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第十二章 当时断送、而今领略,总负多情(1 / 2)

云歌睁眼时,天已大亮,她不能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的确是大白天。

她以为这一觉顶多睡到半夜,没想到竟安安稳稳地直到天亮。不过,不管了!事已至此,只能随遇而安、见机行事了。

洗漱完,刚出院门,就看到周围侍卫来来往往、说说笑笑,她抓住一个询问原因,侍卫笑着回禀:“陛下要去围猎,许了百金的彩头。”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都这么高兴,彩头还是其次,若能借着围猎,得到刘询青睐,将来封侯拜将都有可能,不过……刘询还有心情围猎?

云歌道了声谢后,去找许平君。

刘奭也在皇后屋内,许平君正帮着他整理猎装。云歌见刘询要带儿子去,忐忑的心稍微安稳了几分,也许刘询还未发现令符丢失。

刘奭握着一把小弓,学着将军们走路的样子,在云歌面前走了几步,又做了个挽弓射雕的姿势。

刘奭的眉眼像许平君,显得文弱秀气,此时这么一打扮,突然间也有了几分刘询的英武,云歌笑拱着手说:“拜托大将军给在下打两只兔子回来。”

刘奭跺脚,“谁要打兔子?我要打老虎!”

许平君笑推他出门,“赶紧去找你父皇和师傅,就等你了。”看刘奭走了,却又不放心起来,追到门口叮嘱:“紧跟着你父皇和师傅,不许自个儿乱跑!”

刘奭重重地长叹口气,摇头晃脑地说:“女人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气笑着回了屋子,眉目舒畅,好似未央宫内积压的郁悒都已消散。

云歌说:“虎儿比在未央宫活泼许多。”

许平君点头,“看他这个样子,我也开心。”

“姐姐,陛下今天的心情如何?他有没有问起我?”

“很好呀!没有提过你,我只听到他和大臣们商量打猎的事情。”

“哦!”

“怎么了?你还在琢磨盗令符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救刘贺?”

“没!没!姐姐千万不要再提这事了。你吃早饭了吗?我起得太晚,还没吃过东西。”

许平君忙吩咐人去准备食物,又唠唠叨叨地数落云歌,云歌只能安静地笑听着。

两个人一块儿说着闲话,一块儿笑闹,一块儿用饭,好似又回到了旧日时光,无拘无束的少女时代。

中午时,两人一块儿去爬山,约定比一比,看谁先到山顶。云歌未让许平君,自然第一个到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站在山顶上,她望着粉妆玉琢的重重山岭,眉目间无限黯然,江山依旧,人物全非!

听到许平君叫她,忙打起精神,笑着回头。只看许平君内着一袭正红色绡凤锦衣,外穿雀金裘兜帽斗篷,姿态端庄,气度雍容,随着她盈盈步履,素白的天地都成了她华贵的底色。

她走到云歌身前,喘着气问:“你盯着我干吗?”

云歌微笑着看向远处,“我们都已不是原来的我们了。”

许平君笑搂住了她,“只要有些东西不会变就成!”

云歌倚在她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下山时已经很晚,围猎的人却还没回来。许平君担心起来,富裕劝道:“陛下又不是在骊山打猎,他们是带着人进入秦岭山脉,深山里才能打到大畜生。听说孝武皇帝年轻的时候,有时候一入山打猎,来回要一两个月。陛下这次虽没打算去那么远,不过两三天总是要的。”

自出了刘奭学“纣王”的事件后,许平君一直在勤读史书,知道富裕所说不虚。想着周围那么多人保护,又没有霍家的人捣鬼,自己的担心的确多余,可对儿子的牵挂却还是放不下。

“云歌,你晚上陪我一起睡,他们全走了,这里怪冷清的。”

云歌犹豫着说:“还有富裕他们呢!我晚上闹得很,怕吵着姐姐。”

许平君没好气地说:“让你过来就过来,哪里来的那么多借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只得搬过来,和她一起睡。

晚上,许平君睡梦中被云歌的咳嗽声吵醒,才明白了云歌的心思。她忙起来,帮云歌倒了杯水,“每日夜里都这样吗?”

云歌抱歉地说:“一会儿就好。这几日天寒地冻的,所以严重了些。”

“孟大哥没有……”

云歌蹙了蹙眉,许平君未敢再说下去。

云歌喝了几口水,又躺下睡了。

许平君见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满腹的话只能全放回去,一面左思右想着,一面经不住困意地迷糊了过去。

天刚麻麻亮,忽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许平君和云歌立即坐了起来,富裕在外面奏道:“陛下命人来传口谕‘命皇后、婕妤和温泉宫其他人等立回长安’。”

许平君一面穿衣一面问:“为什么?”

“不太清楚,来人言语含糊,好像是陛下要封山。”

“陛下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陛下取道别处,应该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霍成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皇后娘娘和孟夫人还睡着吗?本宫刚去看过孟夫人,听说她在这里……”

许平君恨恨地说:“这只乌鸦!刚安稳了两天,就又出来了。她一叫,准没好事!”

云歌整理好衣裙,笑挑起帘子,“娘娘起得可真早!”

霍成君笑走到云歌面前,挽住她的手,一副姐姐妹妹亲热的样子,声音却是阴森刺骨,“赶着给姐姐道喜呀!”

云歌笑问:“喜从何来?难不成娘娘得了绝症?”

霍成君的眼睛异样的明亮:“我?姐姐就休想了!肯定活得比姐姐长,比姐姐好!不过你的另外一个大仇人已经离世,姐姐高兴吗?”

云歌的手足顿凉,强笑着说:“听不懂你说什么。”

霍成君紧紧抓着她的手,如毒蛇缠腕,“妹妹得到消息,孟珏孟大人打猎时不慎跌落万丈悬崖,尸体遍寻不获,陛下悲痛万分,下旨封山寻尸。陛下现在匆匆赶回京城,就是准备治丧。”

许平君一把抓开了霍成君,指着门外,厉声说:“滚出去!”

霍成君大怒,恨盯着许平君,“你算什么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喝问:“我是皇后,本宫的话你都敢不听?你要本宫执行宫规吗?富裕,传掌刑宦官。”

富裕响亮地应道:“是!”

霍成君气得身子直抖,强吸了几口气,弯身行礼,“皇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错!”说完,立即退出了屋子。

许平君摇了摇面无血色的云歌,“她的鬼话哪里能当真?孟大哥怎么可能掉下悬崖?”

“他自己当然不会掉下去,但如果陛下逼他掉呢?”

许平君脸色煞白,厉声说:“不会!陛下绝不会现在就动孟大哥的,他还指望着孟大哥帮他保护虎儿。”

云歌喃喃说:“你说刘询‘现在不会动’?看来他早有杀孟珏的意思。”

许平君被自己的话吓得呆住,心底深处是不是早已经察觉到一切?只是从来不肯面对。

“陛下他……他……孟大哥一直小心谨慎,于虎儿有恩,陛下没有道理想杀他的,也许出了什么意外,大雪中山路难行,也许有猛兽……陛下不会,陛下不会……”

云歌的眼睛清亮透彻,一瞬间就将背后因由全部看清楚,“刘询对孟珏不满已久,我救出刘贺后,刘询肯定不相信我能一个人筹谋此事,以为幕后策划的是孟珏,所以暴怒中动了杀机。”

云歌匆匆收拾了几样东西,顺手将案上的点心果子兜好,披上斗篷,就冲出了屋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追着她叫:“云歌!云歌!”

云歌苍白的面容下全是绝望,“我是恨孟珏,正因为恨他,所以我绝不会受他的恩,我不许他因我而死!”

云歌的身影在风雪中迅速远去。

许平君泪眼模糊,只觉得在这一刻,她生命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远离、消逝,她所尽力相信和守护的一切都将破碎,“云歌,你回来!我们先回京城想办法,可以派大军……”

人影在风雪中已模糊,隐约的声音传来,“姐姐若想帮我,就立即回京城找霍光,说我入山寻夫,也许他念在……会派兵救……”

人与声都彻底消失了,只北风呼啸着卷过。

雪花越落越急,不一会儿的工夫,许平君已经满身是雪,富裕叫:“娘娘!娘娘!”

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富裕含泪说:“娘娘,现在整个长安只有你能救云姑娘了,您可一定要救她!”

许平君喃喃问:“我可以吗?”

“一定可以的!云姑娘只有娘娘一个亲人,娘娘是她唯一的依靠。”

许平君从迷茫变得冷静,“我也只有她一个亲人。富裕,把马车撤了,我们骑马回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骊山是秦岭山脉北侧的一个支峰,山秀岭峻,东西绵延四十多里。整个秦岭山脉呈东西走向,横亘于关中大地,山势雄宏,呈蜂腰状分布,东、西两翼各分出多支山脉,西翼有大散岭、凤岭和紫柏山;东翼有华山、蟒岭山、流岭和新开岭;中段有太白山、鳌山、首阳山、终南山、草链岭,还有无数的小山岭点缀其间,如翠华山、南五台。

云歌打听清楚刘询封山的地段后,直奔而去,途中与封山的侍卫相遇,她先巧言骗问出刘询狩猎的大致方位,然后强行闯入,还顺手牵羊地夺走了一把军刀。因山中地形复杂多变,又下着大雪,侍卫们很快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云歌连爬了两座山峰,这已是第三座,如果不是这座,她还要继续去爬下一座。山顶上一片萧索,大雪已将一切掩盖,只剩下皎洁的白。

她挥着手中的军刀,将树上的雪振落,渐渐看出了异样,很多的树都有新的断痕,她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忙用衣袖去擦树干,很新鲜的刀剑痕迹露在眼前。

云歌眼前隐隐浮现出:孟珏被诱到此处,等察觉不对、想要退避时已经来不及,只得持剑相抗,三面重兵环绕,包围圈渐渐收拢,将他逼向悬崖边……不对!此处的刀痕力道如此轻微,用刀的人显然杀意不重,看来刘询并不想立杀孟珏,他想活捉他?为什么……也许孟珏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也许他还有顾忌,也许有其他原因,所以并非他诱孟珏到此,而是孟珏发现他的意图时,主动向悬崖边靠近,他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任刘询摆布!

云歌扶着树干,大口地喘着气,等稍微平静一点后,她小心地一步步走到悬崖边,向下探望。壁立千仞,峭崖耸立,她一阵头晕,立即缩了回去。

从这样的地方摔下去,还能有活路吗?

她身子发软,摔坐在了地上,雪花簌簌地飘落在身上,脑中也似飘着大雪,只觉得天地凄迷,白惨惨的寒冷。

迷蒙的雪花中,好似看到一个锦衣男子,走进了简陋的面店,正缓缓摘下头上的墨竹笠。彼时,正是人生初见,一切还都如山花烂漫。

“我叫孟珏,孟子的孟,玉中之王的珏。”

“送你的。你送我地上星,我送你掌中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坐下来慢慢想,到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夜还很长,而我很有耐心。”

“云歌,等我,我马上就到。”

……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如决堤的水一般涌了出来,她一面哭着,一面拄着军刀站起来,挥舞着军刀,发疯一般地砍着周围的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我才不要欠你的恩!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

哭着哭着,军刀好似重千斤,越挥越慢,“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软跪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那边有人。”山涧中有人高喊。

云歌眼泪仍是落个不停,只觉得天地昏茫,一切都已无所谓。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一个念头闪电般滑过她的脑海,如果刘询已经肯定孟珏死了,还有必要派这么多人封山?

哭声立停,连泪都来不及抹,立即捡起军刀,躲进了山林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从侧面仔细观察着悬崖,崖壁上长了不少松柏老藤,如果落下时,预先计划好,借助松柏的枝干,坠力必定会减少许多,再侥幸地没有撞到凸凹起伏的山壁上,也许有千万分之一的生机。

她将长刀绑在身上,准备下山谷,看看有无可能从下往上攀,也许孟珏正奄奄一息地吊在崖壁的哪棵树上,可也许他已经……她立即打住了念头,跺了跺脚,搓了搓手,出发!

等爬到山谷中,仰头望山,才发觉此山有多大,左右根本看不到边际,一寸寸地找,要找到何时?

不管找到何时,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歌深吸了口气,手足并用,开始往上攀缘。松柏、藤条、灌木交缠,有的地方积雪甚厚,看不清楚植物本来的面貌,等手拽到了才感觉出有刺,云歌虽然戴着厚厚的绣花手套,仍被尖刺刺伤了手掌。

突然,几声细微的鸟鸣声传来,云歌顾不上去听,仍专心爬山。又是几声鸟鸣,云歌停住,侧耳细听,一会儿后,又是几声。

乍听,的确像鸟叫,可前后的叫声连在一起,却隐然有“宫、商、角”之分。云歌闭起了双目,似推断,似祈求,“徵音!徵音!”

鸟叫声再次响起,果然又高了一个音调。云歌眼中泪花隐隐,立即追着鸟叫声而去。

当她拨开密垂的藤萝时,孟珏正倚在山壁上朝她微笑,神情平静温暖,好似山花烂漫中,两人踏青重逢,竟无丝毫困顿萎靡。

云歌冷着脸说:“你因为我遭受此劫,我现在救你出去,我们两不相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笑着说:“好。”

云歌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褴褛衣袍,“伤得重吗?还能走吗?”

“恐怕不行。”

云歌背转过了身子,“我先背你下去。”

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她的肩上,仿佛受伤的人是她。鼻端耳畔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彼此都似有些迷茫,没有一个人说话。

云歌砍了一段藤条,当作绳子,将他缚在自己背上,背着他下山。

虽然有武功在身,可毕竟是背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又是如此陡峭的山壁,有时是因为落脚的石块突然松了,有时是因为看着很粗的藤条却突然断裂,好几次两人都差点摔下去,云歌虽然一声不吭,可额头上全是冷汗,而孟珏只沉默地抱着她,每一次的危险,连呼吸都未起伏。云歌忽地担心起来,这人莫不是晕过去了?趁着一次落脚站稳,扭头探看,却看他正微笑地凝视着她,目中竟透着宁和喜悦,云歌呆了一呆,脱口而出,“你摔傻了吗?”

孟珏笑而不语,云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匆匆扭过了头。

好不容易,下到了山谷,云歌长出了口气,放下他,让他先靠着树干休息,又将怀中的点心果子放在他手边,虽已是一团糊了,不过还能果腹。

“你帮我砍些扁平的木板来,我的腿骨都摔断了,需要接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拿出军刀削砍出木板,孟珏将如何接骨的方法告诉她,吩咐说:“若我晕过去了,就用雪将我激醒。”

云歌点了点头,孟珏示意她可以开始。

云歌依他教授的方法,用力将错位的腿骨一拽再一扭,“咔嚓”声中,孟珏脸色煞白,满额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

云歌抬头看他,“要休息一下,再接下一个吗?”

孟珏从齿缝中吐出两字:“继续。”

云歌咬了咬牙,低下头帮他清理另一条腿的伤势,先将木刺剔除干净,然后猛地将腿骨一拽。

巨痛攻心,孟珏忽觉气血上涌,迅速抬起胳膊,以袖挡面,一口鲜血喷在了衣袖上。

云歌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在帮他接骨,并未注意孟珏的动作,待接好后,又用木板、藤条固定绑好。

云歌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你还有哪里受伤了?”

孟珏微笑着说:“别的地方都不要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见到他,他就一直在笑,而且这个笑不同于他往常挂在脸上的笑,可究竟哪里不同,云歌又说不清楚。她没好气地说:“现在的情形你还能笑得出来?你就不怕没人来救你?学鸟叫求救?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幸亏这些士兵都是粗人,懂音律的不多,否则救兵没叫来,敌人倒出现了。”

孟珏微笑着不说话。她在崖顶上放声大哭,山谷又有回音,不要说他,就是几个山岭外的人都该听见了,他的鸟叫本来就是叫给她听的。

云歌见他只是微笑,恶狠狠地说:“刘询派人重重包围在外面,名义上是封山致哀,实际是怕你万一活着,可以借着搜山杀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俎上鱼肉有什么不同?”

