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第三百六十章逼宫(中)
满堂哗然
满堂愕然。
长亭靠在椅子上,头向后轻仰,心头竟有如释重负之感。总算说出来了,该来的始终都要来,来了之后便可以不再惶惶不可终日。
长亭眼见着庾皇后手紧紧攥成一团,留得长长的指甲眼睁睁地被掐进了肉里,也眼见着石猛的身形抖了一抖,全靠着浑身上下的一股劲将自个儿撑住了,还眼见着这整个看台陡然陷入沸腾,紧接着又变成了无尽的沉默。
若是此话从石闵口中说出,或许他们是不信的,因为石闵并不值得信赖。而崔氏不一样,崔氏此言一出,众人不得不信,这是拿崔家几百年的声望做的赌注,没有人认为崔家会输。长亭手中攥着当时战场上的那位卫兵临终遗言,当然明白崔氏所言非虚。
当然也清楚,如今之形势半点不由人。
“你说什么?”庾皇后看向崔氏,“你说老二战死在冀州了?你如何得知?五日前的消息,为何如今才告诉君上和本宫!”庾皇后严辞厉声,怒目而视,“若此言属实,你崔氏犯的是欺上瞒下的死罪。若此言有假,你崔氏犯的就是假传军令的死罪!来人啊!把崔氏给本宫押下去!”
庾皇后背对长亭,猛然一拂袖,疾风云衫霓裳来得端的是气势汹汹。
庾皇后是个人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今日谁敢动我!”崔氏抬头昂首,抬起下颌环视四周,“军令前日送达王府,我瞒下不报四处求证只会不做那欺君罔上之人,我全心为君上与皇后,为这大好河山思量考虑,我何错之有!石阔已死,君上膝下成年的皇子只有阿闵,君上百年之后,阿闵乃嫡长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我是石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求娶进门的长媳,阿闵继承大统,我便是这天下苍生的崔皇后!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崔氏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将正靠拢的内宫禁卫镇在原地。
是啊...如果老二死了...那石闵继位岂不是毫无悬念?
如果石闵注定上位,那何必不在当初需要站位的时候就顺水推舟卖他个好呢?
在场之人大抵多半心里有过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
庾皇后是个人物,崔氏未必就差她一着。
崔氏此言一出,无人敢上前一步,满堂噤声,无人敢发出声响,每个人皆屏气凝神,胆大的跃跃欲试希冀趁乱从这锅汤里分上一瓢羹,胆小的恨不得自己压根就没接过今日的帖子,压根就没在这处出现过,这样大一个内堂,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瞬时陷入了僵局。
“哐当”一声,茶盏被砸向地面,奈何地面铺着厚厚的绒毯垫子,茶盏边沿顺着轨迹转,茶渍和残水流了一地,湿答答的一滩,彻底毁了这一块昂贵的绒毯垫。
众人都看向长亭,看到长亭发怒一挥广袖将茶盏拂落在地,茶水泼了一地后,便眼见着这位昔日的县主,今日的蒙夫人丝毫不在乎绒毯上的那一大滩水渍,手扶住身旁丫鬟的手缓缓起身,绣鞋稳稳地踏在水渍上,不避不让,几步走到了崔氏跟前,二人均沉默半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忽而,见陆长亭一个扬手“啪”的一声狠狠打在了崔氏的脸上!
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崔氏许是没想到长亭竟会什么也不说突然动手!崔氏目瞪口呆!长亭这一巴掌是用了劲儿打的,没一会儿崔氏的脸就红了一道,长亭心里只觉得痛快,这一巴掌,长亭很早就想打了,从她知道当初是崔氏将小长宁推下马车后,长亭就很想甩她一巴掌。
如今且不管后事如何,且不论生死如何,这一巴掌必须得甩出去。
否则她陆长亭,不痛快。
堂内陡起缓风,吹得纱帐条幔四下飘散,长亭云鬓高髻,与崔氏两人对六目而立,高抬螓首,轻笑一声,“你崔氏不过崔家旁支的女儿,父母皆无出众卓越之辈,嫡系族谱上有没有你的名字都还要另说,你就算你真的有命当了崔皇后,你也没有在我面前狂妄的资格。”
这巴掌,长亭是用了力的,不一会儿掌心发疼,长亭语速极快,昂首高声道,“君上和庾皇后救过我与长宁,且与陆家一贯交好,我自然敬重。你崔家如今连士族的脸面也不要了,前有推长宁下马嫁祸于石家,后有弑兄逼宫一事,陆家与崔家百年交好,你是为不义。弑兄逼父,你是为不忠!究竟是你不忠不义,还是崔家不忠不义,此事无人可知!只是崔家百年兴盛,岂会犯下永受世人诟病之祸端!定是你崔氏妖言惑众,兴风作浪,扰得国难泰,民难安,家难兴!”
