看着蒙拓那张黑黢黢的脸,笑道,“这一旦滚到床上去吧,还能再说什么?崔家阿霓当务之急可不是完成这些任务,而是把自己融进这个家庭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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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觉得长亭说得很有道理,准确来说,蒙拓从来没觉得长亭说得没有道理过。
崔家养出的闺女很能干,这是众所周知的,往前长亭见自家三婶母也没觉着这话有道理,可看着崔霓一点一点地将石家举家搬迁一事安顿得极妥当,甚至在面对极容易得罪人的人员调度时都能够做到游刃有余,比如有的人家想跟着去建康,便递了条子拿了金子来请求加个塞儿也不少,再比如有的人家舍不得用了这么些的仆从下人,再塞点金条夹带张条子来希望能从宽一点儿多塞一两个人走...前者吧,崔氏为难一句,“这可是父亲亲自定下的随行名单呢”便把人打发走了,后者不好打发,人争的大约也就只有一两个人数,不通融一下好似就有点不近人情,可你通融了这家,那家怎么办?故而崔氏这些时日收到的帖子和拜访简直数不胜数,崔氏把这些东西全都压着,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等各家人数确定,每户马车分配到位后,崔氏才笑着把收了帖子的人家都请进石家门里来,又邀来长亭作陪,当着这些夫人太太的面儿,笑着道,“我是新媳妇才嫁进来的,和各位婶婶嫂嫂们大抵这也就是第二次见面,倒不是阿霓轻狂,只是各位婶婶嫂嫂们也知道,咱们家要搬到建康去了,阿霓这才先将每户分下的马车和食宿银钱给定下来呢,把册子给父亲和母亲过了目后,阿霓这才偷得半日闲来同各位婶婶嫂嫂赔礼呢!”
计划已经定下来,并且不仅是庾氏过了目,连石猛都审过的册子还有修改的余地吗?
堂下众人大概都懂了,摆明了就是加不了塞儿了,再受宠的下人,只要名额满了就没得回寰的机会了。
当然不高兴,谁被这么摆了一道都不高兴,更何况还是被个黄毛小丫头晾了这么久,还摆了这么一道。虽说不高兴,可谁也不敢跟着出话语,比长亭还幸运的是,崔家阿霓不仅仅是借这个姓氏的势,还能借庾氏和石猛的力来消打。
谁也不敢说半声不是出来。
长亭坏心眼地私以为崔氏邀她作陪也只是为了在她跟前大显神威罢了,不过崔氏这样做吧,小阿宁表示有点不解,轻声问,“她不怕得罪人吗?”长亭想了想,言简意赅道,“做事做人不要怕得罪人,当你觉着你快要得罪她之前,想三点,第一你从她的碗里舀饭吃吗?第二得罪她了之后你会感到不安吗?第三还有比不得罪她更好的法子吗?如果这三点的答案都是否定,那你得罪与不得罪其实并没有存在差别的。”
小阿宁若有所思点点头。
崔氏雷厉风行,一个月的时间便将石家内宅上上下下需要搬迁的东西登记入册进库,现在就剩了个镜园,实在话,长亭并不介意那些个古玩摆件拿得走拿不走,只是这宅子是蒙拓送给她的彩礼,这也是蒙拓掏空了积蓄给她买的最好的东西,虽说才住了不过一年,长亭确实舍不得,心里头舍不得面上就显出来了,长亭用着膳时而摸摸餐具,时而摸摸高柱,散着步时而望着紫藤花间下的游廊叹口气,时而靠在碧水湖畔边上喝口茶,行径好像是在同这座院子告别。
舍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舍不得的结果是,长亭目瞪口呆地看着拍在木案上的那张泛黄着还加盖了宣章的纸页,不禁一声惊叫。
“蒙拓,你做什么了!”
这张纸是一张房契没错,盖着宣章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明明白白写着这间庭院的位置、朝向和面积...上头写着建康槐树弄三十三十号,占地三十亩...长亭眼神一眯,看向最后一点,以三百万白银银货两讫。
三百万白银...
镜园上上下下这么几十口人一年的花销都不到一万白银,陆家豪奢一些,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三十万雪花银,甚至冀州这座依山傍水的镜园也不过花了蒙拓几十万两...
蒙拓花了,三百万两,在建康城,买了个大宅子...
长亭觉得胸口一点不太好了,他们家有多少家底她最清楚,也...也就这么多吧...蒙拓不藏钱,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而且为啥要花这么多钱,在建康陆府旁边买座宅子啊!
长亭闷声,“蒙拓!你...你晓不晓得三百万两是多少年的军饷?”石家当务之急是扩军,不是买宅子啊!
蒙拓神色未变,温声认真道,“你舍不得镜园,我就在建康给你再建一座镜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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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看着蒙拓,就在蒙拓以为长亭会感动得五体投地,扑到他怀中抱着他的时候,长亭再闷声道,“这钱...从哪儿来?能买到槐树里的宅子,还是在陆家旁边的宅子,这样好的地段你也能拿到手?是不是二哥在建康大肆换血?最要紧的一点是,钱哪儿来的?你是不是贪军饷了?二哥知道吗?”长亭“啧”了声,觉着自个儿问了个蠢话,“废话!你现在在建康买院子,二哥怎么可能不知道!阿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贪了军饷?没事儿,从我嫁妆里也拿得出来这么多,咱们不声不响地填上,谁也不能知道。”
蒙拓几十年不变的神情终于有了一刹那裂痕,近乎咬牙切齿,“我没有贪军饷...”
“那钱哪儿来的!”长亭脑子转得飞快,手上捏着的地契一下也觉得有点烫手,要是这真是蒙拓不知从哪儿抠出来的三百万两,那石猛知道吗?石猛会妥协吗?或许石猛会妥协,毕竟一个贪了钱财只知道给女人买房子的男人总比贪了钱粮去自立门户自打算盘的好吧?长亭陷入沉思,哪知这一下的沉默和瞻前顾后却叫蒙拓心头大恸!
阿娇...凡事要顾虑别人的眼色叫什么娇!
想要的不能要,想买的不能买,明明很喜欢却还要想一想该不该喜欢,应该怎么喜欢...
蒙拓心里不是滋味,涌上来许多情绪,可看着长亭抿唇算来算去的模样,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愧疚,一把伸手将长亭揽在怀中,轻声道,“不是贪的军饷,是我的私房钱。”蒙拓闷声笑了笑,“邕州有一个半铜城,而邕州是我的。”
长亭双手贴在蒙拓胸膛上,感觉到他的心跳。
蒙拓仍旧在说,胸腔微震,“就算是我贪了三百万两,阿娇也别怕,我有这个本事贪就有这个还,我比你高,我的肩比你宽,我的背比你厚,什么事情都有我来扛,以后无论我送你什么,你收下便是,无需再担忧其他。”
长亭心里暖暖的,又涩涩的,隔了半晌,方轻轻点了点头。
石家搬迁一事如火如荼,各家东西拾掇好了之后装箱上马车,镜园的东西长亭什么都没带走,临行前天晚上,长亭拖着蒙拓四下都看遍了,留了盏茶搁置在木案上,再亲手把封条贴在大门上,全当是人走茶凉的意思。
百来辆马车并几列队的兵马,浩浩荡荡地从冀州内城出发了,在冀、幽州两城中都还算安稳,待一出石家的地界,便时不时有打着蟊贼旗号的精悍人马前来骚扰且多挑夜里夜袭,石闵一马当先带队御敌,蒙拓紧随其后殿打理,石猛不在军中——至少长亭一直未见他在军中露面,或是空城计或是局中局,长亭倒不担心照石猛的城府没留后手,可日日这么夜袭便只能白天趁机眯眼打盹的情况下,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和娇贵的姑娘们自然受不了,一时间女人家议论纷纷,女人一多话就杂,跟着搅合得人心惶惶。
光是长亭都听到很多版本了。
比如,山妖闹事非得晚上出来吃人。
比如,石家带的人马不够,迟早要被冲击垮。
再比如,这世道不能出门的,否则就像先前陆家那样死得尸首都找不见,变成孤魂野鬼。
前头两样,长亭笑一笑觉得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也是有的,可最后那一条可真是直愣愣地戳到长亭心窝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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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没戳得多疼,只是长亭都听累了,能不能别再拿陆家说事儿了啊?每次说到“全军覆没”、“满门灭口”等等词儿的时候,陆家都像是最有力的佐证,可这流言是流言,流言吹过了被风一吹就散了,想追究可顺着风也捉不到由头更找不着罪魁祸首,故而这种流言吧吹吹就散了,谁要追究谁就是吃饱了撑的。
可这些话要真说到长亭跟前来了,那可真是找削,并且有点缺心眼。
“...嫂嫂从家里带来的香粉当真是好的。”石宣笑得很娇俏,十四五的姑娘已经薄施粉黛了,“这些时日睡得不好,香粉一遮眼下,就什么乌青也瞧不见了。”
石宣靠在崔氏身侧,态度很亲昵——毕竟崔氏准了石宣南迁的时候带上自己养的三只猫和一只大犬...
三只猫和一只大犬成就了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嫂嫂。
石宣小姑娘的生活太美好了。
崔氏笑得极端娴,伸手也亲昵地揽了揽石宣,笑言,“你若喜欢,我再拿几盒给你。”既然说到此了,一抬头,崔氏跟着同在座的姑娘、太太们说起闲话来,“这些时日不太平,一路过来,既有马车颠仆又有蟊贼作祟,大家伙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不过想想也就只有这些天了,咬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咱们女眷尚且还在这车厢里晒不着太阳吹不着风,男人们却一直就没从马背是下来,谁苦谁甜,一眼便知,咱们呀,只求别给军人们惹麻烦便是阿弥陀佛喽。”语气温和地先做了个总结,再莞尔笑道,“如今咱们每日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就算攒功德了!这香粉既用得好,那咱们姐妹几个索性就分了,我记得阿娇喜欢百合香,大姑娘喜欢梅花香,小阿宁喜欢果蔬清香,胡姑娘喜欢檀木香,三娘子和五娘子一个喜欢薄荷香一个喜欢紫藤香,待我等会儿叫丫鬟找一找都给你们送过去。”
各人喜欢哪种香都记得清清楚楚,长亭咂咂舌,崔氏...是真拼了。
马车其实走得很稳,这大车厢是三匹马拉动的,就算走在坡上也是如履平地。
车厢里分坐着几位姑娘,几位夫人,崔氏张罗的,算是在这长路漫漫中给大姑娘小媳妇找个乐子,嗯,女人家的友谊嘛总是建立在三种状况下,一则一起讨论过胭脂水粉,二则一起说过别人坏话,三则一起聊过情感生活,这三者吧是呈直线上升的趋势,做了第一步才好做第二步,绝对不会跳步也不会错位,一般经由这三者洗礼的手帕交,那简直就强健得像金手帕,撕都撕不烂。
现在,讨论到第一步了,长亭掐着指头算,大约要到第二步了。
姑娘们谢过后,都在等谁第一个说话,等来等去,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一向不引人注目的石大姑娘石宛倒还怯生生地开了口,声音绵绵长长的,“其实表嫂的香粉倒应当和胡姑娘的掉个个儿,檀木香安神,旧梦如靥,表嫂这些时日千万要保重好,若晚上做恶梦,就点点檀香片儿。”
长亭冷不丁被石宛点了名,倒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隔了片刻,长亭轻声问她,“我缘何会做恶梦呀?”