孟珏笑问:“霍光会来救你吗?”

“不知道。他的心思我拿不准,我救了刘贺,估计他的怒气不会比刘询少,不过他对我一直很好……”

听到山谷中的隐隐人语声,云歌立即背起孟珏,寻地方躲避。

幸亏这个山谷已经被来回搜过五六次,这队士兵搜查时,并不仔细,一边咒骂着鬼天气,一边随意地看了看四周,就过去了。

等士兵走了,孟珏说:“现在有两个方案,你任挑一个。一、霍光会救你,刘询没有任何理由阻挠霍光救女儿,只要霍光态度强硬,刘询肯定会退兵,那我们就在这个山谷中等,这里是我摔落的地方,刘询已经派兵搜过多次,短时间内士兵肯定对此处很懈怠。二、霍光不会救你。刘询搜不到我的尸体,以他的性格,定会再加兵力,士兵定会返来此处寻找我的蛛丝马迹,那我们就要尽力远离此地。我有办法逼刘询退兵,但需要时间,所幸山中丛林茂密,峰岭众多,躲躲藏藏间够他们找的。”

云歌心中有很多疑问,可孟珏既说有办法,那肯定就是有办法。她低着头默默想了一会儿后,抬头看向孟珏:“我被关在天牢时,结识了一帮朋友,我一直想去谢谢他们一声,可一直打听不出来自己究竟被关在哪里,后来听说,那一年有一个监狱发生大火,里面的人全被烧死了。那些人是我认识的人吗?是霍光做的吗?”

孟珏看到云歌眼中浓重的哀戚,很想能出言否认,将她的自责和哀伤都抹去,可是他已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点了一下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背转过了身子,将他背起,说道:“我们离开这里!”

茫茫苍林,寂寂山岚,天地安静得好似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云歌沉默地背着孟珏行走在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越来越慢,却一直牢牢地背着他。

云歌对捉迷藏的游戏很精通,一路走,一路故布疑阵。一会儿故意把反方向的树枝折断,营造成他们从那里经过,挂断了树枝的假象;一会儿又故意拿军刀敲打长在岔路上的树,把树上的雪都振落,弄成他们从那里经过的样子。他们本来的行迹却都被云歌借助不停飘落的雪自然而然地掩盖了。

雪一时大,一时小,到了晚上,竟然停了。

孟珏看云歌已经精疲力竭,说道:“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上吧!雪停了,走多远也会留下足迹,反倒方便了他们追踪。”

云歌本想找个山洞,却没有发现,只能找了一株大树挡风,在背风处,铺了厚厚一层松枝,尽量隔开雪的寒冷,又把斗篷脱下铺在松枝上,让孟珏坐到上面。孟珏想说话,却被云歌警告地盯了一眼,只得闭上嘴巴,一切听云歌安排。

黑夜中,火光是太过明显的追踪目标,所以云歌虽带了火绒却不敢生火,两人只能静坐在黑暗中。

突地传来几声“咕咕”叫,其实声音很小,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所以显得很大声,云歌一下撇过了头。孟珏将云歌起先给他的点心递过去,云歌忙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吃了好几口后,反应过来,惊讶地问:“你怎么还没有吃完?你不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吗?”

孟珏微笑起来,“经历过饥饿的人知道如何将尽量少的食物留得尽量长。有时候食物不是用来缓解饥饿,而只是用来维持着不至于饿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看着手帕中仅剩的几口点心,再吃不下,“我够了,剩下的归你。”

孟珏也未相劝,只是将手帕包好,又放进了怀中。

云歌默默坐了会儿,问道:“树林里应该会有很多动物,我们能打猎吗?”

孟珏笑起来:“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最好求老天不要让我们碰见动物。大雪封山,有食物贮存的动物都不会出来,顶着风雪出来觅食的往往是饿极的虎豹。我不能行动,没有一点自保能力,一把军刀能干什么?”

“我会做陷阱,而且我现在武功大进了,可不会像以前一样,连桀犬都打不过。”

孟珏微笑地凝视着她,温和地说:“我知道。等天亮了,我们看看能不能设陷阱捉几只鸟。”

“好!”云歌的沮丧消散了几分,身子往树上靠了靠,闭着眼睛睡起来。太过疲惫,虽然身上寒冷,肚子饿,可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珏一直凝视着她,看她睡熟了,慢慢挪动着身体,将裹在身上的狐狸斗篷扯出来,盖在了她身上。云歌人在梦中,咳嗽声却不间断,睡得很不安稳。孟珏神情黯然,轻轻拿起她的手腕,把脉诊断,又在心中默记着她咳嗽的频率和咳嗽的时辰。

半夜里,又飘起雪花来,天气越发寒冷。

天还未亮,云歌就被冻醒了,睁眼一看,瞪向了孟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微笑着说:“我刚醒来,看你缩着身子,所以……不想你这么快就醒了,倒是多此一举了。”

“你以后少多事!惹火了我,我就把你丢到雪里去喂老虎!”云歌警告完了,抓起一把雪擦脸,冻得龇牙咧嘴的,人倒是彻底清醒了。

“我们继续走,顺便找找小动物,再顺便找找山洞。我身上有火绒,有了山洞我们就可以烤肉吃了。”

大雪好似让所有的动物都失踪了。

云歌虽然边走边留意,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动物的踪迹。不过在孟珏的指点下,她爬到树上,掏了几个松鼠的窝,虽没抓到松鼠,可弄了一小堆松果和毛栗子,两人算是吃了一顿勉强充饥的中饭。

本来食物就少得可怜,孟珏还特意留了两个松果不吃,云歌问:“你留它们做什么?”

孟珏微笑着将松果收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云歌想了想,明白过来,猛地敲了下自己脑袋,气鼓鼓地背起孟珏就走。

孟珏笑着说:“你没想到,不是你笨,谁第一次就会呢?我也是为了生存,才慢慢学会的。”

云歌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突地问:“你小时候常常要这样去寻找食物吗?连松鼠的食物都……都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云淡风轻地说:“就一段时间。”

云歌走过荒漠,走过草原,爬过雪山,翻过峻岭,对她而言,野外的世界熟悉亲切、充满乐趣,可现在才知道她并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残酷世界,在父母兄长的照顾下,所有的残酷都被他们遮去,她只看见了好玩有趣的一面。

经过一处已经干枯的矮灌木丛时,孟珏突然贴在云歌耳畔小声说:“停,慢慢地爬下去。”

云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全身紧张,屏息静气地缓缓蹲下,伏在了雪地上。

孟珏将备好的松子一粒粒地扔了出去,由远及近,然后他向云歌做了个勾手的姿势,示意她靠近他,云歌忙把头凑过去,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伸手去摘她耳朵上的玉石坠子,云歌立即反应过来,忙把另一只也摘下,递给孟珏。

等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动静,眼看着松子就要全被雪花覆盖,云歌疑问地看向孟珏,孟珏只点了下头,云歌就又全神贯注地盯向了前方。

冰天雪地里,身上冷,肚子饿,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雪中,实在是一种堪比酷刑的折磨,更何况孟珏还身受重伤。不过孟珏和云歌都非常人,两人很有耐心地静等,雪仍在落着,渐渐地,已经看不出还有两个人。

一只山雉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刨开雪,寻找着雪下的松子,刚开始,它还吃一颗松子,警觉地查视一下周围,可一直都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它渐渐放松了警惕。

大雪将一切食物深埋在了地下,它已经饿了很久,此时再按捺不住,开始急速地刨雪,寻找松子。

孟珏屏住一口气,用力于手腕,将云歌的玉石耳坠子弹了出去,两枚连发,正中山雉头颅,山雉短促地哀鸣了一声,倒在了雪地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哇”的欢叫一声,从雪里蹦起来,因为趴得太久,四肢僵硬,她却连活动手脚都顾不上,就摇摇晃晃地跑去捡山雉。从小到大,打了无数次猎,什么珍禽异兽都曾猎到过,可这一次,这只小小的山雉是她最激动的一次捕猎。云歌欢天喜地地捡起山雉,一面笑,一面和孟珏说:“你的打猎手段比我三哥都高明,你和谁学的?”

孟珏很久没有见过云歌笑着和他说话了,有些失神,恍惚了一瞬,才说道:“人本来就是野兽,这些东西是本能,肚子饿极时,为了活下去,自然而然就会了。”

云歌呆了一下,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滋味,去扶孟珏起来,孟珏见她面色憔悴,说道:“这里正好有枯木,又是白天,火光不会太明显,我们就在这里先把山雉烤着吃了,再上路。”

云歌点了点头,把孟珏背到一株略微能挡风雪的树下,安顿好孟珏后,她去收拾山雉,将弄干净的山雉放在一边后,又去准备生篝火,正在捡干柴枯木,忽然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她惊得立即扔掉柴禾,跑去背孟珏,“有士兵寻来了。”

背好孟珏就跑,跑了几步,却惦记起他们的山雉,想回头去拿,可已经看到士兵的身影在林子里晃,若回去,肯定会被发现。云歌进退为难地痛苦:想走,实在舍不得那只山雉,想回,又知道背着孟珏,十分危险。她脚下在奔,头却一直扭着往后看。

孟珏忽地笑了,“不要管它了,逃命要紧!”

云歌哭丧着脸,扭回了头,开始用力狂奔,一边奔,一边还在痛苦,嘴里喃喃不绝地骂着士兵,骂着老天,骂着刘询,后来又开始怨怪那只山雉不好,不早点出现让他们捉,让他们吃。

忽听到孟珏的轻笑声,她气不打一处来,“你笑个鬼!那可是我们费了老大功夫捉来的山雉,有什么好笑的?”

孟珏咳嗽了几声,笑着说:“我在笑若让西域人知道曜的妹妹为了只山雉痛心疾首,只怕他们更愿意去相信雪山的仙女下凡了。”

云歌愣了一下,在无比的荒谬中,先是生了几分悲伤,可很快就全变成了好笑,是呀!只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山雉!她一边背着孟珏跑,一边忍不住地嘴角也沁出了笑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听到她的笑声,微笑着想,这就是云歌!

身后追兵无数,肚内空空如也,可两个人都是边逃边笑。

孟珏和云歌,一个是走过地狱的孤狼,一个是自小游荡于山野的精灵,追兵虽有体力之便,但在大山中,他们奈何不了这两个人,很快,云歌和孟珏就甩掉了他们。

但久未进食,天还没黑,云歌就已经实在走不动了,虽然知道追兵仍在附近,可两人不得不提早休息。

云歌放孟珏下来时,孟珏的一缕头发拂过云歌脸颊,云歌一愣间,随手抓住了他的头发,“你的头发……”孟珏的头发乌黑中夹杂着斑驳的银白,好似褪了色的绸缎。

“我七八岁大的时候,头发已经是半黑半白,义父说我是少年白发。”孟珏的神情十分淡然,似乎没觉得世人眼中的“妖异”有什么大不了,可凝视着云歌的双眸中却有隐隐的期待和紧张。

云歌没有任何反应,放下了他的头发,一边去砍松枝,一边说:“你义父的制药手艺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来你的头发本来是白色的。”

孟珏眼中的期冀散去,他低垂了眼眸淡淡地笑着。很久后,他突然问:“云歌,你在大漠中第一次见到刘弗陵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云歌僵了一瞬,侧着脑袋笑起来,神情中透着无限柔软,回道:“就两个字,‘赵陵’,他不喜欢说话呢!”

孟珏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痛楚苦涩都若无其事地关在了心门内,任内里千疮百孔、鲜血淋漓,面上只是云淡风轻的微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以为他累了,铺好松枝后,将斗篷裹到他身上,也蜷着身子睡了。

半夜里,云歌睡得迷迷糊糊时,忽觉得不对,伸手一摸,身上裹着斗篷,她怒气冲冲地坐起来,准备声讨孟珏,却看孟珏脸色异样的红润。她忙探手去摸,触手处滚烫。

“孟珏!孟珏!”

孟珏昏昏沉沉中低声说:“很渴。”

云歌忙捧了一把干净的雪,用掌心的温度慢慢融化,将水滴到他嘴里。

云歌抓起他的手腕,把了下脉,神色立变,伸手去检查他的身体,随着检查,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从悬崖上摔下时,他应该试图用背化解过坠力,所以内脏受创严重,再加上没有及时治疗和修养,现在的症状已是岌岌可危。

孟珏虽然一声不吭,可身子不停地颤抖,肯定很冷。

云歌用斗篷裹好他的身体,考虑到平躺着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情继续恶化,她拿出军刀去砍木头、藤条,争取赶在追兵发现他们前,做一个木筏子,拖着孟珏走。

孟珏稍微清醒时,一睁眼,看到铅云积坠的天空在移动,恍惚了一瞬,才明白不是天动,而是自己在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如同狗儿拖雪橇一样,拖着木筏子在雪地上行走,看来她已经发觉他的内伤。

“云歌,休息一会儿。”

“我刚才做木筏子时,听到人语声,他们应该已经追上来了,我想赶紧找个能躲藏的地方。”

在木筏的慢慢前行中,孟珏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阴沉的天越坠越低,他的思绪晃晃悠悠地似回到很久以前。

也是这样的寒冷,也是这样的饥饿,那时候他的身后只有一只狼,这一次却是无数头“狼”,那时候他能走能跑,这一次却重伤在身。可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愤怒、绝望、恐惧,即使天寒地冻,他的心仍是温暖的,他可以很平静快乐地睡着……

“孟珏!孟珏!”

孟珏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到云歌的眼中全是恐惧。

“孟珏,不许睡!”

他微微地笑起来,“我不睡。”

云歌很温柔地说:“我们马上就会找到一个山洞,我会生一堆好大的火,然后抓一只兔子,你要睡着了,就没有你的份了。不要睡,答应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的温柔,“我答应你。”

云歌拖着木筏继续前进,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着话,想尽办法,维持着孟珏的神志,“孟珏,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嗯。”

等了一会儿,身后却寂然无声。

“讲呀!你怎么不讲?你是不是睡着了?”云歌的声音有了慌乱。

“没有。”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开头。”

“什么样子的故事。”

“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的故事。”

“那你就从最最开始的时候讲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快乐很富裕的家庭,父亲是个不大却也不小的官,母亲是一个美丽的异族女子,家里有两个兄弟,他们相亲相爱。突然有一天,父亲的主人被打成乱党,士兵要来拘捕他们,母亲带着两个兄弟匆匆出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父亲呢?”

“父亲去保护他的主人了。”

“他不保护妻儿吗?”

“他是最忠心的人,在他心中,国第一、家第二,主人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呢?”