内门外,兵士越聚越齐,隐隐有成军之势!
长亭手蜷在袖中,心中空落落的,一点底都没有,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的冬夜,贼人就在门外一点一点地撬锁,点着篝火口中蹦出污言秽语,她不知道底牌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她还能依仗什么。
可是明明现在她有丈夫,有哥哥,为什么还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死蒙拓!
等他回来,她要还活着,看她不挠花他那张老脸!
长亭再横崔氏一眼,她在激怒崔氏,人只有在盛怒的情况下才会丧失理智,特别是女人,愤怒与嫉妒会瞬间蒙蔽一个女人的眼睛,长亭神情倨傲,轻哼一声,“用老子的兵马杀同胞兄弟再恬不知耻地逼宫,士族原就有一句话,宁娶嫡支庶女,不娶旁支嫡女,这原是没错。眼界便只有这样短,心肠便只有这样黑,如今你在我跟前大放厥词时,可有想过当初你连崔家的席面都上不了!”
“够了!”
崔氏一直都很能忍,真的,她什么都能忍。
无论是家中长辈的疏略,还是亲眷的不在意,还是姐姐妹妹有意无意地轻视,她忍了!她命不好,托生到一个次子家里头,她忍了!她不好看,不出众,不受人瞩目,她也忍了!连叫她嫁给石闵这样一个无担当无智谋无家世的男人,她也忍了!她什么都忍了!
可她现在凭什么还要忍?
这天下都即将是她的了,她凭什么还要忍?
崔家已经厌倦清贵避世的生活了,可崔家不是陆家和谢家,崔家数百年来偏安一隅,在建康没有如此强劲的实力,也没有如陆家一般的兵力,所以才会在石家上门求娶的时候一口应允,她只是一颗旗子,一颗给崔家垫脚的棋子罢了,待石闵上位,便是崔家当朝弄权的时候,而她只能躲在甘泉宫当她那食不知味的崔皇后!
崔氏攥紧拳头,面目上终于出现情绪,“够了!口舌之争有何意义!内门外现有兵士三千,城中张黎手下的巡城营卫司被牢牢控制住了,我知道你陆长亭给那胡奴递了信,可有何用?城外还有三万将士镇守,就算蒙拓和陆长英都带兵来了,你觉得你们能活着看到他们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是崔氏的所有底牌了吗?
长亭胸口发凉,她不清楚陆长英和蒙拓手里还有多少兵马,石家手中的兵马极其分散,冀州也有,邕州也有,幽州也有,分给建康的当然占了大头,可这样分来分去到底还有多少在建康?
长亭脸色发白,同样的堂中诸人脸色也发白。政客的手里都沾着鲜血,所有变革与朝代替换都是带着血腥味的,可他们可不可以不要成为祭品?
戏台上的戏子们并不知道高台上的对峙,仍旧唱得很热闹。
石猛踱步至高台中央,背对众人,身形高大,虽鬓间已有白发,面有怅然,可仍旧端的是一股气势在,石猛抚掌大笑,”老大文韬武略无一精通,老子当真没想到竟然给他娶了一位巾帼。“石猛原是笑的,大掌一拍,长亭却在其脸上找见了些许悲凉,”这本是石某家事,今日将各位牵扯其中,石某问心有愧。我石某向来一口唾沫一颗钉,我给大家伙一个保证,今日老子他娘的就算交代在这儿了,各位也能走出这内城!“
石猛不会妥协!
石闵高声道,”父亲!你何必呢!“
”老子没有你这个儿子!“石猛朗声唤道,背挺得笔直,“来人!谁将这逆子叛贼拿住,寡人赏他千户侯!”
