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第三百五十五章危机(下)
岳番一听这个声音,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抬头见那老爷子,胸口一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岳番惨淡一笑,好像有点站不住,“虽然不是我刺下那一箭,可二郎君却确实是我蓄意杀害的,这点我没法过去。”
老头似笑非笑斜睨岳番,“过去?你要到哪儿去?石阔死了,是你蓄意谋害的,还是顺水推舟有个甚意义?反正他都死了,且是因你而死。”老头儿一声嗤笑,“当初你掌兵磨磨蹭蹭下邕州时,可不见这样感性义气啊。”
老头说话直中红心。
岳番胸口一阵憋闷,再看向那连绵不绝的群山峻岭,看那白雪皑皑,不知何去何从,他选择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只是明白石阔上位,那么他最信赖的人绝对是蒙拓,他岳番,甚至他爹岳老三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没落,因为当天下大局已定,国泰民安,战乱减少,那么他们爷俩连个副将都捞不到了。
他能怎么办?
自然是换个主儿再来一次了。
他当然舍不得,谁能舍得这么几十年的情谊?可他心爱的姑娘嫁给了别人,他最信赖的兄弟连一句话都不帮他说,只会指责他、打他、捶他拳头,而另一个信赖的兄弟却压根就不在乎这整件事——如果石阔当初对长亭要将玉娘嫁给王朗一事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那么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他承认是他不够成熟,可谁给他成熟的机会了!
他无法成熟地去面对来自母亲与玉娘的逼迫,所以他逃了,这一逃便是物是人非。如今他只想让这群人看看,一旦他成熟起来,真正懂得为自己谋划以后,他将会变得多么可怕。
岳番再看向老头,轻声道,“那……之后,我该怎么办呢?”
老头儿捋须且笑,“之后啊?之后就静待建康来人。”老头见岳番似懂非懂,不绝心头哼笑三声,竖子不以为谋,话都递到这种程度了,还不知该如何是好,无怪要拿他做饵当伐,老头再道,“邕州与石家冀州老宅相连,蛇有七寸,冀州藏有石家时代留存下来的秘密,冀州就是石家的七寸。建康为解邕州之忧,必定再次派兵,这次率兵之将必是蒙拓。一旦蒙拓离开建康,建康留下个张黎能顶甚鸟用?到时大郎君反扑内城,生米煮成熟饭,石猛不得不立诏让位,到时再探讨要不要斩草除根,岂非容易?”
岳番暗自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来,“那胡人怎么办?要是胡子再攻邕州,我是守还是不守?”
“蒙拓当然希望胡人和符稽牵制于你,他好腾出手来打理建康。”老头儿嘿嘿一笑,“可别忘了,崔家老宅在北疆!只要崔家出手牵制胡人,保你兵马分毫不损!”
岳番闻言不由向后小退一步,蹙眉问,“我以为你是大郎君的人?”
老头儿白眉上挑,“崔家姑娘嫁给了大郎君,是谁的人,有何区别?”
岳番再看那皑皑白雪,不觉寒风凛冽。
真正的可怕不是一个男人的突然成熟,而是一个男人以为自己突然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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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冬天过得和七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漫长,甚至从未下过雪的建康都在隆冬时节落了一场大雪,同井下腌着的咸菜一样落入冰窖的,还有建康内城的诸人,哦,除了石闵府上与崔氏府上。石闵的府邸尚未挂牌上匾,门前立了两尊相貌狰狞的石狮子,约莫是因年关将至,门廊处还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白雪皑皑之中,石闵府邸看上去喜庆极了。
“邕州走了……”
石闵府邸正堂中,石闵走路都带着风,一把撩开门幔,见崔氏搭着脚,一只手上捻着绣花绷子,一只手搭在鎏金铜暖炉上,颈脖上拢了匹白貂绒,身侧放了盆开得正盛的牡丹。石闵一进内室,四字将将出口,崔氏便朝他抿唇婉和地招招手,语笑嫣然,“快来快来,今儿花房送了牡丹来,也难为他们了,这大冬天的还能养出牡丹来呢!”
石闵再挑外袍,压低声音忙道,“邕州没了!岳番成事儿了!咱们……咱们……”
石闵话还未完,崔氏眼神一个斜睨,石闵便不敢再说下去了,崔氏见石闵将后话吞了下肚,便又展颜轻笑,将绣花绷子轻置身侧,又拾起剪子给牡丹修了枝,“咱们什么呀咱们?石阔是兄弟,要除掉他是最容易的。之后还有符稽,还有胡人,还有...”崔氏再抬眼眸,笑了笑再道,“还有圣上啊。”
石闵一楞。
在他的认知和执念里,石阔是他最大的,同时也是唯一的对手。其他的...其他的,他真是没考虑过呀。
崔氏玉指纤纤,面容五官都不算太出众,只是这双手每日裹了蜂蜜、珍珠粉和牛乳,养得一双葇胰肤容白皙,玉骨生香,如今这双手衬在牡丹花里,像红花中翩翩飞了两只白蝴蝶,崔氏的手怎么飞,话儿就怎么说,“石阔是死了,邕州、冀州和幽州是都空出来了,可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看着。胡子虎视眈眈,岳番那破落户能顶多久?符稽如今打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崔氏手上不飞了,似笑非笑看向石闵,“你以为咱们处境很安稳吗?”