石宛没说话,倒是庾三娘子眼波一转笑起来,“自然是怕表嫂还记得当初幽州之乱呢,大表姐,您说是吧?”世人将陆绰身亡一事冠以“幽州之乱”的代号,庾三娘子将话直接递到了石宛嘴边,石宛怯生生地点点头,“这些时日,我在车厢里一直在抄佛经,过会子就给表嫂送过来,权当是阿宛的心意。”
长亭笑了笑,看着石宛,轻声道,“我的父亲,为什么要你来抄佛经超度?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给我的父亲抄经诵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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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此话一出,场面登时僵了下来,大约谁也没想到长亭会在这里连一丝颜面都不给石宛留,直冲冲地一巴掌打过去。崔氏阿霓克制住要高高跳起的眉毛,她虽然和陆家长房家的姑娘一向不熟识,可陆绰嫡长女陆长亭鼎鼎大名,她必定是有所耳闻的,这位天之骄女闺名就唤阿娇,娇气的娇也是娇蛮的娇,整个建康城里也就谢家那几位姑娘能别一别其锋芒,连昭和殿里头的帝姬都别跟前冲。她嫁过来这么些时日了,同陆长亭都是好邻里相处着,陆长亭平日里对庾氏和石猛也是尽心尽力,全当做自家婆母、公公这样恭恭敬敬地处,甚至在庾三娘子出言不逊的时候,陆长亭还帮忙接了话给她攒颜面。
人逢大难,她以为陆长亭的脾性大抵能改改,可如今一瞅,面儿上是改了,内里还跟往前一样娇,任谁给委屈受都是不卖帐。
那位胡人,好像叫蒙拓,应当很保护、爱惜她吧。
毕竟只有有人当后台,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条件帮她撑场子,她的底气才没法儿湮灭。
有恃才能无恐啊。
这样真好。
崔氏无端喟叹一声,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可再想一想当初上花轿的时候母亲说的话“石家势头正旺,我们崔家将你嫁过去实属无奈,可石家不是蝇萤狗辈之家,腌臜事没多少,若实在拿不上台面,陆家也不能把姑娘嫁到冀州去。石闵是石猛的大儿子,个性莽直,守成即可无需搏命,莽直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不好那面儿让石猛头疼去,照阿霓的个性与手段,石闵翻不了天,夫君蠢一点好,太精明了也不放心嫁的。”她能把石闵拗过来,她能...崔氏暗自挺直腰杆,看向陆长亭,再看看石宛,却见石宛泫然欲地,眼眶都红了一片,崔氏不着痕迹地再将眼光扫过庾三姑娘,车厢内气氛尴尬,长亭这么一句话后,石宛眼泪险些砸下来,没人敢安慰石宛。
活该。
崔氏心里虽然这样想,可这好歹是她张罗,气氛这么僵也不太好,张口正欲说话,却闻长亭紧跟着轻声开了口,话说得很婉和,语调也放得很轻,可话里的意思却叫人臊红了脸。
“表妹既然唤我一声表嫂,我确实也担了,大伯母素日吃斋念佛,对你的管教确实有些疏忽,如今我既然担了这么一声表嫂,徒劳年岁、辈分也比你长一些,我便托大来教导三两句。”长亭看着石宛,这并非石宛第一次拿陆绰来戳她心窝子了,是人都会痛,她痛了原想姑娘一往情深也可怜便忍了,可一而再再而三,若再忍便是怂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这话明明白白指着石宛鼻子骂,好,你没家教,你没爹娘教,那我来教你。
石宛微不可见地往身后缩了缩,缩到半道又觉着缩下去有些怂,便挺了挺身子坐了出来,张口带着哭腔开辩,“表嫂,您教导阿宛怎么都行,可您怎么能指摘母亲呢?母亲好歹是您长辈!您可不能仗着陆家的声势欺负人呢!”
蠢货!
被人当了枪使,还浑然不自知!
“我只问你一句,你记得给我的父亲抄经,那你记得给自己早逝的父亲抄经了吗?”
长亭一句话却叫石宛后话全都哽在了喉头,石宛眼睛里氤氲泪光,几度要哭出声来,石宛瞟了一眼庾三娘子,却见庾三娘子将头一偏装作没瞅见,石宛手攥成一个拳头,“我...我也抄了的!我是先抄的先父的,再给陆公抄的经!”
可惜中间停顿的那半晌出卖了她。
有的时候,被人拿话一梗住,愣住之后就失了气场也没了可信度。
长亭轻声笑了笑,“是抄了还是没抄,表妹自己心里清楚。”长亭顿了顿,“已故的大伯父也很清楚,只有我们这些外人不清楚,便随你怎么说。”
石宛一张脸涨得绛红,嗫嚅嘴唇半晌却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崔氏沉默了许久了,待石宛丑出得差不多了,崔氏笑着给长亭递了盏茶盅过去,“阿娇你也莫气,小姑娘不懂事便慢慢教,咱们本就是一家人,谁多说一句都不算累赘,你不也是围着阿宛好吗?”崔氏一句话率先表明了态度——一句“不懂事”就靠着长亭在站了,再道,“阿宛有孝心也心思细,可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姑娘不晓得很多事儿,这抄经是能胡乱抄的吗?陆公为人风光霁月,是当今英杰,小姑娘听了许多陆公风姿绰约故事也是有的,可一无亲二无故,也非同姓,你给陆公抄经便有点站不住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马车“踏踏”朝前走,长亭是想杀鸡儆猴来着,崔氏这样温温柔柔几句话将事儿定性便往小了在定。
这可不行。
“嫂嫂是心好,是我冲了。”长亭笑着不着痕迹地截断崔氏后话,环视一周看着这内厢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抿唇笑言,“是我一听父亲的事儿便急慌了,父母如天,孝字当头,由不得我不慌的。如今咱们正赶着路,谁再提起当初父亲遭遇的恶事便是犯了忌讳呢——触景还生情呢,旧事重提,咱们做女人口舌都不安分点儿叫男人带兵怎么带?岂不人心惶惶,正好趁了那起子乱臣贼子的心意吗?”
长亭言语虽轻,气势却很足。
长亭目光在庾三娘子身上停了很久,声音压得更低了,“有的人想把局面搅浑,不知要做什么勾当,这些人趁早把心思收起来——刺史大人的马鞭也不是没沾过人血!”
上一个沾的,还是他亲儿子的血。
庾三娘子抖了抖,将头再偏了一偏。
崔氏看着长亭借机将此事上升到这个高度,不由多看了她两眼,本想大约放过狠话后这事儿也算了了,谁知长亭一起身,唤了声,“停车。”再搭着丫鬟的手风姿佳容地埋首撩帘欲离,丝毫不给车厢内诸人留面子,长亭脚下一停,侧过身去斜睨石宛,“大姑娘往后谨言慎行些,遇着我还算幸运,若遇着脾气再暴点儿的,一巴掌便给你抽了过来——若任谁的经书都能承到我父亲的案前,那这世道才当真乱了。”
石宛终是没忍住了,埋头嘤嘤哭了出来。
崔氏也不劝了,眼看长亭下车离开,不到半天,此事便传遍了女人家的口耳中,出乎意料的是,庾氏出面罚了石宛禁足三月,生生又将石宛的面子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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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风波传遍了,有人指摘长亭欺人太甚,也有人瞧不上石宛当着别人戳痛点的小人行径,左右说长亭不好的大多都不敢在长亭跟前嚼舌头,长亭也就当不知道,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下头的丫鬟们都在一处车厢里休息用饭,这个说一句那个套一句,话儿就透出来了。满秀出了名的脾性大,白春出了名的精明,又是长亭身边数一数二的大丫鬟,谁也不敢在这两跟前说三道四。
故而珊瑚埋头撩帘入内,一进车厢就跪坐下来,开口带哭腔,“姑娘...”
白春“咳”了一声,珊瑚哭着不着痕迹地改了称谓,神情自然得好像刚才叫姑娘的不是她,“夫人...奴被人揍了!”
长亭正喝茶,茶汤呛到喉咙里头,再一抬头...揍个屁啊!脸上连块皮儿都没掉,嗯,衣裳摆角看着是有点脏的,可感觉拍一拍就干净了,再看看珊瑚,房里这几个丫头吃得好,睡得好,又不用整天担惊受怕的,每个人都长得,不说五大三粗,反正都算是丫鬟里头身子骨比较结实的了,谁能揍她呀!谁揍得赢她啊!
“谁揍你了?”长亭放下茶盅,叫碧玉把她带起来,笑道,“瞧这小可怜见儿的,被揍得脸都肿了。”
“姑娘,我只是近来吃胖了点儿而已...”珊瑚一个激灵,嘴一瘪,“您能不能用点心,认点真啊!这打狗都还得看主人,我被揍了,下的是您的面子!”
长亭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被单方面殴打都还不定呢。
“所以我问你,谁揍的你啊...”长亭声音拖长。
珊瑚胸脯一挺,含血愤天,“大太太房里的杜鹃!她嚼舌头说您没教养,说话不中听,只懂叫旁人替您出头!我就抽了那小蹄子两巴掌,还踹了她好几脚,旁人也不敢来拉,有个不知道是哪房的丫头就光拉着我,您瞅瞅,我手腕子都被那小蹄子拍肿了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哦,原来是石大太太房里的丫头。
石宛她娘吧,深居简出,头一回跟她交锋还是在新婚之日,之后她就没咋出现过了,这回终也是忍不了了,也是老娘在吃斋念佛,闺女掀风气浪,也是够讽刺的,到底也要为闺女把名声争回来。
长亭敛眸看了珊瑚手腕上的那团,不对,那缕,也不对那一点红色,实在是不知心中是何言语。
姑娘诶,你刚才说漏嘴了诶!