“后来,这个异族女子带着两个幼儿寻到了夫君,虽然危险重重,但一家人重聚,她只有开心。”

“大难重逢,当然值得开心。”

“这个父亲的主人有一个孙子,年纪和两兄弟中的幼弟一般大小。这位父亲为了救出主人的孙子,决定偷梁换柱,用自己的幼儿冒充对方。主人的孙子活了下来,那个幼弟却死在了天牢里。他的母亲愤怒绝望下带着他离开了他的父亲,没有多久传来消息,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主人而死,走投无路的主人自尽而亡。”

“后来呢?那个男孩子呢?还有他的母亲。”

“主人虽然死了,但还有无数人怕死灰复燃,他们在暗中追杀着主人的部下,有一伙人追上了他们,这个坚强的异族女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准备以身诱敌,她在临走前,把一柄匕首和身上仅剩的食物塞到儿子手里,对他说‘你若是我的儿子,你就记住,我不要你今日来救我,我只要你将来为我复仇!’‘记住!吃掉食物!活下去为我报仇!’敌人为了查问出有关主人和父亲的一切,酷刑逼供女子,女子只字不吐。这个女子被最残酷的方法折磨了一天,最后被折磨而死。她的儿子就藏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上,目睹了一切。等所有人走后,他跪在母亲的尸身前,将母亲给他的食物一口口吃下,因为这样,他才能有力气把母亲掩埋了。他一声未哭,他的眼泪早已干涸,只是从那之后,他就失去了味觉,再尝不出任何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的声音喑哑艰涩,“后来这个男孩子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个人收男孩做了义子,传授他医术、武功,男孩后来回到了长安,他出生的地方……”

孟珏似乎想笑,却只发出一声轻微的吸气声,“还没有讲到那里。后来这个男孩子一路历尽艰险,逃往母亲的故乡。因为不敢走大路,他只能捡最偏僻的荒野行走,常常几天吃不到一点东西,一两个月吃不到一点盐,又日日惊慌恐惧,他的头发在那个时候开始慢慢变白。”

孟珏停了下来,似乎要休息一下,才能有力气继续。云歌听得惊心动魄,一口气憋在胸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多时候,死亡真的比生存简单许多、许多!”孟珏的语气中有沉重的叹息,“好几次他都想放弃挣扎,一死了之,可母亲的话总是响在耳边,他还没有做到母亲让他做的事情,所以每一次他都挣扎着活了下来。当他终于到了母亲的故乡时,他发现,在那里他被叫作‘小杂种’。一场战乱后,他离开了母亲的故乡,开始四处流浪。有一天,一个赌客赢钱后心情好,随手赏了他一枚钱,那个地头上的乞丐不满,将他带到树林中,殴打他。他早已经习惯拳脚加身的日子,知道越是反抗越会挨打,索性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打,等他们打累了,也就不打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清脆的说话声,就像草原上的百灵鸟一样。百灵鸟儿请乞丐们不要再打这个男孩子,乞丐们当然不会听她的,这只百灵鸟就突然变成了狼,乞丐们被她吓跑了,后来……”

孟珏深埋在心底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一直以来念念于心的事情终于做到,精神一懈,只觉得眼皮重如千斤,直想合上。

“后来……他看见原来是只绿颜色的百灵鸟,这只绿色的百灵鸟送给了他一只珍珠绣鞋,他本来把它扔了出去,可后来又捡了回来。百灵鸟说……说‘你要用它去看大夫’。可即使后来快饿死的时候,他都没有把珍珠绣鞋卖掉。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不想接受百灵鸟的施舍,想等到将来有一天,亲手把珍珠绣鞋扔还给她,可是不是的……云歌,我很累,讲不动了,我……我休息一会儿。”

云歌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沿着面颊滚下,“我还想听,你继续讲,我们就快走出山谷,我已经看到山壁了,那里肯定会有山洞。”

他已经很累很累,可是他的云歌说还要听。

“他有了个结拜哥哥,又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义父,学会了很多东西……无意中发现……义父竟知道小百灵鸟,他很小心……很小心地打听着百灵鸟的消息……在百灵鸟的心中,从不知道他的存在……从不知道他的存在……”孟珏微笑起来,“可他知道百灵鸟飞过的每一个地方……他去百灵鸟家里提亲,他以为他一点都不在乎,可他是那么紧张,害怕自己不够出众,不能让百灵鸟看上,可百灵鸟却见都不肯见他,就飞走了……所以他就追着百灵鸟……”

混沌中,思索变得越来越艰难,只觉得一切都变成了一团黑雾,卷着他向黑暗中坠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孟珏!你答应过我,你不睡的!”

她用力摇着他的头,一颗颗冰凉的水滴打在他的脸上,黑雾突地散去了几分。

“我不睡,我不睡,我不睡……”他喃喃地一遍遍对自己说,眼睛却怎么睁也睁不开。

他的身体冰凉,额头却滚烫。没有食物、没有药物,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对抗严寒和重伤。

云歌将他背起,向山上爬去。

虽然没有发现山洞,却正好有几块巨石相叠,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洞,可以挡住三面的风。

她将他放进山洞,匆匆去寻着枯枝,一会儿后,她抱着一堆枯木萎枝回来,一边点火,一边不停地说话:“孟珏,我刚抽枯枝时,发现雪下有好多毛栗子,我全扫回来了,过会儿我们可以烤栗子吃。”

火生好后,云歌将孟珏抱到怀里,“孟珏,张开嘴巴,吃点东西。”她将板栗一颗颗喂进他嘴里,他嘴唇微颤了颤,根本没有力气咀嚼吞咽,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声音:“不……睡……”

她去探他的脉,跳动在渐渐变弱。

如宇宙的洪荒,周围没有一点光明,只有冰冷和漆黑。弥漫的黑雾旋转着欲将一切吞噬。孟珏此时全靠意念苦苦维持着灵台最后一点的清醒,可黑雾越转越急,最后一点的清醒马上就要变成粉齑,散入黑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突然间,一股暖暖的热流冲破了黑雾,轻柔地护住了他最后的清醒。四周仍然是冰冷黑暗的,可这团热流如同一个小小的堡垒,将冰冷和黑暗都挡在了外面。

一个小小的声音随着暖流冲进了他的神志中,一遍遍地响着:“孟珏,你不可以死!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你不能又食言,你这次若再丢下我跑掉,我永不再相信你。”

他渐渐地闻到弥漫在鼻端的血腥气,感觉到有温暖的液体滴进嘴里。吃力地睁开眼睛,一个人影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她的手腕上一道割痕,鲜红的液体正一滴滴从她的手腕落入他的口中。

他想推开她,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看着那一滴滴的鲜红带着她的温暖进入他的身体。

她珠泪簌簌,有的泪滴打在了他的脸上,有的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眼中慢慢浮出了泪光,当第一颗眼泪无声地落下时,如同盘古劈开宇宙的那柄巨斧,他的脑中轰然一阵剧颤,嘴里就突然间充满了各种各样怪异的味道。

是……是……这是甜!

腥……腥味……

泪的咸……

还有……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已经十几年空白无味的味觉,竟好似刹那间就尝过了人生百味。

“云歌,够了!”

满面泪痕的她听到声音,破颜为笑,笑了一瞬,却又猛地背转了身子,一边匆匆抹去泪痕,一边拿了条手帕将伤口裹好。

她把先前剥好的栗子喂给孟珏,眼睛一直不肯与他视线相触,一直游移在别处。孟珏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栗子的清香盈满口鼻,让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

烤好的栗子吃完后,她拿树枝把火里的栗子拨出来,滚放到雪上,背朝着他说:“等凉了,再剥给你吃。”

“云歌。”

孟珏叫她,她却不肯回头,只低头专心地弄着栗子。

“因为娘临去前说的话,我一直以为娘要我去报仇,可后来……当我摇着你肩膀告诉你,让你来找我复仇时,我才明白娘只是要我活着,她只是给我一个理由让我能在绝望中活下去。她临死时指着的家乡方向,才是她真正的希望,她想要儿子在蓝天下、绿草上,纵马驰骋、快意人生,她大概从没希望过儿子纠缠于仇恨。”

云歌将一堆剥好的栗子用手帕兜着放到他手边,“你给我说这个干吗?我没兴趣听!”

他拽住了她的手,“当日你来找我请义父给先帝治病时,我一口回绝了你,并不是因为我不肯,而是义父早已过世多年,我永不可能替你做到。我替先帝治病时,已尽全力,自问就是我义父在世,单论医术也不可能做得比我更好。有些事情是我不对,可我心中的感受,只望你能体谅一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抽手,孟珏紧握着不肯放,可他的力气太弱,只能看着云歌的手从他掌间抽离。

“这些事情,你不必再说了,我虽然讨厌你,可你尽心尽力地给他治过病,我还是感激你的。”

云歌坐到了洞口,抱膝望着外面,只留给了孟珏一个冰冷的背影。不知何时,雪花又开始簌簌而落,北风吹得篝火忽强忽弱。

“霍光先立刘贺为帝,又扶刘询登基,如果刘弗陵有子,那他就是谋朝篡位的逆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这个孩子活着的。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你和霍光的关系,可即使知道又能如何?在无关大局的事情上,霍光肯定会顺着你、依着你,但如果事关大局,他绝不会心软,你若信霍光,我们岂会在这里?你的兄长武功再高强,能打得过十几万羽林营和禁军吗?在孩子和你之间,我只能选择你!这件事情我不后悔,如果再选择一次,我还是选你。可云歌,我求你原谅我的选择。我不能抹去你身上已有的伤痕,但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陪着你寻回丢掉了的笑声。”

即使落魄街头、即使九死一生,他依然桀骜不驯地冷嘲苍天,平生第一次,他用一颗低到尘埃中的心,诉说着浓浓祈求。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沉默冰冷的背影。

心,在绝望中化成了尘埃。五脏的疼痛如受车裂之刑,一连串的咳嗽声中,他的嘴里涌出浓重的腥甜。

风蓦地大了,雪也落得更急了。

呼啸着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在山林间横冲直撞,云歌拿起军刀走入了风雪中,“你把栗子吃了。我赶在大雪前,再去砍点柴火。”

“是不是我刚才死了,你就会原谅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冷漠的声音,从一个对他而言遥不可及的地方传来。

“如果你死了,我不但恨你今生今世,还恨你来生来世。”

云歌刚出去不久,又拎着军刀跑回来,“他们竟冒雪追过来了。”

孟珏立即将一团雪扫到篝火上,“嗞嗞”声中,世界刹那黑暗。

“还有多远?”

“就在山坡下,他们发现了我丢弃的木筏子,已经将四面包围。”

云歌的声音无比自责。可当时的情况,孟珏奄奄一息,她根本没有可能慢条斯理地藏好木筏子,再背孟珏上山。

孟珏微笑着,柔声说:“过来。”

云歌愣了下,走到他身边蹲下。

他将一个柔软的东西放在她手里,“过会儿我会吸引住他们的注意,你自己离开,没有了我,凭你的本事,在这荒山野林,他们奈何不了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看都没看的把东西扔回给他,提着军刀坐到了洞口。

“云歌,听话!你已经将我从山崖下救到此处,我们已经两不相欠。”

不管孟珏说什么,云歌只是沉默。

风雪中,士兵们彼此的叫声已经清晰可闻,此时,云歌即使想走恐怕也走不了了。

孟珏挣扎着向她爬去。

云歌怒声说:“你干什么,回去!”

孟珏抓住了她的胳膊,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清亮如宝石,光辉熠熠,“云歌!”

云歌挣扎了下,竟没有甩脱他的手。

“我不需要你为我手染鲜血。”

他的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葱绿珍珠绣鞋,上面缀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在黑暗中发着晶莹的光芒,云歌呆呆地看着那只绣鞋,早已遗忘的记忆模模糊糊地浮现在眼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毡帽拉落的瞬间,一头夹杂着无数银丝的长发直飘而下,桀骜不驯地张扬在风中。

“云歌,长安城的偶遇不是为了相逢,而是为了重逢!”

往事一幕幕,她心中是难言的酸楚。

人语声渐渐接近,有士兵高叫:“那边有几块大石,过去查一下。”

孟珏将军刀从云歌手中取出,握在了自己手里,挣扎着,挺直了身子,与云歌并肩而坐,对着外面。

北风发着“呜呜”地悲鸣声,狂乱地一次又一次打向乱石,似想将巨石推倒。

鹅毛般大的雪花,如同天宫塌裂后的残屑,“哗哗”地倾倒而下。

天地纷乱惨白,似乎下一瞬就要天倾倒、地陷落。

纵然天塌地裂,她为他孤身犯险,对他不离不弃,此生足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许平君从骊山回长安后,先直奔霍府。

霍府的人看见皇后娘娘突然驾临,乱成了一团。许平君未等他们通传,就闯进了霍光住处。霍光仍在卧榻养病,见到许平君,立即要起来跪迎。许平君几步走到他榻前,阻止了他起身。一旁的丫头赶忙搬了个坐榻过来,请皇后坐。

“霍大人可听闻了孟大人的事情?”

霍光看了眼屋中的丫头,丫头们都退出了屋子。

霍光叹道:“已经听闻,天妒英才,实在令人伤痛。”

“云歌独自闯入深山去寻孟大人了。”

霍光这才真的动容,“什么?这么大的雪孤身入山?她不要命了吗?”

“这是云歌拜托本宫带的话,本宫已经带到。”许平君说完,立即起身离开了霍府。

霍光靠在榻上,闭目沉思。半晌后轻叹了口气,命人叫霍禹、霍山和霍云来见他。

“禹儿,你们三人一同去向陛下上书,就说‘突闻女婿噩耗,又闻女儿踪迹不明,老父伤痛欲绝,病势加重。身为人子,理尽孝道,为宽父心,特奏请陛下准臣等入山寻妹。’陛下若推辞,你们就跪着等他答应。”

霍云不太愿意地说:“之前对孟珏退让是因为不想他完全站到皇帝一边,可皇帝毕竟年轻,急怒下乱了方寸,竟开始自毁长城,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啊!我们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山也满脸的不情愿,“云歌这丫头偷了我的令牌,我还没找她算账呢!还要为她跪?我不去!她又不是真正的霍家人。”

“你……”霍光咳嗽起来,霍禹忙去帮父亲顺气,“爹放心吧!儿子和弟弟们立即进宫求见皇帝。爹安心养病,云歌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三个一起去,皇帝不敢不答应的。”

霍光颔了下首,霍禹三人正要出门,门外响起霍成君的声音。

“不许去!”

她走到霍光榻前跪下,霍光忙要闪避,“成君,你如今怎可跪我?”又对霍禹他们说:“快扶你们妹妹起来。”

霍成君跪着不肯起来,“云歌和我,爹爹只能选择一个。爹若救她,从此后就只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她语气铿然,屋里的人都被唬得愣住。

霍光伤怒交加,猛烈地咳嗽起来,霍禹急得直叫:“妹妹!”

霍成君却还是跪着一动不动。

霍光抚着胸说:“他们不知道云歌的身份,你可是知道的,你就一点儿不念血缘亲情吗?”

“云歌她念过吗?明知道许平君和我不能共容,她却事事维护许平君!明知道太子之位对我们家事关重大,她却处处保护刘奭!明知道陛下是我的夫君,她却与陛下做出苟且之事!明知道刘贺与我们家有怨,她却盗令牌放人!这次她敢盗令牌救人,下次她又会做什么?爹爹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从今往后,霍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盯着女儿,眼中隐有慑人的寒芒,霍禹三人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霍成君却昂着头,毫不退让地看着父亲。

半晌后,霍光朝霍成君笑着点头,“我老了,而你们都长大了。”转了个身,面朝墙壁躺下,“你们都出去吧!”语声好似突然间苍老了十年。

霍成君磕头:“谢谢爹爹,女儿回宫了。”

几人走出屋子后,霍山笑着问霍成君,“云歌究竟是什么人?不会是叔叔在外面的私生女儿吧?”

霍成君笑吟吟地说:“二哥倒挺能猜的。管她什么人呢!反正从今天起,她和我们再无半点关系。”

霍山点着头,连连称好。

霍禹冷着脸说:“娘娘,臣就送到此处,先行告退。”

霍成君委屈地叫:“大哥,云歌和我们结怨已深,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也帮着她吗?”

“云歌的生死,我不关心,可父亲卧病在榻,身为人子,你刚才做的,过了!”

