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一章 孤村异客(2 / 2)

顾青忽然警觉地看着她,道:“不必了,回家养息几日便好。”

女子皱眉:“你不信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喜欢吃药,而且从小便被乡亲们教育,饭可以乱吃,药不能乱磕。”

顾青胡说八道张嘴就来,心里确实对女子有些戒意。

莫名其妙与她认识,今日她竟追来翠江村外,还帮他杀了人,无亲无故的,对他这么好,凭什么?就凭他长得帅吗?

——当然,也不能否认有这个可能,或许这个女人确实这么肤浅。

但顾青还是有着本能的戒备,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女子给他一颗药,能吃吗?敢吃吗?

女子的表情有些冷意:“不吃你的内伤会越来越重。”

顾青微笑:“无妨,我们村有大夫……”

指了指一旁呆若木鸡的宋根生,顾青道:“他爹就是大夫,我可以找他爹治伤。”

女子不耐烦了,忽然伸手捏住顾青的两颊,将他的嘴捏成一个O型,将那颗丹药扔进他嘴里,然后合拢他的嘴,食指不知点了咽喉的什么部位,那颗丹药顺势一滑,入肚了。

顾青大惊,随即安静下来,好吧,其实内心里觉得这女人大概率不会害自己,毕竟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顾青不愿吃药只是出自本能的对外人的戒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坐在原地休息一会儿后,顾青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摇摇晃晃站起来,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善后,都来帮忙。”

女子犹豫了一下,道:“人是我杀的,其实不必善后……”

顾青头也不回道:“朝廷给你发了杀人许可证?不管谁杀的人,做好善后是基本的职业道德。”

女子茫然看着他,顾青嘴里经常冒出一些无法理解的新词,有的很有道理,有的完全听不懂,真是个神秘的少年。

顾青做事向来有章法,事前事后都有规矩,尤其是做坏事。“善后”便是最重要的一条,连渣男提上裤子后都知道扯几张纸巾扔给对方擦擦,杀了人当然更应该做好善后了。

起身深呼吸,顾青仍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痛,女子给的丹药见效没那么快。

扭头望向宋根生,这家伙仍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目光失焦地盯着某处,脸色比地上躺着的姚贵堂还难看。

顾青蹒跚上前,使劲拍了他一下:“别愣了,过来帮忙。”

宋根生猛地一激灵,再次看到地上的尸首,不由失声大叫:“杀,杀人了!杀人了!要被官府砍头了!”

顾青皱眉,一巴掌扇得他一趔趄,宋根生终于清醒过来,恢复了理智,但还是不敢看地上的尸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指了指路中间那块大石,道:“根生你把石头推到山道旁,然后把地上的血迹用尘土盖住,还有带血的木棍,菜刀,都收拾好,不要留下任何惹人注意的痕迹,你先做,我稍停下来检查。”

然后顾青又对女子道:“你帮忙把尸首抬上山坡。”

女子不满道:“为何要我做?”

顾青好整以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宋根生,道:“我受了内伤,而那货,你觉得能指望他吗?”

女子不情不愿地扛起尸首朝山上走去。

宋根生也老老实实留在现场处理痕迹。良久,终于处理完毕,顾青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将几个忽略的细节部分掩盖住,直到这条路跟以往的样子没什么区别,顾青这才放心拉着宋根生上山。

尸首被女子扔在山坡上的小树林里,树林里种着许多竹子,里面茂密阴暗,丛草没膝。

顾青忍着伤痛前后观察了一番,指着一块较为平缓的空地道:“就在此处吧。”

说完顾青上前蹲下,开始挖坑。

宋根生迟疑了一下,也蹲下跟着挖。一边挖一边神情仓惶地道:“顾青,我们杀人了,官府若追查到,我们会被杀头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埋头挖坑,道:“放心,官府不会追查的。”

“为何?”

“因为昨夜来瓷窑的不止姚贵堂一人,他的同村都看见他犯了人命官司,今日他收拾行李匆匆忙忙出村,同村人看见会如何想?”

宋根生似有所悟:“认为他畏罪潜逃?”

“没错,我选择大白天行事就是这个原因,所有人都看见他畏罪潜逃了,从此无人知道他是生是死,官府要查也是查憨叔的死因,最后做的结论必然是凶手潜逃,不知所踪,从此成为悬案。”

宋根生恍然:“原来如此,那我们没嫌疑了?”

“你在家读书,我在山林里独自哀悼憨叔之死,除此我们还干了什么?”

女子被二人的对话吸引,若有所思地看着顾青道:“你在杀人之前便谋算好了一切,包括事后误导官府的缉查方向?”

顾青叹道:“谋算有什么用,终究力不如人,今日差点栽了。”

转头望向女子,顾青认真打量着她:“你以前杀过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杀过。”女子坦然承认。

随即女子又补充道:“我杀的都是败类,都有该杀的理由。”

顾青无所谓地道:“与我无关,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失礼……”

“为何失礼?”

“你看啊,你吃过我做的鱼,我喝过你带的酒,你还救了我的命,帮我杀了人,你我勉强算生死之交了吧?可我却连生死之交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就过分了。”

女子毫不忸怩地道:“我姓张,名叫怀玉,韶州人氏。”

顾青睁大了眼睛,盯着她久久无语。

张怀玉被他盯得有些恼了,目光不善地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以张姑娘飒爽之英姿,我一直以为你应该叫李建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青眼里无性别。

张怀玉的名字好听,但顾青觉得不够威猛,配不上她的身手,如果他是她爹,一定给她取名叫建刚,或是铁锤,傲天什么的。姓什么不重要,名字一定要响亮。

这么高的功夫,配这么弱的名字,可惜了……

三人合力挖坑,没有工具,徒手很费时间。挖了一个多时辰,只挖出一个浅浅的坑,连人都装不下。

宋根生累得不行了,颤着双手伸给顾青看,手上打出了水泡和伤痕。顾青也把自己的手给他看,示意大家的遭遇是一样的,你不要矫情。

宋根生只好埋头继续挖,张怀玉奇怪地看着二人的互动,见他们似乎能在沉默中交流诉苦,不由有些好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根生告诉你的?”

“来之前我打听过,你们村里那位老窑工被害了,猜到你可能会来报仇。”张怀玉叹了口气,道:“为了一位不算熟识的老窑工,你宁愿背上杀人的罪名,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值得吗?”

顾青埋头挖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为何每个人都会问我值不值得,根生问过,你问过,甚至连旁边这个死人也问过……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必须去做的问题,杀人偿命不懂吗?”

“为何不报官?让官府砍他的头不行吗?”

“我不信官府,虽然没跟官府打过交道,但我总觉得如今的官府花点钱就能买命,而这个人若不死,我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于是我决定亲自收他的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怀玉直视他的脸:“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说为了世间的公理正义未免太高抬自己了,我没想过那些,只是坏人闯到我的地盘上,杀了我的人,而且是一位无辜的老人,这样的人若不杀,我有何颜面去面对老人的亲眷家人?”

顾青抬头看着她:“你行走江湖时若遇到该杀之人,难道也要问该不该杀,为什么杀,这么矫情吗?”

张怀玉眼中露出笑意:“我没那么多问题,觉得该杀便杀了。”

“没杀错过人吗?”

“杀人之前查清楚,事后才不后悔。”

似乎不想在杀人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张怀玉站起身,道:“如此挖坑,怕是天黑都挖不完,太慢了。你们且等着,我去附近农家偷两把锄头。”

说完张怀玉吠的一声消失了。

宋根生这时才有胆子说话,悄悄道:“那个女子,你何时认识的?”

“前几日我在家做鱼,她闻着味儿来了,吃了我的鱼后还想占我的床,被我果断赶走。”

宋根生想了想,点头:“你做得对,吃完人家的东西还想睡人家的床,这个真是太过分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顿了顿,宋根生又道:“不过以后跟她说话还是客气一点,这位女子的身手很高,看得出是游侠儿之流的人物。一言不合就揍人,比你还残暴。”

宋根生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在顾青家被她逼问的记忆仍历历在目,他整个人被掐着脖子升到半空,差点断气。要不是担心她认字,今晚必须写一个志怪神鬼故事,写死她。

“游侠儿是什么人?”顾青好奇道。

“一群无法无天之人,不惧王法,不怕官府,号称铲尽世间不平,无名无分却以正义自居,前朝时便有之,那时的游侠儿大多是泼皮无赖之流,冠以‘侠’之美名,开元之后,游侠儿倒是颇多身手高绝之辈,然则仍是良莠不齐,常有犯禁之举,为当朝者所鄙。”宋根生不易察觉地撇嘴。

顾青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看来在读书人的眼里,游侠儿这类人是被他们看不起的,古代人讲究名正言顺,简单的说,没有朝廷的任命就别想当什么法官,更无权判别人的罪,这是逾越。

摇摇头,顾青没再说话。

其实,他与宋根生的想法不一样,以他的性格倒是颇为欣赏甚至羡慕张怀玉这类人,觉得她无拘无束,天地四海为家,有武功能够惩恶扬善,何其潇洒。当然,前提是本性要善良,看事看人要冷静客观,否则就真成了宋根生嘴里那种无法无天之人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张怀玉扛着两把锄头回来了,走在山坡上身姿袅袅,白衣飘飘,一副不染凡尘的样子,肩上却扛着两把非常接地气的锄头,画面很违和。

有了锄头,做事的效率便快多了,三人很快挖好了坑,将姚贵堂的尸首埋进去,最后将土填满,细心的顾青还在移了一块草丛种在上面,仔细布置一番后,顾青再次检查了一下,看不出与周围的地方有什么不同,于是满意地点头。

杀人报仇,毁尸灭迹,天衣无缝。

姚贵堂这个人,永远消失在世间了,再过几年,或许连他的名字都不会有人记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怀玉悄悄将锄头还了回去后,三人踏着金黄的夕阳余晖,走上归家的路。

…………

路上的气氛有点怪。

张怀玉不是喜欢多话的人,宋根生原本有点絮叨的,但迫于张怀玉的淫威和强大的气场,一直不敢说话,蔫头耷脑很丧气的样子。

顾青走着走着,忽然道:“忘了问你,你今日为何又来我们村?难道又发现了替天行道的目标?”

张怀玉幽幽叹气:“一整天又是奔波又是杀人又是挖坑……其实,我只是想吃条鱼而已。”

想到她在紧急关头救了自己的命,顾青不由感动道:“回去我便做鱼给你吃,这次不收你的钱,我还会炖鱼汤,会凉拌野菜。”

张怀玉一喜,接着不知为何露出心虚的表情,妙目一转望向远方,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宋根生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很快你会收回刚才的话,并且后悔为何此刻要对她如此客气。”

顾青愕然:“为何?”

宋根生飞快瞟了张怀玉一眼,讷讷不敢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到石桥村后,顾青领着他们进了家门,然后,惊愕地看着院子里满地的鸡零狗碎,呆住了。

“怎,怎么回事?村里进强盗了?我家被人劫了?”顾青勃然大怒。

张怀玉心虚得脸都红了,努力维持淡定的表情:“是意外,我赔你。”

“你干的?”顾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张怀玉望天,今晚月色真美。

看着被打破的陶罐,陶碗,以及那口视若珍宝此刻被劈得七零八落奄奄一息的铁锅,顾青顿觉浑身无力。

“赔不赔我不在乎,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虽然明知不是什么好话,张怀玉还是心虚地道:“你问。”

“你们行侠仗义界的传统是不是专门跟别人的饭碗过不去?上次吃饱了饭想打厨子,这次没吃饭就把锅砸了,不仅砸了锅,还把我家拆成了零碎……”顾青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早觉得一个女子穿着白衣飘来飘去不对劲,原来是二哈成精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大胜而归,后院失火。

顾青的心情可谓起落浮沉,看着院子里的鸡零狗碎散落一地,顾青很想打人,可眼前这位白衣飘飘的姑娘他打不过,连发火都要不自觉地考虑一下她的感受,怕她狂性大发把他也拆成鸡零狗碎。

“这位张姑娘,来,我们心平气和的聊聊……”顾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锅啊碗啊桌椅啊,都是身外物,自己如今不缺钱,把房子拆了都没事。

于是顾青挤出了友善的笑容:“你我无怨无仇,为何拆我的家?”

张怀玉赧然道:“你这位同乡不跟我说实话,我想吓唬他来着。”

“所以你吓唬他的方式就是不停的劈我家的东西?你可以劈柴啊,劈柴也很可怕的,没见我家厨房的柴快用完了吗?”

张怀玉不满道:“我不是你的家仆杂役。”

顾青叹了口气,道:“那你吓唬到根生了吗?”

张怀玉想了想,道:“他还算有骨气,劈东西没吓到他,直到把他拎起来他才招。”

顾青愈发痛心:“所以我家的物件死得毫无价值?你想吓唬他你可以直接揍他啊,为何要祸害我的家。”

一旁发呆的宋根生猛地回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锅碗瓢盆全砸了,三人饥肠辘辘,顾青只好在院子里生起了一堆火,从厨房里取了些肉,抹上豆油放在火上烤,肉在火上发出滋滋冒油的声音,三人不约而同暗暗吞了口口水。

火候差不多了,顾青再撒上点葱蒜,递给二人两块小的,顾青独自吃一块大的,三人坐在火堆旁狼吞虎咽,很快把肉吃完了,宋根生仍在咂摸嘴,张怀玉依依不舍地舔着手指上的油,顾青捂着空空荡荡的肚子,显然三人都没吃饱。

张怀玉舔完了手指,仰起头傲娇地道:“肉不错,你再去烤一些,我给你钱。”

顾青看着满地仍未收拾的零碎叹气:“想想就气,一气就饿,太气了。”

说着起身去厨房,走出一步又转身伸手:“先给钱,顺便把赔偿的钱一块结了。”

女子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饼给他。

顾青接过,新奇地拿着银饼端详。这是他第一次接触银饼,拿在手里掂量,大约三两左右,三两大概是三贯钱。但论价值的话,三两银饼比三贯钱更高。

如今大唐铜和银的产量都不高,朝廷铸造的铜钱里面大多掺了一些别的金属,银饼和黄金等贵金属很少用于货币,权贵阶层用得比较多,民间仍以铜钱交易为主。

能随手掏出一锭银饼的人,来头不简单。

不是家里大富大贵就是劫了官府的库房。

是个狠角色,必须尊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着,马上给您烤好。”顾青露出服务式微笑。

厨房里的存货不少,在食物方面,顾青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有了钱后第一件事就是囤积大量的肉,各种肉。幸好那位张姓侠女发疯的时候没有丧心病狂到把肉也劈了。

从厨房里取出一整只鹿腿,大约十来斤重,顾青用刀将鹿腿划了无数口子方便入味,在火堆上搭起两个支架,用一根胳膊粗的木棍将鹿腿固定住,然后不停翻滚,抹油。

鹿腿烤好,张怀玉掏出一柄小巧的匕首割肉,刀柄上镶着华丽的碧玉,没错,又是从她那深不见底的储物空间里掏出来的。

顾青忍不住用学术研究的心态盯着她的XIONG,费解啊费解,里面究竟能装多少东西?如果她某天从怀里掏出一支火箭筒顾青也丝毫不会意外。

雪白的刃光忽然闪烁了一下,顾青额前一缕刘海无声飘落。

张怀玉仍在专心割肉,仿佛什么都没干似的,嘴里却淡淡地道:“贼眼珠子再乱瞟,我会把它挖下来。”

顾青无奈地转过头。

打厨子似乎成了她的人设,而且人设永远不会崩的样子。

“对了,我带了酒。”张怀玉扬刀指了指前屋,然后继续割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朝宋根生示意,宋根生急忙跑进前屋,抱了三小坛酒回来。

酒坛上的泥封揭开,顾青凑上前深呼吸。酒味不太浓,但比宋根生他爹酿的酒醇厚很多,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嗯,味道也比果酒好,只是度数不高,大约十来度的样子。

顾青咂咂嘴,又喝了一大口,感受到熟悉的心跳加快的酣畅感,心情不由愈发欣悦了。

“好酒!”顾青脱口赞道。

其实酒一般,比前世的高度酒差了不少,但喝完赞一声“好酒”是礼节,不管再难喝都要赞的。

张怀玉看着他,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喝着酒,就着鹿肉,三人边吃边喝,顾青找到了前世烧烤摊边吃宵夜的感觉。

“行走江湖累吗?那种寄情山水同时血溅五步的日子,一定很刺激吧?”顾青没话找话,气氛太干了,总要说点什么。

张怀玉喝着酒,神情淡然:“若非不得已,谁愿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你是孤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怀玉脸色忽然有些冷:“对我来说,孤儿反倒是件幸福的事了。”

顾青怔怔看着她,默默脑补了十万字的狗血亲情伦理剧,剧终结局是有情人终成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年纪轻轻却是个有故事的人,顾青却不忍再问下去,有人总喜欢撕开别人的伤口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顾青不是。

喝了大半坛酒,张怀玉已有些醉意,迷蒙的双眼望着星空,幽幽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们的生活,山林田园,朝夕休作,平淡却踏实。”

“你也可以定居在这里。”顾青笑道。

张怀玉摇头,欲言又止。长久孤独流离的生活,她已不擅长表达和倾诉,刚才说的那几句已是破例了。

仰头饮尽酒坛里的酒,张怀玉潇洒地将酒坛一扔,忽然望着顾青道:“你也不会长久定居于此,你非池中之物,终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的。”

“你怎么看出我非池中之物?”

张怀玉平静地道:“为了给一位老人报仇,你敢杀人,而且前后谋划得非常周密,心善而冷静,是个做大事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永远沉寂在这样的小山村里,这里容不下你的志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青觉得莫名其妙,不止一个人说过他不是池中之物,也不知道他们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他对这个世界仍旧陌生,至今只出过一次村子,还是为了杀人,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他有点好奇,但没有好奇到没事往外面跑的程度。见惯了前世的繁华,这里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简陋贫瘠的,哪怕是离此不远的青城县,顶多就是个农家赶集般的小镇子而已,充其量人多一些。

志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需要什么志向?

没人惹他,没人爱他,没有任何动力去做那些称王道孤的事,平平淡淡住在村里,赚着卖瓷器的钱,过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日子,不好吗?

火光衬映着顾青那张安静的脸,明与暗闪烁交替,仿若人生的无形枷锁现出了本来的模样。

安静的气氛里适合思考,那些前世今生种种的不堪和幸福,在脑海里走马观灯一般闪过,顾青唯一能记得清晰的只有一双眼睛,凄然而绝望,从楼顶纵身而下的瞬间,他在笑。

那是顾青前世的梦魇,是他持续做噩梦的根源,也是导致他穿越的因果。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似乎很久没有做过那个噩梦了。上天是放过我了吗?

如此,也好。

静谧不知多久,张怀玉忽然起身,道:“我走了。钱赔给你了,你快把该补的东西都补齐,烤肉终归不如你做的鱼。”

顾青点头,不假思索说了一句礼节性的客气话:“这么晚了,你就睡在这里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话刚说完,顾青一愣,接着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我是喝酒上头了么?为什么要说这句话?现在抽自己一耳光会不会显得很造作?

张怀玉对他的客气话似乎也很吃惊,定定注视顾青那张悔恨交加的脸,良久,点点头:“好啊。”

顾青脸色更难看了:“你……就不推脱一下吗?应该能听出我说的是客气话吧?”

张怀玉摇头:“没听出来,我觉得你很真诚。”

“你眼睛这么瞎,是靠什么行走江湖的?”

“拳头和一腔正义。”

“眼睛没有用处的话,可以考虑捐给有需要的人啊。”

张怀玉看着火堆,淡淡地道:“我快忍不住要揍你的冲动了,你继续说。”

顾青只好闭嘴,开始琢磨怎么睡的问题。这个时候就必须要把好朋友宋根生家的那张床也算上,有三种分配方式,第一是顾青和张怀玉挤一张床,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的,中间放杯水,过与不过都是禽兽,这个方案可行性不高,如果真这么干,顾青觉得今晚应该是自己人生诀别夜,明早他可能已成了一具无名男尸,或许会跟姚贵堂合葬一处。

第二个方案是宋根生和张怀玉,这个更不可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三个方案,顾青和宋根生挤一张床,这是可行性最高的,但顾青不喜欢跟别人同挤一张床,太没安全感了。

幸好顾青很机智,他想出了第四种方案,他和张怀玉各睡一床,宋根生打地铺。

完美!

“走,去你家睡觉。”顾青勾过宋根生的肩膀往外走。

宋根生喝的酒不多,但他天生酒量不好,此刻已迷迷糊糊,被顾青勾得踉踉跄跄,两人就这样消失在夜色中。

张怀玉仍坐在火堆前,托腮注视着跳跃的火光,俏脸浮上几许淡淡的怅然。

与顾青刚才的对话仍在耳边回荡。

“若非不得已,谁愿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是啊,似乎很久没回过那个家了,渐渐的,她已习惯了没有家的日子,“寄情山水”这样矫情的话,是那些坐在家里的文人们想出来的,他们哪里知道漂泊流离的辛酸。

火堆轻轻一炸,惊醒了沉思中的她。随手拨弄了一下火堆,火光明亮了几分。

张怀玉环视院子四周,嘴角露出轻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意思,没想到顾叔唯一的儿子竟然如此有意思,她忽然间有一种留在这个山村定居的冲动。

…………

第二天一早,宋根生从地上醒来,宿醉的不适令他痛苦地捂住头,再看看周围的环境,房子是自己家的,屋子里的各种摆设也是熟悉的样子,可是……为什么自己躺在地上,而顾青却躺在床上睡得那么安详……

唯一的感动是,好心人在地上铺了一层褥子,还给他盖了被子。

可……心情还是有些忿忿不平啊。

不客气地推醒顾青,宋根生正打算与他理论,屋外老爹宋根在叫他,让他叫醒顾青。

郝东来和石大兴两位掌柜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官员,甄官署的掌事。

顾青披衣而起,飞快穿戴好,随便整理了一下头发便走出门外。

郝东来和石大兴在半山上的瓷窑栅栏外,满脸堆笑陪着一位穿着碧色官袍的中年人,二人脸上那谄媚逢迎的笑容,是顾青从来不曾见过的。

顾青远远看见三人,略微调整了一下气息,然后迎上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郝东来看见了他,指着他笑道:“费掌事,这位少年郎便是瓷窑的主人,名叫顾青。”

费掌事眯眼望去,见顾青身形单薄但气质不凡,虽穿着粗布陋衫,却自有一番温润典雅,不卑不亢之气象,费掌事扫了他一眼,淡淡点了点头。

顾青上前朝费掌事行了一礼:“草民顾青,见过费掌事。”

费掌事的态度不冷不热,他不是官,而是吏,吏是不入品的,甄官署的最高官员甄官令也才从八品,一个蜀州地区的掌事自然不能算官了。

虽然不是官,吏也是很有权力的,至少他一言可定顾青这个瓷窑的生死兴衰。

郝东来将顾青悄悄拉到一边,轻声道:“栅栏能打开吗?费掌事想进去看看窑口。”

顾青点头,吩咐守在栅栏内的村民打开栅栏门。

憨叔死后,顾青请了另一个老实本分的村民看守窑口,窑口最大的秘密是煤,挖煤的坑口在不使用的时候已被填上,上面堆满了干柴和木炭,外人眼里看来,这座瓷窑与别的瓷窑没什么不同,至少不会怀疑燃料有什么不同。

所以顾青放心大胆地让他们随便看,除非费掌事忽然下令把所有的干柴木炭全搬开,否则顾青的瓷窑看起来就是普通寻常的瓷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是顾青第一次跟大唐的官吏打交道。

看起来不难相处,唯一不适的是有股子略显做作的官威,明明只是个不入品的吏,做派看起来像朝中一品大员。

官越小,谱儿越大,古今皆如是。

费掌事的官步走得很稳,进了栅栏后慢慢吞吞朝窑口走,步履很慢,后面跟着的郝东来和石大兴不敢与他并肩,只好落后一肩的位置跟着他慢慢走,顾青笑了笑,索性站在原地没动,待到他们快走到窑口时顾青才举步上前。

走到费掌事他们身后时,费掌事正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点江山状,对着瓷窑指指点点,这里太简陋,那里要重修,如果有来世,这位费掌事大概会投包工头的胎。

顾青将郝东来悄悄拉到一边,道:“孝敬给了么?”