你都打了人家两巴掌还踹了人家好几脚了,您手腕子上这点伤实在是...拿不出手啊...要比伤痕的话,咱是输得亵裤都不剩啊。
“请郎中过来看看,这么大团伤,姑娘都还没嫁人呢!往后要是留了疤怎么办!”长亭睁眼说瞎话,“去请郎中!请张郎中,就说我房里的姑娘都快遭人打死了!满秀你去找崔氏,直接问问她,该怎么办?要是她管不了,我们可就先帮石大夫人教女之后再教仆了哦!她晓得我是个不怕事的!”
要闹大就闹大!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的可不是这些事儿!
要到建康了,蒙拓身份尴尬,石阔身份更尴尬,要想在尴尬中闯出一片天来,噤声和忍让可不是最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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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闹事吧,长亭那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往前在建康城,她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若非陆绰念着还有个谢询打底,否则陆绰必定硬下心来好好管上一管。闹事这活儿要讲究技术,既要闹得满城风雨,又要闹得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实属不易,还好在长亭漫长且实战经验丰富的闺阁时光中,和符氏的或明或暗的战斗为她驾轻就熟的闹事技能打下了基础。
请来郎中,再煎药,药味又苦,每天就在次等马车内厢里守着熬两个时辰,熬到丹桂,哦不,黄连四下飘香。长亭再看着珊瑚一张脸苦得比黄连还苦地闷声灌下,喝到第四天,珊瑚端着药碗哭着道,“夫人,我能不喝了吗?您知道我没病的...”长亭手上做着针线,绣的是扇套,给小阿宁绣的牡丹花,小朵小朵的带着好看的颜色,长亭眼神都没抬,“哦,这里头全是好东西。鸡内金养肠胃,黄连清热利气,茯苓消食顺气,就是难喝点儿,咬咬牙捏住鼻子就喝下去了。看看你瘦成这样,好好调理一下,调理得壮实了,才好去揍别人啊。”
珊瑚快哭了,合着他们家不打不骂也不站墙角,就拿喝药来伺候人呢吧!
珊瑚很惆怅,庾氏听了沸沸扬扬外头传的“大夫人房里的丫鬟把蒙夫人房里的丫鬟给揍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她一开始是不信的...陆长亭护犊子护得都没了原则了,只要进了她的保护伞那就是她的人,若要被欺负那就等着吧——她不信一路跟过来的丫头被人揍了,陆长亭还坐得住?
果不其然,石大夫人一身檀香味来寻庾氏说话,话还没开口,泪就要掉下来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石大夫人手里头攥着佛珠,一开口却打的是凡尘俗世间的感情牌,“阿宛是你的侄女儿,你大哥死得早,你和三弟教导她天经地义,可她陆氏小丫头片子一个,这进来都两年了,肚子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连脚跟都在这家里站稳,如今也敢托大毫不留情面地教训阿宛了,甚至她房里的丫头还敢对我的丫鬟动手!”
庾氏眉头一皱,“怎么变成你房里头的丫鬟挨了打呀?不是她房里的丫鬟请的郎中吗”
石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心知告状的重点来了,张口便戚戚焉,“反咬一口...反咬一口!如今我是百口莫辩了!小荷身上是没伤,可那丫头扇的巴掌和踹的几脚可全是实打实的!弟妹,你我妯娌几十载,我也不瞒你。我这么吃斋念佛几十年,心如死水,不就是为了给阿宛挣一个好名声让她挑得到一个好儿郎吗?如今被这么一盆脏水泼过来,阿宛受了罚,她娘房里的丫鬟光天百日下动手打人,这还让我们母女两怎么做人!陆氏是半分后路都不留!今日她能不尊重我与阿宛,明日她就有可能爬到你脸上来,谁家的媳妇儿是这种做派!?她无非就是仗着娘家好,就不把你,不把咱们石家放在眼里了!这派头得一本正经的,得一早就压住喽!”
石大夫人说得倒是极有煽动力,若换一个居安思危的聆听者,长亭便不灵了。
庾氏笑了笑,“好名声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赏的。”庾氏见石大夫人半分都还没明白,决定看在同为石家人的面子上,开口点拨点拨,“将才你说陆氏这么一闹大把你的好名声都给闹没了,那你想过没有?既然闹得这么简单就把你吃斋念佛这么多年攒下的好名声消磨干净,那么阿宛的清白和名声,她是不是抹黑起来也不费吹灰之力呢?”
庾氏觉得这才是长亭闹这么大想表达的威胁——别来惹我了,底线要到了,给脸就得要脸,等你不要脸的时候,我就成全你。
可惜石大夫人没这个领悟力,只能靠外人点拨提醒了。
庾氏本不想当这个外人的,奈何队友太蠢,她只有笑着撩袖上阵,哦,外加也不怀好意地想看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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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大夫人掐着丝帕边角抬了抬头,脸上有尚存的错愕,抹黑石宛的名声?她庾氏恐怕是乐见其成的!马上要到建康了,只要石猛称帝,石宛起码能获封一个滋润封邑的翁主,到时候大把大把的好青年能由着她挑挑拣拣...正因为她敢笃定,无论石宛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只要不触碰姑娘家的底线,庾氏和石猛都会保她——石宣还是个小姑娘呢,别人可不会说石宣是石宣,石宛是石宛,别人只知道石家姑娘,若石宛有个啥出格的地方,被连累的第一个就是石宣。
有句话叫啥来着?
哦,投鼠忌器。
所以石大夫人才会如此,嗯,怎么说呢,无所谓。反正出了什么破事儿,都有庾氏给兜着,陆长亭那小丫头片子动不了石宛,就算把事情闹大了又能怎么样?庾氏头一个不答应的,再怎么闹吧,都是徒劳无功的。
石大夫人这么一想底气又足了很多,捻着帕子擦眼角,“她说抹黑就抹黑?咱们石家姑娘的教养多好呀,看看阿宣,被教养得又知事儿又不骄纵。她陆氏哪儿那么大的口气,想捏死谁就捏死谁?这家究竟谁当家?我就不说了,孤儿寡母可怜巴巴,可这石家当家夫人是你呢!你还没老到管不了家,当不了家呢!就算要享清福,也是老大媳妇顶上,有个她杂胡媳妇啥事儿啊!”
所以吧,石宛这么蠢都是有道理的,毕竟亲娘都不聪明,她能懂事到哪儿去?
只是庾氏就闹不明白了,石宛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陆长亭是为了啥?看长亭不顺眼?她挑衅了能有啥好处?心里舒服点儿?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往前石宛和阿拓走得亲密了点儿,如今也是于事无补呀,难不成她这样再三挑衅,蒙拓还能与长亭和离了?
庾氏看了石大夫人一眼,这人是笃定她无论如何不会顺着陆长亭的心思走下去吗?
“这世上谁都能说蒙拓是杂胡,只有咱们石家人不能。”庾氏口吻很冷淡,“蒙拓为石家出生入死数十回,因为前头有这样的男人顶着,你我女眷才能活得这般雍容,大嫂这话若是传出去了恐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往后不要再说了。”石大夫人听出庾氏不高兴了,连忙开口欲再说什么,庾氏挥挥手示意她噤声,自己开口道,“阿宛年岁也不小了,行事如此任性,一再顶撞嫂嫂,早嫁出去早好。现今正逢乱世,铁血金戈的,有能耐的小子多着呢,我仔细相看一下,早点定下来,争取到了建康就把阿宛嫁出去,也算是了却嫂嫂的一桩心事。”
新冒出头的小子有什么好嫁的啊!
庾氏此言一出,对石大夫人犹如晴空霹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是要干涉石宛的婚事了不成?
石大夫人当即冲口而出,“当初石宛他爹过世的时候说了,石宛的婚事由我点头做主才算完的!你与三弟也是点了头,应了喏的!”
“那我建议嫂嫂去祠堂哭一哭吧,看看能不能把大哥的魂儿哭回来教训我与刺史。”庾氏神容冷淡,石猛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指着他鼻子责骂提石家老大了,庾氏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将话儿给撕开,“大嫂终日吃斋礼佛,怕是无暇教管女儿。连女儿的教管都没有时间和精神头,那您哪里来的时间去择婿?”庾氏话锋一转,好似带着笑跟石大夫人商量一般,“我看有好几个小子都不错,岳老三家的岳番也到了该成亲的年岁,周副将的小儿子还有新冒头的一个小百户也挺好的,只是最后那位小百户家里头没根基,不过阿宛嫁过去不会受气,也挺好的。”
岳三爷...周副将还有个压根没家底的小百户!
石大夫人突觉胸口有点痛,庾氏这是在拿石宛做人情,拉拢人心!她听说连陆长亭身边那个胡玉娘相看的对象都是个顶个的青年才俊!岳番有啥大出息?见天混酒楼?周副将...周副将矮个人胖,凡事都躲,遇事恨不能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先!老子尚且如此,儿子能好到哪儿去?那小百户...石宛若真嫁了个小百户,她上吊的心都有了!
石大夫人几乎想尖叫,她是来挑拨离间了,怎么绕啊绕的,把她们家石宛给绕了进去啊!
石大夫人又想说话,庾氏再一摆手硬生生地截断了她的话头,“我看岳番和小百户都不错,有空了我给你指一指看看谁是谁。只是岳番去了邕州守城,估摸现今是看不到了,可岳夫人倒是跟着车队的,哪天一块儿喝口茶吧。”庾氏话音一毕,便偏头看更漏,打发人的意思很明显,“时辰不早了,大嫂念经的时候到了,我也不留大嫂的。”
未待石大夫人反应过来,便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抓了胳膊逼下了马车,看着“踏踏”朝前奔的马车,哭都哭不出来。
终于庾氏车厢中清净了许多,晚烟垂眸埋首再斟了一杯新茶,余光瞥到庾氏从袖中掏出一张卷帛出来,上头就三字儿“岳、周、孙”,估计这孙是将才那位小百户的姓氏吧,字迹很娟秀,卷帛上还画了两朵牡丹花,看模样是画的花样子,晚烟想了想,这些日子好像也就蒙三夫人是在绣牡丹扇套的,这还是她上回奉命去送新摘的果子时,一不留神瞧见的呢。
嗯...
这也就是说,那三个人选是蒙三夫人找的?而在这之前,蒙三夫人陆氏一早就同郡君是通了气儿的?那石大夫人还一门心思埋头来挑拨离间个什么劲啊?