霍禹大步流星地离去,霍成君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突地扭头,快步跑出了霍府。

刚出霍府就有人迎上来,她一边上马车,一边问:“陛下知道云歌闯山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知道。”

霍成君身子一滞,屏着呼吸,悠悠地问:“陛下什么反应?”

“陛下十分惋惜,感叹孟大人夫妇伉俪情深,加派了兵力,希望还来得及搜救到孟夫人。”

霍成君长长地出了口气,全身轻快地坐进了马车,舒畅地笑起来。看来刘询这次动了真怒,杀心坚定,云歌也必死无疑了。

许平君回宫后,立即命人准备香汤沐浴,传来宫里最巧手的老宫女,帮她梳起最妩媚的发髻,又让宫女们把所有衣裙拿出来,挑出最娇俏的。装扮妥当后,所有宫女都称赞皇后姿容明丽。

镜中陌生的自己,原来也是妩媚娇俏的。

那个人是她的夫,她以为他要的是相濡以沫,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也会成为“以色事人”者。

窈窕的身影穿行过漫天风雪,飞扬的裙带勾舞着迷离冶艳。

刘询抬头的一瞬,只觉得素白的天地顿成了落日时的纸醉金迷。明媚艳丽,令人不能移目,可心里却莫名地骤然一痛,未及深思,柔软的身体仿似怕冷一般缩到了他怀里,“陛下可受惊了?”

仍带着沐浴后的清新,他不禁头埋在她的脖子间深深嗅着,她畏痒地笑躲着。他因生病已禁房事多日,不觉情动,猛地抱起了她向内殿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鲛绡帐里春风渡,鸳鸯枕上红泪湿。

他热情似火、轻怜蜜爱;她曲意承欢、婉转迎合。

她将他心内的空洞填满,他却让她的心慢慢裂开。

**缓收,风流犹存。

她在他怀里软语细声,过往的点滴趣事让他笑声阵阵,笑声表达着他的欢愉。

当“云歌”二字时不时融在往事中时,他仍在笑,可笑声已成了掩饰情绪的手段。

许平君含泪央求:“陛下派的人应该妥当,可臣妾实在放心不下云歌,求陛下派隽不疑大人负责此事。”

刘询凝视着她,笑起来,起身穿好衣服,欲离开。许平君抓住了他的衣袍,跌跌撞撞地跪在他的脚下,“陛下,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派隽不疑去搜救。”

看着她陌生的妩媚俏丽,刘询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突然迸发。事不过二!云歌愚他一次,连她也敢再来愚弄他!

“你是为云歌而求?还是为孟珏所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臣妾……臣妾同求。”

刘询脚下使力,踢开了她的手,讥嘲道:“孟珏和你还真是好搭档。”

许平君愕然不解,心中却又迷迷蒙蒙地腾起了凉意,她爬了几步,又拽住了刘询的衣袍,“孟珏与臣妾是好朋友,孟珏自和陛下结识,一直视陛下为友,他为虎儿所做的一切,陛下也看在眼里,求陛下开恩!”

刘询冷笑着说:“朕看在眼里的事情很多,你不必担心朕已昏庸!你以为我不知道孟珏在背后捣的鬼吗?他将我害进大牢,差点取了我的性命,还假模假样地对我施恩。还有,你的未婚夫婿欧侯是如何死的?你要不要朕传仵作当你面再验一次尸?”

她仰头盯着他,在他冷厉的视线中,她的脸色渐渐苍白,“他……他……他是被我……我克死的。”

刘询大笑起来,“他倒也的确算是被你克死的,他不该痴心妄想要娶你,否则也不会因毒暴毙。”

许平君身子簌簌直抖,紧抓着他的衣袍,如抓着最后的浮木,“他……他是中毒而亡?”

刘询微笑着说:“此事你比谁都清楚,你不是不想嫁他吗?还要问朕?”

她的手从他的袍上滑落,身子抖得越来越急,瑟瑟地缩成一团。

刘询眼中有恨意,“朕一直以为你良善直爽,不管你有多少不好,只这一点,就值得我敬你护你,可你……你毒杀未婚夫婿在前,计谋婚事在后。”他弯下身子,拎着她问:“张贺为何突然间要来给我说亲?我以为的‘天作姻缘’只不过是你的有意谋划!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可以任你摆弄于股掌?刘贺的事情,你有没有参与?我虽然知道了你之前的事情,但想着你毕竟对朕……”刘询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手越掐越紧,好似要把许平君的胳膊掐断了一般,“……朕也就不与你计较了!可你竟敢……你倒是真帮孟珏,为了孟珏连朕都出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泣不成声,身子直往地上软。

刘询扔开了她,她就如一截枯木,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刘询一甩衣袖,转身出了殿门,七喜匆匆迎上来,“陛下去……”

“摆驾昭阳殿!”

“是!”

不一会儿,宣室殿似已再无他人。宽广幽深的大殿内,只有一个女子趴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间或传来几声哀泣。

何小七轻轻走到殿门口,看着里面的女子,眼中隐有泪光。

他走到她身边跪下,将一件斗篷盖在了她身上,扶着她起来,“许姐姐,不要哭了,陛下他已经走了,你的眼泪伤的只是自己。”

许平君看着他摇头,眼泪仍在急落,“你现在可愿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宦官了吗?”

何小七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滚了下来,他用袖子一把抹去。

“黑子哥他们已经都死了,我若不进来,迟早也……到了这里,无妻无子,身家性命全系在陛下身上,陛下也就不怕我能生出什么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嘴圆张,眼中全是惊恐的不能相信。

“皇帝是皇帝,他姓刘名询,不是我们的大哥,也不会是姐姐认识的病已。”

许平君眼中的“不能相信”渐渐地变成了认命的“相信”,她木然地站起来,走到镜前坐下,慢慢地梳理着发髻,慢慢地整理着衣裙。

“小七,霍光有派人来求见过陛下吗?”

“没有。”

她眼中有了然的绝望,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忽地抿唇笑起来。

“小七,你知道吗?云歌对我极好,她处处都让着我、护着我。其实她对病已也有过心思的,可因为我,她就退让了。我们被燕王抓住时,她让我先逃,为了护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引开杀手。可我对她并不好,我明知道她对病已的心思,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她为孟珏伤心时,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刻,我却因为一点私心,让她独自一人离开长安,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何小七劝道:“只要是人,谁没个私心呢?云歌她也不见得对姐姐就没私心。”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她和刘询在偷情。”许平君微笑着说,“可我知道她不会,这世上我也许不信自己的夫君,但我信她。”

何小七愕然,傻傻地看着许平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她和我相识,每一次有了危险,她最先考虑的是我,每一次我面临困局,也是她伸手相助,虽然她叫我姐姐,其实她才像姐姐,一直照顾着我。这一次我也终于可以有个姐姐的样子了。小七,我能拜托你件事情吗?”

“昔日故人均已凋零,只余你我,姐姐说吧!”

许平君轻声叮嘱完,何小七震惊地问:“姐姐,你确定?”

“我确定!”

“好!”

许平君见他答应了,向殿外走去。

何小七看到她去的方向,忙追出来,问道:“娘娘不回椒房殿吗?”

“我去昭阳殿,一切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许平君行到昭阳殿外,正对着殿门,跪了下来。殿内立即响起嘈杂声,霍成君和刘询已经歇息,听到动静,她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服侍她的夏嬷嬷在帘帐外回禀道:“皇后娘娘面朝殿门,跪在了雪地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呀”的一声,从刘询怀里坐了起来,“赶快准备衣装,本宫去……”

刘询将她拽回了怀中,“睡觉的时候就睡觉,有人喜欢跪就让她跪着好了。”

听到刘询的话,众人心里都有了底,全安静了下来,该守夜的守夜,该睡觉的睡觉。

霍成君婉转一笑,似含着醋意地说:“臣妾这不是怕陛下回头气消了又心疼嘛!”

刘询笑着去搂她的腰,“你明知道朕的心都在你这里,还吃这些没名堂的醋。一曲‘折腰’让朕早为你折腰!”

霍成君闭上了眼睛,靠在刘询肩头,轻声娇笑着,心却不知道怎的就飞了出去,冷雪寒林、悬崖峭壁,只觉得茫茫然,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刘询面上好似一点不在乎,可胸中怒火中烧,怀中的温香软玉、浅吟娇ti竟只是让他的心越发的空落。

簌簌的雪花不大不小地飘着。

昭阳殿外的屋檐下挂了一溜的灯笼,光线投在飞舞的雪花上,映得那雪晶莹剔透,衬着黑夜的底色,光影勾勒出的样子就如一个个冰晶琉璃,一溜看去,随着屋檐的高低起伏,就如一粒粒琉璃参差不齐地飘浮在半空。

许平君仰头呆呆地望着昭阳殿,眼中不禁又浮出了泪光。即使这般的美景,他都不会陪她一起欣赏了,纵有良辰美景又如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前尘往事断断续续地从脑中闪过,只觉得天地虽大,余生却已了无去处。欧侯的死,她能全怪孟珏吗?那般的巧合,她却简单地相信是自己命硬,心底深处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肯去面对心底的阴暗。忽想起张神仙给她算命时说过的话,“天地造化,饮啄间自有前缘”,只觉意味深长,慢慢细品后,一个刹那,若醍醐灌顶,心竟通透了。

若不是深夜,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恰好跪在这里,哪里就能看到这般美丽的景致呢?

若不是当年自己强行掬水,何来今日雪地下跪?她今日所遭受的苦楚,比起她害死欧侯的罪孽又算得了什么?她在当日费尽心机想嫁给刘病已时就已经种下了今日的果。

人生得失看似随机,其实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与其为昨日的因自惩,不如为来日的果修行。

许平君微微地笑着,从头上拔下簪子,以簪为笔,以雪地为帛,将眼前所看到的“雪殿夜灯图”勾描出来。一边画,一边凝神想着该作一首什么样的诗才能配得起这如梦如幻景。

清早。

刘询起身去上朝时,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神情哀伤凄楚、祈求他回心转意的人,不料眼前的女子淡然平静,见到他时,只是深深地埋下头叩首。她的姿势卑微谦恭,可他觉得她就如她肩头的落雪一般清冷干净。

他心中只觉烦躁,微笑着,匆匆而去,任她继续跪着。

他离开不久,刘奭披着个小黑貂斗篷跑来,站到母亲身前,替母亲把头顶和身上的落雪一点点拍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咬着唇,不肯哭出来。

“娘,你冷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微笑着摇摇头。

“姑姑能把师傅找回来吗?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许平君想了会儿说:“娘很想和你说‘可以’,但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娘不想哄你,娘不知道。”

刘奭在她面前默默地站了会儿,“娘,我去了。”

“好。”

刘奭“咚咚”地跑进了昭阳殿,霍成君见到他,立即命人给他宽衣、拿手炉、倒茶、拿点心,使唤得一群宫女围着刘奭团团转。

“殿下怎么突然有空了?”霍成君的目光里面有狐疑。

刘奭摇着霍成君的胳膊,“娘娘,您一直很疼虎儿,虎儿求您救救母后。母后再跪下去,会得病的。”

霍成君释然地笑起来,一面拿起个橘子剥给他吃,一面说:“你父皇正在气头上,等气过了,我们就去说几句软话,你父皇肯定会原谅皇后娘娘。”

刘奭吞下口中的橘子后,担心地问:“真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然!”

他放下心来,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随手抓起碟子里的糕点吃起来,霍成君端了碗热奶给他,“慢点吃!早上没有吃早饭吗?”

刘奭点点头,“我一起来就听说母后跪在雪地里,立即跑过来看。”

霍成君笑问:“你母后怎么肯让你来找我?”

“母后……母后……”刘奭低下了头,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后才说:“儿臣自己来的,儿臣知道父皇宠爱娘娘,娘娘说的话,父皇应该会听。”

霍成君看到他的样子,忽地叹了口气,“若我将来的孩子有殿下一半孝顺,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奭立即说:“会的,弟弟一定会的。”

老人都说小孩子说的话准,霍成君开心地笑起来,“殿下觉得我会有儿子?”

“嗯!”刘奭很用力地点头。

霍成君又给他喂了瓣橘子,“等你父皇散朝后,我就去帮你母后求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给霍成君行礼谢恩后,高高兴兴地去了。

朝堂上,几个大臣向刘询禀奏民生经济状况。

刘询越听越怒,“什么叫粮价飞涨?今年不是个丰收年吗?一斤炭火要一百钱?那是炭火还是金子?”

大臣哆哆嗦嗦地只知道点头,“是,是,陛下说得是!长安城内不要说一般人家,就是臣等都不敢随意用炭,为了节省炭,臣家里已经全把小厨房撤掉了,只用大厨房。”

刘询气得直想让他“滚”,强忍着,命他退下,“隽不疑,你说说,怎么回事?”

“今年是丰收年,即使因为这几天大雪成灾,运输不便,导致粮价上涨,但也没道理疯涨。据臣观察,除了粮食、炭火,还有药材、丝绸在涨,只不过这两样东西一时半会儿感觉不到而已。”

刘询点头,没有生病的人不会去关心药价,也没有人天天去做新衣服。

“这些东西彼此影响,继续涨下去,只怕会引起民间恐慌,民众会抢购囤积,一旦发生抢购,物价就会被推得更高。最后的局面就是,不需要粮食和炭火的人库存充足,而真正需要的人购买不起。根据司天监的预测,今年冬天会大冻,若粮食和炭火不足,就会出现冻死和饿死的人。”

刘询只觉得脑疼欲裂,“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你没说完的话朕也知道,若冻死、饿死的人多了,民间就会有怨言,怪朕昏庸无能。朕想知道的就是为什么好端端的物价会飞涨?”

“既然粮食本来充足,臣的推断应该是有人操纵市场,想从中渔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殿内“哗”的一声炸开,嗡嗡声不绝。

杜延年反驳说:“商人为了利益,囤货抬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可这次是整个汉朝疆域内的粮食都在涨,还有炭火、药材、丝绸,哪个商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田广明讥笑道:“隽大人以为这事我们没想过吗?我们正是仔细考虑了才不会胡言乱语,故作惊人之语。难道全汉朝的商人都联合起来了?那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还要什么军队?”

刘询喝道:“都闭嘴。隽不疑,你继续说。”

“臣想过,并不需要所有商人联合起来。人都有从众心理,就如抢购,并不是抢购者真需要,只不过看别人买了,他就也去买。此理放在商人身上也行得通,只要业内的一两个大商家开始囤货抬价,清醒的商人为了追逐利益,自然会先握紧手中的货品,相机而动,众多的小商人则是看大商家都如此做,一种自然而然的跟随。”

“如果朕下令发放赈灾粮,可会把粮价压下去?”

“那要看陛下有多少赈灾粮,而那些大商家有多少资金,如果他们能把陛下发放的赈灾粮通通吸纳,陛下的政令只怕于事无补,反倒会引发潜藏的危机。”

刘询颔首,隽不疑已经点到了他的犹豫之处。边疆不稳,粮草若不充足,危机更大。他一筹莫展中,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他曾派人跟踪孟珏很长一段时间,暗探的回复常常是“孟珏又去逛街、转商铺了”“什么都没买”“就是问价钱”“和卖货的人、买货的人聊天”。他一直以为孟珏是故作闲适姿态,这一瞬,他却悟出了“商铺”“价格”“买卖”的重要。

孟珏!

朝臣们看刘询突然脸色铁青,眼神凌厉,都吓得跪倒在地,大殿里立即变得宁静无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提心吊胆地大气都不敢喘时,外面却传来吵闹声。

“陛下,陛下,奴才要见陛下。”

宦官闹着要见驾,侍卫们却挡着不肯放行。

刘询大怒,“拖下去,**鞭笞!”