石闵朝后一退,“那怎么办?”石闵弄眉紧蹙,“当初就不应该让岳番去邕州!你也说他是破落户了,当初我说别选岳番吧……”
男人。
崔氏面容神态丝毫未变,心头却叹了一叹,她原以为石闵不会更让人她失望,呵,这点上石闵还真是一直让她失望啊,从不间断地让她失望。
崔氏抿唇笑言,截断了石闵后话,“三十六计里有一招是围魏救赵啊,咱们现在在哪儿?”
石闵当即道,“建康啊!”
崔氏再笑,本不欲再说,可见石闵满面狐疑,崔氏胸口不觉一堵,强笑道,“待建康纳入囊中,咱们自建康出兵便再无后顾之忧。什么胡子,什么符稽自然全然不在话下。”
石闵猛地一抬头,“建康怎么拿下?”
崔氏素手一翘,“喀嚓”一声,一朵牡丹花被剪了下来,崔氏既不簪发亦不簪裙带,笑了笑,“这就取决于圣上怎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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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怎么想的?
这关圣上什么事儿?难不成石猛还能把建康拱手让给他们一家了吗?是,是父与子,可也要老子死了,才有你儿子的事情。老子还在的时候,你就想着老子的东西了?这他娘的怎么行!石猛是偏向这个大儿子没错儿,可……
石闵脸色登时有点不好,面容铁青,语声踟蹰,“可爹也不可能把建康交出来给我啊!”还没到那份儿上呢!石闵脸色再一变,眼睛一眯,“石阔身死的消息还没传到建康来,这消息一旦入宫,爹会作何反应都他娘的还不知道呢!爹的个性,你不是不知道,全然不按套路出牌,万一他看陆家前车之鉴,非得要老子偿命,莫说建康老子得不到!命有没有都还不一定呢!”石闵神色再次变化,由惧意变成了怨怼,眉头大蹙,手往桌上一拍,再看崔氏一眼,“你当初说此行必定万无一失,可如今看来这他妈的就跟筛子似的!哪儿哪儿都是坑!”
怨天尤人,做完事后马后炮,从来都是别人的错,别人想得不周到,却从不想一想自己。
石猛一世枭雄,生了个文韬的石阔,再生了个武略的石闯,故而这废物一般,光有一腔傻气力的石闵到底吃错什么药生出来的,这就有待商榷了。
崔氏深吸一口气,看着石闵扯开嘴角再笑了一笑,“凡事讲求一个耐心,咱们不急莫慌。”手上的牡丹花开得正娇艳,崔氏看着石闵那张蠢脸,陡然心生烦躁,婉转别开眼去看向手上的牡丹花,“爷说得也有道理,咱们拦信拦得住一天两天,可终究是拦不住那封信到父亲手上——父亲宝刀还没老呢!”崔氏斜睨石闵一眼,最终还是没藏得住眼神中的嘲讽,“父亲还思量得动,这么大的一壁江山与陆家不可同日而语,老二死了,也就剩个你了。父亲不会冒险……”崔氏眉梢一动,“更何况当初,若非陆长英还活着,真定大长公主未必就会帮着陆长亭对付她叔叔。父亲如今没得选择,要么你,要么将江山拱手让给蒙拓和陆家,你觉得父亲会怎么选?”
“选我……”石闵犹豫着反问一句,石闵声音稍弱了一点儿,想了想登时又理直气壮起来,“那你刚才说还得看圣上怎么想!这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崔氏自然在一旁笑言,“总得要想一想留条后路出来啊。”
“什么后路?”石闵这倒聪明一把,一把抓住崔氏的话。
“若圣上放手建康,那自然万事大吉。”崔氏神色未变,话锋一转,“可若是圣上觉得石阔死得冤枉,舍不得放手,那咱们做儿孙的就要体恤父亲已经上了年纪,需要安心静养了。”
石闵未接话,闷头喝了盏茶,看茶汤中映照着他的眼睛,石猛总说他眼睛是三个儿子里最像老子的,甚至从外形样貌来看都是他最像石猛,当老子的永远最喜爱同自己最相像的儿子,故而他自小就是最受宠的,并且石猛是摆在台面上的偏爱。
是他跟着石猛东奔西走。
是他自小跟在石猛身边长见识。
石阔挨鞭子,每每也都是因为他。
石猛就算对不住这天下人,也终是对得住他的。
石闵指腹摩挲杯底,崔氏耳清目明自然看懂了他的犹豫,崔氏眼眸流转,将牡丹花摆到白瓷盘中,摁住石闵肩头,俯身帖耳轻言,“圣上与皇后都不会怎样啊,一无性命之忧,二无凡尘杂事之虞,三来保享富贵荣华,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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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风雪还没停,虽是初春将至,可建康仍旧风雪颇大,北风狂乱,卷起细雪呼呼往车里蹿。
往常建康的初春可没见过这幅鬼样子。
长亭手一放,冰雪就被隔开了。车里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车厢内燃着银霜炭,暖烘烘的,而外面喧杂不堪,哭闹无助的声音交相重叠,听不清他们在细说些什么。
唯一能耳闻的,只有那些声音中相同的,无法忽视的凄凉。
“难民还是入了城。”玉娘抹了把眼睛,眼眶红彤彤的,“这世道到底什么时候算个头,外头的人吃不饱穿不暖,老子卖儿子,儿子吃老子。宫里头还发帖请筵,大鱼大肉…”
今日春筵是庾皇后一早便定下来的。
大腹便便的谢之容与年纪小小的陆长宁都被留在了陆家宅邸,胡同外有内城巡卫司把守,内有陆家死士三百,只为护府中三个女人周全。
长亭本也不欲带玉娘出来,可若她连玉娘也不带,以谢之容的聪明,多半会立刻猜到形势有变。
猜到而什么也不能做,这种感觉最让人痛恨。
玉娘仍在低声嘟囔,喋喋不休的样子让长亭不由自主笑起来,笑着笑着,长亭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今除却长亭、张黎还有始作俑者,整个建康里再没有人知道石阔已经战死邕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包括皇城中的石猛与庾氏。
石阔身亡,此事在陆长英与蒙拓预期之外,故而此刻两人皆在城外无法回城。
谁也不曾想过,岳番会反,石闵有这个胆量在这个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用这么敏感的方式去激怒他的父亲。在经历陆家一门的惨事后,石猛对骨肉相残看得非常重。争,可以。人生来就什么也没有,一粟一粒全靠你拼我夺,但是别越底线——而同胞兄弟之间不能见血,这就是石猛的底线。
要不是石闵疯了,要不是岳番疯了,要不,这两个人都疯了。
玉娘见长亭面色不善,伸手帮长亭挽了碎发,“你怎么了?”