晚烟斟完一杯茶汤,便赶紧收回眼光,回神埋首静坐。
这三人吧,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石家军中之人且地位不算很高,可要么是自家老爹有点得用的地方,要么是自己有点得用之处,说好听点儿是前途无限,说现实点儿呢就是现今境况并不显赫,还有挺长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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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吧,石宛过得是苦不堪言,奈何牺牲一个人,幸福千万家,这么漫漫长路,妇人姑娘们嘴里总得有点嚼头才能打发时光吧。这一路过来,打完双陆打牌九,聊完东边聊西边,都磨磨蹭蹭了近一个半月也还没见到建康的影儿,天天就看着从北地的高山高树变成了南方的慢山绿水,实在无聊透顶。
石宛这亲事才透了个眉目出来,紧跟着,大姑娘小媳妇就都听见了风声,一个一个的全跟着咬耳朵说闲话,石大夫人的人缘可不算好,她想靠姑娘攀个好人家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这下庾氏手段一铁腕,她压根连动弹都没这个机会——别忘了石宛的亲事,她亲娘说了不算,她婶娘倒是说了算话,毕竟石宛还得靠石家发嫁,还得靠石家给她备嫁妆呢。
旁人跟看笑事儿似的看石宛的亲事,只有玉娘默不作声。
“郡君怎么想到提岳番了呢?”玉娘埋着头,一边给长亭挽线一边轻声说,“岳番他娘应该挺高兴的吧,人家大姑娘的叔父可是石大人,既是出身名门,又能有娘家助力,大姑娘性情也温驯,他们婆媳两个肯定能处得很好。”
哦,庾氏为什么会想到岳番啊?
因为是她递的那张帕子上,也是她挑的那三个人选啊。
可这话,长亭没法儿给玉娘说,毕竟玉娘还没彻底从岳番那儿走出来呢。至于那三个人选...庾氏大约也想早早地极快地把石宛给嫁了,石宛那样愚蠢又惹祸的个性嫁到外面去要败名声,站在庾氏的角度应当也喜欢这样家境低,又是石家麾下的人家,就算石宛往后闯出祸事来也不至于殃及石宣。所以长亭有八成的把握,庾氏会顺水推舟将石宛的亲事提成议程,并在长亭选择的人选里挑一个赶紧将石宛嫁出去。
至于岳番嘛...
诚如玉娘所说,岳夫人应该很欢喜吧,这么大个助力,希岳家往后能好风借力,青云直上了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笑了笑,伸手接过玉娘手上的绛红色丝线,眯着眼睛穿针,嘴里抿了线才回道,“处得好就好呢,我也希望岳番过得好。他反正啥都听他老娘的,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那你觉得大姑娘最后能嫁给谁?”玉娘再问。
长亭不以为然地再笑,笑完再很认真地看向玉娘,“阿玉,挥刀斩断就要一干二净,彻彻底底。藕断丝连,终究是贬义的。咱们不愁嫁,军中好男儿也多如牛毛,既已下了决心,就别磨磨唧唧,我实在舍不得再看你哭一次了。”
玉娘脸上和心里倒没有啥想哭的意思和感觉,叹了口气,“那...多半是岳番了?”
肯定多半是岳番啊,岳家好歹也是几代都在石家军里卖命,岳老三自在荒野中救下长亭后这几年势头一直挺猛的,岳番虽不着调了点儿,了架不住人家有个敢搏命拼前程的爹呀,这三人里面,照石大夫人的个性,岳番没跑了。
长亭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默认。
玉娘还欲再言,车帘却被猛然一掀,寒风呼啸灌进车厢中来,内厢是烧着炭的,长亭没披大氅,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却见蒙拓佝头弯腰难得上一次马车内厢,他带着兵要以身作则,就算想极了长亭也只是偶尔用膳的时候见上一见,从不在马车上逗留。如今蒙拓一身重盔上马车,长亭不由自主地脸色严肃了起来,“怎么了?”
蒙拓一垂手,重牛皮帘子垂下挡风。
“我们好像遭了伏击。”蒙拓言简意赅,想了想再添了一句,“晚上别撩帘子,也别下车走动,把耳朵捂住,夜里可能有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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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手上一紧,水湖色裙摆被手紧紧一抓再一放,锦绸上就有了几道印子,长亭下意识脑子里的那根弦就绷紧了,身形朝前一倾,连声追问,“什么伏击?谁埋下的伏击?胜算大吗?要不要先组织女眷们围成一个圈?或者先不告诉她们,以免女人们慌乱失措,反倒坏事?”
雪夜伏击,满门灭口,这是永生藏在长亭心中的痛。
长亭撩开车帘朝外看去,白茫茫的一片,将至正月,风雪未停落在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纵然石家兵士前行撒盐融雪,奈何车队行驶两边的积雪却是无法消融干净的——毕竟这样工程就太浩大了,石家若在路上磨蹭如此之久也是失算,故而整列车队队伍极窄,由头至终拉得很长,这样被伏击,当真是顾头难顾尾啊。
蒙拓心疼,看着长亭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蒙拓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昨夜前方斥候发现有人埋伏在两侧,约有上千人,还不清楚是哪方的人马,现在时局太混乱,符稽有可能,胡人也有可能,乱七八糟的其他人也有可能。”蒙拓没进车厢,他穿着重盔这么大一坨也挤不进马车车厢的门里来,声音一低,轻声安抚,“没事的,你早些将阿宁接过来,若实在觉得怕就到姨母那处去。我看来人也不足为惧,不过乌合之众,你夫君别的本事没有,带兵打仗的本事却是一流的。”
符稽和胡人的兵马怎么能称得上乌合之众啊?
摆明了是蒙拓在安慰人嘛!
长亭扯开嘴角笑一笑,强自镇定下来,人生来是什么也不怕的,不怕水不怕火也不怕打雷闪电,越大越长就越来越怕,怕高怕伤心怕死,经历得越多心中的恐惧就越多。长亭害怕情景再现,也怕这个梦靥挥之不去,更怕她命苦,绕不开这个怪圈。
临近月夜,天渐渐由昏黄变成灰黑,车队还在赶路,因消息封锁了,女眷们都未见什么异样。
庾氏下午便邀几位在石家核心圈内的女眷前往她的车厢吃茶聊天,长亭带着长宁与玉娘坐在崔氏身边,石宛虽被禁足可今日之事一个不好便是生死之隔,庾氏心还未硬到这个程度仍旧也将她叫上了,可见石宛一进内厢就自发地坐在了庾三姑娘身边,庾氏心里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蠢货”。内厢烧了银霜炭,无甚味道也没灰,暖烘烘的,叫人想枕着软枕好好睡上一觉,长亭心里藏着事儿,崔氏也应该是听石闵说起了,两个年轻媳妇都有点心不在焉,只有庾氏与几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姑娘神态自若,甚至石宣还拉着长宁在翻红绳玩。
长亭抬眸看了崔氏一眼,正巧撞上崔氏的目光,两个人心有戚戚焉地对视笑了笑,崔氏低声开腔,“今夜...是阿闵与蒙将军一起值夜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点头,声音也放得很低,“是他俩。”
庾氏耳朵灵,这么小的声音也听见了,笑着开了口,“还有老三呢!咱们家的几个大男人今晚都值夜。”庾氏双掌合拢,掌心相对,手上既没有佛珠,也从来不信佛上香,但也唱了一句,“阿弥陀佛。”再道,“大寒要到了,夜里天凉地冻的,只希望咱们家的男人们全都能安安稳稳的,别出什么岔子。”
长亭大大呼出一口气来,好似想要将堵在胸口的浊气全都排解干净。
心里悬吊吊的,终于,跟着“咚咚咚!”三声,高高悬起的心重重落下!
蒙拓所料不错!
夜里确实有奇袭!
战声一来,内厢的女孩们全都惊呼一声,犹如一滴水溅进了热油里去,噼里啪啦全炸开了锅!庾三姑娘缩在角落里好似要哭出来一般,庾五姑娘紧紧靠着姐姐,石宛一张脸煞白地躲在了丫鬟身后,玉娘缩手进袖摸出匕首,将长亭与长宁一把揽在怀中做出了随时预备战斗的姿势,崔氏也恐慌,可仍旧还能强自镇定地温声出言,“只是蟊贼罢了!石家军不是吃干饭的,男人们在外头顶起这片天,咱们要镇定,只有镇定才不会给男人拖后腿!”
崔氏话音刚落,马车外各式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马车摇摇晃晃,只闻拉车的马儿一声嘶鸣,马车便跟着朝后一倾,内厢又是一阵花枝乱颤,娇声燕语的惊呼!
长亭对车厢外的声音无比熟悉。
将士在喊打喊杀,火把冲着老天在烧,长亭埋头紧紧攥住丝帕,心里沉着判定,这哪里是小蟊贼呢!来人众多且动作整齐划一...一听那朝前冲的脚步声就可知一二!脚步声逼得越来越近,马车被车夫往回赶,车厢里摇晃得厉害,长亭胸腔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几欲从喉头直冲而上作出几个干呕,长亭不能停止思考,她一旦停止思考,就好像那个夜里的场景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小阿宁被玉娘紧紧抱在怀中,神情也很痛苦,捂着嘴抬头,“阿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一伸手便将阿宁搂了过来,温声安抚,“没事没事的,不去想它...没事的...”
外间来势汹汹,马蹄越跑越快,地方就那么小,没隔几时便已退无可退,长亭一手牵着长宁一边折身去从车帘的缝隙往出看,外面好似是搭了一只戏台,敲锣打鼓下,生旦净末丑皆粉墨登场,光火荧荧,长刀似霜,人血飞溅到车厢外侧,长亭浑身冰凉,后背一股一股地冒着冷汗。
“哐当”一声!
马儿不知为何受了惊,整个车厢被四匹马一拖带,车厢上仰,长亭还没来得及回头紧贴内厢壁,便觉攥着阿宁的手一下子分离开来,紧跟着便闻阿宁一声抽噎着的惊呼,“长姐!”
长亭连忙一回头,因车厢颠簸力量太大,车前辙都没有拦住,阿宁直接摔下了马车!
长亭顿感天塌地陷,一弯腰挽起裙摆便跟着跳下马车去,身后有庾氏一声高呼,“拉住阿娇!”奈何长亭动作更快,脚一落地便见阿宁摔在地上还未爬起来,“咻咻”两声,长亭一回头即见暗黑之中有弓箭破空而来直奔此处!
长亭条件反射般转过身去护住阿宁,用后背来迎接这支无法避开的弓箭!
值了!