侍卫们立即拖着富裕离开,富裕挣扎着大叫:“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陛下……”

刘询跳了起来,几步就冲出了大殿,“你说什么?”

富裕连滚带爬地跪到刘询身前,哭着说:“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怎么叫都叫不醒……”

刘询未等他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向椒房殿赶去。

七喜赶着说:“传李太医、吴太医火速进宫!”

太傅刚去,太子就病?大殿内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说话,都屏着呼吸,低着头,悄悄地往外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椒房殿内,宦官宫女黑压压跪了一地。

刘奭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乌青,小手紧紧地蜷成一团。

刘询大恸,厉声问:“从昨天到今天照顾太子的都是谁?”

两个宫女和两个宦官从人群中爬了出来,身子抖得就要软在地上,上下牙齿打着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太医大步跑着进来,刘询顾不上审讯,赶忙让开。

太医诊了下脉,又用银针探了穴位,两人暗暗交换了个眼色,彼此意见一致,一个人哆嗦着声音禀奏道:“应该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许平君被两个宦官搀扶着刚刚赶到,看到儿子的样子,再听到太医的话,身子一软,就往地上栽去,一个太医又忙去探看皇后。

刘询的脸色反倒正常起来,异常平静地问:“太子的病能治好吗?”

跪在地上的太医正好能看到刘询的手,刘询的双手一直在颤,太医的身体也跟着颤起来,“臣……臣尽力!”

刘询微笑着说:“你最好尽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医爬到刘奭身旁,再次搭脉,手却抖得不成样子,一口一口地大喘着气。

正在查看皇后的太医小声地说:“张太医对疑难杂症独有心得。”

刘弗陵在位时,张太医在太医院位列第一,刘询登基后,似不喜欢张太医,一贬再贬,如今人虽还在太医院,却只是个负责研磨药材的杂工。

刘询立即说:“传他来。”

不一会儿,张太医就赶到,他查探完病情后,思量了一瞬,问:“可有绿豆汤?”

一个宦官忙回道:“有!有!”

“立即去抬一大锅来,掰开殿下的嘴,灌绿豆汤,越多越好。”

一群没了主心的人都有了主心骨,各就各位地忙碌起来。

刘询的心稍宽,语声反倒虚弱下来,“病可以治吗?”

张太医恭敬地说:“幸亏太子殿下吃得不多,又发现及时,病情未恶化。先灌些绿豆汤,再吃些药,修养一段日子,应该就能大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询一直紧绷的身子突地懈了,几近失力地靠着坐榻,一会儿后,又突地站了起来,对七喜吩咐:“将椒房殿的所有人和御厨都押到刑房,朕亲自监审。”

审问了一整日,一个个拿口供,大刑加身,仍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刘询冷笑,“他们都无辜,难不成毒是太子自己吃下去的?”

七喜正准备动用酷刑,富裕突然想起一事,“今天早上太子殿下起身后,奴才正要服侍太子用膳,殿下突然听闻皇后娘娘跪在昭阳殿外,立即闹着要去,奴才自然不敢让殿下去,不想殿下把奴才几个支开,等奴才们回来时,已经不见殿下踪影,奴才们立即分头去寻,看到殿下从昭阳殿出来,手里好似还拿着瓣橘子……”富裕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没了。

刘询一动不动地坐着,只脸色越来越青,半晌后,他问:“这件事情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富裕摇头,“只奴才知道。”

刘询又静静坐了会儿,站了起来,一句话未说地走出了屋子。

因为宫女、宦官都被拘押了起来,椒房殿内异常冷清。

大概怕惊扰儿子睡梦,许平君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下,她坐在榻侧,一边绣花,一边守着儿子。

刘询站在窗外,呆呆看了许久,只觉得慌乱了一天的心,突然就安宁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提步入殿,“醒了吗?”

许平君立即跪下,恭敬地说:“还没,不过张太医说毒已经解了,应该随时会醒。”

刘询忽地心头莫名的烦躁,冷声说:“你这个娘做得可真是称职!”

许平君的脸色苍白,不停地磕着头说:“臣妾罪该万死。”

刘询只觉厌恶,斥道:“出去!”

许平君忙弓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刘询坐在儿子身旁,轻轻抚着儿子的脸,小声说:“你要吓死爹吗?等你醒来,不打你一顿板子,你记不住教训。下次再敢乱吃,就吊起来打。”

刘奭迷迷糊糊地刚醒来,就听到父皇说要“吊起来打”,吓得差点哭出来,“父皇,儿臣……儿臣……知错……”

刘询拧着他的脸蛋问:“浑小子,你好好的早饭不吃,为什么要跑去昭阳殿?”

“儿臣……儿臣请娘娘给母后求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来求我,跑去求她?”

“儿臣……儿臣……他们都说父皇最宠娘娘。”

刘询气笑:“他们说的你就全信?”

“可……儿臣看父皇若不在宣室殿歇息,就去昭阳殿,父皇定是常常想念娘娘的。”

刘询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得苦笑着说:“将来有一日,等你做皇帝时,也许你就会明白。不过,你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因为爹会帮你把这样的人都清除了。”

刘奭似明白非明白地轻轻“哦”了一声。

刘询舍不得离开,东拉西扯地问着刘奭话。功课做得如何了,平日间都吃些什么,身边使唤的人可都喜欢,有谁对他不好了,刘奭零零碎碎地回答着。不知怎么的,说起了张良人,刘奭不解地问为何最近一直看不到她,张娘娘性子活泼,最近却一直待在殿里不出来,和她交情很好的公孙娘娘怎么也不去找她玩了。

刘询诧异,“你怎么知道公孙长使和张良人关系亲密?”

刘奭笑讲着他在御花园中的经历,刘询的脸色渐渐阴沉。

“霍婕妤到了多久,张良人和公孙长使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想了想说:“一小会儿,儿臣刚和娘娘没说几句话,张娘娘她们就来了。”

“霍婕妤命你吃点心,你怎么没吃?”

“儿臣听公孙娘娘说她肚子里面住着个小妹妹,觉得很好玩,就光顾着看她吃了,后来正要吃时,先生突地冒出来,斥骂了我一通,带着我就要离开。估计娘娘看先生生气了,不好再留我吃东西玩,就让我们走了。先生后来罚我抄书,警告我不许乱吃零嘴,还说君子远妇人,让我不要去找娘娘她们玩,应该多读书,多去父皇身边学习。”

刘询眼中情绪复杂,脸色越发阴沉。

刘奭低着头,怯怯地说:“先生他十分严格,儿臣平日里挺不想见他,可没了他,儿臣又总觉得心里不安稳。什么事情都没有个人给我拿主意。今日早上,我看到母后那样,着急得没有办法才去求娘娘的,儿臣下次再不敢了。父皇,还没有寻到先生吗?您再多派些人去寻,好不好?”

刘询站起来,打算离开,“你好好休息,这两日的功课可以先放一放。”

“嗯,多谢父皇。”

刘询弯着身,把刘奭的胳膊放进被子,把被角仔细捏好,摸了摸他的额头,转身要走。

“爹……”刘奭突地叫。

刘询回头,“怎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看着他发呆,一会儿后说:“爹,外面黑,雪又滑,你小心点。”

刘询眼中的阴影刹那间就淡了,笑着说:“知道了。你以为爹是你吗?睡吧!明天爹再来看你。”

刘询出殿门时,视线四处一扫,看见个人影缩在暗处,似等他离开后才敢进去,他冷声说:“以后看紧点,若再有差错,朕第一个降罪的就是你。”

人影跪在了地上。

他一甩袖子,出了殿门。

许平君看他走远了,才站起来,仔细锁好殿门,进了屋子。

刘奭看到母亲,一个骨碌就想坐起来,却身子发软,朝后跌去,许平君忙把他抱住,“别乱动,毒刚拔干净,身上还没力气呢!”

刘奭扯母亲的袖子,许平君脱去鞋袜,上了榻。

刘奭靠在母亲怀里,小声问:“父皇会饶了先生和姑姑吗?”

“应该会。他一时急怒才想杀你师傅,现在的情况提醒了他,霍光一日未放权,他需要借助你师傅的地方还很多,他能做的不是发怒,而是隐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终于放下心来,喃喃说:“希望师傅能原谅我。”

“虎儿,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为了救师傅和姑姑,勇敢地吃下毒药,娘吩咐你小七叔叔去寻毒药时,还担心你会害怕,不敢吃,没想到你这么勇敢。他只会谢谢你,怎么会怪你?”

刘奭眼中有泪花,“父皇说是打老虎的,我……我看见他们没有打老虎,有一群黑衣人围攻师傅,我该制止他们的,可我害怕得躲起来了。师傅摔下去时,也看见了我,他的样子好悲伤,他肯定很失望。我是个胆小鬼,看着师傅在自己面前被人杀害……我晚上做梦,看见师傅在生气……”

许平君紧紧地抱着他,拍着他的背,“不会,不会!你师傅是个最会体谅别人难处的人,娘以前也做过对不起你师傅的事情,可你师傅一点都没生娘的气,这次他也一定不会生你的气。虎儿不是胆小鬼,虎儿很勇敢,我的虎子聪明善良又勇敢。”她的语声轻柔,想尽力拂去儿子心上的尘埃,却悲哀地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擦不去,他亲眼看到和经历的一切,将永远刻在心上。

“我不勇敢,姑姑才勇敢。娘,姑姑知道她救了大公子,爹会很生气很生气吗?”

“她当然知道。”

“可是她一点都不怕,她仍然去救大公子了!”

“对!如果有一天是娘或者你遇险,你姑姑也会什么都不怕地来救我们。”

刘奭的脸庞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好似大雪中迷路的人在黑暗阴冷中突然发现火光,“原来书上的话不是假的。娘,我一直以为书上的话全是假的,我一点都不相信,我憎恶讨厌所有的书籍和所有的人,什么仁仁善善,都是假的!最讥讽的就是,明明不相信仁善的一帮人却还天天期望着我去相信!现在,我知道了,先贤们说的不是假话,他们只不过也在努力追寻,同时努力地说服世人去追寻。”

许平君听得心惊胆寒,刘奭的不动声色下竟藏了那么多的失望和迷茫。日常所见和书籍中所学完全两样,他在失望中迷了路,年纪小小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又能相信什么。一个没有“相信”的人生,她想都不敢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奭心中积压的失望和迷茫散去,四肢百骸好似都轻松了,浓重的倦意涌上来,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姑姑有了危险,娘也什么都不怕地去救她,甚至不怕失去父皇。姑姑很勇敢,师傅很勇敢,娘很勇敢,虎儿也很勇敢……”唇角含着甜美的笑意,渐渐沉入了睡乡。

许平君看到他的笑,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下,也微笑起来。

虎儿,不是娘不怕失去你父皇,而是娘喜欢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等你再长大一点时,娘会给你讲娘认识的病已哥哥是什么样子,会给你讲娘做过的傻事,还会给你讲娘、病已、云歌、孟珏、大公子,讲述我们曾经的亲密和笑闹。这世上,时光会改变太多事情,但总有一些人和一些事,只要你相信,就永远不会变……

刘询一走出椒房殿,七喜立即迎上来:“陛下,回宣室殿吗?”

刘询目光阴沉,却面容带笑,“昭阳殿。”走了会儿,又吩咐:“传朕旨意,赏赐张良人玉如意一对,命她明日晚上准备迎驾。”

“是。陛下,关着的宦官和宫女怎么处置?椒房殿总要人服侍的。”

“听到太医诊断病情的几个都杀了,其余的先放了,富裕……”

七喜小心地听着对富裕的发落,一边琢磨着哪个宦官能胜任椒房殿总管的职位,可等了半晌,都没有下文。

“……也放了。”

“是。”七喜很是意外,却不敢问,只能任不解永沉心底,暗暗地提醒自己以后要对富裕再多一分客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宫女向刘询请安,霍成君有诧异也有惊喜,“陛下怎么来了?”

刘询皱眉说:“你不希望朕来,那朕去别殿安歇,摆驾……”

霍成君忙拉住了他,娇声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听闻太子殿下病了,臣妾就想着陛下应该不会来了,臣妾当然希望陛下能日日……”霍成君说着,满面羞红。

刘询把霍成君拥进了怀中,温柔地笑着。

霍成君一边细察他神色,一边小心试探,“听闻陛下把椒房殿的宫女宦官都拘禁起来了,难道太子的病……”

刘询眉目间露着几分疲惫,叹了口气,“病倒没大碍,朕生气的是一大帮人还照顾不好一个人,所以一怒之下就全关起来了,还杀了几个。事情过后,却觉得自己迁怒太过,有些过意不去。”

霍成君心中有嫉妒,有释然,“陛下是太喜爱殿下了,关心则乱。何况只是几个奴才而已,陛下也不必太往心上去,给他们一些警告也是好的。”

刘询笑道:“朕还没有用膳,去传膳,拣朕爱吃的做。”

一旁的宫女忙去传膳,自然少不了刘询爱喝的山鸡汤。

刘询就如天下最体贴的夫君,亲手为霍成君夹菜,亲手为她盛汤,还怕她烫着,自己先试了一口。霍成君也如天下最温柔的妻子,为他净手,为他布菜,为他幸福地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芙蓉帐里欢情浓,君王却未觉得**短。

天还没亮,他就起身准备去上朝,霍成君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刘询的声音黑暗中听来,异常的清醒,“你再睡一会儿。今年天寒得早,大雪下个不停,恐怕要冻死不少人,朕得及早做好准备,看看有没有办法尽量避免少死一些人。”

霍成君听得无趣,翻了个身,又睡了。

刘询毫未留恋地出了昭阳殿,一边走一边吩咐:“传隽不疑、张安世、张贺、杜延年先来见朕。”

见到他们,刘询第一句话就是“各位卿家可有对策了?”

众人都沉默,杜延年小声说:“臣来上朝的路上,已经看见有冻死的人了。看情形,如果雪再下下去,就会有灾民陆陆续续来长安。”

刘询恨声说:“孟珏!”

众人还以为他恨孟珏意外身死,以至无人再为他分忧解难,全跪了下去,“臣等无能。”

刘询问道:“霍大人的病好了吗?他有什么对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隽不疑回道:“臣昨日晚上刚去探望过霍大人,还在卧榻休息,言道‘不能上朝’。臣向他提起此事,讨问对策,他说陛下年少有为,定会妥善解决此事,让臣不必担心。”

刘询闭着眼睛,平静了一会儿,开始下旨:“开一个官仓,开始发放救灾粥,早晚一次,此事就交给杜爱卿了。记住,一定要滚烫地盛到碗里,插箸不倒!若让朕发现有人糊弄朕,朕拿你是问!”

杜延年重重磕头:“臣遵旨!”

张贺自告奋勇地说:“陛下,臣也去,给杜大人打个下手,至少多一双眼睛盯着,让想从中渔利的人少一分机会可乘。”

刘询几分欣慰,准了张贺的请求,张贺和杜延年一粗豪一细致,应该能事半功倍。

“张将军,从今日起,你每日去探望一次霍大人,务必转达朕对他的挂虑和思念,盼他能早日康复,尽早上朝。”

张安世只得跪下接旨,揽下了这个精细活。霍光不上朝后,朝堂上的很多官员不是做哑巴就是唱反调,议事往往变成吵架,常常一整天议下来,一个有效的建议都没提出来。政令推行上就更不用提,刘询纵有再大的心劲,没人执行,也全是白搭。

等张安世、张贺和杜延年告退后,刘询对隽不疑吩咐:“你带人去搜救孟太傅和他的夫人,尽量多带人手,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把他们救回来。”

事情透着古怪,但隽不疑历来对皇命“不疑”,只恭敬地说:“臣一定尽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孟珏和云歌被隽不疑所救,护送回孟府。三月见到孟珏的一瞬,放声大哭,又跪到云歌脚前用力磕头。

云歌面罩寒霜,轻轻巧巧地闪到了一旁,三月这块爆炭却没有恼,只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站了起来。

许香兰看一堆人围在孟珏身前,根本没有自己插足的地方,孟珏也压根儿不看她一眼,又是伤心又是委屈,低着头默默垂泪。

云歌刚想离开,仆人来通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驾临。”

掌事的人忙去准备接驾,不相干的人忙着回避。一会儿工夫,屋子就空了下来,只孟珏躺在榻上,云歌站在门口,许香兰立在屋子一角,拿着帕子擦眼泪。

许平君带着刘奭匆匆进来,见到云歌,一把就抱住了她,“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云歌也紧紧地抱住她,“姐姐!”