“今日谁敢上前一步,本宫日后便剐了他全家!”崔氏声音发尖,“父亲,你不要执迷不悟了!我与阿闵并不想要您与母亲性命!父亲,您见识广,自然知道许多大好的河山都葬送在内斗上了!疆土内有符稽虎视眈眈,外有胡奴趁虚而入...”
“娘们给老子闭嘴!“石猛转过身来,打断崔氏后话,目光阴桀,“他娘的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没死在外人的刀下,死在自己儿子刀下,真他妈讽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闵还想再开口,被崔氏拦下,崔氏眼神一横,身后婢女手持烟筒点燃,高台外飘出一缕狼烟。
崔氏目光环视一圈,笑了笑,语声温和,”方才我也说了,内城里外都围了将士。在座各位也都是我朝的肱骨良臣,阿闵继位后还指望各位多加辅佐,今日之变纯属无奈之举,还望各位海涵。“崔氏眼神落在王太夫人身上,”在座各位武将居多,可论哪个英勇神往的男人家中也有老母良妻幼女,君上能保你们活着走出去,我一介女流之辈,无德无能,只能保你们家中的老母幼女能活得安安稳稳。”
此话一出,内堂中突起波澜!
王太夫人面色凝重,石宣泪水涟涟,靠在长亭身边揪住长亭衣角,低声啜泣,长亭环抱住石宣,平静地看着崔氏,脑子里转得飞快,她确信蒙拓和陆长英接到信后便会快马加鞭往回赶,但她不知道时间够不够。蒙拓与陆长英手下的人马只比三万多,不比三万少,可两方一旦交战,纵然是三万对五万,也不过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就算突出重围赶到建康也将是一场鏖战。
甚至,她可以肯定,在城外拦截蒙拓与陆长英的,必定是崔家的精兵。
现在要拖的是时间。
拖到蒙拓与陆长英回来就行了。
只要他们回来,张黎就能动了,张黎一动,战事便明朗了。
面圣身上是不许带刀的,故而无论是禁卫还是先前与石猛一同前来的大臣身上都没有兵器。
高台中有几个精壮的男子,原本打的主意是就算身上无刀,拳脚功夫至少也能撑住些许局面。崔氏此话一出,反倒叫那几位男子束手无策了,若是家眷都在掌控之中,他们就算在这高台上赢了,孤零零地回去又他妈有个屁用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内城门已打开,”嘎吱“的声响叫人心慌。
崔氏很满意这个局面,笑了笑,侧手在耳拍了两下,当即就有五个兵士带刀埋头跑上高台将高台上的禁卫都绑了,崔氏看了看,纤纤素手遥指长亭,”把她也捆了。“兵士面面相觑,庾皇后挡在长亭身前,还没从石阔身死的消息中缓过神来,眼眶发红,”你当真以为陆长英和蒙拓不会回来吗?“
崔氏轻声笑道,抿唇笑言显得极为雅致,“我不希望他们回来,但若是他们回来了,捆了她,我也不至于走到绝地。”
庾皇后身形在抖,那兵士离长亭越来越近,石宣靠在长亭怀里放声大哭。台下已经有血腥味传上来了,石闵收服的内城禁卫军与效忠于皇帝一人的禁军终于拔刀相向了。新鲜的热腾腾的血腥味淌在冬日凛冽的空气中,戏台子上被兵士占领了,唱戏的戏子倒在浓墨重彩里,血流了满地,内宫禁军尚在负隅顽抗,台下喊打喊杀的声音愈发清晰,纵然庾皇后在长亭跟前挡得严严实实的,那兵士的手仍旧准确无误地攥住了长亭的手臂,长亭将石宣推到了庾皇后怀里,手缩在袖中将蒙拓送她的那只匕首一把拔开,若事情当真走到了那一步,那也决不能拖他们后腿。
天下不能落到石闵这个蠢货手里,也不能落到崔氏这个妇道人家手里。
外寇未驱,尚未国泰民安。
她不能成为蒙拓和陆长英的累赘。
兵士攥住长亭的胳膊,没敢用力,只轻声说了句,“劳驾蒙夫人别挣扎。”长亭回望其一眼,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见其重盔加身,是内城禁卫军的打扮,盔甲是深灰色的,上有红锈,这套盔甲不新了,说明这也并非新兵。
长亭笑了笑,“内城禁卫军是从各军千挑万选出来的,自古以来都是君上的心腹,君上将你们放在自己身边,不是为了捅自己一刀的。”
那兵士也笑,”人各有志,实在正常。“兵士谄媚地冲崔氏拍马,“更何况,微臣效忠的不也是君上吗?还是天命所归的君上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番话说得崔氏无甚反应,倒是石闵很高兴,大手一挥,“会说话,赏你个侯爵做!”