长亭笑着摇头,“无事,前日给蒙拓写了一封家书,也不知他收到没有。”
家书里写着石阔身亡的消息。
蒙拓早一天知道,局势就少一天被动。
玉娘“啧”一声,神情暧昧。
长亭也笑起来,推了玉娘一把,漫不经心道,“过会儿,我就把你放在王朗家了啊,王太夫人也要去宫里,你自个儿去找王家姑娘耍。”
玉娘不在意地“嗯嗯啊啊”几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到王家胡同口,知王太夫人一早便进宫去了,是王家大姑娘来迎的,热情极了,挽着玉娘手一口一个“胡姐姐”,又同长亭意有所指地说,“蒙夫人也别不放心了,我虽是未来小姑子,可也不恶,还能吃了胡姐姐呀?王家虽不才,可好歹武将出身,会拳脚的护院也是有几个的。”
长亭再看王家门口亦是严阵以待的架势,便抿唇笑起来,照王家这样对局势的敏感程度,若是躲过这一劫后,他们家都发达不起来,那她陆长亭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长亭送完玉娘,孤身一人上战场。
车厢里暖和极了,白春扶长亭上车,低呼一声,“夫人,您指尖这样凉!”
这样凉?
长亭手扶在车框上,不以为然。只可惜当初寒冬腊月在冰河里泡着的时候,天寒地冻在雪地里跪着走路的时候,迎着北风躲在山洞的时候,她的指尖,她的心比现在还凉还冷,她比现在还要害怕!
只是当时没有人在旁边握住她手,知道她冷罢了。
爷们在城外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她决不能在内城拖后腿。
长亭摸摸白春的头,这姑娘什么也不知道,镜园里的人,长亭一个也没说,长亭手在车门框上停了一停,随后便低头上了马车。
去甘泉宫是畅通无阻的,下了马车换小撵,石家称帝也有些时日了,仍旧没有换掉宫内装饰和前朝宫人,许是宫里开筵的缘故,这一路看到的来来往往的宫人比之前几次加起来还多,小撵开的窗有些大,一路过来有许多老宫人对着小撵磕头叩首,颤颤巍巍地唤一声,“大姑娘长安”。
都是旧朝的老宫人,还是唤着长亭“大姑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长亭抬头看天,阴沉沉的,风卷残云般叫人只好沉默着顺从地随着这天气无端落寞。
甘泉宫已聚集了些人,外头的天空灰呼呼的,里面却灯火通明,庾皇后就坐在正上方,穿着一身极艳丽的牡丹百花开绣金丝襦裙再套了件正红的褂子,身边坐着石宣和庾家五姑娘,庾五娘比之前长大了些,面容长开了,怀里抱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猫儿,正很温顺地躺在她的胳膊弯里,庾五娘和她姑母有五分的形似,三分的神似,是个看上去让人很舒服的姑娘。
庾皇后身边还围坐了几个石猛的妾室,位份都不高,最高的才封到才人,这是很给庾皇后这个发妻颜面的行为。
坐在左侧第一个的便是崔氏,右侧是王太夫人,挨个儿下去便是如今建康城中数得上名号的夫人太太们。
长亭算是来得晚的。长亭一露面,庾皇后便笑得慈和,招手让长亭过去,“阿娇快过来。”看了看长亭身后,又笑,“我就猜你嫂嫂不来,却也没想到玉娘那孩子也没来...你嫂嫂身子可还好?”
庾皇后神色未见半分异样,甘泉宫中花团锦簇,很富贵。
宫里还没有人知道石阔身亡的消息。
长亭心中暗忖,一边面上笑着同在座的颔首一边亲亲热热地坐到了庾皇后身边去,拉着庾五姑娘的手,“嫂嫂身子骨挺好的,大夫说明年三月就生,素日里羊乳燕窝也都吃着。”长亭仿若突然想起似的,朝崔氏俏声道谢,“说起燕窝,当真谢谢大嫂娘家送来的燕窝了,嫂嫂吃得很好。”
崔氏不着痕迹地打量长亭神色,见长亭神采奕奕,一身鹅黄绣双面兰花高腰襦裙再配了匹白绒绒的貂毛披肩,髻上选的也是指甲盖大小的黄澄澄的宝石来配,看着模样就是细心挑过的。
当一个女人还有心思挑服饰佩饰的时候,便证明还没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隔了半晌,崔氏方笑称,“一点小东西也当得起你一声谢!”