长亭抱着小阿宁,心里却兀地想起符氏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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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呼啸,四下火把被人举得高高的,长亭华服锦衣背对来势汹汹的夜袭者,紧紧将长宁搂在怀中,她知她身后有一利箭正破空袭来,也知在这电光火石中凭她两的身手根本无法逃脱,更知这一箭下去她或许便从此香消玉殒...好可惜啊,她还没看到建康的镜园呢...
长亭压根来不及多想,时光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总是被无限拉宽拉长,一眨眼的功夫好像过得特别慢。
箭刺破空气,直冲而下,长亭越搂越紧,箭头近得她已经能够很清晰地听见破风的声音,长亭将头埋下,昏黑之中却见小阿宁眼睛瞳孔猛然放大再逐渐缩小,而后便闻“啪嗒”一声,耳后有疾风蹿掠,刹那间,耳畔过风又闻重物坠地之声。长亭连忙回头去看,却见不远处有一团黑影侧身倒地,又忽闻山谷上有人戛然而止的一声高呼,长亭循声望去,眯着眼见山谷上似有人中箭倒地,马上空荡荡的。
长亭一愣神的功夫,外头即有许多人涌了过来,有兵士也有丫头婆子,人多手杂先扶长亭再扶长宁,长宁浑身上下瑟瑟发抖,紧紧揪住长姐的衣角,眼神定在不远处的那团黑影上,口带哭腔,“那是谁呀?是他帮咱们挡了箭吗?阿姐...”
兵士又一窝蜂地快步赶往那处,将那人一把搀起,那人膀子受了伤,掌心里紧紧握住了那支箭,有血一滴一滴地从掌心砸下来。
那人一转头,长宁声音一哽,往长亭身边靠了靠,声音压低可也能听出其中劫后余生的情绪,“是石三哥!”
是石闯!
长亭当然借着战地中忽明忽暗的灯火看见了石闯的正面,看这少年郎将箭头一扔,破口的掌心往身上一敷把血蹭干净再甩开身边扶着的兵士,两个大跨步弯腰伸手捡起地上掉落的大刀一点儿留恋都没有转身就往出走,走了两步应该是想起什么来,停了步子再转身朝长亭这处有点扭捏地做了个深鞠作揖的姿势。
还未待长亭反应过来,丫鬟婆子们围了过来急忙催促,“快上马车,主子快上马车!”,跟着便被人拱上了马车。庾氏脸色发青,看得出来刚才是真急了,噼里啪啦说了话,“有没有伤到哪里!身上可有哪儿疼了肿了!阿宁快过来叫我看一看!阿娇,你也是!拉都拉不住,挽起裙摆就跳下去了!凡事都得冷静!如今马车外头正死着人呢!”
玉娘抓起长亭的手仔细看,除却手腕上擦了点儿皮,旁的倒是无大碍。
庾氏聚精会神地看长宁身上是否受伤,看到后颈脖不由一声惊呼,长亭手也顾不得了,连忙凑过去,见小姑娘后颈脖上被拉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兹兹地一直在往外冒血,衣襟都被染红了,伤口长得都快伸到正面下巴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是摔下去的时候被石头拉伤的。”小阿宁声音喑哑,摆摆手,“没事的,不是很疼。”
“怎么可能没事,再长点,脸就毁了!”长亭眼眶都红了,“去请张郎中!”可想想,外头酣战,张郎中那是在救命啊!话一停,“算了!”长亭从怀里掏了帕子出来,拿茶盅里的凉白开打湿,帮阿宁擦了擦伤口边缘的血迹,伸手从庾氏怀中抱过小长宁,语气很感激,也确确实实心有余悸,“刚刚是三弟拿手抓着箭头,这才保住命的,那孩子也不擦擦伤口,拿着大刀又往前冲去...”
这庾氏倒没想到,靠在车厢内壁,挑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她的两个儿子都在拼命,她的外甥也在拼命,为了这江山,为了这日子,阿弥陀佛,愿佛祖庇佑,勿有伤亡。
“阿闯也长大了。”庾氏眼看如修罗场般的山谷,血腥味萦绕鼻腔,身边两位庾家的姑娘皆瑟瑟发抖,倒是崔氏和受了大惊的陆氏姐妹神色如常,“别怕,马上要结束了。”
灯火已经不是很亮了,马上要结束了。
庾氏这样说,可真正外间的打杀声渐小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长宁一直死死咬住牙关,满秀随后藏在夜色中寻到了她们马车上的医药箱,长亭点了白药在伤口上,小姑娘疼得倒抽冷气,这才止住了血,止住血了就脸色煞白地靠在长姐腿上睡着了。
待外间彻底静了下来,众人身心俱疲,长亭与玉娘一个抬头一个抬腰抱着阿宁回去,将下马车,阿宁便睁开了眼睛抱着长亭的脖子凑近了轻声咬耳朵。
“阿姐,刚才有人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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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蹙眉,听得模糊,只听见了草草一个“推”字儿,玉娘登时炸翻了天,当即想嚷嚷出来!
奈何玉娘嘴一张,长亭反应极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扭头看了离得还不算很远的庾氏的马车车厢,再转头看了看天际尽处白茫茫的那一片天空和那一方不知是被积雪还是被阳光覆盖得也白茫茫一片的地面,长亭鼻腔中满是焦糊味,铁被火烧了之后有一种腥味,血腥味就夹杂在这些味道中叫人作呕,女眷的马车已经被拉得离昨夜鏖战之所很远了,看不见在那个狭小的山谷里血迹斑斑的惨状,长亭深吸一口气,胸口好似藏着一团火似的,男人们在战场上生死未卜,女人却在内宅中勾心斗角地耍阴招害人...
又蠢又自私!
“好姑娘。”长亭埋头亲了亲小阿宁额角,“好好休息,别留疤了,若留了疤该有多难看呀。其他的都交给姐姐吧。”
阿宁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靠在长亭衣襟前闭眼歇息。
长亭未曾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回到马车上吩咐下头的小丫鬟烧了热水,又请张郎中来瞧了病,白春一早便拿牛肉、牛骨和牛筋熬了高汤,待几位姑娘拿热水抹过脸后才下了两把面去,加了盐再点了两滴香油,牛肉片得很薄铺在面上一层,再一人碗里卧了一颗煎得黄澄澄的鸡蛋,一端上来就是扑鼻香。小阿宁吃了三四口又困又疼,揪着长亭衣角睡过去了,中途唤起来喝了汤药后又睡下去了。玉娘和小阿宁心都宽,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长亭眯着眼睛始终睡不着,马车一动,长亭就睁眼醒了,一醒就轻声问满秀,“将军回来了没有?”
满秀摇摇头,低声回她,“还没呢,也没人来送信,估摸着前头还有得磨。”
长亭默了默,“张郎中呢?他也不知道前头伤亡?”
“将才我问了,张郎中只说没在伤病里见到将军。昨夜时局太乱了,天色又暗,来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不点灯,咱们是为了抢占先机也不点灯,就那么几个火把,乱糟糟的,张郎中一直没看见将军在哪儿。”满秀见长亭眼底乌青,不由劝道,“夫人再睡会儿吧,将军来了我叫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摆手,“你先睡,大家都睡,我是怕来人如今再来一趟,前头领兵的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昨儿一夜,几乎无人入眠。
满秀跟在长亭身边,白春领着几个小丫鬟在后头守马车和东西,大家都没睡,满秀就先让白春带着小丫鬟去睡,她留在这儿守值。长亭给满秀递了个软枕,示意她赶紧睡,满秀盘腿坐着双手把软枕抱在怀中,摇摇头,“我实在是睡不着,昨儿太惊险了,险些您和二姑娘就没命了,我哪里还睡得了啊。”满秀一顿,“这倒叫我想起来以前在东市集讨饭吃的时候,白天藏了个馍馍,晚上就有杀千刀的来我怀里偷,我天天睡不着觉,就算抢得虎口都破了也不放馍馍。被抢了几次之后,我心一横,干脆也别藏着明天吃了,谁知道我还能活几天啊?今天找到的馍馍今天赶紧吃完得了,就算去见阎王,我也是饱着肚子去的,下辈子饿不着。”
满秀被这么一吓,倒把谈兴给吓出来了,声音低得全是气声儿。
长亭帮满秀抿抿鬓角,再回头看,香炉烧得旺,柴禾也烧得好,玉娘搂着小阿宁睡得一张脸红扑扑的,阿宁才上了药,脖子后面包着白纱布,人侧着睡,两个人都身量纤长,只是玉娘看上去更壮实些。
“你可还记得当时谁在长宁身边?”长亭轻声问满秀。
满秀神容一凛,脊背打直,眼睛朝上看,正在认真回想,“您和二姑娘先是和大夫人坐在一道的,之后外面乱起来,各家的贴身丫鬟都跟出去看时局去了,我最后一次撩开帘子看的时候只记得您和二姑娘是挨着石大姑娘和那位庾氏坐着的,只是这两人当时一直缩在庾郡君身后,大夫人也在庾郡君旁边,都挨得很近。”
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伸手去推长宁。
哦,除了庾氏。
庾氏是最害怕长宁出事的,若长宁在石家出了事,陆长英会把账算在谁的头上?当然是石家。就算长亭嫁了过来,两家的关系也断了裂痕,再难修复——而石家如今还需要陆家的支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么剩下的...