兵士当即奴颜媚骨连声谢恩。
这个兵士的丑态,便是如今整个建康的丑态。
长亭仰头闭眼,这幅模样真他妈难看啊。
高台之下仍在酣战,石猛脸绷得很紧,石闵踱步到石猛跟前,缓缓蹲下,轻道,”父亲,你也看到了,你一早就将内城禁卫军交给我了,你看,我用得多好啊。你从小就喜欢我,我是你的长子,也是你最喜欢的儿子,既然迟早都要将这江山交到我手里,又何必拖来拖去拖成仇...”
石闵话还未完,石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石闵的衣襟,几个健步便将石闵逼到了高台栏杆旁,石闵一半的身体悬空在外,一半的身体在栏杆里,石猛眼中含泪,怒声低吼,“老子要给石阔偿命!”
当下便揪着石闵的衣襟往外抵,事发突然,堂内禁卫军根本无法反应,石闵头朝下,手舞足蹈,一直挣扎,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手脚四下乱舞,到底年轻力壮,石闵情急之下将石猛兀地推开,石猛脚下无力,几个踉跄后被绊倒在地,崔氏惊魂未定,高声唤道,“来人,君上癫了!把君上押住!”
三两人簇拥上前,三人六手把石猛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石猛双手撑地,手背青筋暴起,脸色涨红。石宣被庾皇后抱在怀中嚎啕大哭,王太夫人高声哭喊,“阿闵,他是你爹!他是你爹啊!”
石闵手撑栏杆气喘吁吁站起身来,许是怒极,反手便给了身旁禁卫一个巴掌,“眼瞎耳聋!”石闵手将衣襟口扯松一些,高喊道,”他是我爹?他想把我推下去啊!“石闵向后退一步,怒极,”把君上给我扣住了!给我扣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三两禁卫将石猛一把拖起,扣在椅背上,石猛满面通红,脑门青筋突起,纵然发力挣开,仍旧无济于事!
最恨英雄迟暮!
石猛出身莽夫,凭一己之力打下这半壁江山,纵横沙场半辈子,临到老了如何能受尽那毛头小子这般屈辱!
长亭陡然眼中含泪,手紧紧攥住匕首,匕首是开了刃了,掌心早被割破,血一缕一缕向手腕处流,长亭力道颇大,蓄力甩开了那有着恶心谄媚脸嘴禁卫的手,牢牢抓紧匕首,刃尖对准自己的喉咙,迅速后退,后背靠在墙上,高声道,”你不会想看到我死的,若我死了,你如何能劝蒙拓与哥哥收兵回营!“
崔氏一惊,”去!把她匕首卸下!“
长亭满面眼泪,今日之乱如同当日旧景重现,石猛心机盘算另当别论,那几年,长亭在石家过的安稳日子,石家人给她撑的伞,为她挡的风,她永生难忘。长亭冲石猛咧嘴一笑,“在乱世当中,我如浮萍,我的尊严是伯父给的。如今,我投桃报李,决不能让您的尊严折在了尔等小人的膝下。”刃尖逼近喉头,长亭朝崔氏厉声道,“你放开君上!“
没有什么比尊严与信仰更重要。
这是世家子女受了一辈子的教导。
崔氏忘了,可她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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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刀刃步步紧逼,崔氏当下自乱阵脚,高声唤禁卫,“都是死人吗!一个女人都锢不住!快把匕首给本宫卸下来!”
禁卫进退两难,他们越走近,长亭手中的匕首就越向前送,刃尖挑破皮肉,掌心被刀刃划破而流出的血液顺着手腕蜿蜒向下,匕首寒光凛冽叫禁卫与崔氏望而却步!
谁他妈都知道,若没有陆长亭当底牌,当真与蒙拓、陆长英针锋相对时,他们必输无疑!