王太夫人也在旁笑言,“皇后的几位儿媳妇儿都是顶好的,一个婉和一个娇俏,等二皇子凯旋回了建康娶了亲,那可当真是团团圆圆了!”
王太夫人说着,庾五姑娘红了脸。
庾皇后哈哈笑起来,把庾五姑娘往身边搂了一搂,“小娘子家家的,庚帖才刚过,你可不许胡闹我们家姑娘!”
再有夫人在下头含笑附和,“瞧瞧咱们皇后,媳妇儿都还没过门呢!这就护上了!”
崔氏便笑道,“庾五姑娘既是儿媳,又是侄女,这论关系,怎么着皇后娘娘也得护严实了可不能叫咱们这群姐姐欺负了去!”
庾皇后笑得很自在,脆生嗔崔氏,“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叫你们跟这儿说!老大媳妇儿这是在暗里怨怪我偏心自家侄女儿呢!这点子小心眼,快给你们王妃上一壶杏仁豆腐来堵住她嘴!”
“罢了罢了!晚烟,记得来三盏!我一盏,五妹妹一盏,蒙夫人一盏!皇后娘娘就是再偏心五妹妹,我也不醋,大儿媳妇就是得忍得了苦,吃得了亏。”崔氏故作哀伤,揪着帕子抹了把眼角,庾皇后连声笑道,“该打!该打!”惹得堂内夫人太太们笑呵呵的一片。
晚烟含笑应声退下,长亭使了眼色,白春从隔间跟着晚烟向外缩。
满堂宴宴,端的是宾主尽欢的样子,堂内越热闹,长亭一颗心“咚咚咚”越是跳个不停。
毁灭前的狂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兀然想起来这六个字,长亭眼神一一扫过,无论是娇嗔卖乖的崔氏,还是自在欢悦的庾皇后,还是那些跟着石家打打杀杀几十年的将领的夫人太太们,这会儿都是沉默前的狂欢。
她们都是聪明人,都很敏锐,每个人都应当知道随后就是一场硬仗。
虎视眈眈的胡人,与胡人勾结在一起的符稽,一心称帝的石闵,还有她们不知道已经死了的石阔。
战争,一触即发。
这一点,她们不可能不知道。
至少...
长亭认真看向崔氏,崔氏正极其恭顺地捧着一盏杏仁豆腐侍奉庾皇后。婆母慈祥,儿媳孝顺,好一副母慈子孝图。可一旦拿锋利的匕首将这幅图划烂,露出来的便是充斥着血腥味的败絮。八年的陆家是这样,如今的石家也是这样。
外患尚在,内瓤已烂。
没有谁是真正靠得住的。
城外的难民还在,土地中庶民们干涸的鲜血还在,建康城从姓符改成了姓石,可这帝王座椅下面仍然是腐臭的,万里河山仍旧千疮百孔的。国仍然不泰,民依旧难安。
长亭紧紧攥住拳头,别过眼去,如果是石阔,她能够心安,如果是十年前的风华仍在的石猛,她也能够心安,可为什么偏偏是石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为什么偏偏是石闵!
为什么偏偏又是用这样的方式!
“留芳台子已经搭好了,皇后娘娘与诸位夫人娘子可预备着启行了。”晚烟声音温婉如常,长亭抬头细看却见其手拢袖中指尖微微颤抖,长亭回头再看白春已经回来了。长亭侧身轻声问白春,“可已与她说好?”
白春敛眉低首,轻轻点头,有些担心道,“夫人不怕这事儿有假?万一是假的,咱们岂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皇后必定觉得咱们居心叵测...”
白春给晚烟说的是,今日石闵要反。
白春并不知道石阔已亡,晚烟和皇后也不知道,她们都不需要知道,皇后和石猛一旦知道,反倒会因情感而坏事。
“假的就假的啊。”典狱司典狱司点
众人已起了身,三三两两地向留春台去,长亭搭着白春的手起身,侧耳轻声道,“假的岂不更好?若是假的,就当咱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若是真的,现在提前告诉皇后和君上,到时候也不至于落得个被动挨打的境地。”
白春有点看不懂了。
正巧王太夫人走过来,长亭便于之相邀一道出去,长亭止住话头,看了眼正被晚烟细心搀扶的庾皇后,心头一叹,如今形势严峻,蒙拓与陆长英是否知晓此事尚无定论,一旦石闵今日发难,她陆长亭除了张黎手下的巡备司,一点底牌都没有,如今能拉拢一个便算一个。之前她不会也不敢向宫里递话,一来怕风吹草动让崔氏警觉,二来...
毕竟石闵是石猛与庾氏的亲儿子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阔一死,石猛只有倚重这个骁勇善战的成年长子了!