郝东来眯眼笑:“自然要给的,不然他怎肯大老远来瓷窑。”

顾青的下巴朝那位掌事努了努,道:“这货什么时候啰嗦完?你去跟他说说,走个过场差不多了,钱都收了,还想留下吃饭咋地。”

郝东来吃惊地看着他,脸色有些难看:“少郎君,莫……莫闹,掌事面前万不可玩笑……”

顾青冷笑:“敢收贿赂的官,那就不是官,而是跟你我一样都是商人,对他就不用太恭敬。”

没理会郝东来难看的脸色,顾青又道:“送贿赂后你们聊到哪一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郝东来道:“他说愿意帮我们给长安甄官署的甄官令递一封书信,向朝廷荐举我们瓷窑的瓷器,若甄官令有意向答应,自然会给蜀州回信,那么接下来我便动身去长安打通关节了……”

顾青听得直皱眉,人情世故方面他有缺陷,但关于打通关系这方面他的经验很丰富,毕竟前世也是个领导,如何与商人打交道,花钱如何花到位,如何请客送礼,如何促成一个项目顺利通过立项,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很显然,郝东来这件事并没有办到位,否则那位掌事不会给这么一句轻飘飘等于废话的回复,郝东来却把这句回复当成了宝。

“你前后送的物件,歌舞伎什么的,总共合计多少钱?”顾青问出了这句关键的话。

郝东来想了想,道:“大约四十来贯吧。”

顾青又问道:“若我们的瓷器能被定为贡瓷,每年能赚多少?”

郝东来喜欢这个话题,一提起便眉飞色舞:“那可赚得多啦,送进皇宫的贡瓷可以不论,白送都行。光是‘青城贡瓷’这个名头,整个剑南道的官员和商人们怕是会趋之若鹜,供不应求,更别说那些名声啊,官场人脉啊之类无形的好处了。”

顾青点头,然后叹息:“如此大的好处,你就给那位掌事四十贯钱?别忘了,能不能被定为贡瓷,第一关可还卡在他手里呢,四十贯,当他要饭的?”

郝东来一愣,接着额头冷汗潸潸,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这个错误恐怕已很难纠正了,难怪今日与费掌事进山时他的表情比以往冷淡了许多,郝东来一直以为是他嫌山路行走辛苦,被顾青提醒后他才明白,这件事从根子上就错了。

一个摆明了将来每年至少千贯纯利以及无数人脉资源好处的买卖,打通第一个关节居然只送了四十贯,这可真是得罪人了。

这事也不能怪郝东来,以往他跟官府打交道,送出去的贿赂差不多也是这个数,费掌事不是官,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小吏,正因为看在贡瓷之事非同小可的份上,他才咬牙将待遇提到与官员平级,郝东来自以为送得足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他忘记了就事论事,大家都不蠢,这笔买卖的赚头稍微估算一下便能算出大概,费掌事自然也是清楚的,你这边每年或许能赚几千上万贯,还能跟长安皇宫的内侍搭上关系,给我却只送了区区四十贯,这不是行贿,这是打脸啊。

郝东来擦着冷汗,肥厚的大脸纠结地挤成一团,哭丧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回可糟了,难怪费掌事今日对我颇为冷淡,他这一关若过不去,贡瓷之事再也休提。”

顾青瞥了他一眼,行贿这种事,分寸若没把握好,便成了羞辱,眼下这桩便是典型案例。

“解铃还须系铃人,郝掌柜,你再去跟费掌事聊聊,就说之前送的钱物不过是抛砖引玉,此事若成,咱们每年给他送五十贯,记住,就五十贯,不能多也不能少,他这个位置,能帮我们做的事,只值五十贯。”

郝东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顾青。

这位少年郎的沉稳气质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力,郝东来下意识便产生了信任,早从他打断店伙计的腿却没有跟他们公开撕破脸那时起,郝东来便不再将他当成不通世事的少年了。

暗暗组织了一下措辞,郝东来堆起职业性的笑脸,屁颠颠跑到费掌事面前,将他请到一边,二人微躬着腰说起了悄悄话。

没多久,顾青看见郝东来的脸色已放晴,笑起来脸上的肥肉一浪接一浪,荡漾得很,顾青知道事已谈成。

送走了费掌事后,郝东来吩咐随从转告顾青,费掌事刚才补充了几句话,他说会向长安甄官署发送正式的公文,并且随之寄去瓷窑的样品,还会向甄官署交好的同僚写几封私人信件,请同僚在甄官令面前帮忙成全此事。

顾青满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几句话才是干货,才是做事的态度,每年五十贯钱的效果在这几句话里发挥得淋漓尽致。

…………

回到家,顾青发现张怀玉还没走,令他颇觉意外,意外之后更多的是担忧。

这女人该不会睡他的床谁上瘾了吧?这就过分了。

“你怎么还没走?”顾青很不客气地问道。

张怀玉托腮望着远方层峦叠起的青山,悠悠道:“一时没想好去哪里,先在你家将就住几日吧。”

若换了旁人,顾青懒得说太多,一脚踹出去便是,可眼前这位……顾青打不过,对待比自己更强的人,顾青只能选择隐忍,直到有一天能把她揍趴下再强势。

于是顾青苦口婆心劝道:“天下那么多坏人嗷嗷待宰,那么多善良的好人倍受欺凌,你怎能如此不求上进,别忘了你是女侠,你代表了正义,正义不但不能缺席,也不能迟到。”

张怀玉瞥了他一眼,樱唇微张,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字:“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互相嫌弃也算一种缘分。

顾青和张怀玉之间没那么狗血,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日久生情,统统都没有。

目前来说,二人的关系被称为“朋友”都有些生硬,用“厨子和食客”来形容或许比较贴切。

转念一想,连厨子和食客的关系可能都不够,没见过多次殴打厨子的食客,最贴切的形容可能是“肉包子和狗”。

捍卫自己的床是件大事,顾青措辞过后,认真地劝道:“你若果真有意长居于此,不如出点钱请村民帮你盖个房子吧,盖在半山腰上,一半是人间烟火,一半是与世隔绝,你可以像神灵一样俯视村里的众生,还可以少接触人类而避免脾气暴躁打伤村民,顺便……帮我看守瓷窑。”

张怀玉斜眼瞥着他,悠悠道:“前面几句还好,后面一句暴露了你的目的。顾青,你既有豪侠之气,为何又如此市侩?”

“豪侠之气偶尔才有,市侩才是我的常态,我跟你们这种飞来飞去的人不一样,我喜欢脚踏实地的活着,活在地面上的人每天睁眼便是柴米油盐,不市侩一点日子怎么过下去?”

张怀玉嘴角一扯:“你倒是坦率。”

“我只是个开了瓷窑的小窑主,除此一无是处,就别装什么大英雄了。”

张怀玉的坐相很慵懒,院子中间的蒲团上盘起一条腿,另一条腿伸展开来,露出白色的罗袜,大脚趾调皮地翘起,很可爱。

顾青忍不住瞟了一眼,又一眼,再一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姑娘是个大长腿啊,腿型很直,这样的腿用来踹人太可惜了,当圆规才是正途。

张怀玉像只猫儿打了个呵欠,懒懒的蜷起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酒坛,仰头灌了一口酒,长长呼出口气,眼波流转时竟多了几分妩媚的风韵。

“顾青,对你父母还有印象吗?”

“听说我出生就被扔在村里了,你觉得我有印象吗?”

张怀玉叹道:“很多事情你不知道,那些年,长安城很乱……”

顾青皱眉:“听你的意思,你认识我父母?”

张怀玉沉默片刻,道:“有渊源。”

“他们还活着吗?”

“……去世了。”

顾青无悲无喜,哦了一声。

张怀玉又道:“他们是在开元二十七年去世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没吱声儿,默默算了算自己的年龄,然后明白了。他们把自己留在村里,据说是躲避仇家,躲了几年看来还是没躲过去。

张怀玉又灌了口酒,眼睛望向苍穹,无比神往道:“你父母都是英雄,真的,我从未见过世间英雄有如二人者,一身豪侠肝胆气,虽布衣之身,豪气可傲王侯。我习武,闯荡世间,行侠客之道,皆是受你父母影响,我的技击底子也是你父母帮我打下的。”

顾青恍然,原来张怀玉与自己的父母竟有这层渊源,原来自己竟是豪侠之后。

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前世读过不少武侠,对里面飞来飞去的大侠很是仰慕,总觉得他们的人生很精彩,总能遇到各种恩怨情仇,也总是那么的潇洒不羁,来去如风,天下之大,皆可为家。

然而随着年龄渐长,心中那腔热血已渐渐冷却,再看那些武侠书,终归不那么投入了,曾经有过的侠义情怀也慢慢变得冷漠,武侠是成年人的童话故事,成年人历尽世态冷暖后,童话已在心中失真,它只不过是个美好的童话而已。

顾青没想到这一世自己居然跟真正的侠客有了关系。

“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的仇家是谁?”顾青忽然问道。

父母在他心里其实还是陌生人,可他却很想知道得更多一点。

张怀玉摇头:“你现在不必知道,就算知道了,你也没有实力去帮你父母报仇,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顾青很想说自己其实没什么报仇的念头,只是单纯的好奇。不过这话若说出来怕是大逆不道,于是忍住没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怀玉又喝了口酒,道:“只能说这么多了,你订做的铁锅何时送来?我想吃鱼……”

顾青叹道:“我也想吃鱼,不过还要等几日,送货的货郎最近疯了,整日不干正事,天天走村串户推销陶器,这个人需要一顿拳脚来帮他清醒一下……”

张怀玉定定注视着他,良久,忽然道:“我教你技击之道如何?”

顾青一愣,马上拒绝:“你的意思要我拜你为师?”

“不必,我的技击之道也是你父母打的底子,我三岁时你父母便受我祖父之托,给我泡药浴,让我扎桩,本就是你家的武艺,我代你父母传给你也是天经地义的。”

“不了,我怕你借练功的理由揍我。”顾青礼貌拒绝。

张怀玉嗤笑:“我就算不借练功的理由,想揍你还是一样揍你。”

说着张怀玉忽然露出恶意的笑容:“你我算是本门弟子,我入门比你早,你应该叫我师姐。”

顾青反应很迅速,立马冷笑道:“想得美,叫你师姐后,你更有理由正大光明占我的床了,呵,女人。”

回头跟宋根生炫耀一下自己的机智,识破了这个女人的诡计,然后两人一起讨伐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青城县。

县衙建在县城正中的子午线上,是县城中心最繁华的位置。

县衙分三堂,前堂断案,二堂办公,三堂为县令和亲眷自居。

下午时分,县令黄文锦坐在二堂批阅公文。黄文锦四十来岁年纪,他是天宝三年的进士,调任青城县令已有六年了。

执政青城县的六年里,黄文锦无功也无过,他是守成之官,保守且执拗,容不得稍微激进的变新,这种人当然也有优点,那就是很讲规矩。

二堂的东厢房里,光线很暗淡,黄文锦搁下笔,揉了揉眼睛,疲惫地叹了口气。

一名幕僚手执一份公文走进来,将公文轻轻搁在公案上,轻声道:“县尊,您看看这份公文,甄官署的费掌事要将石桥村的一家瓷窑荐为贡瓷,听说他已草拟了公文送进长安的甄官署了。”

黄文锦拿过公文看了一眼,然后扔到案上,冷笑道:“莫名其妙!若被定为贡瓷,我青城县焉有宁日?届时农户们被征调,人人皆去瓷窑做工,谁来种地?谁来交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黄文锦不是坏官,只是保守了一点,古板了一点,这样的人充其量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他是坏人。

某个暴力打人还挖坑的家伙都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好村霸,黄文锦凭什么不是好人?

至于任内的官声,在整个剑南道来说,黄文锦也不算特别出色的。

他的性格是守成。给他一方百姓,他能保证让百姓不饿死,但无法做到让百姓们都富裕。

这样的官无法定论他是好官还是坏官,毕竟每个人的评价标准不一样,但黄文锦对于瓷窑的看法,终究也不算是全无道理的。

一个小地方,忽然冒出一个贡瓷,对窑主和商人来说自然是好事,它代表着源源不断的利益,但对于主政一方的县令来说,那就不是好事了。

从贡瓷的烧制,到运送长安的过程,大唐是有一套严格的规矩的,瓷窑的规模要大,雇佣的窑工要多,运送的过程更是车马簇簇,劳民伤财烧出那些瓷器不过是送进宫给天子和后宫嫔妃们赏玩,可长安宫阙怎知青城县这个小地方的悲苦?

贡瓷若被定下,青城县必然会有很多农户无心种地,转而去做窑工,那么青城县每年的赋税怎么办?土地无人耕种而致荒芜,地主们闹起来怎么办?运送几千上万件瓷器去长安,要征调本地多少民夫车马?

这里面的连锁反应太大了,贡品之事,对善于逢迎钻营的官员来说是荣幸,但对于性格正直的官员来说,心里是深恶痛绝的。

因为贡品对地方的摧残太深了,就拿很著名的典故来说。杨贵妃喜欢吃荔枝,尤其喜欢吃岭南的荔枝,当今天子为了宠她,下令从荔枝采摘开始,便用快马一刻不停换人换马运来长安,要保证荔枝到长安皇宫送进杨贵妃的嘴里时,它仍然是新鲜的。

这一道圣旨不知害得沿途多少子民家破人亡,因为这是一条霸道的产运链条,无论愿意或不愿意,都必须要按天子的意志贯彻执行,为了杨贵妃喜欢的荔枝,岭南不知废了多少农田改种荔枝,多少子民饿死或沦为流民,多少运送荔枝的人和马被活活累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后人苏轼有一句诗形容这个著名的典故,“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说的便是这件事,用“溅血”来形容运送荔枝的过程,可见贡品之祸,何等的触目惊心。

黄文锦害怕自己的治下青城县也将步其后尘,看到文书上的“贡瓷”二字,当即毫不犹豫地否了。

为了全县的GDP,贡瓷之事绝不可为。

“着人将那个瓷窑封了!”黄文锦脸现怒色,重重拂袖。

幕僚吓得退了一步,随即又上前小心翼翼道:“县尊,封了怕是不妥……”

“劳民伤财之恶业,封之何来不妥?”黄文锦不满地道。

“县尊,那个瓷窑,听说是三人合伙的生意,其中一个是瓷窑的主人,一个乡村农户小子,另外二人,是本县的大商贾郝东来和石大兴。”

黄文锦一怔:“此二人向来不共戴天,结怨久矣,怎会又合伙做起了生意?”

“商人眼里只要是有利益,纵是杀父仇人也能坐下来一起合作的。”

黄文锦眼中露出鄙夷之色:“果然是商人,不事劳作,只知逢迎弄巧,见利则趋,忘义逐利之辈,不可与谋也。”

幕僚陪笑道:“县尊,不论二人关系如何,如今那瓷窑确实是他们的买卖,若是骤然关封,怕是这两位商人面上挂不住,咱们县许多商铺和农户都要仰仗他们,而且这份公文出自甄官署的掌事,甄官署之事咱们无权插手,若是封了瓷窑,怕是费掌事那里也说不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黄文锦脸色阴沉道:“难道本官眼睁睁看着他的瓷窑开起来,雇的农户越来越多,明年本县赋税指望谁去?”

幕僚想了想,道:“县尊若不愿本县瓷窑被定为贡瓷,不如先打听这个瓷窑的来路,将里里外外的人和事打听清楚了,再缓缓图之,将其慢慢消弭。”

黄文锦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此事便交给你了。”

…………

石桥村这几日喜事频传。

村子富了,村民们口袋里有钱了,于是在十里八乡的名声便不一样了。

当初人见人嫌的老人村,寡妇村,残疾村,如今成了众多乡邻眼里的香饽饽。

青城县是个不太富裕的县,以农业为本的朝代,富裕与贫困完全只能指望土地,土地的多寡和良莠决定这个地方的经济。

而蜀地多山,青城县更是山川众多,能耕种的农田太少,这便造成了当地百姓普遍的穷困,尽管盛世余韵犹存,可百姓们仍在温饱线上挣扎。

别人在为温饱发愁的时候,石桥村的村民走出去居然有钱消费,他们成群结队进县城买食物买生活器具,他们甚至能在县城的某个酒楼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两文钱打几斤浊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随着村民们有意无意的宣传炫耀,石桥村的名气越来越大。

大早上便听见有人在村里点爆杆,顾青从睡梦中醒来,一脸的起床气,那张不高兴的脸看起来是货真价实的不高兴了。

“谁家的动静?让不让人睡了?”顾青站在自家门口叉腰,有骂街的冲动。

冯阿翁瘸着腿一摇一晃过来,转头呵斥身后的村民:“快去,叫袁家把爆杆撤了,不准再点,吵着顾家娃儿睡觉了不知道吗?”

村民身形瞬间化作一道黑烟飞驰而去。

顾青仍一脸不高兴,起床气大概要一个时辰后才能消停。

“冯阿翁,究竟何事?村里闹腾啥呢?”

冯阿翁呵呵笑道:“托你的福,村里人家大多有闲钱了,有些藏不住粮的家伙便抖了起来,媒婆来村里好几趟,今日刚给袁家的小子订了一门亲,是邻村一户本分人家的闺女,下月掐个黄道吉日便嫁过来了。”

顾青哦了一声,道:“是好事,回头我送二十文钱当是我的贺礼了,叫他们安静点,喜事也用不着闹腾这么大的动静,再吵我睡觉,我就多送二十文钱,付他们的医药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石桥村确实不同了,连顾青这个对外部事物不怎么敏感的人也能察觉到它的不同。

竟然有钱娶婆娘了,啧!

婆娘有什么好?夜里体力都耗干了,第二天做工时哪来的力气?没力气如何挣钱养家?家都养不起,婆娘跑了怎么办?所以这根本是个恶性循环。

入秋的天气有些凉爽,顾青今日多穿了一件外衫,是石大兴送的,暗青色面料,丝绸团花里子,腰带上镶了一颗不太显眼的玉。

坐在村子中央的老槐树下,顾青悠闲而无聊,眯着眼打量来来往往的村民,小拇指捅进耳朵里,一下又一下地掏着耳朵。

杀姚贵堂时受的内伤仍没好,胸口不时有发闷的感觉,肋骨也疼,顾青目前正处于无所事事的养伤阶段。

座山雕似的造型令村民们有些敬畏,路过顾青身前时纷纷躬身行礼问好,手上有食物的村民则很慷慨地双手捧上食物递给他,然后退后两步,虔诚地再鞠一躬,顾青有点不爽,暗搓搓地怀疑献上食物的人是不是还偷偷许了愿,以为在拜土地公吗?

坐久了,顾青越来越不爽,有的村民行礼如拜神,有的村民则跨着弓箭步一只手递出食物,果干肉脯什么的,如履薄冰的样子就像在喂笼子里的大猩猩。

感觉有被冒犯到。

也有胆子大的上前跟他搭讪,说话很客气,语气恭敬仿佛面对长辈,顾青每说一句话,村民立马俯首帖耳状,就差端个小本子记笔记了。

坐了一会儿后顾青不得不起身,他只不过出来晒个太阳,不想见什么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石桥村不一样了,不知何时起,村里分为了两个阶级,所有村民是一个阶级,而顾青,独属于另一个阶级。权力与金钱的堆砌,注定将人类的地位划出泾渭分明的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甚奇怪的,村民是尊敬你,而你又是卖掉村霸的邪恶存在,大家敬你又怕你,自然如此。”

全村唯独宋根生在他面前完全没有畏惧的意思,而且说话越来越扎心,熊孩子揍少了,性格往往会向不可预测的方向偏移。

当初那个乖巧懂事楚楚可怜的宋根生多么可爱,如今的他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当他渐渐发现顾青其实并没有那么暴躁,至少不会随便揍朋友后,宋根生仿佛找到了生命的乐趣,一次又一次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学着顾青的样子蹲在门口,宋根生嘴里塞满了村民送给顾青的果干,一边吃一边啧啧有声,用气质和姿势有力地证明了他这个读书人真的是个水货。

顾青有点烦躁地挠头。

带动村民致富这件事,他完全是无意的。建瓷窑后他只想请一些村民当苦力而已,毕竟自己是村霸,登高一呼不说应者云集,至少没人敢反对,至于付给村民报酬,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他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在村里已然有了无比的威望,他成了善人,成了德高望重之人,成了带领乡亲们奔小康实现现代化的领头羊,弄潮儿……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大家保持资本家和被剥削工人的单纯关系不好吗?

“德高望重”这样的词儿,也是一种道德绑架,以后顾青想干坏事,想横行乡里,想抢乡亲们篮子里的鸡蛋时,如何好意思下得了手?

顾青其实很害怕别人对他寄予太高的期望,因为别人对他缺乏了解,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他捧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如此盲目的吹捧,终有一日也会盲目地把他摔下来。

“要不……我当着乡亲们的面把你痛揍一顿如何?”顾青和颜悦色跟宋根生商量。

宋根生呆住了,嘴里塞满了果干的呆滞样子像一只被吓到的小仓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为何?”宋根生使劲吞下了嘴里的食物,心虚地道:“……因为我吃了你的果干?”

顾青叹气:“不是……我只是想让村民们别把我当好人,压力很大,大家为何不能正常点,把我当作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混蛋呢。”

宋根生发现自己紫府内的三观再次有了震动的迹象,赶紧运功调息镇压。

“顾青,你正常点,别让我跟不上你,在外面我都是以你的知己而自称的,你这样让我很无措。”宋根生有些惶恐,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为何想做个混蛋?”