长亭眼泪不停,簌簌向下落,心尖尖那个位置是算的,她当日亲眼见陆绰身亡雪地,如今又亲眼见石猛犹如困兽,当初篝火浮世中惺惺相惜的二人都被“背叛”二字伤得面目全非,岂不让人叹一句物是人非!长亭深吸一口气,不欲与那崔氏再多言多语,匕首直冲冲地向前一送,颈脖当即见血。崔氏一声惊呼,“放了君上!我们放了君上!”
禁卫如释重负,手上劲道一松,石猛身形紧跟着一颓,埋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只闻气喘吁吁中,他声音沙哑低沉,“你们敢这么办事,看来老二真的死了。”
石猛不是疑问句,他不需要任何答案。
石猛积威犹在,再无人扣押住他后,石闵不由自主向后退半步,似是陡然想起什么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作势挺直腰杆。
石猛手撑在膝盖上,手握成拳,手臂青筋暴起,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石猛一边哭一边笑,似有无力之感尽显颓唐,庾皇后神容恍惚,面颊有泪石宣见此形容靠在庾皇后身上哇哇大哭。长亭昂起颈脖,见石闵将石猛松开,手上的劲儿弱了弱,哪知身后那面露谄媚之意的将士身手敏捷,上前一把将长亭反扣住,整个人都将长亭的后背包住,彻底叫长亭动弹不得,他一把卸下匕首,似邀功般把长亭往前一推,“这下蒙夫人连动也不能动了!”
高台上这一巨变,让愈发多的禁卫闻风而至。纵在座诸君中有忠义者忿忿不平,可眼见重盔加身的禁卫越聚越多,也不得不握紧拳头垂眸不语。明哲保身有时并非贬义,纵然被长亭激出血性也须审时度势,力求一击即中。
石闵抬眼一扫,敷衍似摆摆手,眼神穿过高台远眺,忧心忡忡,“陆长英带了三万人来建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崔氏横过石闵一眼,挑唇一笑,语带讥讽,“前怕狼后怕虎,就算是他有三万人又怎样?纵算过了城外那道槛,他又有多少人富余着还能斗?城外那三万人我不要了,拖也要拖死陆长英和蒙拓。”
长亭颈脖上一直有血向外冒,疼倒不疼,或是已经疼麻木了,长亭一声未吭。
那三万人不要了...拖也要拖死蒙拓和陆长英...
而他们,石猛、庾皇后、她、王太夫人等等等等,这些聚集在王朝最中心的人就在这高台之上等待着陆长英与蒙拓的到来,如果他们在到这儿之前,身首异处,那么她便活不成。如果他们突破重围带着兵马来了,那么她尚能活着...不过活得苟延残喘罢了。
她这条命是在八年前捡的,陆纷死了,小长宁也安顿妥当了,王家厚道必定会善待玉娘,她已经对得起当年死在雪地中的陆家那几百条人命了,她对得起符氏了。长亭大舒一口气,轻轻阖眼,心绪很平静,非常平静。
高台之下的死伤似乎都与他们无关,嘶吼与垂死呐喊都与他们无关,天色渐暗,暗灰的云和天际线一点一点向西推去,天越发凉了,伴随着天凉,雪没停更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鹅毛大雪唰唰落下,遥观城南方向明火上窜,火势颇大,从高台看去能清晰看见那处如一团火球在雪中翻滚。崔氏神情凉薄地扫过一眼后,转头浅笑,“今儿就委屈大家伙了,连着中饭和晚饭都没吃成,大家伙也别心慌,吃不了这两顿饭,可若往后顿顿饭都能吃得着,也是大家的福气呢。“
崔氏正说着话,陡然内宫外人声喧哗,喊打喊杀声音愈渐明晰,崔氏神色自若,她当然成竹在胸,她蛰伏近十年,在崔家时便处处步步为营,到了石家更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今日这一天,她扬眉吐气,仿佛把胸口中憋了十几年的闷气全部一口气吐了出来,她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崔氏看了眼因被禁卫紧紧箍住两个时辰而无精打采的长亭,不由挺起胸膛,话语云淡风轻,其中欢快之意却清晰可闻,”打仗原是这样啊,这里放火,那里死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长亭被那禁卫反手箍住,抬眼斜睨崔氏一道,冷蔑挑唇一道,吞咽下口腔中的血腥气,嘲讽吐出两个字,“蠢货。”
崔氏想起将才长亭甩她的一巴掌,几步上前去,扬起巴掌就要落下,哪知手抬到一半被人在空中拦住,崔氏扭头看是石闵,大为光火,石闵将她一把甩下,硬邦邦丢下一句话,“不要节外生枝!”