这种情况下,谁又能精准地预测到石猛与庾氏的反应,万一他们认为石闵掌不住蒙拓,为保石家江山,反倒要为自己那驽钝的长子清障铺路怎么办?到时候腹背受敌,长亭不认为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活着和蒙拓再见面。
王太夫人笑着攥了攥长亭的手,老人家很慈祥,“玉娘如今在我们家,你放心。”
长亭也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玉娘往后可是要住在太夫人家里头的,与您是一家人,王家我都不放心,我还真不知道哪儿能放心了。”
王太夫人笑着再拍拍长亭手背,“王家虽门楣不显,可托战乱的福,对要死人的事都是嗅得到味的。”
长亭抬头慢慢笑起来,再轻轻点头。
留春台搭好了,随时准备开唱,女眷点了几出戏,庾皇后又添了几折戏,要不是阖家团圆的戏码,要不是才子佳人的话本,长亭正坐于庾皇后右侧,崔氏落座其右侧,石宣小姑娘在后面叽叽喳喳的,庾皇后偏头睨其,石宣当即安安分分,只剩下两只眼睛骨碌碌地左右转。
长亭细看庾皇后神色,并未查见任何异常。
长亭默不作声地别过脸去,认真看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的戏。
毕竟过会子,台下的戏怕是也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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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殿正点敲钟,“咚咚咚”三声,看台上的女眷都抬头看,庾皇后笑言,“申时到了,君上说他申时过来凑趣来着,也不晓得是玩笑话还是当真的。”
“自是当真的,君上与皇后伉俪情深,自是陪着您看戏的呀。”
下头有太太朗声谄媚。
留春台立内二门很近,站在看台游廊中远眺便可见宫门外的那条宽敞大道,将过一刻,石猛便至,身后跟了石闵与几位大臣,都穿着便服。女眷们赶紧起身,庾皇后迎了上去,笑道,“...刚还在说君上多半是玩笑话,谁晓得您当真来了...”
石猛仍是那副五大三粗的样子,留了满髯,一脸痞气,纵是穿着秼色长衫也不像那家人,“这都是往日近邻,今日亲故,又不是外人。就是搬家,主人家都还得设个乔迁宴,如今初来建康,寡人不做东设宴放哪儿都说不过去。”
下头自然又是一番谄媚捧吹。
宫人们动作迅速,搬来镂空高屏将女眷与男人作势隔断开来,寒暄一番,石猛落座在庾氏身边,长亭、崔氏与石闵都向后移了一排,正好三人坐到了一处,石猛微微颔首,戏台上方才重新吹拉弹唱起来。
庾皇后跟着又点了几折精忠报国的戏,台上一下子花旦换武生,古琴换锣鼓,女人戏陡变男人戏,情情爱爱变成打打杀杀。
能在内宫上台的戏班子都是个顶个的,一开嗓一亮腔调都是惊艳的。
拖在武生雄浑尾音后的是石闵的声音。
“晚烟,去帮本王叫上一出‘忠臣录’来唱上一唱”,石闵斜靠在椅背上,方方正正一张脸着实不适合这样的神情,带了点扬眉吐气又有点怯意,石闵看了眼石猛,发觉石猛没反应,似乎是增加了些底气,声音提高了一层,“晚烟,让戏班子直接唱第三折戏,得唱好了,唱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忠臣录”这个故事简单极了,简而言之就是,一位名臣千辛万苦扶持不受重视的嫡长子上位的故事,歌咏的是嫡长的传统及忠臣为守护嫡长制度而付出的鲜血,而第三折戏恰恰好讲的是这位忠君之臣对着迟迟不立嗣子的君上讲出的那番肺腑之言,这出戏对石闵胃口是很正常的。
长亭低首去拿桌子上的茶盏,茶盖碰到茶碗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响在此时此刻响得稍显突兀。
晚烟袖手立在庾皇后身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左看看石闵,右看看庾皇后,十分为难。
“这戏班子出彩的是武生和花旦,你那出戏这戏台子演不精彩,还是别点了。”庾皇后头也没回,语声含笑地说了这话后,晚烟总算扎扎实实站定了。
长亭斜睨崔氏一眼,见崔氏神色淡然,微微螓首,也不吃茶也不看戏折子,垂着个眼不知在琢磨什么。长亭不禁暗叹不论这崔家心术如何,至少这涵养功夫是教到位了的。
庾皇后话里有刺,堂内众人只做充耳不闻。
石闵当下脸色涨红,戏台子上还在敲锣打鼓唱得喜庆,喧嚣之下,显得石闵愈发尴尬。石闵瞟了眼崔氏,再看看坐在前面的石猛与庾皇后,隔了片刻,笑了几声,“母后,精彩不精彩,既不是您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总得要君上说了算。”石闵手往椅子上随意一放,眼瞅着石猛的反应,哪知石猛手扣在桌案上一下接着一下扣着拍子,似是丝毫不在意后排的这场争执。
石闵脸上登时更挂不住了,堂内一片寂静。
长亭再埋头吃了口茶,茶汤煮得很透,先是苦的之后回甘。
石闵声量提高了,唤道,“晚烟!本王的话,你听没听见?让你去叫上这出戏,怎么就难成这个样子!君上和母后是你主子,别他妈给忘了,本王也是你主子!”