长亭抿唇,就新仇旧恨而言是她石宛嫌疑最大,石宛正在说亲,说亲的人选却并不足以让人满意,而这个接结果是长亭一手推波助澜造成的,再者,长亭的夫君是石宛一心仰慕了十几年的人。新仇旧恨加起来,正巧天时地利人和,把陆长宁踹下去,长亭身为长姐又是如此的个性,必定会跟下去救人,当时时局如此之乱,乱箭可没长眼睛,哪支箭射中哪个人,谁也算不到。哪只箭,射不中哪个人,别人也无从知晓。
石宛有可能做,这么做了,至少她心里痛快了。
那么庾三娘子有没有嫌疑呢?昨夜外间是石闵为主将领兵,陆长宁或长亭在石闵主事之时出了岔子,陆长英怨谁?陆家怨谁?蒙拓怨谁?陆长英自然怨恨石闵,连带着陆家只会愈加支持石老二的。而蒙拓与陆家生分了,身后的势力没那么复杂了,他只会更忠心追随石阔,并且只是追随,再翻不起一丝波澜,没法儿起一点儿别的心思。
庾三娘子也有可能做,这么做了,于石老二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
长亭揪了揪衣摆,可是,庾三娘子并不想嫁给石家老二,甚至,她一直都在找机会摆脱这桩婚姻,那么这个推论就摇摇欲坠。而石宛真的蠢到泄愤之后不顾后果吗?对于这一点,长亭也摇摆犹豫。
如果真的是石宛,那倒还简单了,至少不用考量这个举动背后的深意。
“咻咻”两声,马夫扬鞭驾马,马车往里一塞再顺畅地朝前走,长亭困意袭来索性靠在车厢内壁睡去,直到第三日清晨,长亭才见到蒙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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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拓身上很明显负了伤,他不想叫长亭担心,衣裳盔甲都穿戴整齐,可一进车厢,被玉兰暖香一烘,身上冰片和薄荷的味道就一下子被烘了出来,遮都遮掩不住。这两东西都是镇痛的,蒙拓脱了衣裳,腹上、背上、胳膊上、腿上...全都是纵横交错的刀疤和伤口,受伤受惯了的人是不轻易用冰片和薄荷镇痛的,说是有依赖,怕往后在荒郊野岭里打仗找不着这东西,能被伤口活活疼死。
长亭再看蒙拓面色,倒不算差,一宿没睡眼睛也亮,就是嘴唇没血色,眉骨那处破了道疤,整个人本就轮廓分明,这一道疤叫他的气势更凛然了。
“伤在哪儿了?”长亭顾不得杂七杂八问其他的,直截了当揭穿他,“身上敷着止痛的膏药,昨儿一宿也没拖人带话,多半是受了伤。我惦记着你,可也晓得你不乐意告诉我便不遣满秀过来问。现今儿也甭跟我东扯西扯,直接告诉我,伤哪儿了?重不重?郎中要你怎么养?”
长亭语气很严肃,可眼神一闪一闪的好像要哭了。
蒙拓伸手揽揽长亭后脑勺,扯开嘴角笑,他媳妇儿就是聪明,啥都猜得中。
“伤胸口了,不算太大个伤口,就是有点深,张郎中拿烧刀子清洗完了再敷的药,敷药也不是为了瞒你,是昨儿我不敷药压根睡不了觉。”蒙拓闷声道,内厢里头就剩他两人,玉娘和阿宁都避开了,蒙拓找了找没找着阿宁,问长亭,“你怎么样了?阿宁怎么样了?”
是在问掉下马车那桩事儿。
长亭试探性地探进外裳,摸了摸蒙拓的胸口,还好伤口不烫,再摸摸他额头,没烧,被拉个口子第二天没发烧就算挺过去了,放下心来再道,“阿宁颈脖后面被割了一条大口子,不太深,没有大碍,但是伤口离下巴很近,很长一道疤痕,我非常害怕以后这道疤消不下去,小姑娘就毁容了。往后的亲事怎么办呀?难不成还真留在石家呀?”
蒙拓闷声一哼,扯动胸口的伤,忍了忍没哼出声,伸手再揉揉长亭的脑袋,“你放心,我拿刀也会逼别人把我们家小姨子给娶进门的。”话锋一转,“昨日,阿宁是怎么跌下马车的?是混乱中自己不小心跌落下去的,还是有人不长眼...”
“不小心。”长亭手握住蒙拓的手腕,掐住他后面的话,“是自己一不小心。没有别人,以前不会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别人。”
蒙拓眸光一沉,隔了半晌跟着点了点头。
蒙拓又留着喝了好几盏茶,长亭想行军赶路,男人吃的都是冷水泡馍,又吩咐白春去下两把前两日她吃着还好的牛肉汤面,蒙拓连吃三大海碗,抹了嘴,心满意足,再一次觉着成亲真他娘好呀,昨天石闵那龟孙子得假去见崔氏一趟后回来也是吃得个油头粉面,下头副将问吃的啥,石闵那厮得意洋洋地仰起方下巴,“都别问!等自个儿成了亲就知道了!”再煽煽袖子,叫人闻味,“闻到没得?羊肉味儿!吃的羊肉锅子!上头铺了三层羊肉片,整三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实在话,蒙拓觉得那副将当时是有点想拔刀的。
有啥了不起?
石闵身上有羊肉味,他身上还有牛肉味儿呢!
不过,不得不说,石闵成了亲后确实是可爱了许多,至少讨人嫌了,说话也不冲了。相夫教子,崔氏虽然容貌不甚出众,可品性上倒很端正,这门石猛算计来算计去,快搬空半座城成的亲事,倒是物超所值。
马队跟着朝外走,那夜究竟是谁探的夜袭?石家伤亡大不大?对方伤亡大不大?这些信息,一概没有流传出来,蒙拓不说,长亭不问,也不想知道——反正最后都是会知道的,她早知道晚知道对局势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山渐绿,水渐清,南地小桥流水似熟悉的景致突兀地出现在了车窗外。
阿宁颈脖后的伤还没拆,头不敢抬头,可掀开帘帐也兴致勃勃地认地方,“姐姐,那是虚无山!”、“那是秦河!”、“那地方我也去过,但是我记不得了!”
建康,要到了。
这个代表着她们所有童年的地方。
她们回来了。
时隔六载,谁也没有想到,长亭与长宁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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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建康,许多记忆都涌入脑海。石阔亲自来接,在建康外城一个名唤白池镇的地方安营扎寨前来接应,众人在此处换过衣裳再好好睡上一觉后第二日清晨方前往建康内城。长亭坐在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的,近三个月的颠簸,总算是要到建康了,外头雪下得大急了,簌簌地飞落往下掉,虽然腊月都要完了,可老天爷却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这雪恐怕要一直落到正月里去。
城门大开,长亭坐在内厢都能听见守城门的兵士踏脚敬礼,整齐划一的声音。
进入内城后,外面的声音就渐渐多起来,人声遮盖住了落雪声,许是在过市集,杂琐的声音多极了。长亭撩开车帘子往出看,熟悉的建康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口音,反正一切都很熟悉,长亭好像张口还能说出每一条街道的名字,阿宁也凑过来看,笑言,“我还记得这儿呢!以前阿姐在这儿骑马摔过人!”
哦,对的。
十一二的时候,她在这儿纵马伤人,伤的倒不是庶民百姓,是太卿家一个纨绔子弟,那子弟也算撞了楣头,本来以为自己门第够高,个性够纨绔,能顺利出师欺男霸女了,奈何遇到了门第更高,个性更纨绔的长亭,眼看那纨绔要强将卖茶的小老儿一个马鞭摔倒在地了,长亭一提马缰,马蹄子就落到了那纨绔的后背上。
当纨绔遇到纨绔,长亭完胜,与她一众的高门子弟们纷纷表达关心的表达,沉默不言的沉默,回家告黑状的告...长亭看了看数年前那个生死悬一线的小老儿仍旧还在这里搭了个茶棚卖茶,生意虽然还不算红火,可来去皆有客,大约可供温饱。
当初和她一起的那些人?
谢之容嫁给了陆长英,谢询偏安一隅个性执拗,崔雾待字深闺中,倒是崔家那位名不见经传,从来未曾参与进她们那圈子活动的崔家阿霓定亲嫁人,婆婆喜欢丈夫敬重,夫家权势如日中天,哦,还有几个都死了,陈家大郎君的女儿,陆长茂、陈老太公最喜欢的那个孙女,都死了。活人在有生之年中尚且还有机会回到建康来看一看旧事的故地,可逝去的人却永远无法再回来了。
长亭叹了一叹。
建康还是老样子,经年的战乱也没叫这个六朝古都失了方寸。也或许是每一任有可能得到他的霸主都对他珍之重之,不忍让战火绵延至此,毁了这几百年的时光。
建康陆宅旧邸也是老样子。
各家往各家去,在建康没置下宅子的由石阔统一安置,蒙拓整顿军规后带着近百兵士,长鞭一挥便往车队后面去领了行礼、摆件、家俱以及自家媳妇朝新镜园赶去。途中路过陆家旧宅邸,长亭透过车帘往出看,只见陆府还是原来的牌匾,可惜大门紧闭,门前的两座石狮头上覆着一层雪,飞翘的檐角下还挂着当初他们走时的那只灯笼。
陆家一晃而过,蒙拓高骑马上,偏首看陆家旧宅,心里琢磨要不要停下来叫阿娇去瞧一瞧,可再一想,还是算了。
人吧,最难过的就是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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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的镜园收拾得和冀州的镜园不太一样,山山水水的,一个是北地泼墨挥毫笔走龙蛇,一个是南方青砖小瓦簪花小楷,一个坐北朝南,一个居中轴望御座,一个有七八个院落近百间厢房,一个有五个小院却分了一百六十六间厢房,一个卖出去顶多值个六十万两,一个却花了三百万两白银买下来的...在这两处镜园里就只有一个地方是实打实的一模一样,那就是门口那顶牌匾,完全是当初“镜园”那两个字儿给拓出来的,做出来的大小尺寸,连洒金的细密度都一模一样。
长亭一下马车,看着镜园门口,便觉着像压根就没走似的。
长亭笑起来,“怎么还用我写的字儿当牌匾啊?当时就是拿着玩,我这字儿抄抄书还成,真给拓宽敞了就没了气势,咱们这可是将军府,领兵打仗的怎么能没了气势呢?”蒙拓“哦”了一声,一个偏身抬抬眉头,身后一个络腮白胡的老头儿便提了细毫笔,笔尖在舌头上舔了舔,手从袖中一伸就掏出来了个小册子,“唰唰唰”地在上面记东西。
长亭抬眸一瞅,这老头儿写了一行字,“换牌匾,请刺史大人亲笔”。
这老头儿聪明,长亭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啥都懂了。
蒙拓看长亭挑眉在打量那老头,随即紧跟媳妇儿步伐,轻声介绍,“这是邹总管,以前是魏王府邸的长史官。大晋一塌,这老儿就投了诚。我请二哥帮忙物色一个得用的靠谱的管事,二哥就拿了几个人让我选。”
长亭点点头,所以就选到他了?