崔氏正欲开口,却听闻禁卫“噔噔噔”爬上高台,语声极为慌张,“他们...他们来了!”
长亭目光一亮,猛然抬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就算是速战速决,蒙拓和陆长英攻入建康城也要临近午夜了,而如今天尚未完全落下黑幕!怎会如此之快!
这显然也出乎了崔氏的预估,石闵登时慌了,当下随手抓起禁卫手中的大刀在栏杆前来回踱步,石闵高声道,“怎么可能!城外那三万人不是一早便铺围好了的吗!至少也还应当再拖一个时辰啊!”
比起石闵,崔氏更不懂行军布阵的效率与时间,可她也直觉他们来早了,来得太早了!这要么是他们轻而易举地攻下了那三万兵士,要么是他们在建康城中安插的有后招!前者不可能,行动之前崔家上上下下将陆长英和蒙拓手下的人马都清理梳理了个遍,最后才确定下既能保证陆长英能活着进内城,又能保证他们麾下兵士所剩无几的三万兵马的数量!后者更不可能!在一个月前,崔家放在建康的幕僚就将建康城内的势力做了一个大换血,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就外调冀州,建康城内剩下来的要不是跟了石闵很久的禁卫,要不就是绝对臣服的兵马司,就算张黎手下握着巡城营卫司,那又怎么样?
血洗了便是!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出现变化!
石闵再愚钝,在沙场上浸染这么多年,当下就问到了点子上,“蒙拓带了多少人!”
“报!”
石闵话刚落地,另有兵士上气不接下气地扑到高台阶梯上,来不及起身,神色惊惶,”他们...他们攻到内城了!乌压压的一片人!乌压压的!“
兵士说话语无伦次,可在座众人仍旧听出了峰回路转,石闵提高声量,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到底有多少人!五千人?一万人!?“
兵士脸都吓白了,哆哆嗦嗦地抖,声音发颤,“数不清!没数清!乌压压的一片!”兵士皱眉,面露惶恐,“而且那些人身上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身上连一点儿血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好像...”兵士在寻找准确的措辞,“就好像是从天上飞过来的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够了!”崔氏怒不可遏,“妖言惑众!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当即有两个禁卫将那兵士拖了下去,外面战鼓声喧杂起来,天色暗沉从之前的深灰色逐渐变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长亭被身后那禁卫箍得更紧了,分毫动弹不得,长亭尚且对此一头雾水,更别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崔氏与石闵了。
好戏,马上要到她出场了。
长亭直觉闭上了眼睛,果不其然,崔氏慌不择路高声发出指令,“把蒙夫人押到栏杆那去!”长亭身后那个禁卫下重手,朗声应了个是,押着长亭便向那处走,这是将才石猛企图将石闵抛下去的地方,宫中为方便权贵看戏,台子修得很高,七八米的样子,下头就是硬邦邦的地面,人若是一头栽下去,死也容易,半死不活更容易。
长亭低头向下看,地面的人变得很小了,密密麻麻的铺在地上,让人瘆得慌,戏台子上死的那几个戏子早就被前赴后继的兵士的尸体挡住,尸体在台上重了几层,血被天气冻结成了冰,每个死人的脸都苍白极了,有的死不瞑目,有的血肉模糊,长亭眼神淡漠,转过头去,极为冷静地向崔氏说,“你能让我先洗个脸吗?这个样子太难看了,哥哥和蒙拓看了会受不了。“
长亭脸上、脖子上、手上全是血,血水被风吹干了变成了血痕,头发被血痕黏在面颊上,身形狼狈。
崔氏挑眉看长亭,长亭抿唇一笑,“干干净净地见人,是我从小受的教导。我相信,就算崔家再不重视你,这个道理你也应该是学过的。”
崔氏怒上眉梢,却轻颔首算是准了,崔氏身后的丫鬟手脚利索,打了盆热水来,三下两下帮长亭脸擦干净了,长亭昂起脖子迎北风小心翼翼地踩在栏杆前,那禁卫怕她逃脱时时刻刻就守在她身后,她在等他们来,她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如今最大的变数,是她。
蒙拓和陆长英的个性,她了解。
她站在高台上,若有不慎,坠落下去便是头破血流,万劫不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们不会让她冒这个险,所以崔氏提出的所有要求,他们都会竭力满足以求保住她的性命。
她固然想活下去,可是如果崔氏狠一点,让陆长英令他麾下的兵士全部自决于此呢?如果让蒙拓自刎呢?如果让陆长英孤身留下来换她平安呢?他们是照做还是不照做?用几万人的命换她一个人的命,用蒙拓的命换她的命,用陆长英的命换她的命!她都做不到!