晚烟如今当真是进退两难,再看庾皇后似是未曾再反对,想了想便试探性地向后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翅膀硬了,皇后说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了。”石猛眼神未向后转,仍津津有味地看着戏,话中的“你”也不知指的是晚烟,还是石闵,“皇后说了不出彩,那便是不出彩,为了出戏,你跟这在世家亲故的长辈跟前冒大,这叫不懂事。”
石猛声音发沉,却始终未曾向后转。
到底是皇家家事,堂中的看客们屏气凝神,丝毫大气不敢出。
石猛话一出,石闵腾地一声站起身来,“为了一出戏?为了一出戏!?”石闵陡然发笑,“为了出戏,我还没这样可笑!父亲,我已经快三十岁了,马上要到而立之年了。您三十岁的时候,平冀州定北疆,可与胡人一争雄!我呢?我三十岁了,我他妈在干什么?在这里陪你们看戏!父亲!”
“咚咚咚”三声,戏台上无人叫停便一直演下去,这三声鼓声恰如其分地跟在了石闵话音刚落之时。
看客们不想看这出戏,奈何戏已开幕,走不掉,跑不了,看客们只好看得心惊胆战。
石闵仍在来回踱步,八尺高的男人,身健体壮,前朝喜好精小细致的物什,故而这戏台子修得玲珑纤小,石闵偌大的身形走在这里略显压抑,他的声音与控诉也略显压抑,“父亲,天下尚未平定,吾辈岂可苟且偷生!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儿子还能有几个三十岁?难道父亲希冀看到儿子在年逾不惑的时候才有实现抱负的机会吗?天下苍生...”
“啪”的一声!
石猛蒲扇大的巴掌拍在桌案上,“滚你妈的天下苍生!甭拿天下苍生来哄老子!有屁就放!什么偷生!什么苍生!****祖宗!老子不吃这一套!内宫禁城卫老子给你了!军中虎符老子给了你一半!建康总共佣兵三万人,从你军中出来的就他妈整整一万!你还想要什么?还是说...”石猛终于转头,眼神凌厉扫过崔氏,“还是说有不长眼的东西在背后撺掇你开口?”
崔氏轻笑一声,“君上这是哪儿的话?儿子长大了,成人了,想闯出一番事业来了,是好事。娶妻娶德不娶色,石家当初向崔家求娶我时,不也是看重了崔家女儿的好处?如今阿闵知上进了,君上与母后应当高兴才是。”
石猛也慢慢起身,到底过了五十了,加之整日东奔西跑,身子骨看起来再好,这里子也是虚的,与石闵面对而站,只觉石猛确实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老子让你说话了?”石猛丝毫不给崔氏脸面,手背后背走到石闵跟前,抬眼看自己的长子,语气低沉却很明显地听出来他语气软了下来,“老子从小就教你,男人不要说话藏一半露一半,想要什么就说。”石猛环视一圈,再道,“如今在这儿的都是咱们石家亲近的人,家事虽不可外扬,可现在家事也是国事,众位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就出,都是家大业大的人家,谁也说不准往后会遇到。”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事到如今,石猛还在给石闵递梯子,糊面子。
还在今日来的这些人面前帮石闵粉饰太平。
长亭低头抿了抿鬓发,不知作何感想。
石闵比石猛高出半个头,他本应是居高临下,可他心中却无端胆怯,心里怯了,说出来的话就软了,“父亲...北边胡人虎视眈眈,符稽那狗东西还在占山为王,很多事情...您都必须要早做决断...”
“做决断?”石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做决断?你要老子做什么决断!?这江山都还没打下来,你他妈就眼巴巴地伸手想要了?真他妈是个笑话!”石猛越发生气,怒容上脸,气势汹汹的样子这才让长亭想起来这位因染恙而沉寂已久的新君绝非善茬,长亭与石家相处多载,自然知道石猛的脾性。
石闵是儿子,自然更知道石猛的脾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可忽而似是又想起什么来,挺直胸膛,力图让自己理直气壮。
“儿子没有想要你的天下”,石闵话到此便结巴了,“儿子..儿子..”石闵扭头看崔氏一眼,如同拽住救命稻草,“建康现在是打下来了,可是如今难民成群,建康城内也不安稳,您从冀州搬来后就一直身体不畅,也腾不出手来治。您是给了我禁城卫,可是...”
可是你并没有给我治理权啊!
石闵话还未完,石猛终于按捺不住了,扬手“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打在了石闵脸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闵左脸顿时发红,石猛是用了力道的,石猛本欲反手再打一巴掌,可再扬手时就被石闵捉在了半空,石闵语气陡变,“父亲,你过分了!”石闵猛一甩手,力度太大,反倒叫石猛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
戏台上“啊”的一个长音,声腔浑厚,紧跟着就是细密不断的鼓点。
庾皇后赶忙起身将石猛扶住,严辞厉声,“阿闵!你今天是要造反不成!”
石闵捂脸怒道,“我都三十岁了,母亲!我都三十岁了!父亲还是分毫不给我脸面!我再蠢再笨,也是他的长子!也是石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父亲已经不行了,外事不行,内治也不行,他却仍然不想放手!我现在只是想要建康而已,以后天下都是我的,今日早早将建康和军权交予我又有何区别!”
石猛气极反笑,心气不畅,连咳两三声。
长亭敏锐,眼神扫过内宫城门外,心头不由大悸,不知何时内宫门外已零零散散聚集了头戴重盔的兵士,且有越聚越多之势!
石闵近乎咆哮,瞳仁发红。
“妾身只想问,阿闵哪一点说错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阿闵既为长子又是嫡子,今日立明日立,又有何分别?”崔氏袅袅起身,眉梢带笑,几步走到石闵身后,挑眉道,“或者,君上压根就没想过要立阿闵?”