顾青看了他一眼,道:“虽然你算半个读书人,但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只能说,做混蛋比做好人要方便很多,因为没有道德的枷锁束缚,行事的尺度和善恶的选择要比好人宽松很多很多,对生存很有帮助。”

宋根生似懂非懂地点头:“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

随即宋根生又问道:“想做混蛋就做啊,为何要当着乡亲们的面揍我一顿?与我何干?”

“不揍你一顿,乡亲们如何相信我其实是个混蛋?”

宋根生惊了:“就因为这?为什么是我?”

“闲着也是闲着,你不也闲着吗?再说我们很熟,揍不熟的人我有点不好意思下手。”

宋根生三观暴跳,失神地喃喃道:“难怪你曾经说过你有时候根本不是人,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在谦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虽然混蛋,但一直很诚实。”

胸口闷得慌,张怀玉给过他几颗丹药,黑褐色的,味道古里古怪不知什么药材炼成的。顾青吃过几颗,内伤果真缓解了许多,应该是有效的吧,再过几日约莫能痊愈了。

揉了揉胸口,顾青看着宋根生道:“以前你说过想当官,是真有这想法还是一时心血来潮?”

“当然是真有这想法。”宋根生苦笑:“可我读的书不够多,科考的话多半是过不了的。”

“知道书读得少就老老实实多读点。”顾青小拇指掏着耳朵,漫不经心地道:“昨日我托郝东来去青城县物色几位不得志的读书人,将他们请来咱们村定居,明日你找一些村民和工匠伐木采石,在村里找个地方盖个村学,盖好后你也进去当学生,顺便把村里那些整天没事到处闯祸的小子们也全都赶进村学里读书去。”

宋根生被顾青的想法吓了一跳:“村学?要花很多钱的,书啊,纸啊,笔啊……”

顾青小拇指从耳朵里收回来,屈指一弹,爽了。

“你没发现我最近的气质已然有一种暴发户的凌厉霸气吗?你们读好自己的书,别管钱的事,我不差钱。”

宋根生想了想,又道:“村里只有我一个读书人,为何让别的孩子也读书?”

“你呢,是个大号,目前看来快养废了,我呢,总要准备几个小号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青没指望通过科考正途帮宋根生当官,这太不现实了。

大唐初期的读书人想当官,是需要门阀引荐,有了功名之后通过向权贵人家投行卷的方式当官,这便造成了唐初的官场大多是门阀的党羽,不是这家就是那家,连太宗和高宗皇帝都不得不对门阀忌惮三分。

后来武则天称帝,这位奇女子颇有魄力,她广纳寒门子弟入仕,大力推行科考,打压各大门阀的气焰,在她的治下,门阀势力被她削弱很多,大唐的中央朝廷终于能将天下的权力紧紧握在手心,达到朝廷对地方如臂指使的效果。

当今天子李隆基登基后能创出开元盛世的局面,他本人的励精图治固然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自然也是前人为他扫清了障碍,打下了盛世的基础。

科考如今成了大唐入仕的主要途径,对宋根生来说可就难了。

他是读书人,但是没读那么多书,想当官的话只能从基础的部分读起。说实话,顾青对他的信心不大,所以打算养几个小号,说不定某天能用上呢,反正建了村学,请了先生,教一个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

对于办村学这件事,顾青倒是没存什么功利心理,甚至这件事的目的性他自己都不明确,既然把石桥村当作自己的家乡,那么有钱之后在家乡修桥铺路办学,都是应有之义,后人能记自己的好则不枉付出,后人若忘了也没关系,就当是钱扔进水里听个声响。

宋根生的执行能力还是很不错的,第二天便与冯阿翁召集了村里的青壮和瓷窑的工匠,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村子西侧一片空地上盖一栋学堂,家中但凡有愿意读书的孩子都可送来,不收束脩。

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村民沸腾了。

下午顾青躺在家里睡午觉,一拨又一拨的村民来访。知道顾青睡觉前后脾气大,村民们老实地等在大门外,鸦雀无声地等顾青醒来。

顾青睡醒后打着呵欠走出门,见门外黑压压站着许多村民,不由吓呆了,赶紧反省自己最近有没有欠村民薪水,然后再反省是不是自己最近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村民们要推翻他这个村霸。

随即顾青发现都没有,全村把他想得最坏的人大概就是他自己了。

客套话不多,村民们拎着微薄的礼物,有的带着自己的孩子,有的带着无父无母的孤儿,纷纷向顾青感恩道谢,感谢他办村学,让村里的孩子读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读书在这个年代是件大事,尤其是偏僻的乡野山村,一个村能出一个读书人都是光宗耀祖的荣耀,让全村的孩子读书,顾青个人负担村学的一应费用,这是比修桥铺路更大的功德,读书人与文盲,无论身家贫或富,在地位上便已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阶级了。

村民们对顾青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在这个贫瘠的山村里,顾青给他们搭好了一架神奇的梯子,那架梯子能登天,将来有没有人能登上去,那是后人的造化,搭梯子的人却是着实要感谢的。

冯阿翁眼眶泛红,拍着顾青的肩膀叹道:“好娃儿,真的是好娃儿,这些年村里欠你太多,你非但不记仇,还给乡邻做了这么多善事,石桥村有你,是莫大的幸运。”

顾青的态度很无所谓,说到底是挣钱太容易了,随便开个金手指钱就源源不断的来了,所以他花起钱来也很无所谓。

“冯阿翁多盯着点,让村里的孩子们好好读书,将来若能考个状元公,也算我的心思没白费。”

冯阿翁拍着胸脯道:“包在老汉身上,如此珍贵的机会,他们若还不知上进,打断腿都不冤枉。”

顾青朝村民们环视一圈,道:“村里的孩子都来读书吗?”

冯阿翁苦笑:“不尽然,总有一些不愿读书的,天生不是那块料,我也拿他们没办法。”

顾青平淡地道:“不强求,能读书自然好,不愿读书也没人逼他们。”

冯阿翁又道:“对了,今早瓷窑的工匠说,发现有人在瓷窑外的林子里活动,鬼鬼祟祟的偷窥咱们的瓷窑,这事得告诉你一声,尽早防范。”

顾青皱眉:“怎么没完了?我不过开了个瓷窑,究竟多少人眼红?眼红的话自己开一个去呀。”

冯阿翁摇头道:“外村的人都说,咱们的瓷窑烧出的瓷器胚子好,大唐无人能烧得出,定然是有秘方的,他们就算自己开瓷窑,没有秘方,烧出来的不过是寻常货色,怕是卖不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想了想,道:“村里那些不愿读书的孩子也不能闲着,找两个年轻力壮的带着,让他们在瓷窑周围日夜巡逻,没事打熬一下力气,村里的老兵多,哪位长辈有空闲的教教他们技击之道,将来有甚事也好应对。”

冯阿翁笑道:“教娃儿们的事交给我,当年跟吐蕃那一战,我若没断腿,说不定都升火长了,老汉虽是废人,当年的杀人手艺还没丢下,教那些娃儿足够。”

叹了口气,冯阿翁道:“靠着你开的瓷窑,村里好不容易有了这般气象,瓷窑是咱们村的根本,万不可大意,秘方若丢了,咱们村可就又回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年头,过惯了吃肉的日子,教大家如何再过吃野菜的日子,走路不能倒退着走呀。”

…………

张怀玉很神秘,顾青有时候每天能在村里见到她,仍旧是一身雪白,神态淡漠而慵懒,在村里无所事事像个无业游民。可有时候又几天见不着她,不知她去哪儿了。

每次见到她,她的手里总拎着一个酒坛,时不时仰头灌一口酒,看样子酒量不错,一坛酒喝完也不见她脸蛋红一下。

家里的铁锅被她砸了,顾青不得不让货郎帮忙去青城县再订做一个,自从订做的铁锅送来后,张怀玉大多时候便留在村里,很少见她出去了。

然后张怀玉每天要求顾青给她做红烧鱼,口味要重,汤汁要浓,一条鱼够她吃三碗饭兼喝一坛酒。

有时候张怀玉也上村子后山的石潭边转一转,回来时手里往往拎着几条死不瞑目的鱼,进了顾青的家后把鱼扔进水缸里,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这女人,真的像一只猫,吃饱后傲娇且淡漠,饿了时不但要吃鱼,还会主动给他找鱼。

唯一跟猫不同的是,不能随便撸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红烧鱼是看家手艺,顾青驾轻就熟,只是鱼的卖相却很难看。

挑挑拣拣看着水缸里肚皮朝上的几条鱼,顾青一脸无奈道:“你想吃鱼的话,我可以借你鱼篓渔网和钓竿,你不必用剑去捅它们啊,看看它们身上的伤口,一剑一个透心凉,它们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才会死在你手里……”

张怀玉用小巧的匕首修建指甲,头也不抬道:“不把它们弄死,半路跑了怎么办?”

顾青仰头喃喃道:“幸好你没去当官差,不然大唐那么多被流放的诗人可就倒了霉,还没等人家路途上写出千古流芳的诗句,出了长安就被你弄死了……”

“莫聒噪了,快去做鱼,我饿了。”

顾青捞起一条鱼剖腹,一边忙一边道:“天天吃鱼居然不腻,难道你没想过换换口味吗?这口铁锅除了做鱼,还能做别的,如果你能弄到牛肉,我还会做小炒牛肉……”

“牛肉?”张怀玉皱眉:“好吃吗?”

“好吃,”顾青迅速瞥了她一眼,道:“肉不好弄,听说杀牛犯法。”

张怀玉嗤笑:“我连人都杀过,还怕犯法?”

嗯,无法无天的样子真的是可爱死了呢,官府把你拿下后也要这么可爱哟。

张怀玉仍沉浸在上个问题里,良久,道:“牛肉真的好吃么?比鱼好吃?”

“不相伯仲吧,看人的口味,我觉得你或许会喜欢,你也该换换口味了,老实说,我做鱼已做腻了,每天闻到鱼腥味都想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怀玉目光闪动,点头道:“好,明日我便去弄点牛肉来。”

顾青担心地道:“你莫祸害农户家的耕牛,会害别人家破人亡的。”

“用你说么,我拿钱买不行吗?”

顾青没话说了,静静地杀鱼。张怀玉坐在一旁拎着酒坛看顾青杀鱼,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只是画面里的主角似乎颠倒了。传统的说,这个时候应该是张怀玉做鱼,而顾青在旁边喝酒才对。

很好奇啊,将来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征服她呢?首先八字要硬,其次拳头也要硬,她这样的女子大概只能找武功盖世的,成亲后夫妻俩一言不合大战三百回合,输的那个鼻青脸肿去洗碗,赢的那个鼻青脸肿在一旁喝酒……

画面好美。

张怀玉目光如电:“你现在的表情很欠揍,在想什么龌龊的事?”

“啊,没什么。有个问题很好奇,你整日穿白色的衣裳,从来没见你换别的颜色,你就这么喜欢白色吗?”

“与你何干?”

“想吃我做的鱼的话,跟厨子聊天时请尽量让聊天的气氛友善一些,热烈一些,不然厨子心情若不好,吃亏的是你。”

张怀玉黛眉一竖,接着犹豫半晌,果断怂了:“……我喜欢白色。”

顾青叹气,为了一口吃的居然怂了,侠女的冷酷人设要崩啊。一切母老虎其实都是纸老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白色是你的固定形象,你离家闯荡江湖前特意请造型师帮你设计的?”

“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行走江湖餐风露宿的,穿白色不怕脏吗?而且,偶尔也要半夜杀个人什么的吧?夜里穿白色衣裳不觉得是个活靶子吗?”顾青此刻好奇心特别重,问题也特别多:“……你半夜有没有中过箭?”

张怀玉深呼吸:“我的耐心已快耗尽了,你再说下去,我拼着不吃鱼也要痛揍你一顿。”

顾青只好闭嘴,安静地做鱼。

果然还是孤独更适合自己,因为全世界的人好像都不太会聊天。

张怀玉灌了口酒,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道:“听说你办了村学?”

“没错。”

“还听说村里那些不愿读书的孩子被你召集起来去瓷窑外巡逻,还有老兵教他们战阵技击之道?”

“对,”顾青忍不住又嘴贱了:“你一个冷艳高傲的侠女,为何如此八卦?你知不知道你的形象在我心里已崩无可崩了?”

“何谓‘八卦’?”张怀玉问完懒得听答案,凝目注视着他的脸:“一边办学,一边习武,一文一武,不仅如此,还以村里瓷窑为由,广纳四周的村民来做工,让他们慢慢对石桥村有了归宿,你是在布局吗?”

顾青杀鱼的手忽然一顿,接着笑了:“不说还不觉得,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老谋深算,好厉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怀玉也笑了:“你该不会存着造反的心思吧?”

顾青叹气:“我不过是想好好经营石桥村,不让村民们受外人欺负,这里毕竟是我的家乡,——从长安来的人心思都这么脏吗?”

“你承认也没关系,我不会向官府告密的。”

顾青撇嘴,这话听着耳熟,前世那些现女友和颜悦色逼问男友的前女友时,也是这么说的,下场大家都知道。

呵,女人的嘴。

虽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挨宰吗?

…………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

顾青带着宋根生和冯阿翁在瓷窑边转悠。

今日一早冯阿翁又来了,他告诉顾青,又发现有人在瓷窑边的小树林里偷窥,被巡逻的村民发现并呵斥后,那人迅速跑了。

顾青不得不上山来看一看,毕竟瓷窑是他的基业,总被人惦记心情终归不太好。

偷窥的人背后必有主使,顾青怀疑郝东来和石大兴不死心又来刺探秘方,可每次看到二人坦然的神色,又觉得不太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就是另有其人了。

这就很难猜了,顾青没得罪过人,唯一主动得罪的那个人,如今已被种在土里,说不定都快发芽了,合理的解释就是利益动人心,他的瓷窑能烧出大唐最精美的瓷器,这个诱惑确实很大,冒险刺探一番也是值得的。

却不知究竟是哪路神仙。

山上种了许多桂花树,金秋时节正是桂花飘香,顾青深吸了口气,顿觉香气沁肺,心旷神怡。

冯阿翁指着前面不远处一株桂花树,苦笑道:“那人逃走后,我们着人寻了很久,只在这里发现了一些脚印,对方应该只有一人,被我们呵斥后慌忙从后山绕过去跑了,两次都没抓到人。”

顾青走过去站在桂花树下,眯眼看着不远处瓷窑的方向,道:“从这里偷窥,应该看不到什么东西,不过这个人还是要拿住,不然终究是个祸患。”

想了想,顾青道:“冯阿翁您帮忙问问村里擅长打猎的人,问问他们有没有捕兽的铁夹子,一脚踩下去能夹断腿的那种,在这附近布置几个……”

冯阿翁和宋根生吃惊地看着他。

宋根生不忍地道:“太狠了吧?”

“不然呢?恭恭敬敬请他来我家吃饭好不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对敌人千万不能仁慈,否则将来乞求敌人仁慈的人是自己。

吃过亏,上过当,挨过耳光才换来的人生教训,这是财富,比钱更重要的财富。

顾青和冯阿翁商量了一下,二人确定了村民每日巡逻的路线和间隔时间,接下来只能等那个刺探瓷窑的人自投罗网了。

做完了正事,顾青坐在桂花树下休息,阖目闻着缕缕桂花香味,有一种恍若隔世般的乡愁。

前世某一年,班级组织秋游,也是在金秋的桂花树下,一位美丽的女子面带娇羞地告诉他,她今天恰巧也喷了桂花香水,还说她的嘴尝起来也是桂花味的,问他信不信。

顾青怎么可能会信,于是很认真地给她科普,告诉她人类的唾液里含有蛋白质,有机酸,生物活酶和数量不等的病菌,任何一种物质尝起来都不可能是桂花味的,最后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要多读书,读对书……

如今顾青回想起来,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什么呢?

是了,忘了告诉她,唾液的分泌是由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控制的,不同的神经兴奋时,可引起不同的唾液腺分泌,这是很重要的知识点,居然忘了科普,也不知那位美丽的女子期末生物考试有没有及格,真是让人操心啊。

这辈子如有机会再给人科普,知识点一定要全面。

回过神的顾青仰头,不经意地一瞥,然后用胳膊推了推旁边的宋根生:“那棵结了金黄色和青色果子的是什么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根生看了一眼,道:“橘子树,这时节差不多快熟了,你想吃吗?”

顾青摇头:“不想吃,我还是想吃肉,各种肉……”

宋根生暗暗吞了口口水,似乎跃跃欲试。

顾青站起身,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还是我来吧。”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摘几个橘子去。”

说完顾青慈祥地看了他一眼,上前爬树,爬树的动作很笨拙,显出努力的样子。

野生的橘子没有想象中那么甜,带了一些酸涩味,顾青吃了一瓣便不想吃了,宋根生却吃得汁水横溅,很享受的模样。

“盖村学的事你多费心,村学盖好了,县里请的先生也要来了。”顾青手上沾满了黄黄的橘子皮汁,嫌弃地在宋根生的衣服上擦了擦。

宋根生嘴里塞满了橘子,像猪一样发出哼哼声。

使劲咽下嘴里的橘子后,宋根生打量一番附近的地形,目光忽然集中在某一处,眼中闪烁着古怪的神采。

顾青没注意他的眼神,脑子里仍在想关于村民巡逻的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确实有经营石桥村的念头,自从中秋那夜以后,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山村已有了归宿感,那么让这个村子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富庶起来,也是自己的责任。

瓷窑是他目前的生财基业,这个绝不容有失,那么在安全防范方面,必须要有全面的统筹,目前村民组织起来的巡逻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漏洞特别多,顾青甚至能瞬间想出十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瓷窑里,把该看的秘密看个干干净净。

看来必须搞个什么东西出来了……

…………

回到家的顾青一声不吭忙碌起来。

找人从河滩边挖了半车沙子和干泥土,又找村里能做木匠活的村民做了一个大尺寸的台盘,最后独自坐在门槛上,用菜刀一刀一刀地削着木枝,将木枝削成食指大小的长度。

张怀玉一直在看他忙活,忍不住问道:“你又在做什么?”

“做一个好看但不怎么好玩的东西……”顾青头也不抬地回道,随即补充了一句:“这东西不能吃,提前跟你说好,别趁我不注意一口咬上去,崩了牙可别怪我。”

张怀玉不满道:“在你眼里,我有那么馋嘴吗?”

顾青认真想了一下,正色道:“有。”

没等张怀玉发火,顾青又道:“馋嘴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你这个年纪,若在一千多年以后,还是个读中学的女孩子,正在长身体,多吃点不会有人笑你的。你看我,我也在长身体,每顿无肉不欢,我羞耻了么?我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怀玉哼了一声,赌气似的在他身边坐下来,嘴嘟得老高,难得一见的小儿女神态。

“天都黑了,你为何还不做饭?我饿了!”

顾青一惊,不知不觉竟天黑了,何时开始工作竟然如此忘我了?

放下手里的活,顾青道:“我去做饭。”

犹豫了一下,顾青转身道:“你吃了我这么多顿饭,以后我若有生命危险,想必你会拔刀相助吧?”

张怀玉眼里露出笑意:“不一定,要看杀你的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好人,我会主动给他递刀。”

顾青叹气,决定明日跟宋根生他爹聊聊,问问他有没有“我爱一条柴”之类的药,下在饭菜里,然后看一场骄奢淫逸的钢管舞。

吃过晚饭,顾青来到宋根生家。

这些日子他都住在宋家,张怀玉占了自己的床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顾青只好无奈地选择妥协,幸好宋根生的床也很软,只是宋根生每次不大乐意睡地上,这个没关系,读书人的感受有时候不用太在意,矫情劲儿过了就好。

今夜宋根生竟然没在家,顾青诧异了许久,这货是有名的乖宝宝,天黑以前一定回家的,不知今夜干什么去了。

顾青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子夜时分,山上瓷窑方向忽然敲起了锣声,当当当的声音在山村上空回荡,睡得迷迷糊糊的村民被惊醒,纷纷披衣而出,整个村子点亮了火把。

顾青也醒了,披着衣裳站在门口,愕然望向瓷窑方向。

锣声仍然紧密急促,顾青来不及多想,飞快朝山上奔去。

山坡刚爬了一半,迎面飞驰而来一道人影,顾青刚准备一脚踹去,却听到那人喊了一声:“莫动手,是我!”

顾青定睛一看,竟是宋根生。

大半夜的,他为何从山上跑下来?

“你……”顾青没来得及发问,宋根生神情仓惶地拖着他便往山下跑。

顾青一头雾水,情不自禁被他拉着跑,跑了一阵,顾青终于忍不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样子,你捅马蜂窝了?”

宋根生脚步不停,扭头惊异地道:“咦?你怎么知道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打死顾青也没想到,宋根生这种老实乖巧的孩子居然敢捅马蜂窝,读书人疯狂起来也很可怕。

不说不觉得,顾青此刻只感到后背发凉,与宋根生风驰电掣之时,总感觉背后一阵阵恐怖的嗡嗡声。

当初与姚贵堂拼命都未曾如此害怕过的顾青,此刻竟也吓得头皮发麻,脚下发力,身形化作一阵黑烟,很快把宋根生甩在身后。

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情当然是丝毫不掺假的,但,马蜂不行,马蜂是底线。过了这道底线,大家就是塑料兄弟。

宋根生速度不如顾青,只能看着顾青一骑绝尘的背影,投以幽怨的目光。

快跑到山脚下时,顾青迎面遇到闻讯而来的村民,村民们举着火把,远远见顾青跑来,领头的冯阿翁举手打招呼:“顾家娃子,山上究竟……”

话没说完,嗖的一声,顾青一声不吭从人群中穿过,继续一骑绝尘。

冯阿翁使劲揉揉眼。

眼花了么?刚刚跑过去的是人吧?

随即前方山路上,宋根生惶然跑来,边跑边朝众人挥手:“快跑!快跑!”

村民们一愣,满头雾水但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冯阿翁腿脚不便,几名村民索性抬起他往山下跑去。

一群人狼奔豕突鸡飞狗跳,狼狈地跑回了村子。

…………

宋根生蔫头蔫脑坐在顾家的门槛上,屁股不知挨了顾青多少脚。

顾青喘着粗气,还是不解恨。

“大半夜跑到山上捅马蜂窝玩,你很童真啊!”顾青指着宋根生骂道。

宋根生不服气地小声争辩道:“你还强拉我一起看蚂蚁搬家呢,忘了?”

顾青一滞,旁边的张怀玉噗嗤一笑,迅速抬头望月,今晚的秋风颇喧嚣啊……

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要跟书呆子计较,要以德服人,以德不能服人再动手……

“好,你告诉我,大半夜的为何跑去山上捅马蜂窝,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根生委屈地道:“我下午时分便待在山上没下来,一直等在那棵桂花树附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在等谁?”