云歌孤身闯雪山,皇后夜跪昭阳殿。其中的惊险曲折不必多说,两姐妹都明白彼此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

许香兰嘴微张,呆呆地看着堂姐和云歌,她们两个之间有一种亲密,好似不需言语就已经彼此明白,一个词语忽地跳到她脑中——肝胆相照,那本是用来形容豪情男儿的,可此时此刻许香兰觉得就是可以用在堂姐和云歌身上。

许平君牵着刘奭朝孟珏下跪,孟珏急说:“平君,快起来!”觉得叫不动许平君,又忙叫云歌去扶她。

云歌站着没动,等许平君跪下行了一礼后,才伸手扶她起来,“虽有惊有险,不过他还好好地活着,所以姐姐也不必太内疚,刘询……”看到刘奭,她闭了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对许香兰说:“香兰,你带太子殿下去外面玩一会儿。”

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许香兰愣愣地点了下头,牵着太子出了屋子。

云歌看他们走了,才说:“姐姐不必为刘询做的事情抱疚。”

许平君微笑着说:“我没有为他所行抱疚,他所行的因,自有他自己的果,我只是替自己和虎儿谢谢孟大哥一直以来的回护之恩。”

云歌不能相信地盯着许平君。

许平君在她脑门上敲了下,“你干什么?没见过我?”

“是没见过,姐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许平君淡淡说:“我只是悟了。”

云歌分不清楚自己该喜该悲,她一直以为病已大哥会是许姐姐一生的“结”,最终也许还会变成“劫”,却不想这个“结”竟就这么解开了。

许平君似猜到她所想,轻声说:“他叫刘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也轻轻说:“是啊!他叫刘询。”

许平君眼波在云歌面上意味深长地一转,落在了孟珏身上,“孟大哥,这几日过得如何?”

孟珏微微笑着,不说话。

云歌不自在起来,想要离开:“我去洗漱、换衣服,姐姐若不急着走,先和孟珏说话吧!一会儿再来看我。若赶着回宫,我回头去宫里陪姐姐说话。”

许平君含笑答应,见云歌走了,她的笑意慢慢地淡了,“孟大哥,对不起。我求你仍做虎儿的师傅。”

“你出宫时,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陛下什么都没对我说,只吩咐虎儿跟我一起来探望师傅。”

孟珏淡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不做太傅,还能做什么?除非我离开长安,不然,做什么官都是做。”

许平君喜极而泣,“谢谢,谢谢!”

“我想麻烦你件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哥请讲。”

孟珏说:“早或晚,我会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请许香兰离开,她若愿意,让她给我写封休书也成,她的身子仍白璧无瑕,她又是皇帝的小姨子,未来皇帝的姨母,不管以后再嫁谁,都没人敢怠慢她。”

许平君微微呆了下说:“好的,我会私下开导她的。大哥和云歌重归于好了吗?”

孟珏极淡然地说:“她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不过我都已经等了她十多年,也不在乎再等她十多年。”

许平君震惊中有酸楚也有高兴,酸楚自己的不幸,高兴云歌的幸运,“大哥所做都出于无奈,云歌慢慢地会原谅你的,大哥可有庆幸自己从崖上摔下?”

孟珏微笑着说:“所以这一次我原谅刘询,让他继续做他的安稳皇帝。”

一阵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许平君打了个寒战,她以为她已经解开了结,却不知道也许一切早已是个死结。如果没有云歌,孟珏大概从此就会和霍光携手,甚至以孟珏的性格,说不定早有什么安排,借助霍光或者其他替自己报仇,来个一拍两散,两败俱伤!她只觉得手足冰凉,再也坐不住,匆匆站起来,“孟大哥,我……我回去了。”

孟珏没有留客,只点了下头。

孟珏重伤在身,行动不便,理所当然地可以不上朝,他又以“病中精神不济”为借口,拒绝见客。府里大小杂事少了很多,仆人们也清闲起来。孟珏养病,孟府的仆人就说闲话打发时间。

话说自大夫人进门,公子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和别人说话时,是微笑有礼,和大夫人说话时,却常常面有寒霜,可自从公子被救回府后,他对大夫人的态度就大变,人还在轮椅上坐着,就开始天天跑竹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一天去,大夫人正在为三七剪茎包芽,预防根部冻伤,看见他,正眼都没看一下,低着头,该干啥干啥,公子就在一旁呆看,看了大半天,要吃饭了,他就离开了。

第二天去,大夫人在为黄连培土壅蔸,还是不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呆看。

第三天去,大夫人在为砂仁松土、施肥,当然,没搭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看着。

……

大夫人一连在药圃里忙了十天,公子就在一边呆看了十天,两人不要说说话,就连眼神都没接触过。

药圃里的活儿虽忙完了,可大夫人仍整天忙忙碌碌,有时候在翻书,有时候在研磨药材制药,有时候还会请了大夫来给她讲授医理、探讨心得。公子还是每天去,去了后,什么话都不说,就在一旁待着。大夫人种树,他看树;大夫人看书,他就也拿本书看;大夫人研磨药材,他就在一旁择药,他择的药,大夫人压根儿不用,可他仍然择;大夫人和大夫讨论医术,他就在一旁听,有时候大夫人和大夫为了某个病例争执时,他似乎想开口,可看着大夫人与大夫说话的样子,他就又沉默了,只静静地看着大夫人,时含笑、时蹙眉。

仆人们对公子的做低伏小,惊奇得不得了,闲话嗑得热火朝天,至少热过炭炉子。可这一模一样的闲话嗑多了,再热的火也差不多要熄了,无聊之下,开始打赌,赌大夫人和公子什么时候说话。

……

时光流逝,晃晃悠悠地已经进入新的一年。

春寒仍料峭,墙角、屋檐下的迎春花却无惧严寒,陆陆续续地绽出了嫩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府的仆人们彼此见面,常是一个双手袖在衣袖里,打着哈欠问:“还没说话?”

一个双眼无神地摇头,“还没。”

“钱。”

一个懒洋洋地伸手,一个无精打采地掏钱。

孟珏的身体已完全康复。可他仍天天去云歌那里,若云歌不理他,他就多待一会儿,若云歌皱眉不悦,他就少待一会儿,第二天仍来报到,反正风雪不误,阴晴不歇。

竹轩里的丫头刚开始还满身不自在,觉得公子就在眼前,做事说话都要多一重谨慎、多一份小心,可时间长了,受云歌影响,孟珏在她们眼中和盆景、屏风没两样,就是多口气而已。

忙活了数月,好不容易等到新配制的药丸制好,云歌兴冲冲地尝了下,却垮着脸将药丸扔到了炉子中。沮丧地坐了会儿,又振作起精神重新开始配药。抓着一味药刚放进去,又赶紧抓回来,犹豫不决,皱着眉头思索。

孟珏走到她身旁,她仍在凝神思索,没有察觉。突地,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眼前,在每个药盒里快速点过,看似随意,抓起的药分量却丝毫不差,一瞬后,药钵里已经堆好了配制好的药。

云歌盯着药钵生气,冷冷地问:“你每次所做都不会免费,这次要什么?我可没请你帮忙,也没东西给你。”

孟珏的微笑下有苦涩,也许只能叹一声“自作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次免费赠送。”

云歌更加生气,猛地把药钵推翻,“我自己可以做出来。”

孟珏无声地叹了口气,坐到云歌对面,将散落的药捡回药钵中,“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作为交换。”

云歌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你做这个药丸给谁用?”

云歌回答得很爽快,眼中隐有挑衅,“霍成君。她已经喝了很久的鹿茸山鸡汤,再不去掉异味,她迟早会起疑。”

孟珏提起毛笔将配方写出,递给云歌,“把这个药方直接交给刘询。”

云歌犹豫了下,接过药方。

“其实这个药有无异味并不重要,这个药若使用时间超过三年,有可能终身不孕,如果我第一次给你的药,就是给霍成君用的,算时间也快了。”

云歌握着药方的手开始发颤,脸上的血色在一点点褪去,却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肯放下药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报复了她,你快乐吗?她一生不能有孩子,能弥补你一丝半点的痛楚吗?”

云歌无法回答,只是手簌簌地抖着,孟珏忽地握住了她的手,“云歌,我们离开这里,你的心不是用来研究这些的,我们去寻找菜谱做菜,我现在可以尝……”

云歌用力摔开他的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脸色苍白,语气却尖锐如刺,“我早就不会做菜了!”

子期离世,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弹琴。自刘弗陵离去,云歌再不踏入厨房,荷包里的调料也换成了寻常所用的香料。

孟珏如吃黄连,苦涩难言。她为他日日做菜时,他从未觉得有何稀罕;她为他尝尽百苦、希冀着他恢复味觉时,他却从未真正渴望过要去品懂她的菜。当他终于能品尝出她菜肴的味道,不惜拱手让河山、千金换一味时,她却已不再做菜。

云歌慢慢平静下来,冷冷地说:“你回去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孟珏起身向外走去,踏出门口时,头没回地说:“我明天再来。”未等云歌的冷拒出口,他已经快步走出了院子。

云歌捏着药方发呆,耳边一直响着孟珏说的话,“终身不孕”,她应该开心的,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霍成君所做的一切,罪有应得!可她竟一点没有轻松开心的感觉,只觉得心更沉、更重,压得她疲惫不堪。

很久后,她提起毛笔,在孟珏的配方下面加注了一行字:“此方慎用,久用恐会致终身不孕。”

将药方封入竹筒,火漆密封后,交给于安,“想办法交到七喜手中,请他代递给皇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应了声“是”,转身而去。

云歌看着屋子里满满当当的药材,闻着阵阵药味,只觉得很厌恶现在的自己,费尽心思只是为了害人!

她猛地高声叫人,几个丫头匆匆进来,听候吩咐。

“把所有的药材都拿走。”

丫头小心地问:“夫人是说找个地方收起来吗?”

“随便,扔了,收了都可以,反正不许再在这个院子里。还有,药圃里的药草也全都移植到别处去。”

“是。”

几个丫头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一会儿的工夫,就将屋子中的药草全部收走。一个伶俐的丫鬟还特意点了薰香,将药草味熏走。

坐在窗旁发呆的云歌闻到薰香,神情迷茫,好似一时间分不清楚置身何处,唇边含着一丝笑意,模仿着他的语调说:“这香的味淡,该用鎏金银熏球,笼在袖子下,不该用错金博山熏炉。”

丫头忙准备换,“这是宫里赏的香,一直收着没用,奴婢不知道用法,竟鲁莽糟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回过神来,神情黯然地说:“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丫头赶忙退出屋子。

云歌嗅着香气,闭起了眼睛。恍恍惚惚中总觉得屋子里还有个人,静静地、微笑着凝视着她。

如果一个人住在了心里,不管走到哪里,他似乎都在身边。

闻到曾经的香,会觉得鼻端闻到的是他衣袍上的味道;看到熟悉的景致,会想起他说过的话;晚上听到风敲窗户,会觉得是他议事晚归;落花的声音,会觉得听到他叹息……

点点滴滴,总会时时刻刻让人滋生错觉,似乎他还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可蓦然睁眼时,却总是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不睁眼,你就会还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对吗?

香气氤氲中,她倚着窗户闭目而坐,一动不敢动。渐渐地,似真似假地睡了过去。

四周弥漫起白色的大雾,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她一人站在大雾里,她想向前跑,可总觉得前面是悬崖,一脚踏空,就会摔下去,想后退,可又隐隐地害怕,觉得浓重的白雾里藏着什么。她害怕又恐慌,想要大叫,却张着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四周的白雾越来越多,好像就要把她吞噬。

忽然,一缕箫音传来,是无限熟悉的曲子,所有的害怕恐慌都消失了,她顺着箫音的方向跑去,大雾渐渐地淡了,一点、两点、三点的萤光在雾气中一明一灭,仿佛在为她照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终于,她看见了他。白雾缭绕中,他一身青衣,正立在那里吹箫,无数莹莹茕光,在他身周闪烁,映得他缥缈不定,好似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际。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云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心里是万分的想靠近,却再不敢移步,只是贪恋地凝视着他。

一曲未终,他抬起了头,沉默地看着她。

为什么你的眼神这么悲伤?为什么?

她一遍遍地询问,他却只是沉默、悲伤地凝视着她。

陵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坏人了?可霍成君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

你为什么还这样看着我?为什么?

……

“小姐!”

“不要走!陵哥哥!不要走!”云歌悲叫。可他的身形迅速地远去、消失,她心底再多的呼唤都化作了虚无。

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无限疲惫地问:“什么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丫鬟的声音带着颤,好似被云歌的悲叫给吓着了,“老爷派人来接小姐回府探亲,说是家宴,想小姐回去团圆。”

“知道了。”

丫鬟硬着头皮问:“那奴婢帮小姐收拾包裹?”

云歌仍呆呆地闭着眼睛坐着,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丫鬟小声说:“小姐,姑爷已经同意了,您若想去,马车随时可以出发。”

云歌突然问:“如果一个人,以前看着你的时候眼底都是温暖,也很开心,可突然有一天,他看你的时候充满了悲伤,你说这是为什么?”

丫鬟凝神想了会儿,迟疑着说:“大概是我做错了事情,让他不开心了。”

云歌喃喃说:“我没有错!他应该明白的。”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也许他不开心,只是因为你心里不开心,他难过,只因为你心里是难过的,他觉得你做错了,只是因为你心底深处早已认定自己错了。”

云歌猛地睁开了眼睛,孟珏正立在窗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来他是因为霍光的事情,随丫鬟同来的,只是站在屋外没有说话。

他的唇角紧抿,似乎很漠然,注视着她的墨黑双眸中却有无限悲伤,竟和陵哥哥刚才的眼神一模一样,云歌心中陡地一颤,跳了起来,随手拿了件披风就向外走,丫鬟忙赔着小心服侍云歌出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了霍府,霍光居然亲自在外面迎接。

面对霍光的厚待,云歌淡淡地行礼问安,客气下是疏远冷漠。一旁的丫头都觉得窘迫不安,霍光却似笑得毫无隔阂。

因为云歌的来临,宴席的气氛突地冷下来,霍光笑命霍禹给族中长辈敬酒,众人忙识趣地笑起来,将尴尬掩饰在酒箸杯盘下。

霍光看云歌没带行李,知道她肯定坐坐就走,寻了个借口,避席而出,带着云歌慢慢踱向书房。

他一面走,一面指点着四处景物,“看到左面的那个屋子了吗?以前是主人起居处,你爹和你娘就住在那里。”

“那边的草地以前是个蹴鞠场,你爹喜欢蹴鞠,常叫人到府里来玩蹴鞠。可别小看这块不起眼的场地,当年的风流人物都在这里玩过,有藩王、有将军、有侯爷,卫太子殿下也来过很多次,不过你爹可不管他们是王还是侯、几只鼻子几只眼,脚下从不留情,那帮人常被你爹踢得屁滚尿流。”

霍光眼前浮现过当年的一幕幕,语气中慢慢带出了少年时的粗俚爽快,眉宇间竟有了几分飞扬。

云歌身上的冷意不自觉中就淡了,顺着霍光的指点,仔细地看着每一处地方,似乎想穿透时光,看到当年的倜傥风流。

“这个书房是你爹当年办公议事的地方,格局大致没变,只摆放的东西变了。那边以前放的是个巨大的沙盘,你爹常在上面与你娘斗兵,还赌钱了,究竟谁输谁赢,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好像你爹把整个府邸都输了。”

“斗兵?和我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笑,“是啊!你爹什么事情都不避你娘,就是他和将军们商议出兵大事时,你娘都可以随意出入。这个书房还有一间屋子是专门给你娘用的,现在我用来存放书籍了。”

云歌突然间觉得这个书房无限亲切,伸手去摸屋宇中的柱子,好似还能感受到爹娘的笑声。她的嘴角忍不住地上翘,笑了起来,一直压在身上的疲惫都淡了,她心中模模糊糊地浮出一个念头,她是该离开长安了!陵哥哥肯定早就想离开了!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越来越清晰,在脑中盘旋不去,云歌的手轻搭在墙壁上想,就明天吧!