话至此,崔氏展眉一笑,轻声缓道,“那君上迟早死了这条心吧。小叔石阔骁勇无畏,五日前已战死沙场了。这笔账,阿闵必定会寻那胡人算上一算。”
堂内哗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三百六十章逼宫(中)
满堂哗然
满堂愕然。
长亭靠在椅子上,头向后轻仰,心头竟有如释重负之感。总算说出来了,该来的始终都要来,来了之后便可以不再惶惶不可终日。
长亭眼见着庾皇后手紧紧攥成一团,留得长长的指甲眼睁睁地被掐进了肉里,也眼见着石猛的身形抖了一抖,全靠着浑身上下的一股劲将自个儿撑住了,还眼见着这整个看台陡然陷入沸腾,紧接着又变成了无尽的沉默。
若是此话从石闵口中说出,或许他们是不信的,因为石闵并不值得信赖。而崔氏不一样,崔氏此言一出,众人不得不信,这是拿崔家几百年的声望做的赌注,没有人认为崔家会输。长亭手中攥着当时战场上的那位卫兵临终遗言,当然明白崔氏所言非虚。
当然也清楚,如今之形势半点不由人。
“你说什么?”庾皇后看向崔氏,“你说老二战死在冀州了?你如何得知?五日前的消息,为何如今才告诉君上和本宫!”庾皇后严辞厉声,怒目而视,“若此言属实,你崔氏犯的是欺上瞒下的死罪。若此言有假,你崔氏犯的就是假传军令的死罪!来人啊!把崔氏给本宫押下去!”
庾皇后背对长亭,猛然一拂袖,疾风云衫霓裳来得端的是气势汹汹。
庾皇后是个人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今日谁敢动我!”崔氏抬头昂首,抬起下颌环视四周,“军令前日送达王府,我瞒下不报四处求证只会不做那欺君罔上之人,我全心为君上与皇后,为这大好河山思量考虑,我何错之有!石阔已死,君上膝下成年的皇子只有阿闵,君上百年之后,阿闵乃嫡长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我是石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求娶进门的长媳,阿闵继承大统,我便是这天下苍生的崔皇后!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崔氏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将正靠拢的内宫禁卫镇在原地。
是啊...如果老二死了...那石闵继位岂不是毫无悬念?
如果石闵注定上位,那何必不在当初需要站位的时候就顺水推舟卖他个好呢?
在场之人大抵多半心里有过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
庾皇后是个人物,崔氏未必就差她一着。
崔氏此言一出,无人敢上前一步,满堂噤声,无人敢发出声响,每个人皆屏气凝神,胆大的跃跃欲试希冀趁乱从这锅汤里分上一瓢羹,胆小的恨不得自己压根就没接过今日的帖子,压根就没在这处出现过,这样大一个内堂,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瞬时陷入了僵局。
“哐当”一声,茶盏被砸向地面,奈何地面铺着厚厚的绒毯垫子,茶盏边沿顺着轨迹转,茶渍和残水流了一地,湿答答的一滩,彻底毁了这一块昂贵的绒毯垫。
众人都看向长亭,看到长亭发怒一挥广袖将茶盏拂落在地,茶水泼了一地后,便眼见着这位昔日的县主,今日的蒙夫人丝毫不在乎绒毯上的那一大滩水渍,手扶住身旁丫鬟的手缓缓起身,绣鞋稳稳地踏在水渍上,不避不让,几步走到了崔氏跟前,二人均沉默半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忽而,见陆长亭一个扬手“啪”的一声狠狠打在了崔氏的脸上!
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崔氏许是没想到长亭竟会什么也不说突然动手!崔氏目瞪口呆!长亭这一巴掌是用了劲儿打的,没一会儿崔氏的脸就红了一道,长亭心里只觉得痛快,这一巴掌,长亭很早就想打了,从她知道当初是崔氏将小长宁推下马车后,长亭就很想甩她一巴掌。
如今且不管后事如何,且不论生死如何,这一巴掌必须得甩出去。
否则她陆长亭,不痛快。
堂内陡起缓风,吹得纱帐条幔四下飘散,长亭云鬓高髻,与崔氏两人对六目而立,高抬螓首,轻笑一声,“你崔氏不过崔家旁支的女儿,父母皆无出众卓越之辈,嫡系族谱上有没有你的名字都还要另说,你就算你真的有命当了崔皇后,你也没有在我面前狂妄的资格。”
这巴掌,长亭是用了力的,不一会儿掌心发疼,长亭语速极快,昂首高声道,“君上和庾皇后救过我与长宁,且与陆家一贯交好,我自然敬重。你崔家如今连士族的脸面也不要了,前有推长宁下马嫁祸于石家,后有弑兄逼宫一事,陆家与崔家百年交好,你是为不义。弑兄逼父,你是为不忠!究竟是你不忠不义,还是崔家不忠不义,此事无人可知!只是崔家百年兴盛,岂会犯下永受世人诟病之祸端!定是你崔氏妖言惑众,兴风作浪,扰得国难泰,民难安,家难兴!”
内门外,兵士越聚越齐,隐隐有成军之势!
长亭手蜷在袖中,心中空落落的,一点底都没有,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的冬夜,贼人就在门外一点一点地撬锁,点着篝火口中蹦出污言秽语,她不知道底牌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她还能依仗什么。
可是明明现在她有丈夫,有哥哥,为什么还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死蒙拓!