“等偷窥咱们瓷窑的人。”

顾青冷笑:“等到了又如何?你手无缚鸡之力,别人两招便能打爆你的狗头。”

宋根生垂头没精打采地道:“所以,我才移了一个马蜂窝,挂在那棵桂花树上……”

顾青一愣:“马蜂窝是为了对付偷窥咱们瓷窑的贼?”

“不然呢?我难道比你还童真,大半夜没事捅马蜂窝玩?”宋根生没好气道。

“马蜂窝那么危险,你如何把它挂到桂花树上的?”

“很简单啊,用外裳包住,挂上后扯下衣裳便跑。”宋根生说着说着,脸上渐渐有了几分得意之色:“然后我便躲在桂花树不远的地方,等着那个贼过来,等到子夜时分终于有了动静,我寻摸了一块石头,狠狠将马蜂窝砸落,然后扭头就跑。”

顾青终于明白了,不由问道:“那个贼呢?”

宋根生无辜地道:“那群马蜂都疯了,难道指望我留在原地看他的下场?多半被蛰晕了吧,整整一窝的马蜂,啧!”

说完宋根生忽然急道:“这会儿马蜂应该散了,叫几个人上山看看吧,应该能活擒那个偷窥的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摇头:“不急。”

说着顾青仔细打量宋根生:“你受伤了吗?有没有被马蜂蛰到?”

宋根生露出憨厚的笑。

他的半边脸已经肿了,大概被马蜂蛰过两下,幸好跑得快,否则下场难说。

顾青确定他没大碍后,缓缓道:“以后危险的事少做,虽说是为了我,也不值得。没有人天生就该为了别人拼命的。”

宋根生忍不住道:“你这话不对……”

话没说完,顾青打断道:“莫跟我争论了,你自己回忆一下,每次跟我争论后,你的下场如何?”

宋根生立马噤声。

顾青思索片刻,又道:“你是个读书人,应该做读书人该做的事,盖村学的事明日交给冯阿翁,至于你,脸上消肿后去青城县住几日,还是我上次说的,科考无望又想当官,先从士林养望开始,拿那首中秋词去青城县打个名声出来,将来也好帮你运作。”

宋根生迟疑了一下,神情很勉强地答应下来。

张怀玉一直坐在旁边看二人对话,目光越来越多地瞥向顾青,嘴角露出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叔的孩子,越来越有意思了。不仅一文一武在村里布局,居然还想在青城县的官场上落子……

一个山村里长大的孩子,连村子都没出过,也没读过书,他的这份心智和不逊官场老狐狸的谋局本事,究竟是谁教他的?

决定了,留在石桥村暂时定居吧。很期待顾青会给她带来多少惊喜。

还有,那首“中秋词”究竟是什么?

…………

快天亮时,青城县的城门打开,乡道上踉踉跄跄走来一道狼狈的身影。

走来的人名叫陈济元,一个高高瘦瘦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是县衙的幕僚。

此刻的陈济元意识已然有点模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从石桥村逃回青城县的。

县令黄文锦吩咐要他打探瓷窑的底细,陈济元亲自去了,接连几日都在瓷窑外游荡偷窥,天黑寄住在邻村,半夜绕山路躲在树林里,快天亮时再悄然离去,好几次都快接近瓷窑的栅栏了,却被守在栅栏外的几只土狗和村民发现了动静,不得已只好仓惶退回去。

昨夜照旧仍是偷窥,可陈济元刚来到桂花树下便天降横祸,人刚站稳便听头顶一声闷响,接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砸在头上,然后听到一阵恐怖至极的嗡嗡声,脸上手上身上仿佛被乱箭射中一般火辣辣的痛,陈济元惨叫着抱头鼠窜,连滚带爬窜出老远,那一阵阵的嗡嗡声仍如影随形,他的脸已肿得跟猪头一般,猖狂的马蜂还是不肯放过他,最后他情急生智,跳进山道旁边的溪水里,整个人趴在水底躲了好久,才避过了这场大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水里爬出来后,陈济元一阵阵头晕目眩,快昏过去了,但还是顶着一张猪头脸跌跌撞撞往青城县赶去。

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在支撑着他。

一定要赶到县衙,一定要在县尊面前露脸,让他看看自己多么的忠心,为了全县的GDP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工资……必须要涨了!

进了县城,赶到县衙门口时天已大亮。

陈济元此刻的模样已用不着刻意表现自己的牺牲,一眼就能看出幕僚这碗饭吃得多么不容易,活脱像个被抄家灭族的漏网之鱼。

一脚跨进县衙侧门,陈济元扯着嗓子干嚎起来:“县尊何在?县尊!救我!”

干嚎半天,县衙里才有了动静,杂役们隔着老远围观,有伶俐的转身往内院跑去。

许久之后,黄文锦披着单衣心惊胆战地急步走出来,第一眼便看到一张认不出模样的猪头脸,臃肿且丑陋。

黄文锦毕竟是文人,胆子不算大,顿时吓得蹬蹬倒退几步,随手拉过一名杂役,躲在他身后色厉内荏地喝道:“何方妖孽,胆敢在人间现原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妖孽哭得很伤心,感觉有被冒犯到。

身为县令幕宾,陈济元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竟落得这般下场。

找到那家瓷窑,里里外外看一遍,回头跟县令大致说一声,如此简单的任务,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陈济元很想不通。

黄文锦更想不通,石桥村的那家瓷窑难道是龙潭虎穴?为何一个简简单单的刺探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陈济元这模样不像是任务失败,反倒像被捉奸在床。

“县尊,明公!”陈济元伏地大哭,奋力睁大那双肿得只剩两条缝的眼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不但没有引来黄文锦的怜悯,反而更嫌弃了。

怎么看都像一只成了精的猪啊。

“说吧,究竟怎么了?难不成你的行迹暴露,被村民打成这般模样了?”黄文锦淡淡地道。

“非也,是马蜂……”陈济元顿时心虚了。

黄文锦愕然,接着冷笑,心中对陈济元愈发不满了。虽然他只是个七品县令,但毕竟是正经的文官,当官最重要的是体面,说话也好,做事也好,四平八稳波澜不惊地做了,才是最得体的,而陈济元搞成这个狼狈样子,无论失败的理由是什么,在黄文锦心里首先便给他扣了二十分。

“明公,那石桥村实是险恶之地,晚生在瓷窑附近打探数日,原本很顺利的,甚至一度接近瓷窑内部,不料昨夜不知为何,一个硕大无比的马蜂窝从天而降,晚生未曾提防,遂饮恨而归。”陈济元哭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黄文锦仰天叹息,说了那么多,仍然是个撸瑟……

“贡瓷之事,要尽早消断,勿使生患。”黄文锦担忧地道:“若真被长安定为贡瓷,我青城县每年的赋税都交不上了。”

陈济元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哎呀呀的叫。

黄文锦面无表情看着他,心里默默再给他扣了十分。

“明公,晚生在石桥村虽无所得,但这几日晚生借宿邻村,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石桥村瓷窑的消息。”

“什么消息?”

“石桥村瓷窑一位守窑的老人,名叫徐憨,前些日莫名死在瓷窑里了。”

黄文锦心头一动,捋须沉吟不语。

陈济元接着道:“关于这个徐憨的死因,邻村的说法很多,大多是道听途说,有的说是半夜突然犯病,有的说是被滑落的山石砸死,还有的说是被翠江村的刁民所害……死因虽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人确实死了。”

黄文锦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明公,无论那个叫徐憨的人是死于什么,终归是在瓷窑里死的,瓷窑里死了人,这可是命案,瓷窑怎能继续若无其事地开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黄文锦明白了。这个叫徐憨的人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憨的死正巧合了他的心思,也给了他充足的关封瓷窑的理由,瓷窑被封了,贡瓷一事自然烟消云散,完美掐断。

心里再三权衡了几遍,黄文锦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很完美,对下面的村民能交代得过去,对甄官署的官员也交代得过去,毕竟牵扯了命案,县衙查封是天经地义的。

“你在家歇息两日,消肿后再去走访一下徐憨的家人亲眷,把这桩命案钉实了,本官便下令封停石桥村的瓷窑。”

“晚生领命。”

看着陈济元那张丑陋到无法形容的猪头脸,黄文锦嫌弃地闭上眼,挥了挥手。

“你走吧,消肿以前莫出门了,青城山上道士多,小心被他们收了……”

黄文锦神色淡漠,宛如提上裤子擦都不给擦的渣男。

…………

两天后,宋根生独自站在青城县的一家酒楼外,神情畏缩,如履薄冰。

人生总在不知不觉间发生改变,有时候觉得很细微,多年后回头再看,却已是天翻地覆。

宋根生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在改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被顾青一脚踹出了石桥村,并且很认真地告诉他,想要当官,必先养望。

“养望”是进入士林圈子的必经之路,尤其是在科考基本没有希望的情况下,通过养望的方式进入士林,再谋得一个小吏的职位,便算是半只脚踏进官场了,再往后,想从“吏”升为“官”,可操作的方式便容易很多。

按照顾青的嘱咐,今日是宋根生的扬名之日,在某个公开的场合,题一首旷古烁今的千古佳句,被人广为传颂,从此声名大噪,这个“望”便算是基本养成了,从此以后宋根生不再是宋根生,他是青城县乃至剑南道文人口中的“宋大才子”。

道理当然没错,可宋根生此刻站在酒楼外,心情却分外挣扎。

因为他用来扬名的东西,不是他自己的东西,而是顾青的,虽说顾青不介意,可他还是有一种深深的羞耻感。

此刻的他,忽然很后悔为何中秋那晚听到了顾青的那一句随口吟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词句,更后悔为何事后非要追根究底,得到那首长短句的全文。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那个简单而快乐的山村少年。

可惜宋根生已无法选择,顾青告诉他,今日若不扬名就莫回石桥村了。

站在酒楼门口犹豫许久,宋根生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进了酒楼。

酒楼很简陋,一个县城里的酒楼当然不能指望它多高档,除了颇有家底的文人和商人,寻常人家也消费不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根生不缺钱,临行前顾青塞给了他一大把。

进了酒楼,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酒楼里的客人不少,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每年的这个时候,是读书人结伴出行游玩的时候,青城县位于剑南道,蜀地多山,风景奇峻,且蜀地宗教繁荣,僧寺道观众多,正是大唐读书人喜欢游玩的热门景点之一。

宋根生坐在酒楼里,颇不自在地左顾右盼,在店伙计的笑容值快耗干时,终于期期艾艾地要了一壶绿蚁酒,和两样佐酒的菜。

店伙计热情哈腰,马上要下去传菜时,宋根生叫住了他,神情羞赧地问店伙计能否给他笔和墨,店伙计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眼。

穿着长衫,相貌清秀,身材瘦削,透着一股文质彬彬的味道。

嗯,文人。

准确的说,是喜欢乱写乱画的文人。

这个年代的文人确实有乱写乱画的习惯,尤其是在风景区,千年后的人认为这是没素质,这话没错,但也要看人家乱写乱画的内容是什么,写个某某某到此一游当然没素质,但若是写下一首名垂百世的绝妙诗句,那便是文雅之极,谓为百年佳话,而留诗的地点,日后也将成为著名的景点,供后人来此憧憬凭吊。

人与诗,诗与景,都是互相成全的关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文人的雅趣,寻常人自然是不懂的。

乱写乱画都成了风雅之事,在那些不识字的人眼里看来,倒也无法说他们没素质,只会高山仰止,无比崇拜,题字留诗这样的行为,便成了才华的迸现。

不仅是名山古寺这样的著名景点,普通的酒楼墙壁上也成了文人们留诗的热门地点之一。

酒楼的掌柜对此通常是报以欢迎态度的,毕竟若诗作上佳,对酒楼来说也增长了名气,从此无数人登楼怀颂,酒客络绎不绝,酒楼日进斗金。若诗作不佳也无妨,等诗人离开后重新刷一遍墙能费多少事?

所以宋根生向店伙计借笔墨的要求,酒楼马上满足了他,不仅满足了他,店伙计甚至还在夸张地叫嚷,帮宋根生拉人气,造声势。

“临窗一位才子欲借笔墨,题诗于壁——”力竭声嘶的嚷嚷声令人直冒鸡皮疙瘩,诗还未题便显得分外廉价,如同叫卖着“看一眼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一般。

宋根生的脸皮终究经不起考验,被店伙计臊得脸都快埋进裤裆里去了,恨不得马上夺门而出。

不得不说,店伙计的叫嚷虽然大俗,却很有效果。

果然,酒楼内好几桌读书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众人找了一圈,发现了临窗独坐的宋根生。

看过以后才发现,这位少年实在太脸嫩了,不仅穿得普通,一副穷酸落魄的样子,而且似乎很腼腆很木讷的样子。

如此少年,能作诗?

酒楼内当即有几位文人不屑地嗤笑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说以貌取人不对,可这位少年的扮相未免跟“才子”二字相差太远了,明明是个农户家的孩子,不知偷了大人几文钱跑来酒楼开个荤,酒未入喉人先醉,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题诗于壁。

“呵,这年头是个人都能被称‘才子’么?那‘才子’二字倒成了骂人了。”一位文人低声嘀咕。

文人终究还是有几分涵养,虽然对店伙计乱呼“才子”不满,倒也没有大声说出来。

只是这句话说中了酒楼内大部分文人的心声。

宋根生在众多讥诮的目光里,愈发显得手足无措,脸色涨得通红。

堂内一张偏僻角落的桌边,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男子身着锦袍,头戴黑绸璞巾,腰系玉带,相貌端庄,不怒自威。

中年男子独坐一桌,周围的几张桌上也坐着十来个人,几张桌隐隐将中年男子那张桌围在中心,隐有护侍戒备之势,由此可见中年男子的身份颇为不凡。

酒楼内气氛怪异,那位要作诗的少年郎手足无措,文人们久不见动静,于是纷纷窃窃议论起来。

一名幕宾模样的文人起身走向中年男子,在他身后跪坐下来,凑到中年男子耳边道:“节帅,此地文人沐猴而冠,虚有其表,是为不雅之所,节帅不如早早离去,节帅府那里还等着您的消息呢。”

被称为节帅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显得很有文人风度,淡然道:“无妨,不争片刻早晚,先看看这少年作的诗如何,本官倒是有些年头没见过如此年轻便敢公然题诗的才子了。”

幕宾悄悄撇了撇嘴,小声道:“此少年气虚胆怯,目正却神离,真正的怀才之人不应是如此畏缩的气度。恕晚生直言,看不出他有丝毫才华的样子,勉强作诗,怕是贻笑大方。”

中年男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就当看一场民间的热闹,落得几分笑谈之资也不错,莫在意结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中年男子如此说,幕宾只好讪然一笑,不再劝他离开了。

店伙计殷勤地送来了笔墨,宋根生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接过笔墨,找了一面白净的墙壁,在众人讥讽的目光下,宋根生提笔落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宋根生一边写,酒楼内的文人一边默念,念着念着,众人的神情渐渐变了。

长短句在唐朝其实被大多数文人所鄙,认为它太通俗,类于乐坊靡曲,失之文雅,青楼乐妓们怀抱琵琶,眼神勾魂,一边拨弹一边浅吟低唱,以艳俗之词句换得恩客赏赐,故而被文人们认为上不得台面。

但是今日宋根生题的这首长短句,用词遣句却毫无俗气,每一字皆精妙之极,整首词读下来令人不由拍案击节赞叹,酒楼内的文人们默默念颂,脸上再不复讥讽之色。

直到宋根生将整首中秋词题完,酒楼内鸦雀无声,静谧中带着一丝诡异的气氛。

沉默中的震惊,比喧嚣的掌声更令人震撼。

宋根生题完整首词,小心地搁下笔,觉得有点不对劲,身后太安静了,就算是讽刺嘲笑,也总得有人开口吧?

于是宋根生转过身,面向酒楼内的文人们。然后他楞了,他只看到了一片呆滞的目光,还有那闭着眼念念有词的人,似乎在逐字逐句咂摸品味。

宋根生飞快眨了眨眼睛。

似乎……反应不错?尽管他一再推崇顾青的这首中秋词,可此刻见到众人的反应,宋根生发现自己仍然低估了这首词的精妙程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心中的羞耻感愈发强烈,可宋根生还是不得不按顾青的嘱咐,整了整衣冠,面朝众人长长一揖,朗声道:“在下,石桥村宋根生。”

这句自我介绍是顾青特别强调的,说什么相当于快递单上的地址,没有这句介绍,宋根生今日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尽管不懂顾青说的“快递单”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老实照做了。

介绍过后,宋根生便翩然离开,留下一众仍在品味咂摸的文人们。

那张偏僻的桌边,中年男子阖目默念了好几遍中秋词,终于睁开眼,赫然发现那位题词的少年已不见踪影,中年男子不由露出错失扼腕之色。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句子,好句子啊!”中年男子长叹,神色索然道:“从今以后,中秋之词尽废矣。”

桌后的幕宾也是一脸赞叹,夹杂着一丝刚刚贬低少年的羞惭之色,捋须也在默念这首词,忽然皱眉道:“节帅,今日早已过了中秋,为何那少年偏偏在酒楼上题一首中秋词?虽是好词好句,可终归不大应景呀……”

中年男子笑了:“如此绝妙之词,若是本官作出的,哪管什么时节,管什么应景,本官恨不得随时随地题笔显摆,一生之中但只能作出这么一首名垂千古的好词,够我一辈子炫耀了。”

神情一肃,中年男子喟然叹道:“人不可貌相,没想到那少年居然身怀如此称冠世人之才,倒真是走眼了。此人诗才绝世,胸中必乾坤,此人,吾欲寻之。”

幕宾顿时露出难色:“节帅,陛下的旨意已下了半年,节帅如今仍在路途未曾上任,时间耽误太久,怕长安那边会怪罪……”

中年男子爽朗地笑道:“蜀道何其难行,半年从长安到蜀州,已然不错了,临行前陛下召见我,我便跟陛下提前说过,陛下必不会怪我,寻访民间一少年,耽误不过一两日,怕什么。”

阖目再次细品了一遍中秋词,中年男子叹道:“真是绝妙好词啊,石桥村,石桥村……值得一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张怀玉又消失了两天,再次出现在石桥村时,牵了一头牛回来,活的牛。

顾青正在院子里忙着做他的新玩意儿,见白衣胜雪的张怀玉牵着一头脏兮兮的牛进门,顾青不由惊呆了。

画面怎么看怎么违和,就像一个在城里开惯了法拉利的白富美忽然戴着草帽开着拖拉机,遥望无垠的麦浪深情地唱着“在希望的田野上”。

顾青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才不得不接受眼前这幅画面,然后不忍直视地转过头去。

这女人在自毁形象的道路上越跑越远,九头牛都拉不回。

“牵头牛回来干啥?”

张怀玉左右环视,似乎在找牛棚,嘴里淡淡地道:“你不是说会做牛肉吗?”

顾青惊了,好强大的逻辑。

“为了一口牛肉你牵头活牛回来?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我缺钱,你为啥不偷个国库给我?”

张怀玉无奈地道:“附近村里买的,人家不零卖。”

顾青沉吟道:“活牛……似乎要去官上造册吧?不然犯法了。”

张怀玉惊讶地道:“它马上要成锅里的食物了,为何要造册?你连人都敢杀,吃点牛肉反而那么怕王法,你疯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抬眼打量那头牛,估不出年龄,体型不太大,应该岁数很小,顾青有点不忍,道:“先养在家里吧,活生生的牛说杀就杀,终归不太妥。”

张怀玉失望地道:“牛肉……”

“你去青城县问问,有的商铺酒楼应该偷偷私藏了些牛肉,你去买些回来。”

张怀玉愈发失望:“今日看来吃不上牛肉了。”

“你不是会飞吗?飞去青城县再飞回来,不被青城山的道士发现的话,应该很快。”

顾青一直垂着头边忙活边说话,张怀玉这才发现顾青在做一个很奇怪的大木盘。

“这是何物?”张怀玉新奇地问道。

“沙盘。”顾青头也不抬地道。

“沙盘是做什么的?”

“你可以理解为缩小版的三维立体地图,不懂啥叫‘三维’啥叫‘立体’对吧?别问,问就是我懒得解释,等我做好了你就明白了。”

张怀玉白了他一眼,好奇地看着顾青做沙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约半丈见方的大台盘上高低起伏,有山川有河流,泥沙砌成的山川上铺了一层绿色的草,蜿蜒的河流则用真正的水灌满,还有一片缩小版的民居。

张怀玉越看越神奇,随即发现沙盘上的山川河流和民居有点眼熟,接着忽然惊声道:“这是石桥村?”

“没错,看来我做得惟妙惟肖,否则你不会一眼就认出来。”顾青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张怀玉指着沙盘上一处道:“这是你的瓷窑?”

“对。”

说着顾青又从身后搬出一个略微小一点的沙盘,上面已不是石桥村的全貌,而是整个瓷窑附近方圆的全貌,瓷窑位于正中,四周被群山环绕,张怀玉去过半山的瓷窑,也曾无所事事在周围游荡过几次,顾青做的沙盘地貌地形几乎与实际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沙盘上的瓷窑在四周几处山道的出入口上插了一面小巧的旗子,用不同的颜色特意标明了不同区别。

“插的旗子是做甚用的?”张怀玉指着沙盘道。

“标明瓷窑周围所有的出入口,以及通往外界的山道小径等等。”

张怀玉两眼放光,赞叹道:“做得非常精巧,比地图更管用,若用于行军布阵,每战至少能增三成胜算,你是如何想到的?”

“哦,主要是因为我聪明,天生知之,羡煞世人。”顾青漫不经心地回答,目光盯着沙盘上的一株小树,正在做最后的修剪工作。

张怀玉眼睛发亮,盯着顾青的一举一动,相比沙盘之奇妙,她更在乎顾青这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是个怪才,明明没读过书,为何偏生了一身怪本事,难道真是老天给的?对那些寒窗苦读的人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

“你为何要做这个沙盘?是为了献给朝廷,换个功名前程吗?”张怀玉不由自主帮他参谋起来:“若能遇到慧眼之官,将它献上朝廷,或许真能用它换得一官半职呢。”

“一官半职?”顾青嘴角扯了扯,道:“要当就当大官,掌大权,一官半职的我看不上。”

张怀玉哭笑不得:“你的志向还不小,大唐立国以来,除了跟太宗陛下打江山的贤臣良将,从未听说献个物件给朝廷就能当大官的。”

“那就不当官,我守着石桥村过自己的日子未尝不可。”

“你做这个沙盘为了何用?”

顾青道:“为了瓷窑,总有人惦记我烧瓷的秘方,把村民召集起来日夜巡逻也不是办法,索性在各个出入口设防,断绝一切对外的道路,从沙盘上布置更全面一些,能从地形大局上布防,将漏洞全部补上。”

“费这么大的心思就为了一个瓷窑?”