霍光微笑地看着她,眼中有无限寂寥,“大哥的一生顶别人的好几生,在庙堂之巅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在江湖之远能纵横天地、笑看苍生。有生死相随的妻子,还有曜儿和你这般的儿女,我想大哥此生必定无憾!”

云歌看到他斑白的两鬓,苍凉的微笑,第一次发觉他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多岁,好像肩头的疲倦随时会让他倒下,虽然心中有厌恶,嘴里却不受控制地说:“叔叔的一生也波澜壮阔,辅佐了四代……三代帝王,几次力挽狂澜,将一个岌岌可危的汉朝变成了今天的太平安稳,叔叔也会青史留名。”

霍光让云歌坐,他亲自给云歌斟了杯茶,云歌只淡淡说了声“谢谢”。

“我想大哥并不在乎是否青史留名,他只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别人如何评价是别人的事。我和他不一样,我很在乎世人如何评价我,我的确希望能留名青史,可这并不是我最在乎的事情,人人都以为霍光最在乎权势,其实也不是我最在乎的。”

云歌有些诧异,“那是什么?”

“我想边疆再无战争!我想四夷臣服!我想大汉的稳定太平不再用女子的血泪去换!这才是我最想要的!”霍光冷笑起来,朗声说:“权势算什么玩意?只不过是我实现这一切的必经之路!没有权势,我就不能为所欲为!只有鼎盛的权势才能让我不拘一格、起用人才;才能轻徭役、薄税赋,良田不荒芜;才能让国泰民安、积蓄财富;才能修兵戈、铸利箭;才能有朝一日铁骑万匹,直踏匈奴、羌族!”

霍光虽然身着长袍,坐于案前,可他说话的气势却像是身着铠甲,坐于马上,只需利剑出鞘,指向天狼,激昂的马蹄就可踏向胡虏。可在下一刻,他却又立即意识到,他再权倾天下,再费心经营,仍只是个臣子,能令剑尖杀敌、铁蹄驰骋的人永远不会是他!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他眼中的雄心壮志渐渐地都化作了无奈悲伤,他笑嘲着说:“‘太平若为将军定,红颜何须苦边疆?’大汉的男儿都该面目无光才对!”

云歌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惊闻乌孙兵败的时候,重病到卧榻数月,他并不是在装病教训刘询,让刘询明白政令的执行还离不开他,而是真的被刘询的刚愎自用气倒了。他谨慎一生,步步为营,却被刘询的人毁于一夕,其间伤痛绝非外人所能想象,也在这一刻,她开始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叔叔,他身上和父亲流着相似的血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眼中的情绪立收了起来,又变成了那个镇定从容、胸有成竹的权臣,“这些话已将近三十年未和人说过,不知怎么的就突然间……让你见笑了!”

云歌将他杯中的冷茶倒掉,重新斟了杯热茶,双手奉给他,“叔叔身体康健,手中大权在握,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完成心愿。陛下虽然刚愎了一些,但并不是不明理的君主。就我看,他对武帝刘彻既恨又敬,只怕他一直暗存心思,要实现武帝刘彻未完成的心愿——安定边疆、臣服四夷,一方面是自己的雄心壮志,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气气九泉下的刘彻。我想只要君臣协心,叔叔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霍光接过热茶,顾不上喝,赶着问:“你说的可是真的?陛下一直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你说的可不符,他总是一副毫不在乎西域、匈奴的样子,似乎只要官吏清明、人民安康就可以了,文帝、景帝虽然年年给匈奴称臣进贡、送公主,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其实比在武帝手里要好,我一直以为陛下打算效仿的皇帝是文、景二帝。”

云歌说道:“叔叔聪明一世,却因为太在乎此事,反而糊涂了。陛下定是看破了叔叔在乎,所以他就不在乎,叔叔越想打,他就越表现得不想打,利用叔叔的在乎,逼叔叔在其他事情上退让。”

霍光呆呆发怔,一一回想着自刘弗陵驾崩后的所有事情,半晌后,痛心疾首地叹道,“没想到我霍光大半生利用人的**,驱策他人,最后却被一个小儿玩弄于股掌间。”

云歌正想说话,听到外面仆人的叫声:“娘娘,娘娘,您不能……”

门“砰”地被推开,霍成君面色森寒,指着云歌说:“滚出去!霍家没你坐的地方,你爹当年走时,可有考虑过我爹爹?他倒是逍遥,一走了之,我爹呢?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长安,你知不知道你爹在长安树了多少敌人……”

霍光断然喝道:“闭嘴!”冷鹜的视线扫向书房外面立着的仆人,所有人立即一溜烟地全退下,有多远走多远。

“云歌,你先去前面坐会儿,等叔叔处理完事情,再给你赔罪。”

云歌无所谓地笑笑,告辞离去,“今日已晚,我先回去了,叔叔,您多保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出书房后,走了会儿,忽觉得身上冷,才发现匆忙间忘拿披风了,一般的衣服也就算了,可那件披风上的花样是刘弗陵亲手绘制,命人依样所绣,自然要拿回来。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断断续续的争吵声。

“……我是宁要云歌这个侄女,不要你这个女儿……”

“……你说是我的亲生女儿?”霍光的笑声听来分外悲凉,“……亲生女儿会帮着刘询刺探老父的一举一动,通知刘询如何应对老父?亲生女儿会用利益说服堂兄一起背叛老父……”

“……既然你和刘询如此情投意合,爹不拦你……我霍光只当从没生过你,从今往后,霍家是霍家,娘娘是娘娘。”

屋里的声音时高时低,云歌听得断断续续,她如中蛊一样,明知道不对,却轻轻地贴到屋檐下,藏在了阴影中。

屋子里传来哭泣声,“爹……爹……”

似乎霍成君想去拽霍光的衣袖,却被霍光打开。她悲伤羞怒下突地吼起来,“爹爹可有当我是女儿?可曾真正心疼过我?爹爹装出慈父的样子,让女儿在刘询和刘贺中选,等试探出女儿的心思后,却偏偏反其道选了刘贺。还有大姐,爹爹当年对她许诺过什么?结果是什么?你让女儿怎么信你?爹爹究竟隐瞒了我们多少事情?爹爹说刘弗陵的命由老天做主,那长安城外的山上种的是什么?刘弗陵的病……”

“啪”的一巴掌,霍成君的声音突地断了,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好一会儿后,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响起,“爹爹,女儿已经知错!求爹爹原谅!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光沉默了很久后才开口,低哑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你走吧!我没做好父亲,也怪不得你不像女儿。”

“咚咚”的磕头声,一遍又一遍的哭求,霍光却再不开口。

“吱呀”一声,霍成君拉开门,捂着脸冲出了书房。

云歌软软地坐到了地上,脸色煞白到无一丝血色。

“爹爹究竟隐瞒了我们多少事情?”

“爹爹说刘弗陵的命由老天做主,那长安城外的山上种的是什么?”

“刘弗陵的病……”

他们究竟想说什么?为什么要提起陵哥哥的病?霍光为了阻止霍成君未出口的话,竟然不顾霍成君的身份下重手打断她!

云歌只觉得气都喘不上来,似乎前面就是无底深渊,可她却还要向前走。

当年暗嘲上官桀养了个“好儿子”,如今自己的女儿、侄子有过之而无不及。霍光失望、悲伤攻心,坐在屋里,只是发怔,忽听到外面的喘气声,厉声问:“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要走出屋子查看,看到云歌立在门口,扶着门框,好似刚跑着赶回来,一面喘气一面说:“我忘记拿披风了。”

霍光看她面色异样,心中怀疑,微笑着说:“就在那里,不过一件披风,何必还要特意跑回来一趟?即使要拿,打发个丫头就行了,看你着急的样子。”

云歌拿起披风,低着头说:“这件披风不一样,是……是陵哥哥亲手绘制的花样。”

她眼中隐有泪光,霍光释然,一面陪着她出门,一面叮嘱:“你如今已经嫁人,我看孟珏对你很好,他也的确是个人物。去世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你的一生还很长,不能日日如此。你现在这个样子,地下的人也不能心安,把旧人放在心底深处珍藏,好好珍惜眼前的新人,才是既不辜负旧人,也不辜负新人,更不辜负自己。”

云歌神情恍惚,容颜憔悴,对他的话似听非听,霍光只能无奈地摇头。

在马车上候着的于安看到她的样子,再听到霍光的话,心内触动,对霍光谢道:“多谢霍大人的金玉良言,其实这也是奴才一直想说的话。”

云歌对霍光强笑了笑:“叔叔,我回去了,你多保重身体。”

霍光客气地对于安吩咐:“你照顾好她。”

于安应了声“是”,驾着马车离开霍府。

云歌回到竹轩后,却站在门口发呆,迟迟没有进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安劝道:“在霍府折腾了半天,命丫头准备热水洗漱吧!”

云歌突地扭身向外跑去,于安追上去,“小姐,你要做什么?”

“我去找孟珏。”

于安以为她心思回转,喜得连连说:“好!好!好!那奴才就先下去了。”

云歌气喘吁吁地推开孟珏的房门,孟珏抬眸的刹那,有难以置信的惊喜。

“孟珏,你收我做徒弟,好不好?我想跟你学医术。”

虽不是自己期盼的话语,可至少意味着云歌愿意和他正常的交往了,不会再对他不理不睬。他微笑着说:“你愿意学,我自然愿意教,不过不用拜什么师,若非要拜师,那你就拜我义父为师,义父如果在世,也肯定不会拒绝你,我就算代师传艺。”

云歌感激地说:“多谢你!我们现在就拜师,明天我就来学,好不好?”

孟珏岂会说不好?命三月设好香案,没有牌位,他就拿一幅白帛,龙飞凤舞地写了“孟西漠”三个字,挂在墙上。

云歌面朝“孟西漠”三字跪下,恭敬地说:“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三拜。”一面磕头,一面在心里默念:师傅,我虽然没见过你,但知道你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拜师的动机不纯,你也许会不开心,但弟子一定会尽心学习,将来也用医术去救人。弟子愚笨,肯定赶不上师傅的医术,但一定不会做有辱师门的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磕完头后,云歌又将“孟西漠”的名字在心中默诵了一遍,从此后,除了父母、兄长,她还有个师傅了。

孟珏看她磕完头后,一直盯着义父的名字发呆,笑着提醒:“该给义父敬茶了。”

云歌接过他递来的茶,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将茶水斟在地上。敬完茶后,依礼她就已经可以起来,她却又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

孟珏一面收香案,一面说道:“这回,我们可真成师兄妹了。”

云歌想想,也觉得缘分真是太奇怪的一件事情,她第一次看到金银花琴时,还想过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雕出这哀伤喜悦并存的花,不想后来竟成了他的徒弟。

她坐到坐榻上,说道:“你以后若有时间,多给我讲点师傅的事情,我很想多了解师傅一些。”

孟珏收拾完东西,坐到了她对面,点头答应,“不过我只知道我跟随义父之后的事情,义父从不提起以前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很多都是我猜的。”

“我以后可以问我爹爹和娘亲,等我知道了,我再告诉你。”

“千万别!”孟珏急急地说,“你要问,去问你二哥,他应该都知道,千万不要去问你娘,你拜师的事情也不要告诉你娘。”

云歌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不是故人吗?而且应该交情十分深厚,要不然你也不会想利用……”她猛地吞下已到嘴边的话,撇过了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的语声很是苦涩,“正因为他们交情十分深厚,义父才不想你娘知道他早已过世多年,他怕你娘会伤心。”

云歌已经历过生离死别,听到那句“他怕你娘会伤心”,眼泪都差点下来,原来是这样的,师傅他竟情深至此!

“义父临终前特意叮嘱过三个伯伯和你二哥,你二哥因为义父离世,伤心难耐,当着你爹娘的面还要谈笑正常、尽力隐瞒,可你娘和你爹岂是好糊弄的人?所以,他一半是性喜丘山,一半却是为了义父,索性避家千里,你爹和你娘这些年来四处游走,应该也只是想再见义父一面。”

云歌听得又是惊又是伤,喃喃说:“只怕我二哥已经在我爹面前露馅了,我爹应该早已猜到了,他虽然陪着我娘四处乱走,但雪一崩,他就借机住在了里面,因为他早知道,即使寻遍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了!”

孟珏轻轻地叹了口气,“上次我去你家提亲,你娘问起义父,我就胡乱说了几个地点,反正我是尽力往远里说,你娘还纳闷地问我,‘你义父去那些地方做什么?’你爹却只是坐在一旁静听,原来他早已知道。”

两人琢磨着一知半解的旧事,相对唏嘘。

这一刻,他们之间所有的隔阂都似消失,因为纠缠不清的缘分,彼此间有着别人难及的了解和亲切。

云歌小声说:“难怪我爹和我娘对我不闻不问的,他们是太相信师傅了。”

孟珏很尴尬,也小声地说:“本来你爹让你三哥盯着点儿你,可我说我去追你,你娘和你爹立即就同意了,拜托我照顾你,想来他们虽然不愿勉强你,可心里一定很盼望婚事能成。”

云歌低着头,默默地坐着,孟珏也是默默地坐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烛火跳跃,轻微的“毕剥”声清晰可闻,两人的影子在烛光下交映在一起,孟珏忽地希望这一刻能天长地久。

云歌却猛地站了起来,低着头说:“我回去了,明天等你下朝后,我来找你。”

孟珏也赶着站起,“我送你回去。”

“不用!”

孟珏却未理会她的拒绝,灯笼都顾不上打,就跟在她身后出了屋子。

一路行去,虽然云歌再未和他说话,可也未命他回去,两人就着月色,并肩行在曲径幽道上。孟珏只觉得心静若水,说不出的宁和安稳,好似红尘纷扰都离他万丈远,只有皓月清风入怀,平日里需要借助琴棋书画苦觅的平静竟如此容易地就得到了,不禁盼着路能更长一些。

到了竹轩,孟珏自动止步,云歌也未说什么告别的话就进去了,行了几步,突地转身说:“时间或长或短,汉朝应该会有一次大举用兵的战事,到时候,你能站在霍光一边吗?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他说的一句话,‘太平若为将军定,何须红颜苦边疆?’你们这些堂堂七尺男儿整日间斗来斗去,可想过汉朝西北疆域十几年的太平是靠着两个女子的青春在苦苦维持?还有那些红颜离家园,却白骨埋异乡的和亲女子。你们一个个的计策除了争权夺利,就不能用来定国安邦吗?想想她们,你们就不会有些许不安吗?”