等他回来,她要还活着,看她不挠花他那张老脸!
长亭再横崔氏一眼,她在激怒崔氏,人只有在盛怒的情况下才会丧失理智,特别是女人,愤怒与嫉妒会瞬间蒙蔽一个女人的眼睛,长亭神情倨傲,轻哼一声,“用老子的兵马杀同胞兄弟再恬不知耻地逼宫,士族原就有一句话,宁娶嫡支庶女,不娶旁支嫡女,这原是没错。眼界便只有这样短,心肠便只有这样黑,如今你在我跟前大放厥词时,可有想过当初你连崔家的席面都上不了!”
“够了!”
崔氏一直都很能忍,真的,她什么都能忍。
无论是家中长辈的疏略,还是亲眷的不在意,还是姐姐妹妹有意无意地轻视,她忍了!她命不好,托生到一个次子家里头,她忍了!她不好看,不出众,不受人瞩目,她也忍了!连叫她嫁给石闵这样一个无担当无智谋无家世的男人,她也忍了!她什么都忍了!
可她现在凭什么还要忍?
这天下都即将是她的了,她凭什么还要忍?
崔家已经厌倦清贵避世的生活了,可崔家不是陆家和谢家,崔家数百年来偏安一隅,在建康没有如此强劲的实力,也没有如陆家一般的兵力,所以才会在石家上门求娶的时候一口应允,她只是一颗旗子,一颗给崔家垫脚的棋子罢了,待石闵上位,便是崔家当朝弄权的时候,而她只能躲在甘泉宫当她那食不知味的崔皇后!
崔氏攥紧拳头,面目上终于出现情绪,“够了!口舌之争有何意义!内门外现有兵士三千,城中张黎手下的巡城营卫司被牢牢控制住了,我知道你陆长亭给那胡奴递了信,可有何用?城外还有三万将士镇守,就算蒙拓和陆长英都带兵来了,你觉得你们能活着看到他们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是崔氏的所有底牌了吗?
长亭胸口发凉,她不清楚陆长英和蒙拓手里还有多少兵马,石家手中的兵马极其分散,冀州也有,邕州也有,幽州也有,分给建康的当然占了大头,可这样分来分去到底还有多少在建康?
长亭脸色发白,同样的堂中诸人脸色也发白。政客的手里都沾着鲜血,所有变革与朝代替换都是带着血腥味的,可他们可不可以不要成为祭品?
戏台上的戏子们并不知道高台上的对峙,仍旧唱得很热闹。
石猛踱步至高台中央,背对众人,身形高大,虽鬓间已有白发,面有怅然,可仍旧端的是一股气势在,石猛抚掌大笑,”老大文韬武略无一精通,老子当真没想到竟然给他娶了一位巾帼。“石猛原是笑的,大掌一拍,长亭却在其脸上找见了些许悲凉,”这本是石某家事,今日将各位牵扯其中,石某问心有愧。我石某向来一口唾沫一颗钉,我给大家伙一个保证,今日老子他娘的就算交代在这儿了,各位也能走出这内城!“
石猛不会妥协!
石闵高声道,”父亲!你何必呢!“
”老子没有你这个儿子!“石猛朗声唤道,背挺得笔直,“来人!谁将这逆子叛贼拿住,寡人赏他千户侯!”
“今日谁敢上前一步,本宫日后便剐了他全家!”崔氏声音发尖,“父亲,你不要执迷不悟了!我与阿闵并不想要您与母亲性命!父亲,您见识广,自然知道许多大好的河山都葬送在内斗上了!疆土内有符稽虎视眈眈,外有胡奴趁虚而入...”
“娘们给老子闭嘴!“石猛转过身来,打断崔氏后话,目光阴桀,“他娘的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没死在外人的刀下,死在自己儿子刀下,真他妈讽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闵还想再开口,被崔氏拦下,崔氏眼神一横,身后婢女手持烟筒点燃,高台外飘出一缕狼烟。
崔氏目光环视一圈,笑了笑,语声温和,”方才我也说了,内城里外都围了将士。在座各位也都是我朝的肱骨良臣,阿闵继位后还指望各位多加辅佐,今日之变纯属无奈之举,还望各位海涵。“崔氏眼神落在王太夫人身上,”在座各位武将居多,可论哪个英勇神往的男人家中也有老母良妻幼女,君上能保你们活着走出去,我一介女流之辈,无德无能,只能保你们家中的老母幼女能活得安安稳稳。”
此话一出,内堂中突起波澜!
王太夫人面色凝重,石宣泪水涟涟,靠在长亭身边揪住长亭衣角,低声啜泣,长亭环抱住石宣,平静地看着崔氏,脑子里转得飞快,她确信蒙拓和陆长英接到信后便会快马加鞭往回赶,但她不知道时间够不够。蒙拓与陆长英手下的人马只比三万多,不比三万少,可两方一旦交战,纵然是三万对五万,也不过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就算突出重围赶到建康也将是一场鏖战。
甚至,她可以肯定,在城外拦截蒙拓与陆长英的,必定是崔家的精兵。
现在要拖的是时间。
拖到蒙拓与陆长英回来就行了。
只要他们回来,张黎就能动了,张黎一动,战事便明朗了。
面圣身上是不许带刀的,故而无论是禁卫还是先前与石猛一同前来的大臣身上都没有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