“你这暴发户的口气略微有点混账,瓷窑是我和全村最大的基业,你看不上眼?”

张怀玉哼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看了那头牛一眼,不满地道:“牛肉吃不成,你再给我做鱼,我饿了。”

…………

宋根生从青城县回来后便一直躲在家里没出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不清什么心情,昨日题诗之后,看到酒楼内文人们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已经扬名立万了,可他的心情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一种深深的羞耻感。

别人的东西拿来自己用,还恬不知耻地公然题到酒楼的墙壁上,宋根生的良心痛得不行,脑海里一个名叫“道德”的小人儿一直在扇他的耳光,骂他不知羞耻,宋根生的精神已处于崩溃边缘。

于是他从县城回来后,像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去,顾青每晚进他的屋子睡觉他都不理不睬。

这孩子自闭了。

金秋的凉风带着几许寒意,山路尽头的氤氲雾色里,款款行来一群人。

为首者正是那天酒楼里的中年男子,后面跟着他的幕宾和一众随从侍卫。

山路难行,尤其是蜀州的山路,更是崎岖多险,中年男子本是文人,身体素质并不见得多好,走到一半时已累得不行,全靠侍卫们半搀半架才坚持走到石桥村外。

“若早知这石桥村如此难行,本官想必……”中年男子说到一半,又苦笑道:“想必还是会来的,此生能遇一首好词难得,作词的那位少年郎定要结识一番,否则便是错失美玉矣。”

幕宾苦笑不已,这位节帅虽是天子任命的武官,可谓是一镇诸侯了,但他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文人,从未领过兵,而且有股子文人的迂腐气,否则也不会干出为了一首词翻山涉水的天真行为。

跟着这么一位大人物,心都操碎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青蹲在村口的山道边,打着呵欠百无聊赖地看蚂蚁搬家,手里拿了一柄小铲子,耐心地等着蚂蚁搬完家后将它们的家挖开,活擒一位白白胖胖的蚂蚁王后。

无聊的时候干任何事都是打发无聊的时间,并无任何目的性。顾青今日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用一上午的时间活擒蚂蚁王后,如果到了中午还未擒到,便叫过路的村民给自己送饭,总之擒到蚂蚁王后为止。

然后下午就能美滋滋睡个午觉,一觉睡到傍晚,再去山上的瓷窑晃荡一圈,装模作样指点江山状哼哼哈兮几句,天黑时下山准备晚饭,如果张怀玉在的话,晚饭后可以弄点烤肉与她喝点酒,天南海北聊到月上柳梢,再打着呵欠去宋根生家睡觉,如果张怀玉又神秘失踪了,那就更美了,吃完往床上一躺,一觉到天明。

猪一样的日子,但顾青觉得很快乐。上辈子过得太匆忙,到死也没觉得半生除了忙碌和挣钱之外还有什么收获,爱情友情亲情全都没有,一个人孤孤单单守着钱过日子,问题是钱也赚得不够多,既不能花天酒地,也无法买名车豪宅,凑凑合合的过了三十多年,仿佛一只不起眼的候鸟飞过天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一世顾青不想再重复上辈子的生活。

钱要赚,但不能钻进钱眼里,朋友要交,但不能交太多,社交人情太麻烦。老天让他穿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给他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想必是有深意的。或许今生的天空,会留下属于他的一抹痕迹,千年不散。

至于爱情,这个可以没有。

摊开自己的双手,顾青露出缥缈的微笑。我有左妻右妾,要爱情作甚?娶个婆娘半夜跟我抢被子么?

…………

工蚁们已经将一些微小的食物陆续搬进一个小洞里,顾青打起了精神盯着那个小洞,待它们搬完,顾青便打算来个抄家灭族,教它们知道何谓祸从天降,何谓晴天霹雳。

一双质地颇为华贵的方头布靴出现在顾青眼前,好死不死的,恰好踩到了那个洞,蚂蚁们惊慌失措四下奔逃,辛苦等了一上午的成果全被破坏了。

顾青大怒,仰头望去,一位穿着绸衫的中年男子正微笑看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郎君可是石桥村的乡亲?可否向你打听一个人?”中年男子彬彬有礼地道。

顾青扔了手中的小铲子,站起身,顺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再次打量这群人。

中年男子应该是为首的,旁边隐隐落后半肩的一位文士神情恭敬,应该是跟班,至于后面十来个穿着普通但体格健壮的人,应该是比跟班更低一级的随从护卫了。

“打听谁?”顾青有点小脾气,等了一上午的抄家灭族活动全白费了。

“贵村是否有个名叫宋根生的少年?”中年男子比划了一下,道:“大概比我矮一点,有点瘦,十六七岁的年纪……”

中年男子记性不错,昨日只在酒楼看了宋根生几眼便记住了他的特征。

顾青恍然,原以为宋根生昨日在县城题词养望有了成效,这不马上就有了慕名而来的文人。

随即顾青又觉得奇怪,文人来访是好事,可你带一群牛高马大的随从侍卫来干啥?怎么看都不像是以文会友的样子,反倒像上门泼油漆讨债的。

于是顾青立马警觉起来,虽然不知道他们找宋根生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未雨绸缪总归不会错的。情况未明朗之前还是别太老实了,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宋根生那种蠢货才会这么干。

顾青当即毫不犹豫地道:“有这个人,我认识。”

中年男子喜道:“烦请指点一下他府上位于何处,可否?”

顾青眨了眨眼,忽然抬臂指向正前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前方是一座山,是石桥村周围最高最深的山。

“宋根生进山采药去了,几位贵客可以去山里找他,他刚进山不久,脚程快一点的话应该能追上他。”顾青面不改色道。

中年男子一愣:“采药?他不是读书人么?”

“他家世代行医,所以经常随他父亲进山采药,闲暇之时才读书。”顾青半真半假地道。

“医书传家,难怪此子气度谦逊不凡,”中年男子恍然,笑着打量了顾青一番,道:“还未请教小郎君贵姓大名,见你不卑不亢,气度不凡,还未进村便见着两位俊秀人物,这石桥村真是山灵水秀之地。”

顾青眼都不眨,脱口便道:“小子姓丁,名大郎。”

中年男子大笑:“名字倒是,呃,纯朴无华。不错不错。”

说完中年男子转身看了看那座大山,神情犹豫了片刻。

旁边的幕宾面带苦色,却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这行人里做主的人不是他。

天色尚早,好不容易来到石桥村,若一无所获便回去,心中难免不甘,若在村里等他,又不知父子二人采药几时能归。

思来想去,中年男子咬了咬牙,沉声道:“我等加快脚程追上宋根生,总不能白来一趟。”

说完中年男子向顾青问明了进山的路后,含笑与顾青道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站在村口,一直看着这群人的身影消失在葱翠的山林里,这才缓缓转身,喃喃道:“这个年代的人都这么单纯么?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若去县城搞个‘石桥集团成立十周年,恭喜您获得一等奖’的诈骗活动,说不定能发大财……”

良知尚存的坏人骗老实人终归有点不忍心,顾青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惋惜地放弃了搞诈骗活动的念头。

蚂蚁搬家看不成了,顾青叹气往回走。

回去找宋根生,劝他去瓷窑躲躲,万一这群人真是来者不善,也好逃过一劫。

至于那群人下山后会不会找自己麻烦,顾青表示毫不担心。

如今他已是整个村子的灵魂人物,村民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外乡人欺负的,再说还有一位白衣胜雪的侠女,喂了她那么多条鱼,一个打十个不算过分吧?

…………

山里一直转悠到下午时分,中年男子一行人又累又饿,进退两难。

不是不想退出山去,而是……他们迷路了。

这座山又高又深,进去后里面的树林如同八卦迷魂阵,而且鲜少有人进山,连路都没有,全靠侍卫们一边砍树开道一边蹒跚前行,期间还顺手宰了一头野猪和几条蛇,待到心生悔意想回去时,已然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中年男子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过,眼看快到傍晚了,而他们却还是找不到出去的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要亡我!”中年男子仰头悲凄长叹。

幕宾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衫已被树枝划得破烂褴褛,体力不支地屈着腰,两臂被随从一左一右架着。

“节帅,晚生此刻回想……那个叫丁大郎的少年,怕不是什么善类。”幕宾嘴唇抖了一下,悲愤道:“晚生总觉得上了他的当。”

中年男子沉默半晌,叹道:“未曾想纯朴敦实的山村里,竟有如此刁钻狡猾之人……”

在长安时与那么多忠奸之臣来往,左右逢源游刃有余,装得了正直也卖得一手好萌,官路也一直走得很顺畅,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山村里栽了跟头。

主要是没想到那个叫丁大郎的小子如此恶劣,无仇无怨的瞎指路,中年男子反省了半天,觉得自己终究还是太善良了,若稍微心狠一点,把那少年强行押上山让他带路,也不会害得自己一行人迷路了。

抬眼环视四周,中年男子悲叹道:“今日入此樊笼,该如何是好……”

幕宾努力静下心思索片刻,道:“若欲脱此樊笼,找到出山的路,晚生唯有一计,不知可行否……”

中年男子喜道:“快快道来。”

幕宾气沉丹田,忽然舌绽春雷,声嘶力竭凄厉大吼:“救命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中年男子一行人在深山里悲嚎救命时,顾青,冯阿翁,张怀玉等人聚集在院子里,众人围着一个沙盘啧啧称奇。

顾青摸着下巴,蹙眉无语。

青春期来得有点迟,十六岁了嘴上才长出些许茸毛,摸着软软的,双腮边却仍然光洁,看来自己将来不是什么虬髯客或络腮胡大汉,应该是个文雅型的颌下一缕青须无风自动的神仙人物。

“瓷窑的工匠杂役和村里的青壮们都组织起来,分成五个小队,白天收缩在瓷窑附近操练武艺,晚上扩大巡逻范围,瓷窑附近的山道有四个出入口,四队人每晚必须驻守四个出入口,不定时巡逻方圆百丈范围,剩下的一队在瓷窑栅栏周围巡逻,每队配一只狗和一只锣,若有动静马上敲锣示警。”

顾青指着沙盘上显示的几个出入口,一边分配任务。

冯阿翁点头道:“放心,管教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顾青想了想,道:“工匠杂役们如今大约有一百多人,这些人大多是附近乡村的村民,冯阿翁不妨动员一下,劝他们将家人亲眷都迁移到咱们村里来,跟各村里正宗族好好商量,县衙司户迁籍都办好,补贴各村一点钱,村里寻一块空地,盖一片房子,大家一起动手干。”

冯阿翁一愣,接着激动地道:“咱们村要添人了吗?”

顾青笑道:“可以这么理解,我观察了一下瓷窑的工匠和杂役,他们对酬劳还是颇为满意的,就是有点想家,索性把他们的家都搬来,有钱赚有口热饭吃有婆娘暖床,没事还能打孩子,多么惬意的生活,再说只是迁移到邻村,又不是背井离乡,过不了多久相信他们会慢慢归心的。”

冯阿翁兴奋地道:“以后咱们石桥村便是大村了,再也不怕外村人欺负了。”

“欺负不了,咱们村会一步一步强大起来,我们要有矛,也要有盾,以后没人敢欺负咱们。”顾青掷地有声地道。

张怀玉若有所思,一双妙目盯着顾青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指了指张怀玉,对冯阿翁道:“选一块空地,给这位张姑娘建个房子,不用太大,一间卧房一间杂屋一个院子,更衣洗浴之类的都建好,钱我来出。”

张怀玉哼了一声:“我何时说过要住在这里了?”

顾青难得在她面前强硬:“你难道还想占我的床?做人不要太过分!”

哦——

旁边众人顿时朝二人投以暧昧的目光,玩味的眼神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露出懂了的表情。

张怀玉的脸蛋刷的一下红了,饶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也实在听不得如此歧义的话,于是迅速站起身,飞快走出了院子。

“占了你的床?”一名村民凑过来问道,脸上隐约浮现一个八卦太极图。

“不是你想的那样,再露出这种表情我便踹死你。”顾青严正警告。

想了想,觉得警告这种事很无谓,为什么非要给别人第二次犯错的机会?第一次犯错就应该揍呀。

于是二话不说,顾青飞腿将这名村民踹得翻了好几个跟头。

回头环视冯阿翁等人,顾青微笑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踹得好,大快人心!”

“普天同庆,死不足惜!”

冯阿翁正色道:“老汉马上召集人手伐木采石,给那位姑娘盖房子,就盖在你屋子的旁边如何?”

“别,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

宋根生的自闭症仍未治好,从青城县回来后一直关在家里不肯出门。

顾青原本想跟他说有人带了一群绝非善类的家伙来找他的事,想劝他躲躲,宋家却大门紧闭,顾青都叫不开门。

耐心值耗完,顾青一脚踹开了宋家的门,来到宋根生的房门前,继续一脚踹开。

宋根生正躺在屋子里,房门被踹开他吓了一跳,一脸惊恐地看着门外,双手不自觉地捂住胸……

顾青很无语。

“捂胸干啥?以为有人对你的胸感兴趣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根生放下手,讪讪然挠头。

见宋根生躺在床上,顾青皱眉,又道:“还有,这张床目前是我的,你该睡哪里心里没数吗?滚下去。”

宋根生一激灵,立马下意识翻身下床,蹲在地上。

一系列动作做完后,宋根生才回过味来,深觉羞耻的同时忍不住道:“这里是我家,这张床是我的……”

“它现在是我的,谁叫那个姓张的姑娘占了我的床呢。”

“你可以揍她呀,把床抢回来。”

“可我揍不过她呀,只好欺负你了,你比较好欺负……”顾青摊手:“你看,人性就是这么卑劣,欺软怕硬,丑恶阴暗,你能怎么办?”

宋根生颓丧叹气:“我……除了睡地上,还能怎么办?”

“你不是读书人吗?读书人不是讲究威武不能屈吗?你可以反抗我呀。”顾青的表情跟挖坑时如出一辙。

“读书人挨揍也会疼的。”宋根生委屈地道。

“你悟了,虽然还是个书呆子,至少没那么不识时务。”顾青顿了顿,道:“说吧,从青城县回来后便一直躲着不见人,你在青城县干了什么丢人的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根生神情萧然道:“我此生干过最丢人的事,就是把你的诗作题在酒楼的墙壁上,并对所有人说是我作的。”

“脸皮还是不够厚,没关系,多适应几天就好。”

宋根生很执拗地摇头:“不是适应的问题,此事令我深觉耻辱,从此抬不起头了。”

“你的理想是要当官,然后造福一方子民,以诗作成名养望是最便捷的方式,脸皮这么薄,如何能当官?”

宋根生严肃地道:“我想过了,如果当官的代价是要以我丧失尊严和品格来换取,这个官我宁可不做,从青城县回来后,我的良心倍受煎熬,我想要名望,想要有才华,但是,别人的名望和才华我不能要,它并不属于我。”

顾青盯着他的脸,道:“它能让你当官。”

宋根生释然一笑:“如果注定没有才华,说明我不够优秀,没有资格当官,否则窃取别人的东西换来的官位,纵然坐在那个位置上,终究也是个昏官恶官,那便不是造福子民,而是祸害子民了,我纵使平庸,至少良知尚存,这样的官儿不做也罢,顾青,我放下了。”

顾青深深地注视这他,良久,忽然笑了,喟叹道:“你啊,还是个书呆子,而且你这样的性格真的很难在官场活下去,不过造福子民是你的理想,既然不愿用诗作成名养望,我再给你想想别的办法。”

迟疑片刻,顾青又道:“太正直不是件好事,这样的品性可贵,但不容于世情,根生,你所拥有的品质,是我所缺少的,但愿你能一生坚持,永不变色,以后纵有万般恶意攻讦伤害你,我为你一肩担之。”

仰头望向阴暗的房梁,顾青轻叹道:“做这些不完全是为你,权当是弥补我曾经那段人生里对人对事的亏欠,世间待我以恶意,我回报世间何曾善良,回首转身,欲悔已是百年身。”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青说的什么,宋根生听不懂,他不可能懂,更不可能想到一个两世为人的人究竟有着怎样的人生心结。

活得太长太久未必是好事,看多了人情冷暖,心态渐渐变得冷漠,对人间的悲欢离合不再产生情绪波动的时候,活着其实已等于死去,呼吸尚存不过是墓碑上的字迹还未被岁月冲淡。

宋根生似乎下定了决心,顾青的那首中秋词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

才华不够,那就不够吧,至少做人做得坦荡。

顾青对宋根生的决定不以为然,但还是选择了理解。

这就是相隔千年的两个人的价值观分歧了,顾青务实,做事目的性很强,却不怎么在意过程的好坏,能达到目的就行。而宋根生则道德感太强,中了圣贤书的毒,说话行事难免多了许多桎梏约束。

两两相望,一个嫌对方迂腐,另一个嫌对方没底线,争执起来终归还是要靠拳头。

不再逼迫宋根生抄诗词养声望,但顾青还是想把宋根生捧上去当官。其实宋根生的性格完全不适合官场,当了官甚至有性命之忧,不过没关系,顾青会保他。

顾青其实很想知道,一个如此正直不阿的人若进了官场,世情与人情究竟能不能容他,大唐的官场究竟是清明还是已经腐烂。

“对了,上午遇到一群人,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领着一群绝非善类的家伙,说是要找你,我见他们来者不善,暂时把他们骗过去了,你去山上瓷窑躲两天,待我打听清楚后你再下来。”

宋根生愕然:“我与人无仇无怨,他们为何对我不善?”

顾青叹气,然后堆起和颜悦色的微笑道:“前日你吃过一只小兔兔,烤得很香,咬一口往下流油,好吃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根生茫然点头:“好吃。”

“那只可怜的小兔兔若九泉下有知,你猜它会跟你说什么?”

“什……什么?”

“它与你无仇无怨,长得还辣么阔爱,你为何要吃它?”

宋根生:“……你是对的,我这就上山躲一躲。”

“你也可以不躲,读书人有浩然之气,说不定靠浩然之气能吓跑坏人呢。”

宋根生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读书人,虽然有些迂腐,但我不傻,再说我这个读书人还是个水货。”

简单收拾了一下,宋根生和顾青离开家,正打算走山道上山,忽然听到村子中央的老槐树下,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怒吼。

“谁是丁大郎?丁大郎给我滚出来!”

宋根生听清了,不由哂笑:“丁家兄弟与人结怨颇多,又来一个寻仇的,可惜人家早被卖了,这人的仇注定无法报了。”

顾青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尴尬。

村子中央那人还在吼,声音里多了几分悲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等与尔无仇无怨,为何如此害我们?把我们骗进深山,差点饿死在里面,丁大郎,你简直丧尽天良!”

宋根生吃惊道:“丁家兄弟竟如此狠毒,他们被卖已有好些日子了,难道这人刚刚才从山里出来么?”

顾青抿唇不语。

宋根生扭头看了他一眼,奇道:“你的脸色为何如此古怪?”

顾青咳了一声:“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除了我现在用的名字外,我还有另一个名字……”

宋根生不愧是水货读书人,记忆力居然不错,立马道:“我知道,顾.尼古拉斯.正能量.励志.冷酷.青。”

“那是挖坑时的专用名字,除了这个……”顾青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道:“骗人的时候还有一个专用名字……”

宋根生恍然:“那人嘴里叫骂的‘丁大郎’就是你!”

肯定句,完全不带任何疑问色彩。

顾青叹道:“你真是我的知己。”

宋根生也叹气:“我觉得该上山躲一躲的人是你。”

“不必了,你去把他们请到我家去,对了,顺便看看张怀玉姑娘在不在我家,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她好亲切,可能是爱情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青回到家时,张怀玉正匆匆往外走,并且用袖子捂着脸,生怕别人认出她的样子。

顾青没来得及拦住她,她出了大门便飞一般遁走。

于是顾青只好独自进门,院子中间的矮脚桌边,那位中年男子正一脸怒色瞪着他,旁边的幕宾也在瞪着他,身后的随从们横七竖八或躺或坐,众人的神色皆不善,而宋根生则陪着笑脸尴尬地坐在蒲团上。

这些人神态都很狼狈,身上的衣衫又烂又破,聚集在院子里活像丐帮弟子刚讨完饭在晒太阳。

见顾青进门,宋根生迎上前,低声道:“我刚刚跟几位客人解释过了,他们不会太责怪你,但人家在山里转了一整天,多少有些怒气,你且忍一忍。”

顾青顿时放了心,神情坦然地上前,朝中年男子行了一礼:“这位长者,今日小子骗了各位,万望海涵。”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道:“你叫丁大郎?”

“我其实不怎么叫丁大郎……”顾青干笑。

中年男子惊了:“何谓‘不怎么叫’?”

“意思是,大多数时候我的名字叫顾青,偶尔才叫丁大郎。”

宋根生在旁边仰天无语长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中年男子瞪他许久,忽然气笑了:“真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纯朴山村里竟然有如此奸猾人物,老夫不察,上了你的恶当也是活该。”

顾青咧嘴笑了笑,拱手行礼道:“还未请教长者尊姓大名。”

中年男子捋了一把变得乱糟糟的胡须,努力维持矜持道:“老夫鲜于……”

“咸鱼?”顾青顿时表情变得很古怪,望向中年男子的目光很崇敬:“第一次看到有人没有梦想还如此理直气壮……其实我也想做一条咸鱼。”

“孺子混账!老夫复姓鲜于,名向,鲜于向,字仲通。”

顾青哦了一声,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知在哪听说过,若是前世听说过这个人物,想必他应该很有名,偏偏顾青又不知道他究竟哪里有名。

为了确定鲜于仲通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名人,顾青马上问道:“敢问长者,您是诗人?或是名臣?”

鲜于仲通露出奇怪之色,道:“小子听说过老夫?”

顾青迟疑道:“有点熟,不确定听说过没有。”

旁边的幕宾对顾青余怒未息,哼了一声搭腔道:“我家明公乃是圣天子钦命剑南道节度使,即将上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剑南道节度使,大唐的十大藩镇节度使之一,论权力,剑南道几乎所有的军政民财大权一手抓,毫无争议的第一号人物,说是剑南道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幕宾亮出鲜于仲通的身份后,顾青震惊了很久。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显赫的大人物,虽说他是穿越者,可毕竟是没开物理外挂的穿越者,见到这位土皇帝顾青不由一阵头皮发麻,尤其是上午还把他们忽悠进了深山,差点被狼吃了,理论上只要鲜于仲通一声令下,顾青下一瞬间就会被乱刀分尸。

当一个姓咸鱼的人实际上并没那么咸鱼,甚至是官位显赫雄踞一方的诸侯,顾青能怎么办?

除了行礼,还能怎么办?身份相差太大了,村霸与节度使,差了多少级?