孟珏未料到她是这样的要求,肃然生敬,很认真地应诺,“你放心,大事上我绝不会乱来。”

云歌第一次露了丁点儿笑意,轻抿着唇角说了声“多谢”,转身而去。

孟珏回道:“这本是七尺男儿该做的事情,何用你来谢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歌脚步一顿,虽未回头,眉间却有一股柔和。

正式拜师后,云歌开始了真正的学医生涯。每日里风雨不误、阴晴不迟地去找孟珏。

云歌心思聪慧、认真刻苦,孟珏则倾囊相授、细心点拨,所以云歌的医术一日千里,让孟珏都暗自惊讶,想着义父若还活着,能亲自教云歌医术,恐怕云歌才是义父最佳的衣钵传人。

云歌刚开始还有不少担心和戒备,可发现孟珏教课就是教课,绝不谈其他,担心和戒备也就慢慢少了。

云歌疏忽犯错的时候,孟珏训斥起来一点不客气,丝毫不留情面。她自小到大,爹疼娘宠哥哥让,从没被人那么训过,怒火上头时,也出言反驳,可孟珏言辞犀利,字字直刺要害,偏偏语气还十分清淡,越发显得她无理取闹。

她词穷言无,又羞又恼,只能对着他嚷:“师傅若在,才不会这么说我!是你自己教得太差了!”

孟珏冷笑一声,拂袖就走,一副“你嫌我教得差,我还就不教了”的样子。

云歌嚷归嚷,其实心里很清楚,的确是自己做错了。医术不同于其他,其他事情可以犯错,一道菜做失败了,大不了倒掉重做,可用药用错,却会害人性命。所以过一会儿后,等怒火消了,她会低着头,再去问他,他倒仍是那清清淡淡的语气,也不提两人吵架的事情,只就云歌的问题细细道来,再着重讲解她做错的地方。

一学一教的日日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渐渐缓和,虽还不至于谈笑正常,但至少在不提起往事的时候,两人可以如普通朋友一般相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自发生偷盗令牌的事件后,刘询就再不踏足椒房殿,许平君也尽量避免见他,所以两人虽然都身处未央宫中,却常常月余不谋一面。

一日,云歌进宫去见许平君,看她整日闷在椒房殿内,遂主动提出要出去走走。两姐妹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淋池畔,荷花才长出叶子不久,一个个碧绿的小圆盘袅袅地浮于水面。两人对着水天碧波,都是心绪万千,沉默无语。

忽地,一缕笛音随着清风传来,云歌和许平君循着乐声,眺望向远处。只看碧波尽处,柳烟如雾,一叶小舟徐徐荡出,一个红衣女子正坐在船头,握笛而奏。

云歌和许平君都是呼吸蓦地一滞,心跳加速。

小舟渐渐近了,舟上的女子回头间看到许平君,急急站起来,想要行礼问安,“皇后娘娘!”

云歌和许平君看清楚是张良人,长长地吐了口气,眼角莫名地就有了泪意。

许平君高声说:“人在舟上不用行礼了。”

撑船的宦官将船靠了岸,小心地扶张良人下船。许平君这才发现张良人隆起的腹部。她告诉自己不在乎,可毕竟不是不相关的人,心还是猛地痛了下。

张良人上岸后,立即来向许平君行礼,许平君强笑着说:“不用行礼了,你身子不方便,多休息吧!”说完,不等张良人说话,就拉着云歌离开。

云歌默默地不说话,回头看了一眼张良人惊疑不定的神情,只能叹气,姐姐还是没掌握宫廷生存的法则。

许平君走着走着,脚下一个踉跄,人向地上跌去,云歌忙反手扶住她,许平君倚着云歌的手臂,弯着身子干呕,云歌生疑,手搭在她的腕上,“姐姐,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直起了身子,惊慌地说:“不可能,我和陛下已很久没见过面了。”

“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姐姐,你可真是个糊涂人!当年虎儿刚怀上,你就知道了,如今却直到现在都还不相信。”

许平君脸色渐渐发白,云歌微笑着抱住了她,“姐姐,这是好事,应该高兴。”

许平君想起和刘询的最后一次房事,正是她雪夜跪昭阳殿的那夜,她身子轻轻地颤着,“孩子该带着父母的爱出生,不该是凝聚着父母彼此的猜忌和怨恨,那是不被神灵护佑的。”

云歌只能轻声安慰她,“能护佑他的人是姐姐,不是神灵,只要姐姐日后疼他,他就是幸福的。”

许平君的惊慌渐渐消失,想着恐怕此生这就是她的最后一个孩子了,神灵若不是眷顾她,怎么会赐她孩子?心中涌起了喜悦,微笑着说:“虎儿也该有个弟弟、妹妹做伴。”

云歌笑着点头,“姐姐最近太伤神了,身体可大不如怀虎儿的时候,回头让孟珏帮你开几服药吧!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姐姐就不要理会了,安心养胎才是正经事情。”

两人一面笑说着话,一面向椒房殿行去。

日夜交替、光阴流转,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夏季。

如云歌所料,霍光果然倾力筹划,准备集结大军,挥师西北,讨伐羌族,顺带暗中清除乌孙的保守势力,立解忧公主的儿子为乌孙王,将匈奴、羌族的势力赶出西域,使西域诸国放弃两边都靠的想法,完全向汉朝称臣。

刘询在此事上表现得漠不关心,再加上朝中儒生都厌战事,觉得现在的境况很好,所以朝堂内一片反战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氏门生虽然众多,可碰到漠不关心的皇帝和言辞锋利、动辄搬出民生安康一通大道理的儒生,霍光的主张实施困难。毕竟一场战争牵涉巨大,从征兵到粮草,从武器到马匹,即使以霍光的滔天权势都困难重重。

主战派与主和派相持不下时,行走丝绸之路的富贾巨商们联名上书,向皇帝陈述他们在丝绸之路的所见所闻,论述西域门户对中原地区的重要性:西域是汉朝通向外界的门户,如果西域被堵,汉朝就如同被锁在了院子中,不能了解外面世界的动向,无法与外界进行文化、医术和科技的沟通交流,只会故步自封。他们还慷慨陈词,言道从文帝、景帝到武帝,再从武帝到现在,汉朝商人地位在西域的变化和大汉的国势息息相关。文景时,西域人畏惧匈奴,蔑视汉人,将最好的食物和向导给匈奴,将最差的马匹、骆驼高价卖给汉人,甚至随意抢夺汉人的商品和屠杀商人;武帝时,汉朝商人所过之处,待遇之隆,如若王公,匈奴奔走回避,而现在,虽还不至于沦落到文景时的惨状,但在西域人眼中,他们已只是一群来自一个日渐没落帝国的商人,常有轻慢无礼之举。最后,他们许诺“愿倾绵薄之力,以助国家。无强国则无民尊,而无民之荣耀则无国之兴盛!草民等谨以贱躯叩首,遥祝一代明君,成百世霸业”。

刘询明知这封上书背后大有文章,可看到最后时,仍悚然动容、心潮澎湃,直想拔剑长啸、西指胡虏。

儒生们仍在底下哼哼唧唧,说着商人重利,他们如此做,只不过是希望国家为他们开辟一条顺畅、平安的通商之路,方便他们赚钱。

刘询问孟珏:“孟太傅如何想?”

孟珏笑看着众位指责商人的儒生问道:“这些商人是不是大汉的子民?”

一个文官嘴快地说:“当然是了。”

“他们的经商所得是否交了赋税?”

“当然!他们若敢不交……”

“既然他们是大汉的子民,既然他们向国家交了赋税去养活官员、军队,那么他们难道不该希求自己的国家保护他们吗?”

几个文官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这……这……要从长计议,一场战争苦的是天下万民,个别商人的利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孟珏没有理会他们,只对刘询朗声说:“‘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千里亦必诛之!’”

孟珏的声音将所有的议论声都压灭了,突然间,大殿里变得针落可闻。在一片宁静中,孟珏的声音若金石坠地,每一字都充满了力量,“这样的汉朝才配称大汉!”他眼睛的锋芒中还有一句话未出口:这样的君主才配称霸主!

朝堂上的百官,面色各异,空气中流动着紧张不安。

刘询强压住内心的惊涛巨浪,若无其事地微笑着问张安世,“张将军如何想?”可他的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孟珏。

张安世在刘询的眼睛里看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光芒。武帝刘彻命张骞出使西域时,命卫青、霍去病出征匈奴时,命细君公主、解忧公主联姻西域时,眼睛内应该都有过这样的光芒,那是一个不甘于平凡的男人渴望千秋功业的光芒,也是一代君王渴望国家强盛的光芒。他恭敬地弯下身子,不紧不慢地回道:“陛下如想做一位清明贤德的君王,一动自不如一静,不扰民、不伤财;但陛下如想做与周文王、周武王、高祖皇帝、孝武皇帝齐名的一代君王,那么雄功伟业肯定离不开金戈铁马!”

霍光立即趁热打铁,“自卫青、霍去病横扫匈奴王廷后,匈奴分化为南、北匈奴。南、北匈奴彼此不合,经常打仗,若我朝能大破羌族,令乌孙彻底归顺,匈奴在西域最后的势力就被化解,我朝与北匈奴就对南匈奴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也许陛下可以借此逼迫南匈奴向陛下俯首称臣,这可是先帝孝武皇帝终其一生都未实现的梦想!”

大殿内寂静无声,人人都屏息静气地等着刘询这一刻的决定。这个决定不仅仅会影响汉朝,还会影响匈奴、羌族、西域,乃至整个天下;不仅仅会影响当代的汉人,还会影响数百年、上千年后的汉人子孙。

刘询的目光从殿下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过,见者莫不低头,一瞬间,他决心蓦定,猛地站了起来,高声说:“准霍大将军所奏,集结二十万大军,联乌孙击羌族!”

百官在他脚下叩拜,齐声诵呼:“陛下英明!”

在众人雷鸣般的呼声中,刘询遥望着殿外,豪情盈胸,壮志飞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孝武皇帝刘彻驾崩,汉朝一直处于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的阶段,这次倾国力发动的大规模战役,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朝堂内,少壮男儿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准备誓破胡虏、沙场建功。

民间却和朝堂上的气象截然相反,对大战畏惧厌恶,几乎是户户有泣声。毕竟征夫一去不见还,也许早化作了漠上森白骨,却仍是深闺梦里人。

许平君和云歌身着粗衣,行走在田埂果园间。

行过一处处人家,总会时不时地看到默默垂泪的女子,有白发苍苍的老妪,也有豆蔻妙龄的少女。只有孩童们还在快乐无忧的戏耍,大声叫着“爹爹”或“大哥”,丝毫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他们对爹爹和大哥最后的记忆。

许平君心沉如铅,越行越沉默,当她们坐上马车,启程回宫时,她问道:“一人的千秋功业,也许需要上万具枯骨去换,如果委曲求全,也许就可以避开战事,陛下如此做,究竟是对是错?”

云歌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沉默了很久后说:“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如那些商人所说‘无强国则无民尊,而无民之荣耀则无国之兴盛’,姐姐,难道你不希望说起自己的国家时,是骄傲地出口‘我乃大汉人’吗?我相信这些男儿愿意为国而战。既然已是必定,我们要做的不是问对或错,而是问如何才能让这些男儿无后顾之忧,让他们的儿子和弟弟安安稳稳地长大,多年后,即使记不清爹爹和大哥的容颜时,也可骄傲地对别人说,我爹爹和大哥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是大英雄!”

许平君苦着脸叹气:“你说话倒很有将门风范。”

云歌微笑着摇许平君的胳膊,“笑一笑,人的精神气是互相影响的,人家看到一个愁眉苦脸的皇后,肯定就更愁了!战死沙场的可能是有,可衣锦还乡的可能也很大呀!”

许平君挤了个笑,“满意了吗?”

云歌“呀”的一声,推开许平君,“好了!好了!你继续愁眉苦脸吧!你这一笑,文人墨客哪里还需要寒鸦叫、子规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愁肠百结中,也被云歌惹得气笑起来。

刚行到城门口,就看人来人往、彼此推攘,挤得城门水泄不通。

因为许平君是微服私访,并无专人开道,车马难行,只得弃车步行,于安和富裕一前一后护住许平君和云歌。

云歌向一旁的人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后,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原来在民间的厌战情绪中,渐有传闻说,汉朝现在无将星,根本不适合出兵打仗。以前有卫大将军、霍将军才能百战百胜,霍将军、卫大将军死了后,孝武皇帝倾大汉国力,发兵二十万,死伤无数,才勉强和弹丸之地的大宛打了个平手。这次又是发兵二十万,打的却是比大宛强大很多的羌族,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事情越传越离谱,连兵营中的士兵都拿了朝中各个将军的生辰八字去找人算命,看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将星。

面对羌族的彪悍骑兵,这仗还没打,气就已经泄了。为了鼓舞士气,刘询宣旨在城门面见百姓和士兵,听说还会有娘娘出现。

看许平君一脸茫然的样子,就知道她对此事一无所知,云歌牵着许平君的手也挤在人群中等皇帝驾临。

等了好一会儿后,一身龙袍的刘询出现在城楼上,身边伴着的娘娘是霍成君。自下往上看,刘询高大威严,霍成君华贵端庄,如同画中的神祇。

刘询面朝着他的子民,朗声分析着这场战争的重要性。

众人刚开始还能凝神细听,可后来听到什么西羌、中羌、乌孙、龟兹……这些名字离他们的衣食住行太过遥远,很多人甚至从未听过乌孙、龟兹这些国家。渐渐地,都心不在焉起来,反而开始关注起城楼上那些天神般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皇后娘娘可真好看!”

“那不是皇后娘娘!那是霍婕妤,以前我在霍大将军府门口见过她上下马车的。”

“听说皇后娘娘出身低贱,哪里能有这份贵气?”

“难怪陛下没有让她一起来。”

“那当然,你以为人人都能母仪天下?”

……

云歌紧握着许平君的手,担心地看向她,许平君强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可她发白的脸色述说的是相反的意思。

刘询讲完话后,并没有收到预期的反应,百姓们虽然高呼着“陛下万岁”,可他们的声音里没有刘询所渴望的力量,他的心不禁沉了一沉。这场战争,究竟有几分胜利的希望?

霍成君看到刘询的脸色,小声说:“陛下,可否容臣妾对他们说几句话?”

刘询几分诧异地点了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成君向前几步,直走到最前面,她望着城楼下黑压压的百姓,脆声说:“陛下为了这场战争,夜夜睡不安稳,日日苦思良策,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大汉天下的安稳,所有百姓的安稳。本宫一个弱女子,不能领兵出征,为陛下分忧解劳,为天下苍生尽力,本宫所能做的,就是从即日起,缩减用度,将银钱捐作军饷,尽量让陛下为粮饷少操一份心,让天下苍生少一份担子。”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将头上的玉钗金簪,耳上的宝石坠子一一摘下。

百姓的注意力被霍成君的话语吸引,再看到她的古怪动作,全都眼睛一眨不眨。

“本宫的所有首饰全都捐作军饷。如果一根金簪能免除十户人家的赋税,那么它比戴在本宫的髻上更有意义。”

百姓们望着黑发上无丝毫点缀的霍成君,心中生了感动。

“霍婕妤是个好娘娘。”

“是啊!”

“娘娘连首饰都不戴了,这仗只怕真的非打不可。”

“霍娘娘不但生得好,心眼也好。”

……

低低的议论声中,众人对战争的厌恶好似少了一点,刘询看到众人的反应,赞赏地看了霍成君一眼,霍成君垂目微笑,样子很是贤惠淑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平君不愿再看,拉着云歌向人群外挤去。

人人都想往前拥,她却往外挤,引得好多人瞪向她,一个许广汉家以前的邻居,失声叫道:“许丫头……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