长亭含笑闭眼,未等多久,便听下方传来马蹄踢踏之声,长亭轻轻睁眼,当即红了眼眶。
风雪之中,蒙拓与陆长英一左一右立于马上,皆重盔加身,蒙拓身背红缨长枪,隔得太远,长亭看不见他的神色,下方传音筒传来声响,“把蒙夫人放下,便饶你崔氏一家不死!”
崔氏手持传音筒,声音尖利,“如今应当先谈蒙夫人的生死,再谈崔家下场吧!蒙拓,只要禁卫手一松,你夫人便会直接从你眼皮子底下掉下去,掉得个头破血流!你若不信,尽可以看一看!”
“你有什么条件?”
这是蒙拓的声音,长亭眼中含泪,笑着看着下方,北风狂妄将她裙裾高高吹起,风像刀子一般在脸上使劲拉扯,叫人生疼。
崔氏高声,“我没什么条件!你和陆长英身后的人马全部以叛国罪扣押,将武器与马屁留下自断右手!若是不从便自刎谢罪!这建康城本就是人命堆砌起来的!也不差这几万人了!我给你半株香的时间考虑!时间一到,香灰一掉,你夫人也会跟着掉下去!若运气好,摔断一条腿罢!若运气不好,便是一条命!”
果不其然!
这是最稳妥的做法,崔氏当然会选!蒙拓只要答应,身后的兵士便有反的可能。若是蒙拓不应,长亭在高台上摇摇欲坠,风雨飘摇。蒙拓瞳仁紧缩,右手紧攥红缨枪,面露杀机。陆长英将蒙拓一把按下,轻声道,“你的枪,不会有阿娇落下来的速度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崔氏话音刚落,便有人奉上香盏,风疾香燃得飞快,长亭站在栏杆外,脚下只有三寸空地,一脚踏空便是死生未卜,长亭的长裾在风雪中高高吹起又低低落下,长亭余光瞟向香盏,香还剩手指节长短,崔氏高声叫嚷,“马上要到了!蒙大人快做决定吧!”
长亭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辈子,她一直在努力地活下去,为了不辜负当初为了救她死的那些人。她可以拍着胸脯说她没有辜负过,她努力地活了下来。尚且未曾国泰民安,国不国矣,家不家也,难民从北边迁徙到南边,再从南边迁徙到北边,他们路上求食,夜里求宿,横尸遍野,易子为食,这是她亲眼所见。她出身陆家,而她的父亲最大的愿望便是国泰民安!
她姓陆啊!
活下去很重要,可死也很重要!
如今这片疆土上并不缺她一个娇养的士族小姐,可这片疆土缺守护者,真正的守护者,缺真正做事的人们,缺改变如今僵局的人们,她不可能成为这些人,那么为什么要选择这些人来为她陪葬?
她姓陆啊!
这个姓氏赋予她无尽尊荣的同时,也带给她了一生都逃不掉的使命感!她姓陆啊!
她的父亲叫,陆绰!
风过,香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崔氏满眼赤红,蒙拓下方还未曾答话,可谁也不敢冒这个险!谁又敢先动!长亭紧握双拳,脚踩在边檐上,纵身闭眼向下一跃!台下有一声惊呼,“阿娇!”许是蒙拓的声音,又或是陆长英的声音,长亭眼泪终于落下。说时迟那时快,长亭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紧跟着那人死命将长亭向上一拉,那人却因力度过大而被抛下栏杆!
长亭赶紧睁眼,却见那人原是她身后那名形容谄媚的禁卫!
电光火石间,蒙拓红缨长枪猛然向上一甩,紧跟着便听人一剂闷哼。长亭与那禁卫在生死之间错肩而过,长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听那禁卫在她耳旁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我是平成人,我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