顾青不是愣头青,他不会在权贵面前用孤傲的姿态来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那叫作死。

“小子顾青,拜见鲜于节帅。”顾青老老实实躬身行礼。

宋根生被鲜于仲通的身份吓了一跳,急忙也跟着行礼。

鲜于仲通的心情不是很好,被顾青忽悠在山里转了一整天,又累又饿又狼狈,若非权贵的涵养气度,他早就下令弄死顾青一百次了。

“免礼,你……离老夫远点!”鲜于仲通余怒未息地瞪着顾青。

顾青只好后退几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指了指顾青,鲜于仲通道:“老夫问你,我等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见面便将我们骗进深山?”

顾青老老实实道:“节帅随从众多,进村便点名找宋根生,小子以为来者不善,故而骗了诸位,虽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也并非心怀恶意。”

旁边的幕宾顿时眼泛泪花,这次被骗最遭罪的人是他。

“并非心怀恶意?你知道我们有多苦么?”

顾青的眼神同情且真诚:“骗你们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鲜于仲通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继续保持权贵的涵养。大唐如今的吏治有点乱,尤其是藩镇,可盛世的根基还在,表面上仍是无比开明繁荣,官员们也不可能对平民动辄刀剑相向。

“罢了罢了,此事揭过不提。”鲜于仲通再次不忿地瞪了顾青一眼,转头望向宋根生时,表情却忽然变得如沐春风,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你便是宋根生?”

“小子正是。”

鲜于仲通脸上带笑,目光仿佛看着自己出息了的亲儿子:“昨日你在青城县酒楼作那首长短句时,老夫当时也在,不得不说,果真是好句子,哈哈,看来山灵水秀之地必有英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了突出宋根生确实是个英才,鲜于仲通不怀好意地指了指顾青,道:“你比他强多了,老夫很费解啊,同是一个村的少年郎,做人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呢?”

顾青眼皮跳了跳。

宋根生神情萧瑟,仰头黯然长叹。

鲜于仲通不解地看着二人的表情,道:“老夫说错了什么?”

顾青急忙道:“节帅没说错,小子确实差了宋根生许多,往后必将……”

话没说完,宋根生忽然拽住顾青的袖子,神情坚定地看着他:“我来说。”

顾青一愣,知道他要说什么,迟疑片刻,叹了口气,缓缓退后两步。

宋根生朝鲜于仲通长揖一礼,道:“节帅,小子有罪,须自承于节帅当前。”

鲜于仲通挑眉:“你有何罪?”

“欺世盗名之罪。酒楼那首中秋词并非我作,而是顾青今年中秋夜所作,只因小子有为官之念,顾青为了帮我,故而将词作赠予小子,让小子拿去养士林之望,为将来当官预作铺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宋根生说完后却仿佛卸下了心头的重担,长长呼了口气,精神和身体都放松了下来,并且露出了这几日以来最轻松的笑容。

鲜于仲通和幕宾惊呆了,震惊地望向顾青。

“中秋词……是你作的?”鲜于仲通发觉脑子不够用了,吃吃地问道。

顾青看了宋根生一眼,随即无奈地道:“是的,一时玩笑之作,见笑了。”

鲜于仲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真是你作的?你这个样子……能作出如此绝妙的长短句?”

顾青用微笑来掩饰心头万马奔腾的MMP。

什么叫“你这个样子”?我比宋根生那货帅多了好吗?眼睛瞎的话要不要考虑捐出去做慈善事业?

瞬间对鲜于仲通的印象降至冰点,原本对骗他们进深山有些愧疚的,忽然发现心底里的那点愧疚烟消云散。

宋根生急忙解释道:“节帅,中秋词确是顾青所作,那晚小子也在场,亲眼见到此词出自顾青之口。”

鲜于仲通顿觉尴尬,刚才那句“做人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结果立马被残忍的事实打脸,恍惚间他甚至能看到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悄无声息地扇着他的脸颊,啪啪啪的很有节奏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狐疑的目光在顾青脸上反复打量,鲜于仲通不甘地道:“你能作出中秋词?老夫为何总觉得不踏实呢?那首长短句立意高远,忧思长情之至,非性情豁达之人不能作,你这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难道是因为忧思过甚?”

顾青叹气,沉默。

这人岂止不会聊天,简直连人话都不会说,他若不是节度使,要他命的人应该多如过江之鲫,人人争先恐后必除他而后快吧。

奇怪啊,这张欠得不行的嘴是如何在长安混得如鱼得水,居然还被他混到节度使的位置上,难道长安城的君臣都喜欢这种风格的聊天方式?

鲜于仲通的目光顿时变得很古怪。

直到现在他还不相信作出中秋词的人是顾青,主要是顾青给他的印象太差了,被一个乡野小子忽悠进了深山差点出不来,此事若传到长安,只怕会成为君臣的笑柄。

“老夫反复品鉴那首中秋词,深以词中意境高远,用字绝妙为叹,仅观词中之意,能作出此词者至少是不惑之人,尝尽世间百态后,心境沧桑方可作之,看你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可能作得出?”

顾青有点不耐烦了,虽然是个了不得的大官儿,总揪着这事儿没完也不行吧。

“节帅说得甚是,就当不是小子所作便是。”顾青很随和地笑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很重要,简单的说,讲究的是个眼缘。见你顺眼了,什么都好,放个屁都觉得你在奏高山流水,当即引为一生知音。见你不顺眼了,舔舔嘴唇都觉得你刚吃完牛粪在回味,从里到外的嫌弃厌恶。

鲜于仲通对顾青虽说有点看不顺眼,倒也不至于严重到这个程度,但,确实有点不顺眼,毕竟刚见面就把他们一行人坑得很惨。

鲜于仲通不是武夫,他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开元二十年的进士,以文官之身而任藩镇节度使,这样的任命其实是有些荒诞的,尤其是剑南道南北受敌,北有吐蕃,南有南诏,这些年与大唐爆发过大大小小的战事,李隆基将一个文官派去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任节度使,本身就是一道很昏聩的任命。

可是,谁叫他跟当今天子的大舅子关系好呢。那位沉醉在自己文治武功莫此为甚的美妙幻象里的圣天子,被大舅子随口糊弄几句,便果真相信一位文官能在剑南道大杀四方人见人爱,非常痛快地下了一纸任命,于是鲜于仲通便马上从长安出发,一路游山玩水,边走边领略祖国大好河山,花了小半年的时间才到了剑南道。

穿越这么久了,顾青从宋根生和冯阿翁嘴里多少听说了一些大唐的现状,尤其是剑南道如今腹背受敌的处境。

当他得知鲜于仲通竟然是一位进士出身的文官后,心情莫名有些沉重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问题是,顾青住在石桥村,这里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基业,天子派来这么一位文官统领剑南道文武诸事,旁边的吐蕃和南诏还不得乐坏了?若剑南道烽烟四起,他的基业有被毁的危险,他和朋友更有可能要过上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

这个时候顾青突然无比痛恨自己前世为何不多学点历史知识了,因为鲜于仲通这个人他并无太多印象,也无从知道他当节度使后剑南道发生了什么。但顾青隐隐觉得,这位文官上任节度使对剑南道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诗词不过是小道,为了一首词竟带着随从从青城县赶来这穷乡僻壤,完全没有考虑催他上任的调令,说得好听这叫文人雅趣,或许在士林里传出去是一段佳话,可他如今最重要的身份不是诗人文人,而是统领一方将士保一方水土的三军主帅。一个战火随时可能被点燃的地方,来了一位不慌不忙的节度使,仅看这副做派,顾青便感觉剑南道要凉。

“好词,若真是你作的,老夫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先前你我那段过节,反倒是不打不相识的佳话了。”鲜于仲通啧啧赞叹,说完还哈哈,好像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幕宾非常有眼力,第一个笑了起来。

宋根生也勉强笑了两声,顾青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捧过场了。

接下来鲜于仲通对顾青的态度热情了许多,开始主动与顾青探讨诗文,从南北朝的骈文体说到建安诗派,还有什么陶谢的田园诗派,以及如今长安城正当红的高适岑参的边塞诗派等等,说起诗文来鲜于仲通眉飞色舞,神情无比神往,仿佛亲身参与了所有诗人的创作过程。

顾青一直听着,想打呵欠,有点无聊,不如看蚂蚁搬家。

不知过了多久,鲜于仲通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看着顾青满意地笑道:“老夫本对你有些芥蒂,不过从刚才你我畅谈诗文的谈吐来看,你是个不错的少年郎,老夫已不怪你了。”

顾青惊了:???

刚才我有谈吐么?我畅谈了吗?

鲜于仲通兴致颇高,忽然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将脚上的靴子和足衣脱去,扎得严实的头发也刻意弄得零散,披头散发赤着双足大笑道:“有诗岂能无酒,左右,酒来!”

身后的随从急忙解下腰间的一只皮囊双手递上。

鲜于仲通接过,仰头大灌了一口,哈哈笑道:“痛快,再来一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灌。

灌完将皮囊递给顾青,道:“尔也痛饮!”

顾青嫌弃地看着沾了鲜于仲通口水的囊口,半天没动弹。

鲜于仲通大怒,捏着顾青的下巴将酒囊硬塞进他嘴里,顾青手刨脚蹬硬生生喝了几口。

鲜于仲通满意了,双足踩着凌乱的步履,仿佛醉拳的步法,也不知是真醉还是为了应景。

随即鲜于仲通高举酒囊,面朝天空,郎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满口吟哦,竟将那首中秋词完整地吟诵出来,不仅如此,还吟诵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顾青眼睛都看直了。

这,便是盛唐文人的做派么?

吟完后,鲜于仲通仿佛透支了精气,整个人横瘫以地为席,以蒲团为枕,然后沉沉睡了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随从们小心地将鲜于仲通抬起来,中年幕宾看了顾青一眼,顾青急忙道:“我家没地方睡,也没多余的床。”

幕宾对顾青的态度很不满,哼了一声,对其中一名随从道:“去村里找一家农户,整个房子租下来,钱给足,让他们马上搬。”

随从应声而去,很快办妥,幕宾指挥随从们抬着鲜于仲通离开,走时连招呼都没打。

直到他们都走了,顾青和宋根生才长长松了口气,二人背靠背坐在地上,半天没起身。

“大唐的文人都这模样么?像疯子一般。”顾青喃喃道。

宋根生叹道:“幸好我只是个水货,虽然平时有点疯,但没疯得如此彻底。”

“你别这样说,搞得我这个冉冉升起的诗坛新星有点方……我现在很害怕跟文人为伍。”顾青脸色难看道。

宋根生笑了:“如今的文人大多比较夸张,他们很尊崇魏晋名士之风雅,比如披头散发赤足,击缶而歌,狂放不羁。”

顾青撇嘴:“得其形却未得其神,真正的名士终归有一些名作流传下来,光学他们赤脚散发有何用?魏晋名士是骚客,东施效颦者只剩下骚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不知从何时起,在石桥村的村民心里,顾青如今改变的形象已然根深蒂固了。

从前那个懦弱老实内向的样子还留存在大家的脑海里,可所有人眼睛实实在在看到如今顾青的样子,强势,仗义,行事简单粗暴,偶尔也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些莫名的沧桑。

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劲,好像那个名叫顾青的少年郎本就该如此,当初那个懦弱老实的顾青不过是装出来的假象,如今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年岁明明不大,嘴上连胡子都没长出来,可所有村民仍然情不自禁便将他当成了村子的掌舵人,他的一句话,一个命令,一声吆喝,只要被人听到,便会毫不迟疑地执行,从来不去想对不对,纯朴的村民心里,关于“对不对”的问题,顾青必然已经想过了,确定了它的正确性才会说出口,那么,还有什么疑虑呢?照做便是。

潜移默化,润物无声。过去那个懦弱的顾青已在人们的心中死去,如今的顾青正生动地活着。

石桥村最近的工作重心不是烧瓷,烧瓷有固定的人手,郝东来请来的工匠杂役能胜任,村子里最忙的是基建,顾青说过,要扩建石桥村,将来要迁移很多人过来,大多是瓷窑工匠杂役的家人亲眷,迁移过来必须要有地方住,于是盖房子成了村民最近的工作重心,当然,都是有酬劳的。

乡村最不缺的是土地,村子西面原本有一块很大的地,以前是一片竹林,后来村民们自家要修个房顶,做个竹桌什么的,竹林陆陆续续被砍伐了不少,顾青和冯阿翁在四周看了一圈,最后顾青拍板,索性把竹林全部铲掉,新的民居就盖在这里。

工程量不小,动员了所有能干活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可还是显得人手不够多,只能偶尔从山上的工匠杂役那里临时分点人下来,酬劳方面自然更要让他们心情愉悦。

工地热火朝天,顾青偶尔来巡视一下,每次看到一排排民居渐渐有了轮廓,他的心情总是很不错。

不知不觉,这里已成了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了,这里是基业,这里是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鲜于仲通还没走。

昨日或许在深山里待得太久太迷茫,又累又饿又害怕的情况下,灌了几口酒便莫名醉倒了。

今早起来后,鲜于仲通便在幕宾的催促下打算离开。益州的节府还在苦苦等待他这位节度使上任,而他却游山玩水般不慌不忙的赶路,再不加快脚程怕是说不过去。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鲜于仲通走到顾青家门前,随从上前敲门,过了很久顾青才打开门,一脸不高兴地看着门外众人。

鲜于仲通有些不解。

昨日不是已经冰释前嫌了吗?大家还一起饮酒颂诗,最后兴尽而别,气氛那是非常融洽呀,为何今日见了面又是一脸不高兴?

“拜见节帅。”顾青站在门口行礼。

鲜于仲通心中本来不悦,可他毕竟是文人,在长安城里也接触过各种脾气性格古怪的文人,越有才华的文人脾气越古怪,这位少年能作出如此惊才绝艳的中秋词,脾气纵然古怪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鲜于仲通决定大度地无视顾青那淡漠的表情,点头嗯了一声后,负手便走进了院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昨日饮酒太匆忙,醉得也有些匆忙,你我畅谈诗文不够尽兴,少年郎以为然否?”鲜于仲通打量着简陋的院子道。

顾青愕然,你就差没脱光裸/奔了,还要怎样才尽兴?

“节帅,呃,好兴致,小子拜服。”

“莫说虚话,只问你一句,除了中秋词,可还有别的佳作?诗和长短句皆可,以你之才,应该不止这一首吧?快拿出来让老夫一饱眼福。”

顾青摇头:“乡野粗鄙之人,哪有闲情作诗,中秋词只是偶感而作,除此再无新作了。”

鲜于仲通皱眉:“老夫观中秋词足可傲视大唐才子,怎能只作一首?诗文之事,当勤于业,否则岂非浪费才华?”

顾青无奈道:“小子对诗文并无热衷,只作了这一首。”

鲜于仲通有些失望地摇头,道:“罢了,可惜了才华,顾青,老夫今日便离开了,日后若有新的诗作,不妨遣人送去益州节府,老夫自有酬金,不会让人白跑的。”

一听鲜于仲通终于要走了,顾青不由喜出望外,连态度都热情了很多:“节帅这便走了吗?不多留几日吗?”

鲜于仲通一愣,迅速看了旁边的幕宾一眼,缓缓道:“既然你盛情留老夫,多盘桓几日未尝不可,正好看看此处风土人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

好气啊,好想自扇耳光把自己的嘴抽肿,当着外人的面又不方便自扇,心里好堵!

所以古代人都这么实在吗?听不出什么叫客气话?

“节,节帅,您……益州应该有很多军国大事在等您吧?”顾青试图挽大厦于将倾。

鲜于仲通四下打量院子,嘴里淡淡地道:“不急不急,节府半年无主帅,也没见闹出甚天大的动静。”

说着鲜于仲通两眼一亮,指着院子东侧的某个木盘,道:“咦,此为何物?稀奇古怪的。”

顾青没精打采顺着手指看去,道:“沙盘,小子一时戏作。”

鲜于仲通挥了挥手,令随从将沙盘抬到院子中间,负手弓腰仔细端详着它,越看目光越新奇:“有山有水有房屋,这是……”

“小子在后山开了个瓷窑,总有恶徒觊觎垂涎,故而做了个沙盘,方便村里青壮巡逻防备。村民有点笨,看不懂地图,做个沙盘直观一些。”

顾青在一旁解释,鲜于仲通仿佛根本没听到,仍死死地盯着沙盘,脸色越来越凝重,不仅是他,连旁边的幕宾也被吸引,不自觉地凑了上来,二人盯着沙盘脸色变幻,不时抬头交换一记眼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良久,鲜于仲通直起腰,沉声道:“此物,是你所创?”

“是。”

“可有外人知晓?”

顾青不明白了,一个沙盘而已,两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搞得他也紧张了。

“除了本村村民,无外人知晓。”顾青忐忑地道,在他看来,沙盘不过是个手工活而已,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相比煤炭的发现,沙盘这东西真的只能算是他的一时戏作,没怎么放在心上。

鲜于仲通与幕宾对视,幕宾神情凝重点头:“东西无甚难懂,晚生一眼便知,主要是以往无人想到如此精巧的东西,节帅,此物有大用!”

鲜于仲通此刻的模样全变了,完全不是昨日那副狂放不羁没心没肺的文人酸腐模样,此刻的他,顾青才真正看出几分封疆大吏的沉稳老辣味道。

“派个人安排一下,我等在此多留几日,你这几日多专研此物,务求知之通透,弄明白后记下,到益州后遣人堪舆剑南吐蕃南诏等地地形,做几个这样沙盘出来。”

“晚生遵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青没想到鲜于仲通对沙盘如此重视,看着他凝重的表情,顾青一时竟分辨不清他究竟是真的重视沙盘,还是找到了一个借口赖在石桥村不走,短短一日他已看出来了,这位节度使的性子跟文人一样天真烂漫,这样的人适合去女生宿舍楼下弹吉他,或者情人节策划一个示爱快闪活动,当节度使委实有点不称职。

“沙盘……如此重要?以前没出现过吗?”顾青对历史不大了解。

鲜于仲通想了想,道:“传说始皇陵墓内堆建了巨大的山川河流城池,皆是江山原貌,不过无人得知究竟有没有,而且没人能想到可以用于军事,世人皆以为是始皇雄心不死,陵墓中复原江山是为了来世再次一统天下,不过是个象征而已。”

“汉光武帝征战时亦有‘聚米为谷’之说,终究是用毫不相干的实物代替山川和道路,如孩童戏耍一般,无人放在心上,唯有你做的沙盘,能将山川河流还原得如此相似,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精妙之物,若用于战时,主帅只消站在沙盘前,便可对前方沙场地形一目了然,下达军令时,下面的将军们也能非常精细地遵照军令在战场上布置将士,尤其是,沙盘还能在战前进行敌我推演,以及战时依托地形设下埋伏等等,用处之大,一言难尽。”

鲜于仲通眼睛盯着沙盘,啧啧赞叹不已。

转头看着顾青,鲜于仲通道:“老夫见你年岁不大,不仅能作出绝妙的长短句,居然还能做沙盘,你是如何想到做出此物的?”

“小子说过,我在村子后山开了瓷窑,村民皆以瓷窑为生,奈何觊觎之人太多,三番五次有人偷窥刺探烧瓷的秘方,村民们难以防范,小子只好做出此物,标出具体的出入口和巡逻路线,村民们一眼便知。”

鲜于仲通失笑道:“如此妙物,用于瓷窑反倒是大材小用了,老夫到了益州便下令照此做出剑南道的地形沙盘,尤其是吐蕃和南诏与剑南交界处的地形,这些年吐蕃和南诏频犯我剑南疆界,大大小小百余战,老夫上任期内恐怕也免不了一战,若有沙盘,想必我大唐的胜算又能多几分。”

深深地注视顾青那张年轻的脸,鲜于仲通道:“尽管相处才一日,老夫已看出来了,你是有大才之人,留在这个山村里委实屈才了,你若有意,何妨与老夫同去益州,可聘你为节府幕宾,辅佐老夫几年后,必向陛下荐你为官,不会亏待你的前程,如何?”

顾青毫不犹豫拒绝:“多谢节帅好意,只是小子生于斯,长于斯,故土难离,不愿远涉,辜负节帅了。”

一飞冲天的机会,顾青说放弃就放弃。原因很多,故土难离算是其中之一,这里有他的基业和朋友,好不容易慢慢熟悉了这里,顾青暂时没有离开的想法。

更何况他总觉得鲜于仲通这人不大可靠,一方节度使这般随性的做派,将来若真与吐蕃南诏有战事,顾青委实无法相信剑南道将士在这位节度使的指挥下能打胜仗,若然败了,作为与他关系匪浅的幕宾,怕是逃不过朝廷的牵连处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论出于情分还是出于实际利益,顾青都没有理由傻乎乎跟着这位节度使去益州,稍微想想便知这是弊大于利的。

鲜于仲通不怎么失望地叹了口气,也不再劝。他嘴里说顾青有大才,实际上终究还是有些虚伪成分的,除却诗文之才不说,沙盘一物虽然精妙,顾青轻描淡写解释后,鲜于仲通觉得此物不过是一个乡野小子偶发灵感才做出此物,运气而已。既然他已知沙盘的妙用,顾青跟不跟去益州其实无所谓了。

“人各有志,老夫便不强求了。若沙盘此物能在战事中起到作用,老夫必向陛下上疏,为你请功,陛下是赏罚分明的圣天子,必不会亏待你的。”

顾青无所谓地道:“多谢节帅抬举。”

请功什么的,顾青完全没指望过。圣天子?如今的圣天子恐怕还泡在华清池里,与贵妃娘娘各种不可描述,禽兽啊,怎么对儿媳下得了嘴,大唐立国到如今,各种绿帽满天飞,儿子给老爹戴,老爹给儿子戴,公主给驸马戴,期间还有一位彪悍的女皇,给整个李唐皇室戴了无数绿帽。

激情与浪漫,英雄与硝烟,仿佛全都建立在男男女女那点风流韵事的基础上。

想到这里,顾青忽然想起村里最近几位寡/妇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不是娇羞地捂嘴吃吃的笑,便是一脸明媚使劲眨眼,更有胆大的甚至直截了当地问他知不知道男女之事的妙处。

呵,妙处?不就是一哆嗦的事么。

顾青感觉自己贞操不保,暗暗决定以后出门要随身带根棍子,绝对不给任何人玷污自己的机会。

…………

鲜于仲通暂时留在石桥村,这次是有正当理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关于沙盘的用处,必须要从里到外了解透彻,知道它的制作材料,以及如何堪舆实际地貌,比例尺如何精确等等,一眼能看分明的东西,真正要了解它的实质细节,其实还是很复杂。

幕宾每天对着沙盘研究,鲜于仲通却闲下来了,每天在村子附近闲逛,还好他的身份并未张扬出去,否则村民不知恐慌成什么样子。不过鲜于仲通这回学乖了,无论他去哪里闲逛总会拉上顾青,不管他愿不愿意。

一朝被蛇咬,处处闻啼鸟。

顾青不管发多么狠毒的誓保证绝不再骗他进山,鲜于仲通都不信,只是看着他冷笑,不停的呵呵。

既然是闲逛,免不了参观一下瓷窑。鲜于仲通对于这方面却不怎么感兴趣,只在栅栏外看了一圈,根本没有进去一探究竟的意思。

“就是为了这个瓷窑,你不愿随老夫去益州?”鲜于仲通皱眉:“年纪轻轻钻钱眼里了,银钱之物如此重要么?”