这宅子就在陆家旧宅的旁边,以前的主人也很显贵,最后一个接手的就是魏王,魏王府邸的长史官当然最了解这座宅子啦,同样的魏王的长史官吏当然也了解建康和这园子里里外外复杂的人事关系。
蒙拓一介绍完,那老头儿会瞅事儿,瞅着就站出来福身问安,跟着就撩开袍子跪了下来,跪得极为利索,“夫人金安!奴邹明宽,沧州人士,前朝孝廉出身领五品长史官,现如今二爷指了奴前来管事,奴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长亭点头,身后就有小厮把这邹管事扶了起来,之前在冀州没用总管是因为上上下下就她和蒙拓两个主子,玉娘一向没要求也大度,下人与其说是当个主子在伺候还不如是住在一块儿互相帮衬,满打满算偌大个园子也就两个半的主子。如今不一样了,石猛既然要入主建康,那必定打的是改朝换代的主意,蒙拓为副将,行走来往都是高官名禄,自然要有个会做的能做的人在旁边帮忙打理,外院得加管事,不仅要加总管还要加各个职能的管事,内院也要添一个内务嬷嬷统领全局,这才不会乱。
“帮在将军身边好好干。”长亭当即从袖里掏了个荷包出来,厚厚一叠全是银票赏给邹管事,“大家都干得好,咱们家才能跟着往上走。你这个当总管的若是吃里扒外、尸位素餐,那这个镜园起码有一个院子的天撑不住起来。”
邹管事连连称是,埋头接了荷包,食指和大拇哥一捏,哎哟我的个乖乖!就算一张票最低一百两,这也得有上千两的数了喂!
冀州镜园坐阵的是一棵活了五百多年,老得都快成精的老柏树,而建康拿来镇宅的是两只湖,修成八卦太极的样式,一面主阳,养了鱼,一面主阴,种了花。
这湖,长亭来过,唉,其实也算是故地重游,唯一不同的是,她不仅重游还就这么住了进来,搞不好这就是她后半辈子住的地儿了——在石家有能耐保得住建康,打得了江山的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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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一众人便就此在建康扎根下来,石阔将建康看做囊中之物,里里外外围得像一个铁桶似的,将幽州的兵马尽数迁至建康,不仅是要从外部抵御来人的侵袭,还要在内部防御坐享其成的腐蚀——哦,说的就是最近搭上崔家线的石老大石闵,石闵很想拿到建康的权柄,奈何石阔不放,石猛没到,他脸皮再厚也还没厚到堂而皇之地抢饭吃。
石闵很困扰,困扰得饭都吃不下。
“二弟不过是占了一个坑,你把他占坑的萝卜拉出来看看是好是坏,坏了的就扔掉,再把咱们的萝卜种进去,岂不体面?”崔氏一脸温婉,帮石闵缝制亵裤,这是很亲密很亲密的举动了,她不过三个月就完完全全拿住了石闵,将石闵身边的人筛选一遍再清理一遍,在这整个院子里,她的痕迹就很重了。
石闵点头,“当然体面。”再一顿,“咱们哪儿来的好萝卜呀?”
崔氏弯眉浅笑,“二弟如今草率决定的人选当真是最适合的吗?妾身看呀,不尽然的。妾身听前头人说,二弟把落草为寇为叛逆的那些人都放在了显眼的位子,图什么?不就图个防着咱们插一脚吗?崔家门生三百三,财政律法医,都有能耐之人,待我修书一封,请叔叔伯伯选上一选,要的人不多,只需十来个得用的,下头人一得力,二弟...立马会被迅速架空。”
石阔缺在哪儿?
不就是根基不稳嘛!
要当时他不玩笼络蒙拓那一招,老老实实自己把陆长亭娶了,这两房还有什么好斗的呀!石阔缺的,陆家都能一一补足上,别说十几个能当好官好吏的人选,把昭和殿都换上一遍,陆家能做到。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跟石闵说的,是,他是要借女人的势力不假,可谁喜欢秃子前面说灯亮,矮子面前说山高啊?
“那要是没有坏萝卜怎么办?”石闵迟疑道,又道,“别跟这儿说叛贼逆贼的,父亲不爱听,我也不爱听。”
崔氏忙小意低头,温声应是,话锋转过来,“没有坏萝卜,放几只虫进去,不是坏的也变坏了。”
“可如今就内讧,会不会太早了点?”石闵继续迟疑,“父亲恐怕会发怒,毕竟外事未定,咱们就在内里各打各的算盘,显得有些...”石闵斟酌了一下用词,奈何想来想去也就那么两个,干脆都用上算了,“显得我们长房自私凉薄,到时候父亲一生气,咱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咱们再等几年吧。”崔氏莞尔笑言,“等到二弟坐稳了建康,顺带把昭和殿都打扫了一遍,再坐到那最高的地方上去。”
石闵脸色发紧,没言语了。
崔家阿霓就这么看着石闵的脸色,心知她打动石闵了。她想登高看远,她从小就想,然而她却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许下的这个心愿了,大概是嫡支的阿霁和阿雾都能被爷爷牵着进宫、打猎、见人,而她唯有在一旁默默看着的时候吧。
她一定要爬到最高的那个位置,她要叫那些人看看,谁都可以做到,不一定非得是那两个姑娘才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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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良久方听闻石闵佝着头,瓮声瓮气说了声,“那就做!先把坑里的萝卜捂坏,咱们再换上好萝卜,建康城他妈的这么大,哪儿能让老二给一口吞完了!做!你给你爹,你叔叔伯伯写信!先把人选备好!”
崔氏抿唇一笑,她长得不美,可这样标准地弯眉一笑却十分端庄。
“夫君英明。”崔氏如是绵绵道,“如今咱们住的是先哀帝的别院,昭和殿还空着。隔两日,等父亲到建康了,由你上书请父亲移居昭和殿偏殿,咱们暂且不入主昭和殿,可也要趁热打铁先把好地方占好了。庶民与士族心里慢慢习惯昭和殿住的就是石家人以后,再祭天登位,重立朝纲,方顺理成章。”
由他上书?
哦,对!
总要有个人递个梯子上去,石猛才好顺着爬嘛!他来递,虽说大家能明白这摆明了是走形式,可缺的不就是这么个形式吗?符稽占了建康城多久了,怕是得有两年了吧?却被人半载就给打退了,为啥?符稽名不正言不顺,端着个摄政王的名号在建康,谁他妈听你的啊!摄政摄政,帮谁摄?帮忙的总得要还,还给谁呀?如今看起来那不就是还给了他们石家吗?
哎哟喂,感谢符稽,万分感谢符稽,帮忙破开大晋最后的防御,打开建康城的大门;帮忙把符家留在建康的蛀虫赶跑,帮忙把建康的前朝遗留收拾干净,真是万分感谢。
石闵哼着声笑了笑,神色极为得意,他命好,生为嫡长,陆家那丫头没娶到,娶到了个更贤良更聪明的崔家姑娘,谋士都不用找了,阿霓方方面面全都被他打理好了,他只要照着走,只要照着走了,差不离就能顺路走到那位子上去。
石闵伸手把崔氏往怀里一揽,乐呵呵笑起来,“都听你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崔氏靠在石闵怀中,这男人被养出的都是当兵的习性,丘八一个,几天不洗澡几天不换**亵裤,小时候也是跟着石猛过了几天穷日子,倒不是说真穷,钱是有的,可想法是贫穷的,比如吃饭喜欢吃味道重的,因为好下饭,就着一碗菜就能刨三碗饭,比如做啥新衣服啊,一件衣服穿上几年不是很正常事儿吗?再比如不喜欢清洁洗漱,认为那都是空玩意儿,有没有都无所谓...故而石闵身上常年都有股味道,混杂着汗味和衣裳久久不换洗而发出的酸朽味。
崔氏温顺地靠着,手搭在石闵的腕间,两个人十分亲密的模样,崔氏静静屏住呼吸,竭力把那股味排除在她的鼻腔之外。
崔氏与石闵如今居住的小院正对着留给石猛和庾氏的正院,这庭院是石阔选了又选才定来的安居地方,是原先宗室的别院,靠山傍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在内城中轴线上,这座宅邸离新镜园不远,不过千来米的路程,离昭和殿也不远,拐两个路口就到了。庭院也大,至少比新镜园大出一倍,庭院万无一失,十分完美。
只是有的人却没把自己算到里面去。
比如,石老二,石阔。
他一个人在建康定江山的时候是住在军营里的,没给自己个儿找多余的地方歇脚,吃住都在军营里头,如今他还是这样——把远道而来的母亲和哥哥安排在了一个绝佳的好地方,自己还跟往常一样住在军营里,和最低等的列兵为伍,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在知趣避开没必要的麻烦,知道的就在揣测石阔是不是心里揣着啥想法,在给自己铺路呢...
关于石二哥的心思,蒙拓夫妇从来不会去琢磨,蒙拓是全身心地信赖着他那可亲可敬的二哥哥,而长亭是懒得揣测,揣测过去揣测过来,石阔的行为,她反正也不甚在意,哦,准确的说是不速之客太多,她一天到晚忙得压根没心思去想那些个事儿。
庭院深深,恰逢腊月,建康比冀州与平成要暖和许多,内厢也烧了银霜炭,炭火在隔间烧,中间拿花鸟屏风隔开,暖气充盈,小几上摆了一盆素馨花,花房里的人是从宫里出来的,会办事养花功夫也精明,这么冷的天都把素馨花养开花了,叶子碧绿得像没有杂色的翠,花儿白白的软软的,花蕊鹅黄色,整株花看上却总有股楚楚可怜的意味。
这盆花旁边坐着的那个人也是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嫂嫂既然愿意见我了,那便是不生阿宛的气了吧?”石宛怯生生地抬头看了长亭一眼,却见长亭似乎没有回应她的意思,便接着埋头,喉头一动就想哭,可想想庾三姑娘说的话,便硬生生地把哽咽给吞咽下了,庾三姑娘人聪明也会说话,最重要的是她们目的一样,可以朝着一个方向去努力,庾三姑娘让她凡事都别哭,对着男人抹两滴眼泪倒还没啥,可女人间是天生的仇敌,你一哭就是示弱,一旦示弱了那别人就有蹬鼻子上脸的勇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宛埋头深吸一口气,接着低声下气告罪,“嫂嫂生我气,原是该的,是阿宛不会说话惹恼了嫂嫂,是阿宛不会做人叫嫂嫂生气了,可阿宛心是好的,没想过要做甚坏事,也没胆量做甚坏事...”石宛话越说,声音越低,手里攥着帕子揉捏,“阿宛父亲去得早,母亲终日吃斋念佛,甚至母亲也是这么个性子,说话不过脑...只求嫂嫂相信阿宛凡事都没存坏心的,也不敢存坏心...”
“我当然相信。”
长亭笑着让人上茶,心里默默添了后一句,要是石宛是居心叵测,心机深沉的那种人,不仅是她,或许庾氏都会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长亭埋头啜了口清茶,如春风和煦般再开口,“表妹的禁足取消了?”
