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那围巾很柔软、很温暖,我掛上脖子后简单绕了一圈。
季亭舟却皱起眉,「不是在欧洲念过书吗?怎么连围巾也不会围?」
「我以前都是这样围。」除了这种围巾打法容易松掉以外,都没问题啊。
季亭舟大概是真的看不下去了,「我帮你再重绑一次吧。」
我也看看季亭舟能玩出什么新潮花样,「好啊。」
季亭舟俯下身,很有教养地离我半个手臂之遥,把围巾拿下来后又重绑。
他绑得很仔细、很扎实、也确实很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翻一转就是漂亮的结。
带书卷气的手、适合弹钢琴的手、还染着淡淡墨水痕的手。
那双手的主人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想跟你一起去吃晚饭,可以吗?」
我看着季亭舟,他墨色的眼睛里,有很多阴影,也有很多分崩离析。
然后我听见自己说好。
季亭舟去开车了,我安静地站在一个不会漏雨的缝隙等他。
雨如丝线垂掛在我眼前,是澄净的透明。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忽然觉得好累,从心底最深处层层翻涌上的疲惫。
这么冷的天、这么可怕的地方,我做得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上车吧。」季亭舟撑着伞,站在我面前。
我回过神,跟着他走。
他绅士地替我撑伞、为我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
「想吃什么?」季亭舟握着方向盘,偏过头问我。
「可能吃点热的吧?今天那么冷。」我说完又自嘲地笑了,「也可能喝点酒。」
「你不是不喝酒吗?」
「可能要开始喝了。」
季亭舟笑了笑,神情里还是带着那样漫不经心的游刃有馀。
停红灯的时候,季亭舟打了通电话订位。
电话掛断后,我问,「订了什么餐厅啊?」
季亭舟卖了个关子,「希望你会喜欢的餐厅。」
结果是一间外观跟《深夜食堂》几乎一模一样的日式居酒屋。
季亭舟掀开暖廉,让我先进去。
里面灯光偏暗,也不是《深夜食堂》那样眾人围成一桌,而都是小方桌。
「最里面那一桌。」季亭舟带我到桌子上,然后把菜单递给我,「随便点。」
我有些无所适从,怎么会轮到我点菜?
在这种场合里,礼节上绝对是辈分比我高、年纪也比我大的季亭舟点菜。
季亭舟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们都是同一个餐桌礼仪教出来的人啊。
所以他说,「我今天找你吃个饭,就真的只是吃个饭而已,不用想太多。」
我寧可相信圣诞老人是我爷爷也不会相信这句话。
服务生走过来帮我们点餐。
季亭舟双手抱胸,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打算。
我谨慎地点了几道简单的菜,然后把菜单递给季亭舟。
季亭舟对着服务生流畅地讲了一串日文,我都不知道他会日文。
服务生走后,我悄声问季亭舟,「你在日本留过学啊?」
季亭舟也悄声回我,「我跟一隻绿色猫头鹰学了三百天日文也要告诉你吗?」
「季教授找我吃饭是为了帮绿色猫头鹰跟他的快乐小伙伴打广告吗?」
「你这指控就很严重了。」季亭舟慢条斯理地用面纸擦着餐具。
「嗯?」能严重得过院长办公室里的那些?
「我可是公务员啊,你这不就在指控我偷接商业活动吗?」
我讽刺,「季教授确实特别奉公守法。」
「你也别一口一个季教授,我已经下班了。」
「知道了,季教授。」
「你再喊我季教授,我就跟你讲康德。」
「康德不错啊,我有修过《纯粹理性批判三》。」
「没修一跟二?」
「没有,所以如果季教授要讲康德的话,可能可以从这边开始讲。」
季亭舟一脸被我打败的表情,笑话,我的社交能力岂容质疑!
接过服务生上的非酒精性饮料,季亭舟说,「讲点你念书时的事吧。」
「不好吧。」我念书的时候最少做的事就是念书。
「有什么不好的?」
「观感不好。」
「你犯过法啊?」
「那倒也没有,但我常常不去上课。」
「这有什么?把书打开来看一看不就懂了?去上课也不一定有用。」
「是这样吗?」
「反正我是。」季亭舟喝了口饮料,「所以说说你不上课的时候都做什么吧。」
其实也不做什么,「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找东西吃。」
这时服务生刚好把我点的玉子烧、酒蒸蛤蠣、扬出豆腐都送上桌。
季亭舟笑了起来,「你已经挑食到连淀粉都不吃了吗?」
「我不知道季教授要吃什么。」
「ieatfoodthatpeoplegenerallyeat。」
「这是duolingo上哪个语言的例句?」
「我在牛津学到的。」
「不好意思。」
「没事,吃吧。」
我望着季亭舟,半信半疑地动筷。
不过季亭舟确实没有要找我谈什么的意思,这让我非常困惑。
这不是南泽的作风。
但当我跟他一起吃饭聊天,把他当成季亭舟而非季教授的时候,就明白了。
其实,季亭舟很寂寞,非常、非常寂寞。
在他的戏謔和刻薄底下,其实都是压抑,而压抑的人,通常都只能寂寞。
季亭舟白天教书、晚上去夜店,看似荒唐不羈,却缺了生活的重量帮他定锚。
他不需要面对柴米油盐,却也不知道拿什么来填满间隙中的空白。
因为他没有任何有效的社会关係,在他的视角里,尽是需要尔虞我诈的对象。
他压抑、他空虚、他只是想找个人,坐下来,简简单单地一起吃顿饭。
不需要偽装、不需要算计、间聊着天气、菜色、求学时的趣事的那种吃顿饭。
那是生活,扎扎实实地、像个人一般、脚踩地面地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