顾青想了想,认真地道:“重要。”

相处几日,顾青已对这位节度使不怎么敬畏了。虽说是手握重权的一方诸侯,可鲜于仲通倒是很少有什么官架子,脾气也算不错了,或许只有如此随和的脾气,才会在长安混得如鱼得水,又或许他的好脾气仅仅只对顾青这种有才华的人,对他的随从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两人如今的相处倒是颇有几分忘年交的味道,顾青也有胆子偶尔跟鲜于仲通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站在瓷窑的高坡上,顾青正在向鲜于仲通介绍烧瓷的大致流程,忽然坡下一阵嘈杂,一名工匠匆匆从远处跑来,神情惶急地道:“东家,不好了,青城县衙要查封咱们的瓷窑,下面来了好多差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青城县衙查封瓷窑,这个事实令顾青有点懵。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王法,瓷窑从建起到现在,都是在本本分分做买卖,合作的商人也是县里有名的大商贾,瓷窑的名气已渐渐打出去,甚至有了成为贡瓷的希望,无缘无故的,县衙为何要查封瓷窑?

站在高坡上,顾青有点气愤,再三反省自己后,越来越理直气壮。

我做错了什么?我拉动了全县的GDP,我做出了明星企业,我解决了附近村民的温饱和就业,满满的正能量,除了杀了一个人卖了两个人以外,我还做什么了?凭什么查封我?

过分了!

顾青脸色阴沉下来,努力让自己变得冷静。这是成年人必须具备的素质,很多后悔终生的棋差一着,往往便是情绪冲动时犯下的错误。

“官府来了多少差役?他们有没有说查封瓷窑是何罪名?”顾青沉声问道。

村民讷讷摇头:“来了四五个人,没说罪名,只说要查封瓷窑。”

顾青想了想,道:“找个腿快的人,速去青城县请郝东来和石大兴两位掌柜来,快去。”

村民转身就跑。

鲜于仲通站在旁边,表情平淡地道:“你开的瓷窑可有不法事?”

顾青苦笑:“节帅,小子一直本本分分,开瓷窑不过是为了给乡邻们一些贴补,从来不曾做过不法之事,全村老少可为小子作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鲜于仲通看了他一眼,道:“老夫虽是节度使,但下面县衙的事物,老夫终归不能轻易插手的,有失官场体面,再说,事情没弄清楚,老夫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你好好处置去吧,不用你陪我了。”

顾青朝他行礼告罪后,不慌不忙地下了高坡。

看着顾青并未慌乱的步履,鲜于仲通满意地点点头。

有时候观察一个人,往往不需要看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单只看他遇到危机时的表情和气度,便能看出一些端倪。

遇事时愤怒冲动,热血上头不计后果是普通少年,遇事时冷静沉稳懂得理性分析并循序渐进解决它的是天才少年,当然,也有极少数不一样的烟火,遇到危机后哈哈大笑狂欢蹦迪大肆庆祝的,那是二逼少年,概率极小。

顾青下坡时走得很慢,他在想前因后果,不明白为何县衙好端端的要查封瓷窑,是无意中动了别人的蛋糕,或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些都不得而知,无声无息间突然爆发,委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接下来呢?顾青需要寻求解决的方法,郝东来和石大兴的人脉是其中之一,其实还是更简单有效的办法,剑南道节度使就在他身边,鲜于仲通一句话就能解决这件事,可是刚才鲜于仲通已经抢先把话挑明了,他不会插手其中。

想想也是,顾青跟他根本没有交情,别人凭什么帮你出头?当官的都不傻,官场上没几分油滑推卸的本事,未必能坐上那个位置,做出了沙盘又如何,沙盘的用处还未在实战中证明之前,它就是个无用的东西。

…………

半山瓷窑外,一群村民和工匠围着四五名县衙差役,不吵也不闹,但死死堵在栅栏的门外,不让差役进去,现场气氛有点僵冷。

差役们有些气急败坏,手中的铁尺和镣锁敲得铛铛有声。

“敢阻挠官差办案,你们不怕王法吗?再不让开,必将你们全部拘进大牢,判你们个流徙之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村民和工匠们顿时气势一弱,很多人露出惊惧之色,但,还是没人让开。

瓷窑已成了所有人的饭碗,在这里做工代表着衣食无忧,代表着稳定的温饱日子,瓷窑若被封了,所有人的生活又将回到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种着几亩薄田指望老天爷开眼风调雨顺,当习惯了衣食无忧后,很难再回到当初贫困的起点。

再温顺的良民,面对即将要砸他们饭碗的人,终究还是能鼓起几分食牛之气的。

有人害怕,但没人让开,一百多人仍死死地堵在栅栏门口,差役们扬着铁尺往前推进,村民们站立不动暗暗推搡,双方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有一触即发之势。

顾青下了高坡后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心中不由一急,大喝道:“全都让开!”

所有人一怔,望向顾青。

顾青快步走来,挡在差役和村民之间,转身看着村民道:“都让开,县衙要查封,便让他们封,事情会解决,但不是你们这种方式。”

一名缺了一只手掌的中年汉子忽然呜咽道:“封了瓷窑,以后如何活?”

顾青笑了:“能活,我保证。”

人群中又有一道愤慨的声音传出来:“官府不知民间疾苦,断我们本分人的活路,我们不能让!”

原本安静了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顾青转身看着几名差役,微笑道:“县衙封我瓷窑,可有罪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查封终归没有道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差役本不耐烦,然而村民众多,群情激愤,差役也怕闹出大事,态度不得不温和地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尔等若有冤屈,可去县衙鸣冤,瓷窑今日必须要封,何等罪名你可自去问县尊。”

顾青点了点头,转身对村民们道:“都让开,让他们封,他们只是当差的,莫难为他们。”

顾青的威信起了作用,村民们尽管不忿,但还是默默地让开了一条缝。

差役们擦了擦额头的汗,朝顾青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快步上前,手忙脚乱地将栅栏门用锁链锁住,马马虎虎贴了张盖了印的封条,最后招呼都没打便匆匆离去。

瓷窑封了,所有人的生计断了,人群里的气氛压抑到极致,甚至能听到人群中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顾青的情绪仍旧波澜不惊,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小风波,前世见过的风浪比这厉害多了,哭泣也好,气愤也好,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解决问题要从源头查起,源头自然便在县衙那位县令身上。

“都回家歇着,趁这几日大家好好养养身子,多吃饭多吃肉,待平了冤屈,瓷窑马上便开工,各种重活累活等着你们,好了,都散去吧。”顾青笑着对村民和工匠道。

顾青的淡定情绪终于感染了众人,大家见他并未慌乱,反而还能笑得出来,无疑给大家打了一剂强心针,众人这才慢吞吞地散去。

一名村民匆匆跑来:“东家,青城县郝掌柜和石掌柜来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青吩咐村民去请郝东来和石大兴时,两位掌柜已经快到村口了。

县衙的差役刚从县城出发,郝东来便听到了风声,急忙叫了石大兴一起来石桥村,差役前脚刚走,他们后脚便到了。

一个胖成球的大胖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两人喘着粗气来到瓷窑栅栏前,看着被封掉的栅栏门,郝东来跺了跺脚,怒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招灾不惹祸的,县令为何要封我们的瓷窑?”

石大兴冷冷道:“郝胖子你为人龌蹉,赶紧想想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否则县令怎会无缘无故封瓷窑。”

郝东来大怒:“你才龌蹉!你根本是个强梁大盗!必然是你得罪了县令。”

石大兴冷笑:“做了这么多年买卖,谁屁股底下干净?郝胖子,你以为你是善人呢?”

二人越吵越凶,后来动了手,各自揪着对方的衣襟对骂,一肥一丑两张脸越凑越近,唾沫星子互相朝脸上喷,眼看两人就要亲上了,画面看起来莫名的丑恶却又说不出的和谐有爱……

顾青环臂看着二人,不拉架也不劝和,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的嘴,越看越兴奋,直到二人边吵边凑近,近到快亲上了,顾青露出了祝福的微笑。

互喷口水的二人吵着吵着,忽然觉得气氛不对,转头望去,愕然发现顾青那张带着古怪笑容的脸。

“呃,少郎君,你不说点什么吗?”郝东来擦着额头的汗珠强笑道。

石大兴也道:“不错,少郎君,瓷窑你占的份子最大,为何你此刻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笑道:“因为热闹好看呀,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俩能白头偕老……”

郝东来和石大兴一呆,接着同时露出恶心的表情,再看彼此的距离,二人触电般弹开,郝东来忍不住弯腰干呕了几声,石大兴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也弯腰干呕。

看到栅栏上贴的封条,二位掌柜不由浮上愁色,郝东来叹道:“到底怎么回事,黄县令一声不吭就把咱们瓷窑封了,究竟谁得罪了他?”

石大兴沉吟片刻,道:“此事怕是不方便当面问县令,若当面问了,此事可就毫无转圜的余地了,郝胖子,你我在县衙各有人脉,不如找人旁敲侧击问问,总要先把原因弄清楚才好解决。”

顾青点头道:“不错,只要弄清楚了原因,解决起来就不难了,两位在县衙的人脉比我广,便仰仗二位掌柜了。”

郝东来苦笑道:“费掌事的公文都递进了长安甄官署了,这个时节被封了瓷窑,怕是要连累不少人。往后再想被定为贡瓷可就难了。”

言者无意,顾青却心中一动,道:“县令封我们的瓷窑难不成跟贡瓷有关?”

二位掌柜也呆住了,面面相觑后,郝东来迟疑地道:“应该不会……吧?青城县出了贡瓷,对黄县令的前程也是件好事呀。”

石大兴神情凝重地道:“不一定,当官的与我等平民的想法不一样,我们认为的好事是眼前之利,当官的眼里,看的是长远之利,若是一位好官,那就是公利,黎民之利。”

顾青隐隐觉得猜到了什么,叹道:“有件事我不大清楚,不知你们可知晓,听说当今贵妃尤喜岭南荔枝,圣天子独宠之,每年荔枝熟后,遣快马从岭南飞递至长安,为了这个荔枝劳民伤财之至,各地官府和民间颇有怨恚,可有此事?”

这件事顾青只知道个大概,还是前世那句脍炙人口的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隐约记得老师解释过这首诗的背景,听了石大兴刚才的话,顾青这才忽然联想到荔枝上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话音刚落,二人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接着渐渐露出明悟之色。

贡瓷和荔枝,看似毫无关联,可实际上都是一回事,都是送进皇宫的贡品,贡品的产运链必然会打破民间固有的规则,从而造成连锁的破坏反应。

没有人比商人更懂这个道理了。

石大兴沉吟片刻,神情凝重地道:“恐怕……还真是这个原因。”

郝东来也点头。

顾青又道:“咱们这位黄县令,是好官吗?”

二人再次对视,苦笑点头。

郝东来道:“有点保守,不太容易打交道,尤其对商人不大看得上,但上任以来兴修水利,开垦荒地,做人做事都很清白,没听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传闻,算是一位好官。”

石大兴也道:“两年前,益州刺史府一位司马的堂侄来青城县游玩,醉酒打断了一个工匠的腿,当时黄县令马上下令抓了人,后来益州那位司马托了关系求情,黄县令不为所动,顶住很大的压力将那个打人的凶手判了流徙琼南三年,由此看出,这位黄县令是很刚烈的性子,而且不畏强权。”

二人一言一语间,顾青渐渐对黄县令的为人有了直观的了解。

这种人大概是清高正直,宁折不弯,同时又有些保守固执,但凡他认定的事情很难讲道理让他改变主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可就难办了。

回神见郝东来和石大兴眼巴巴地看着他,顾青失笑:“我不过是个乡野小子,运气好开了个瓷窑,这种官面上的事情当然由二位掌柜来操心,可不敢指望我啊。”

二人顿时讪然一笑,郝东来道:“主要是少郎君太过神奇,好像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我们都忘了你才十几岁的年纪。”

顾青道:“此事的缘由还须查清,刚才不过是我们的猜测,或许另有原因,你们回青城县后发动人脉查清楚,然后派个人告诉我,我去青城县找你们,一同商议对策。”

二人应了,向顾青告辞匆匆离开。

仰头看着渐渐西沉的斜阳,顾青心中一阵烦闷。无论在哪里,无论怎样的世界,总逃不开各种麻烦,老天似乎存心不想让他安安稳稳过日子。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出现在身后,顾青转身,张怀玉仍旧一身白色的衣衫,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瓷窑的事我听说了,需要我帮忙吗?”

顾青眼皮一跳:“无法无天了你,难道你要杀了县令?”

张怀玉摇头:“我有别的法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顾青的印象里,张怀玉一直很神秘。

不知她的出身来历,不知她的踪迹,只知她与自己的父母有渊源,又不具体说是什么渊源,每天到了饭点便准时过来蹭饭,蹭完饭嗖的一下消失,不知她去干什么,直到下一个饭点她再次出现,或者,连着几天不出现。

顾青总觉得自己养了一只养不熟的流浪猫,习惯了自由浪荡的日子,有着散漫不羁的灵魂,偶尔还傲娇冷漠耍一下性子,除了不需要顾青帮她铲屎和不能随便撸她,其他的方面跟猫没有两样。

人与人之间的磨合很重要,夫妻,朋友皆如是。从种种的不习惯到慢慢的习惯,一切好的坏的,主动包容或被迫包容,最终是离是合,时间会给出答案。

顾青觉得自己跟张怀玉磨合得很好了,他调整好了心态,真的把她当成一只流浪猫来养,来便来了,走便走了。

江湖嘛,不就是来来往往吗?

自从昨日鲜于仲通一行人进了村后,张怀玉便莫名消失了,到了饭点也没见人,顾青甚至不死心站在门口用筷子敲碗,敲得很大声,她还是没出现。

此时张怀玉出现在顾青身后,也是嗖的一下出现的。顾青立马想到了一个商机,是不是在石桥村开设一个类似于“鬼屋”的游乐项目,让她扮成鬼,根本不用特效,仅靠她嗖来嗖去的功夫,一定能赚足门票,名扬国际。

“你这副傻笑的表情很蠢。”张怀玉很不客气,说话一针见血。

顾青没有实力跟她计较,只好道:“你有别的法子帮我解决这个麻烦?”

“有。”

“你说的‘别的法子’,该不会是用别的法子弄死县令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在你眼里只会杀人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解决问题的法子通常是将活人变成死人。”

张怀玉眼中带了笑意,清澈的黑眸中有光,仿佛两颗星辰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烁。

“活人变成死人不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吗?”

顾青想了想,笑道:“确实简单,但,这个法子不适用所有的问题,比如我眼前的这一桩,本来只不过是封了个瓷窑,若杀了县令,那就成了造反,权衡利弊不划算。”

张怀玉扭过头去:“我没说过要杀县令呀。”

“你还有别的法子?”

“我可以让蜀州刺史给县令写封信。”

顾青一惊,新奇地打量她:“刀架在刺史脖子上逼他写信?”

张怀玉气极:“你……为何总是以为我只会打打杀杀?”

顾青后退一步:“除了打打杀杀你还会别的?来,请开始你的表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怀玉表情迅速变冷:“你若信我,我便马上帮你解决此事。否则就当我没说。”

顾青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笑道:“信你,但我通常不大喜欢向别人求助,世上唯一能毫无保留相信的人只有自己,我想自己试试能不能过了这道坎。”

张怀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若需我帮忙可以开口,你这人……至少菜做得不错,做菜好吃的人,不能让他死得太早。”

顾青失笑:“托你吉言,我一定努力活到送你走的那天。”

顿了顿,顾青又道:“其实现在就有个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

“有酒吗?坐在被查封的瓷窑门口,闲看天际云卷云舒,笑对人生得失成败,别有一番乐趣,我突然想喝酒了。”

张怀玉嘴角一扯:“今日没带酒。”

顾青狐疑地朝她胸前鼓鼓囊囊的储物空间一扫:“没带酒?不可能吧?你莫诳我,偷偷藏着可不够仗义了……”

张怀玉发现了顾青的眼神,顿时俏脸一红,接着一寒,叱道:“贼眼珠子看哪里呢?”

说完原地猛地蹲下,一记扫堂腿,顾青没来得及反应,只觉脚踝一痛,整个人便倒在地上,视线里金星乱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伊人羞愤远去,顾青躺在地上仍一动不动,睁眼看着蓝天白云,喃喃道:“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我只不过想看看酒藏在哪里而已,用得着如此大的反应吗?”

…………

鲜于仲通坐在顾青家的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名叫《冲虚真经》,这本书原本叫《列子》,是战国时黄老道家的代表人物列子所著,天宝元年,天子李隆基亲自下旨,将《列子》更名为《冲虚真经》。

作为李家皇族,李隆基自然也信道的,至于有多信,那就见仁见智了,当皇帝的人真正能有什么信仰?大多是做给世人看的表象而已。

李隆基登基的第一年便将列子追封为“冲虚真人”,跟他信不信道并无太大关系,主要是武则天在位时抑道崇佛,为了消除前朝帝王对天下宗教的影响,也为了给李家皇族所谓的祖宗老子正名,打压佛教崇扬道教已然被拉升到政治高度了。

看书时的鲜于仲通显得更为儒雅,三指轻捻颌下青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幕宾迈着轻悄的脚步从门外走进,见鲜于仲通在看书,幕宾双手垂膝,老实地站在鲜于仲通身后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待。

鲜于仲通神情淡定,不慌不忙看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抬眼朝幕宾一扫。

幕宾上前轻声道:“节帅,晚生打听出消息了。”

“说。”鲜于仲通简洁干脆地道。

“晚生刚从青城县回来,县衙的县尉是晚生的同乡,晚生向他打听清楚了,青城县黄县令查封瓷窑,实为贡瓷一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鲜于仲通神色终于有些变了:“贡瓷?顾青的这个瓷窑烧出的瓷器吗?”

“是的,晚生听村民说,顾青偶然发现了与众不同的烧窑秘方,烧出的瓷器品质比大唐几乎所有的瓷器要好得多,瓷窑所出的瓷器在青城县渐渐出了名,市面上往往有价无市,尤其是西域吐蕃的客商对其甚为推崇。”

鲜于仲通嘴角一扯:“没想到此子的能耐居然不止一样,未来必是个人物。”

幕宾停顿了一会儿,又道:“据说与顾青合伙开瓷窑的两位商人已走通了甄官署的门路,欲将瓷器送进长安,不出意外的话,或许能被定为贡瓷,可黄县令却不同意,并深以为恶。”

“黄县令为何不同意?”

幕宾笑道:“或许他害怕青城县的贡瓷成为第二个岭南荔枝吧……”

简单一句话,鲜于仲通懂了,摇头叹道:“终究还是目光短浅了。”

幕宾久随鲜于仲通左右,自然清楚他说的是谁,于是又道:“黄县令担心被定为贡瓷后,朝廷将会大肆征调青城县的农户烧窑,运瓷器,故而影响一县收成赋税,此事跟他的前途有关,故而反对,存了心思要把顾青的瓷窑关掉,永绝后患。”

“查封瓷窑表面的理由是,前些日瓷窑死了个老窑工,据说死得不明不白,黄县令便拿捏了此事作文章,若无人帮忙的话,顾青的瓷窑怕是很难再开下去了。”

鲜于仲通阖目不语,不知在想什么,良久,睁开眼忽然道:“你去寻几件顾青的瓷窑烧出的瓷器,本官先看看再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鲜于仲通要瓷器的目的不是赏玩,而是验证。

验证顾青的瓷窑烧出的瓷器究竟有没有资格成为贡瓷。

幕宾很快找来了几样造型不一的瓷器,从阔口花瓶到笔洗再到碗碟,大大小小摆在矮脚桌上。

鲜于仲通观察许久,肯定地点点头:“色泽光亮,无斑无垢,看外表确是上品,釉彩描工微有瑕疵,换个顶级釉工便是。”

说完鲜于仲通拈起一只瓷碗,朝地上一摔,瓷碗应声而碎,鲜于仲通拾起一片碎瓷,仔细观察内胎,端详片刻不由惊讶道:“如此细白紧密的内胎,本官倒是从未见过,看来所言不虚,果然有资格成为贡瓷。”

幕宾见他问都不问顾青的官司,反而盯着瓷器看个不停,不由好奇道:“节帅,顾青如今麻烦缠身,晚生看节帅与顾青颇为相得,又令晚生打听查封瓷窑的缘由,您是否有帮他一把的意思?”

鲜于仲通没回答,眼睛仍盯着瓷器碎片,仿佛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目光充满赞叹。

“质渊,过来看看这件瓷器的内胎……”鲜于仲通朝幕宾招手。

幕宾接过观察半晌,点头赞道:“好瓷!名不虚传,难怪有底气走通甄官署的门路,若无意外,被定为贡瓷应是十拿九稳了,除非此事掺了别的缘由不得不废止。”

鲜于仲通亦笑道:“顾青此子,委实有些门道,诗文,沙盘,烧瓷,短短几日便在他身上发现不少惊喜,老夫此刻倒真有把他带到益州去的心思了。”

幕宾好奇道:“节帅为何对这瓷器如此上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鲜于仲通缓缓道:“老夫被任为剑南道节度使,朝堂上谁在其中出了力?”

幕宾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太府卿杨钊。”

“杨钊因谁而发迹?”

“因节帅您,是您向章仇兼琼荐举杨钊,杨钊才得进长安,与贵妃娘娘重拾兄妹之情。”

鲜于仲通道:“是啊,皆是一啄一饮,皆是有因有果。只是这次任我为节度使,实非老夫所愿,杨钊定要坚持,我只好勉为其难上任,从长安到蜀州走了半年,也是因为老夫并不情愿而故意慢了脚程……”

幕宾疑惑道:“节帅说的这些与顾青的瓷器有何干系?”

鲜于仲通屈指敲了敲面前的一只阔口花瓶,悠悠道:“你有没有想过杨钊为何非要任我为剑南道节度使?”

“因为他在朝中最信任的人是您?”

鲜于仲通笑了笑,这个回答是否正确他并不置评,只是叹道:“此地是蜀州青城县,隶属剑南道,而贵妃娘娘的祖籍,也是蜀州,她的父亲曾是蜀州刺史府的司户,贵妃娘娘从小在蜀州长大,顾青的瓷器若被送进皇宫,恰好被贵妃娘娘知道她的故乡出了一款贡瓷,你觉得贵妃娘娘会不会高兴?”