石宛再怯生生地点头,“消了,我一路上抄了三遍经书,已经奉给菩萨了。”
“那表妹这次来寻我,也只是说说话喝喝茶?”长亭再啜一口清茶,挑眉笑问。
石宛先点头,想了想再摇头,隔了良久方道,“阿宛这次过来一是来给嫂嫂正儿八经地赔不是,二是...”石宛语气犹豫,一直拿眼上下打量长亭神容,踟蹰了许久,才说出了口,“二是...来求一求阿宛的亲事...原先叔母给母亲说了几户人家,阿宛都不喜欢,如今是来求一求嫂嫂看看能不能换几家...”
说实在话,石宛因为这事儿求到长亭跟前来,倒让长亭很惊讶。
长亭上哪儿去做庾氏的主?
是,那三家人都是长亭找的,让石宛赶紧嫁出去也是长亭的主意,可话都是覆水难收,不是说长亭再跟庾氏商量商量求一求就能把流言压下来的。哦,当然也不是做不到,只不过长亭凭什么为了石宛一通求就把这差事重新揽到了自己身上?
赔罪认错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连两口口水都费不了就要让别人原谅你的“无心之失”,实在划算的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歪着头看石宛,想了想方道,“重新再选几户人家也不是不可以的。二哥身边有一谋士乃高阳卢氏的旁系子弟,出身高门,为人谨慎,无家眷拖累也无怪癖嗜好,我瞧着也是户好人家。”石宛埋首静静听,长亭只能看见她眉梢动了动,随后便听她说,“那阿宛便谢谢表嫂了!”
语气激昂,很感激和知足的样子。
长亭莞尔一笑,话锋陡转,“但我为什么要帮你呢?岳番的母亲对这门亲事看得非常重,也很积极,跑来跑去四下打听问了很久了,大约对你是很满意的吧。”
岳番母亲的心思真的挺好猜的,喜好也非常明显,这风声一放出去,就数她岳夫人最积极。
石宛心头大恨,还没定亲呢!就跑来跑去打听,这不是坏她名声是什么呀!
长亭笑盈盈地看着石宛,石宛手在袖中,猛一抬头好似有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似,低沉着声音道,“那如果我说我有大事情要给嫂嫂说呢?”
长亭笑容未曾收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隔了半晌方听到石宛开口,“也不知道陆二姑娘的伤势好点了没有?小可怜,这还没定亲就险些毁了容,那日也凶险,马儿受了惊,马车不稳却叫二姑娘摔了下去。”石宛眼见着长亭慢慢将敛了笑,不觉心头大为鼓舞,手中紧紧攥住帕子,身形朝前微微前倾,声音一压再压,“表嫂就不好奇,车上那么多人,你不摔我不摔,偏偏二姑娘摔下去了,这难不成是巧合?那也太凑巧了吧!若说是因二姑娘身子轻,容易坐不稳,倒也说得通,可事在人为,有时候推了一把和没有推过,那就是两个概念了呢。”
“表妹的意思是,那天晚上是有人推了阿宁?”长亭看着石宛问。
石宛眨了眨眼睛,眼神朝右一歪,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因为那天晚上有人推了二姑娘一把,所以二姑娘才会掉下去。”好似在吊长亭胃口,石宛顿了一顿才道,“我看见是谁推了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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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宛似乎胜券在握,她有十足的把握这个话题能够引起长亭的注意,毕竟,只有引起注意了,陆长亭才能安安静静地听她讲条件。这就是一场交易,石宛面色不动,在这场交易里占据主导地位的应该是她,石宛抬了抬下颌,想做出与长亭一样风轻云淡的表情来,可一眼瞧见对面花间里的屏风上画着的仕女和仕女旁边规规矩矩落的款,便不觉一下子泄了气儿——这摆明了画儿是陆长亭画的,款是蒙拓提的...
这般你画我写,神仙眷侣的生活,远远超出了石宛对蒙拓这桩亲事的预料。
她以为只是各取所需罢了,蒙拓和石阔需要一个出身高门的女子来撑颜面,而陆长亭则需要一个听话、有担当且前程似锦的少年郎来维系陆家的繁荣。既然是各取所需的交易,那他们就不应该过得这么好啊!
他们过得这么好,叫她怎么办!叫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怎么活!?
石宛顿感胸口发酸,竟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眼神也不知该往哪里看,脑子里空空的,可话在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长亭看着她,轻声唤,“大姑娘,”把石宛叫回了神,长亭掌心朝上,手一伸出来,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石宛再下意识地挺起脊背来,看向长亭,谁曾料得长亭面色分毫未变,竟不知是否在意她刚才所说,
石宛登时有点慌张,再重复一遍,“我看见是谁推的二姑娘了!”
长亭偏个脑袋看她,隔了良久方道,“你不满意这几个人选,想求我重新帮你相看物色,可你一次又一次地得罪了我,我既非五行欠骂,更非命里犯贱,我当然不会应允你所求之事,故而你若要偃旗息鼓,投诚讨好,那么将长宁推下车的那个人选就是你的投名状。”长亭将逻辑与先后关系捋清了,微抬下颌蹙眉轻声问,“我说得可对?”
石宛咬牙点头。
既然说得这么明白了,那么交易就是交易了,银货两讫。
长亭弯唇笑,“可,若是你推的怎么办?我向来一诺千金,应下你的事情必定做完做好,可若是你贼喊追贼,我岂不是得不偿失?又或者,你胡乱攀咬一个人,挑拨离间,我又怎么判断你所说是真是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宛再咬牙,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方雕君子兰竹节玉佩,长亭脸色一变,这方玉佩价值极高,青玉温润,整块碧没有一点儿瑕疵,竹节处有翠,翠如点墨,十分恰巧地洒在君子兰的根叶上。玩件儿的形与意,这小玩意儿全占了,这样价值的东西绝非石宛一个并不受宠的闺阁女儿可有的。
“这是叔母给我的。”
石宛有点想笑,红绳子栓在玉佩孔中,她手心展开,玉佩跌了两个转儿,掉在空中,“叔母知道我看见了,她让我什么也不能说,谁也不能说。金箔动人心,叔母以为我眼皮子这么浅呢。”石宛默了默,压低声音犹如嘟囔,“我要推也不会推二姑娘啊,我铁定是把你推下车呀。”
说得好有道理。
长亭双眸微微眯起,“我允你,你的婚事不会草草决定,我会竭力为你斡旋。”
石宛面容一喜,将玉佩的红绳结绕了三圈收回掌心,直到那玉佩完全被手掌包住。
“是庾三娘子。”时隔良久,石宛轻声道,“是庾三娘子推的,当时我在她身侧,眼看着她推了一把二姑娘的后背,二姑娘跟着就摔下去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长亭看了眼石宛,却仍旧也只信了六成。
而在长亭看不到的地方,入暮时分,庾三娘子的贴身丫鬟抱着一小木匣子,鬼鬼祟祟地到石宛处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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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镜园的手还来不及伸得这么长,故而庾三娘子和石宛私下里的那个勾当,长亭自然无从知晓。是狼狈为奸也好,是一丘之貉也罢,不光是长亭,甚至长宁对石宛的来意都有所犹豫。
“为了求一门好的亲事,来和阿姐做一桩交易,这个可能不仅有,而且挺大的。”小阿宁颈脖上还敷着药,贴着纱布,动一动,后头还有点疼,得亏是在冬天伤的,这要是在夏天,伤口既不能沾水又不能捂得太严实,万一发热了,张郎中说怕还要溃烂,小阿宁当然知道石宛前来投投名状一事,对于推她的人或许是庾三姑娘,也觉得是有这么种可能,“庾三娘子当时就坐在我身后...”那夜情形危急,长亭自己也静下心来细想了许久,也问了满秀与白春,都只记得当时在小阿宁身后的人还挺多的,除却庾三娘子,庾氏也在她身后,甚至崔氏也在长宁身后坐着,从距离和角度上来说,好似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长亭想了想,“凡事都要有个动机。”她想起石宛说的那番话,不觉好笑,“就像石宛说的,如果她要下手,她一定是推我,不会再推任何人。庾三娘子推你下马车的意义何在?既无新仇,亦无旧恨,推你,她没有半分好处可得。”
甚至...
如果是崔氏,长亭还会更相信一些。
小阿宁一旦遇险,长亭必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必会抛开生死去救,若陆家的两个女儿在战乱中有任何伤亡,陆长英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便当真是结亲不成反结仇,陆家和石家就算不决裂,陆长英也不可能倾力帮扶石家——别忘了,陆长英是站在哪一房的?是二房!较之石闵,陆长英明显更倾向于支持石阔。
石阔对长房是个威胁,陆家对长房也是个威胁,陆家与石阔的关系对长房而言,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威胁。
崔氏完全有理由下手。
早年流亡冀州的那段经历,那个夜半前来偷光她们一行三人身上所有财物的农妇教会了她,不要忌惮以最坏的想法去猜忌别人。成长在崔家的,见惯了内宅倾轧的姑娘,有可能是三好五好的小白花?谁也不知道,长亭首先怀疑的,其实是看似纯良端庄的崔氏。
可石宛却说是庾三娘子...
长亭的反问叫小阿宁蹙眉深思,想想再道,“石大姑娘也没必要拿这件事来糊弄咱们呀!阿姐说凡事要有个动机,可石大姑娘攀诬庾三娘子,她能得到任何好处呀?”
这也就是长亭考量的。
长亭张口欲再言,却被窗棂外扣扣的响声打断,紧跟着白春躬身入内,低眉朝长亭轻声道,“...查清楚了,那方竹节玉佩确实是庾郡君库房里的,前两日给了石宛,是晚烟拿的对牌去取。至于庾郡君为何要赏,晚烟也不知道。晚烟只知道,刚到建康,郡君就叫石宛去她房中,屏退众人,说了一会话跟着这方玉佩就赏下来了。”
庾氏房里的晚烟一向和镜园交好。
长亭手上茶盅一轻,心尖上也跟着轻了下来。
既然这方玉佩果真是庾氏拿来堵石宛的口,那么让庾氏挖空心思想保住的人也就那么两个,崔氏和庾氏,一个是长子媳妇,一个是既是外甥女又是次子媳妇。若当真是崔氏推的,那么石宛又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来构陷庾三?有什么值得让石宛冒险的?石宛为得过且过帮崔氏粉饰一二,或假装没看见,这才是最好的办法,而不是将事情重新挑起来,并且祸水东引,攀诬另外一个身份敏感的人——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为了掩盖一件事,而故意旧事重提,将这件事重新摆上台面来,毕竟这样风险太大。
答案呼之欲出——石宛应该没说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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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剧情只是铺垫,只是铺垫,只是铺垫!后面有大招!有大招!有大招!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所以书友们猜得都不对哟~要想要剧透就加书友群吧~阿渊在书友群里一向是剧透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