幕宾呆滞片刻,接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节帅对这瓷器如此上心!晚生听说贵妃娘娘颇重乡情,若宫中有来自蜀州的贡瓷,想必贵妃娘娘欣喜之下会将所有宫殿的贡瓷全部换为青城瓷窑所出,陛下也会对蜀州甚至剑南道更多关注……”

鲜于仲通神情平淡地道:“不仅如此,陛下对贵妃娘娘的宠爱无以复加,老夫上任节度使之事,朝中颇多非议,若顾青的瓷器能进宫中,这贡瓷上难免也会带上剑南道和老夫这个人的标记,那么,宫闱的路老夫算是走通了,只消对这瓷器多予厚待,每逢年节以同乡之情和贡瓷之功向贵妃娘娘递疏问候,贵妃娘娘自然记得老夫的尽心之处,往后剑南道有甚难决艰困之事,遣人将消息递进宫中,贵妃娘娘多半会帮老夫向陛下进言,老夫这个节度使的位置便算是坐稳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屈指再敲了敲花瓶,听着悦耳清脆的回声,鲜于仲通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终于有了些许的波动:“顾青的贡瓷,是剑南道,老夫,以及贵妃娘娘三者之间的纽带,它不容有失,必须要进皇宫。”

幕宾对鲜于仲通的城府谋算叹为观止,觉得今日学到了很多。随即又道:“节帅,眼下顾青的瓷窑被封,县令对瓷窑的态度似乎要彻底打死,您是否要出手帮顾青一把?”

鲜于仲通想了想,摇头道:“先观望,不可轻易插手。事发以后,老夫观顾青之神态并无焦急激愤之色,反而平静无波,沉稳如故,也并未向老夫求助,想来定有了主意,这位少年郎是个人物,老夫想看看他如何化解此厄,看看他的本事究竟几斤几两,若最后这少年郎化解无果,瓷窑仍旧无法保住,老夫那时候出手也不迟,正好可以借扶危之恩收顾青之心,为老夫所用。”

“一石二鸟,节帅高明!”

…………

第二天傍晚时分,青城县的郝东来派伙计传来消息。

一大早郝东来和石大兴拜会黄县令,拜帖递进县衙两个时辰,里面毫无动静。两位掌柜站在县衙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中午时分,黄县令才在县衙二堂接见了二人。

接见二人的地点令两位掌柜心头一凉。

以往二人跟黄县令的关系虽说不上多亲近,至少面子上都过得去的,每次拜会县令时,接见他们的地点都在内堂,这次却在二堂接见他们。

县衙的二堂是什么地方?那是官吏们办案的地方,举凡民间有纠纷,斗殴,上不得台面的偷盗非礼等治安案件才会在二堂办理。

这次二位掌柜明明是私人性质的拜会,黄县令却把他们安排到了二堂,这是要修理他们的节奏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位掌柜硬着头皮进了二堂,果然,黄县令冷着一张脸,见面便将他们劈头痛骂了一顿。

有意思的是,黄县令半句未提石桥村瓷窑的事,仿佛完全不知道二位掌柜在里面占了份子,他骂的是郝东来与县衙文吏差役过从甚密,骂石大兴的商铺店大欺客,骂他们的理由五花八门,总之就是不提瓷窑。

二位掌柜是商人,在大唐这个年代,商人的社会地位仍是等而下之的,县令骂他们,他们连嘴都不敢还,反而还要诚惶诚恐地认错,尽管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错了。

二人今日原本打算来县衙求教关于瓷窑被封的事,黄县令劈头盖脸一阵痛骂后,二人也不敢再张嘴问了,于是待黄县令骂过瘾后,二人顶着满头唾沫星子灰溜溜地告退。

事情可以说毫无进展,二人皆是商场打滚沉浮多年的老油条,出了县衙后仔细一咂摸,顿时觉得不对,黄县令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在瓷窑占了份子,既然绝口不提此事,还寻着各种理由痛骂他们一顿,显然皆因瓷窑而起,黄县令的这顿痛骂分明透出一个很强烈的信号,瓷窑被封不容商榷。

石桥村。

顾青盘腿坐在院子里,面无表情地听完伙计的传话,然后微笑着送伙计离开,还给了他几文钱的跑腿费。

回到院子里坐下,独自感受晚秋的寒风吹拂在脸上微微生疼的痛感,头脑无比清醒冷静。

“看来果真要去一趟县衙了,明日我要亲眼见识这个年代的官员究竟何等成色。”顾青喃喃自语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穿越至今,顾青的足迹未曾走出过石桥村。

如果他是真正的十七岁的少年,那么对外面的世界一定非常向往,想看看不同的风景,体会不同的风土人情,更广阔的天地才能实现少年稚嫩天真的梦想。

可惜顾青不止十七岁,他身体里的灵魂已经三十多岁了。

三十多岁的人说话做事要有计划,有目的性,像男人出门逛街一样,进了商场直奔目的地,买完付钱转身回家,绝不为多余且无用的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多驻足一秒,更不会像女人那样,逛街的路线跟蜜蜂采花蜜一般呈现无规则无目的的螺旋方式不停的转圈,转圈,转圈……

没有正事的话,顾青想都没想过去青城县。没事去青城县能干什么?感受古代世界的繁华吗?经历过二十一世界的摩天大厦和各种大型的商场,步行街,酒吧等等,古代的大街难道比它们更繁华?

这一次顾青不得不去青城县了,瓷窑被查封终归要有个说法。

在家准备了一下,没什么东西要带,带上钱足够了。正打算出门,宋根生站在门口。

顾青惊异地上下打量他。

这货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穿了一身崭新的文士圆领长衫,头戴黑色璞巾,连眉毛都好像比平时浓密了许多,站在门口一副顾盼风流的样子,非常得瑟。

“去相亲?”顾青问道。

“啊?不是。”宋根生拂了一下额边垂落的散发,道:“听说你要去青城县,我陪你一起去。”

“我去青城县跟县令吵架,你也陪我去吗?”

宋根生一呆:“吵,吵架?跟县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错,说不定还会打起来,画面一度很血腥。”

宋根生呆滞片刻,果断怂了,可怂得不太彻底:“我,我……可以站在县衙外面等你。”

说完宋根生又觉得显现不出自己陪行的用处,于是补充了一句:“……你若被差役乱棍打出,我还可以帮你叫大夫,帮你捂伤口。”

好卑微的理由,拒绝都好像对弱势群体犯了罪。

…………

青城县离石桥村不远,十几里山路便到了。打个比方,如果青城县衙着了火,黄县令不幸被点燃了,那么站在石桥村的半山腰上都能看到县衙的火势,说不定还能看到一个浑身着了火的人在县衙门口活蹦乱跳。

所以郝东来那样的肉球身材都能隔三岔五走个来回,有时候没任何正事他也来,顾青怀疑他根本只是为了减肥。

顾青和宋根生没多久便进了城。

青城县当然比石桥村热闹多了,但不出顾青所料,繁华是繁华,只是在见多识广的顾青眼里,这种程度的繁华算不得什么,充其量也就是后世小镇赶集的程度。

没心情看热闹,顾青进了城找人打听了昌隆记商铺的位置,一手拎着左顾右盼的宋根生,像拖着一只出来遛弯玩疯了不肯回家的二哈,一路穿街过市来到昌隆记商铺门口。

郝东来和石大兴坐在商铺内院,一脸愁眉不展,顾青进来后二位掌柜迅速站起来,盼来了解放似的大步流星上前握住顾青的手。

“少郎君可算来了!看这情势似乎不妙啊。”郝东来忧心忡忡地道,圆滚滚的身材似乎瘪了一点,看来近几日饭量不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石大兴哼道:“黄县令根本看不起我们商人,我俩话都没说几句便劈头盖脸一通骂,我们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头一次被人骂儿子一般,我们还不敢还嘴,憋屈极了!”

郝东来叹道:“少郎君想想办法吧,正如我们前日猜测的那样,黄县令怕是不会让我们的瓷窑开下去了,昨日看他的态度很恶劣,骂我们的理由其实也拿不上台面,可人家是官,我们是商人,斗不过的。”

顾青沉吟道:“此事用钱能解决吗?比如悄悄给黄县令送去一点孝敬……”

石大兴飞快摇头:“不可能的,黄县令是进士出身,为官非常清高,而且很爱惜羽毛,从来没听说他收过贿赂,若是冒然送钱,恐怕会适得其反。”

顾青叹息,钱都不能解决的事,一定是大事了。

瓷窑不能关,它已不仅仅是自己的产业,而且还是很多人的饭碗,村民们都指望瓷窑做工来补贴生活,贫瘠的日子里好不容易有了一线曙光,不能让生活再次回到黑暗中。

顾青一时想不出好办法,但有件事必须要做。

“二位掌柜,麻烦给我找一个面见黄县令的机会。”顾青道。

二人对视,然后点头。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面见黄县令能不能有作用,他们都不知道,但与顾青长久相处下来,二位掌柜渐渐熟悉了顾青的为人,他们愿意相信顾青的每一个决定。

很快,郝东来和石大兴写好了联名拜帖,双手递给顾青。

顾青接过拜帖扫了一眼,然后又迅速看了宋根生一眼,迟疑地道:“要不……你们还是先帮我找个大夫等在县衙门口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位掌柜愕然:“为何?”

顾青拉过宋根生,指着他道:“这货跟你们解释。”

见黄县令的过程很顺利,虽然是商人的拜帖,但毕竟是青城县数一数二的大商人的拜帖,这两位商人关系着青城县的GDP,黄县令再不待见也得见。

仍旧在县衙二堂见客,顾青独自坐在二堂一间厢房里,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到一位穿着绿色官袍,腰间佩戴鍮石的中年男子走进来。

顾青急忙起身见礼:“草民顾青,拜见县尊。”

黄文锦面无表情,淡淡朝顾青瞥了一眼,然后端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阖目养神,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好像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出来见客似的。

顾青也不计较,官员他不是没见过,见面来个下马威,端个官架子,很正常的事。

于是顾青接着道:“草民是石桥村瓷窑的主人,今日特来拜见县尊,瞻仰县尊的风采,来得冒昧,还请县尊宽宥。”

黄文锦睁开眼,目光如剑在顾青身上打量,缓缓道:“你便是瓷窑主人?”

“正是。”

黄文锦沉默片刻,忽然变脸,扬声道:“来人,将这恶徒乱棍打出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青不得不怀疑宋根生的嘴是不是被青城山上的道士开过光。简直不敢置信,居然真要被乱棍打出去了。

此刻他不由庆幸刚才让郝东来准备大夫的决定无比英明,只要乱棍没打到后脑勺,理论上自己还是能抢救一下的。

当然,不挨棍是最好的。

没等外面的差役闯进来,顾青长身而起,大声道:“慢着!”

黄文锦面若冰霜看着他:“你还有甚话可说?”

顾青缓缓道:“圣人曰:‘不教而诛谓之虐’,草民甘愿受罚,但草民想问问到底犯了何罪?”

“你不事耕田劳作,开瓷窑鼓动村民放弃耕地,长此以往,农户无人肯种地,一心只愿做工挣钱,青城县的赋税从何而来?本官如何对得起陛下和朝廷的重托?”

顾青惊呆了,这逻辑……好诡异,种地才是本分,做工是不务正业,有区别吗?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吗?

“草民愚钝,不大明白县尊的意思,您是说瓷窑做工挣钱养家糊口不对吗?”顾青疑惑地道。

黄文锦冷笑:“你说呢?种地能收粮,能交赋税,能糊口,做出来的瓷器能吃吗?闹饥荒了能靠瓷器保命?若本县农户人人皆知做工比种地更挣钱,耕地谁来种?朝廷每年派下来的赋税谁来交?你的瓷窑或许用不了那么多农户做工,但身为一县父母,此风绝不可长。”

“更何况,贡品之祸,祸延天下,岭南荔枝每年仍害得民间多少人家妻离子散,本官绝不会允许青城县出现第二个岭南荔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仔细揣摩黄县令的话,客观来说不是毫无道理,尤其是岭南荔枝的前车之鉴,他担心青城贡瓷会害得百姓家破人亡,担忧不无道理,可关于种地与做工的优劣比较,顾青实在无法认同。

深吸一口气,顾青尽量用恭敬地语气道:“县尊明鉴,草民开瓷窑,附近村民农户来做工并未耽误农忙时节,如今早已过了秋收,正是农闲之时,农户无事做工贴补一下家用,草民以为并无不妥。”

黄文锦点头:“是,并无不妥,本官不能说你错了,若青城县仅你一家瓷窑便罢了,你的瓷窑再红火,终归用不了多少农户。可事实并非如此,本官再把话挑明了说,若你的瓷窑被定为贡瓷,青城县内必将新开无数家瓷窑,争相雇佣农户做工,你想想,那时的青城县,谁还会种地?朝廷的赋税怎么办?所以本官还是那句话,此风不可长,我必须将之扼杀在萌芽之中。”

顾青忍不住争辩道:“县尊,草民以为,若我的瓷窑被定为贡瓷,全县新开无数家瓷窑也没有关系,因贡瓷之名,青城县的瓷器必将扬名大唐甚至异国番邦,无数客商蜂拥而来,不仅能带动本地其他的特产售卖,更能让农户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赋税更不会少,有了钱的农户,就算不种地也能用钱抵粮,县尊操心赋税大可不必……”

话没说完,黄文锦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住嘴!黄口小儿不知好歹,你在教我如何做官么?”

顾青暗暗叹息,垂头道:“草民不敢……”

“瓷窑之事,你不必再徒劳了,就算你搬出甄官署也没用,甄官署无权干涉本县政令,顾青,本官观你年纪不大,便恕了你刚才的不敬之罪,回家安心好生种地,切勿再自误,本官言尽于此,尔好自为之!你退下吧!”

顾青抿了抿唇,老老实实朝黄文锦行礼,默默退出门外。

走出县衙,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顾青心中那种隔世的孤独感更强烈了。

相隔千年的代沟,真不是一两次争锋相对的辩论能说清的,每个时代的人有着各自不同的普世价值观,这种价值观根深蒂固,完全无法说服,更无法扭转,当两种互相矛盾的思想无可避免的发生碰撞时,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火花四溅,鱼死网破。

顾青很清楚,其实沟通到这个地步,基本已经断绝了继续沟通的可能性,黄县令不可能改变主意,甚至都不会再见他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进城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至少顾青大致了解了黄县令这个人。

黄县令有着这个时代典型的文人的烙印,清高,古板,守旧,或许是清官,但清官不一定是好官,时代局限了他的思维,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社会里,小农意识是无法改变的,无论君臣还是平民,地里的收成代表一切,除了种地,别的营生全是不务正业。

道理还能怎么讲?

顾青没兴趣继续讲道理,今日来见黄县令之前,心里其实早有过预料,他跟黄县令的见面有很大的可能会不欢而散,只是顾青不愿错过千分之一的可能,终归要亲身试过以后,确定不可能有结果了再去试另外的办法。

所以走出县衙的顾青并没有太多愤怒或沮丧的情绪,反而感到很轻松。如果解决一件事情有一百种可能成功的方法,那么经过刚才的尝试后,便只剩下九十九种可能了,爱迪生发明电灯不就是这么干的吗?用排除法一样样排除各种可能,最终找到了正确的答案。

回到昌隆记商铺,郝东来和石大兴赶紧迎上来,期盼地盯着顾青的脸。

“少郎君可说动县尊了?”郝东来急切地道。

顾青苦笑:“咱们另想办法吧,县尊怕是铁了心要封我们的瓷窑了。”

二位掌柜失望地叹了口气。

“莫非咱们的瓷窑果真无疾而终了?”石大兴失神地喃喃道:“这辈子第一次离长安皇宫那么近,转瞬便成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思索许久,缓缓道:“二位掌柜,近几日你们的商铺要小心些,黄县令要做的可能不仅仅是封瓷窑……”

二人一惊,神情顿时惶恐起来:“少郎君何出此言?”

顾青苦笑道:“咱们瓷窑烧的瓷器名气已不小了,据说还有从吐蕃和蜀州慕名而来的商人来青城县购买,名气如此大的瓷窑说封就封,黄县令也掩不住悠悠众口,终归要给世人一个说法,贡瓷这个理由太犯忌讳,不能拿出来说,我是石桥村的农户,县令对农户动手难免落人口实,唯一的选择便是收拾你们二位商人,随便寻个由头找找你们商铺的麻烦,最后再牵扯到瓷窑上面去,查封便算是有理有据,外人也说不得什么了。”

郝东来和石大兴脸色愈发苍白,顾青一番话点醒梦中人,封瓷窑这件事确实不会那么简单便结束,黄县令需要一个能说服别人的理由,而最佳的理由当然只能从商人身上找,商人的地位本就不高,寻个乱七八糟的借口治了,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卑贱的职业不值得别人倾注太多关心。

郝东来和石大兴迅速对视一眼,还是石大兴的魄力大,挣扎半晌,忽然一咬牙,道:“明日开始,兴隆记所有商铺全部关门,对外就说东家过寿,大贺三日,不,五日!”

郝东来急了:“你过寿我过什么?难道我也过寿吗?极好的借口被你占了,无耻!”

石大兴到底是浮沉商海多年的人物,既然下了决心,此刻反倒轻松了,闻言朝郝东来不怀好意地笑:“你就说为新添的儿子办满月嘛……”

郝东来怒道:“我哪有刚满月的儿子?”

“这个……可以有,你就对外说你离家三年忙着生意,谁知你家老妻太争气,上月回家发现她居然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铁树开花,老蚌生珠,实在是可喜可贺,得此麟儿,当浮一大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石大兴一句话打击面太广了,基本囊括了郝东来全家。

顾青在一旁听得脸颊直抽抽,开出如此恶毒的玩笑,这两人以前究竟结下多大的仇,前世一定是争夺过皇位并且彼此将对方五马分尸后同归于尽的死仇啊。

于是顾青暗暗叹气,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两步,腾出充足的空间等待接下来的龙争猪斗。

果然,郝东来呆滞了片刻,全部消化了石大兴的玩笑后,白白胖胖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隐隐可见头顶冒出一缕白雾,活像即将渡劫的大能修士,就差降下一道九天神雷了。

“姓石的匹夫,安敢如此辱我,跟你拼了!”郝东来嘶声吼道。肥胖的身子像一颗扔出去的保龄球,蹬蹬蹬朝石大兴滚去,其实那是非常的恢弘磅礴。

石大兴的玩笑解了气,却也没料到郝胖子的反应如此激烈,下一瞬间便看见一颗陨石般的肉球朝他滚来,石大兴吓了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惧色,随即眼神忽然一变,咬了咬牙迎头而上,像一头发疯的猪撞上一座山,最后二人扭打厮缠在一起,抓头发,咬耳朵,扯衣衫,画面恩爱且激情。

顾青再次露出祝福的微笑。好甜,一个满脸横肉,一个肥得像猪,这对CP要不要磕?不磕吧,枉费了一对欢喜冤家,磕吧,长得实在太丑了,太丑了……对不起自己眼睛里冒出的粉红小星星,纠结!

战况激烈啊,此时此景恰是一番人间浪风月,何以为凭,有诗为证:“鸳鸳相抱何时了,还有一鸳看热闹,无鸯底事。”

顾青又退了两步,坐在门槛上悠闲观战,这个时候最可惜的是没有瓜子。

二位掌柜厮打很久,郝东来终于力气不支停了手,石大兴一脚将他踹得一滚,忙着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衫。

二人喘着粗气形容狼狈,不甘示弱地互相怒视。

顾青这时才懒懒开口:“二位继续打,我就不奉陪了,告辞告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位掌柜一惊,顿时想起了正事,于是一左一右拉住了顾青。

“少郎君莫走,此时正是危难之时,少郎君当留在城内帮我们出谋划策。”郝东来急道。

顾青叹道:“官府要治你,我能有什么办法?留在城里唯一能做的便是眼睁睁看你们的商铺被封,难道指望我冲进县衙把黄县令揍一顿不成?”

二位掌柜吓得急忙惶恐四顾,郝东来苦笑道:“少郎君慎言,慎言啊……”

顾青喃喃道:“如今我翅膀没硬,还真不能随便揍县令,若有朝一日……”

石大兴急忙截住他的话头:“行了行了,少郎君莫说了,我已被吓得心惊胆战,嘴下留情吧。”

顾青看了二人一眼,道:“给你们一句良心建议,若要关商铺那就趁早,别等什么明日了,马上下令关了吧,迟则生变。”

二人顿时一凛,正待叫伙计过来,屋外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伙计神情惶急地出现在门口,大声道:“掌柜的不好了,县衙的差役来了,说要封咱们的商铺。”

二人悚然,震惊地望向顾青。这是高手,这是高手,这嘴开过光……

早有心理准备的二人倒是没那么慌张,郝东来沉声道:“慌什么!封铺的差役可有说我们昌隆记所犯何罪?为何封铺?”

伙计摇头:“并未说,只说是奉了县令的指令。”

郝东来沉吟片刻,道:“让商铺所有的伙计都来后院,不准阻拦差役封店,让他们封,切莫与差役冲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伙计急道:“掌柜的,无缘无故封店,连个理由都不给……”

郝东来冷冷道:“人家要封店便封,理由重要吗?他随时能拿十个八个理由出来,你能拿他如何?快去,叫所有伙计来后院!”

伙计一脸憋屈地离开,郝东来揉了揉肥脸,苦笑道:“还是慢了一步啊。”

石大兴冷笑:“咱们关不关店铺,县令终归都是要封的,清醒点吧,他不但要永久封了瓷窑,还要拿我们两家当理由,黄县令为了阻拦贡瓷一事,不惜将我们这两家最大的商人牺牲掉,我们已是他的弃子了。”

郝东来迟疑道:“若咱们马上将名下所有商铺撤离,撤到别的州县……”

“撤离等于重新开始,任何一地的商号都已有了固成的人脉和买卖,我们两个外来的横插一脚进去,必是四面皆敌的处境,更何况,我可舍不得将青城县这多年的基业随便舍弃,再难我也要留在青城县!”

郝东来黯然一叹,随即将目光投向顾青。

“少郎君可有法子解此厄困?”郝东来满是希冀地道。

石大兴的目光也投了过来,两人是商场多年沉浮的商人,然而一旦与官府有了矛盾冲突,商人再有钱也无法解决眼下的困局。

顾青蹙眉思索,许久不曾开口。

三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外面商铺前堂的喧闹叫骂声隐隐传到后院,没多久,商铺里十来个伙计也一脸憋屈地聚集在后院,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气氛安静而压抑。

前堂已渐渐没了声响,显然店铺已封,差役已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良久,顾青忽然叹了口气,望向二人道:“我目前没有办法,因为我得到的信息太少了……”

石大兴道:“少郎君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关于黄县令的一切,从家人亲眷妻妾子嗣,到本地的官声,民间的毁誉,官场上的恩人和仇人,他的上官和同僚对他的评价等等,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郝东来神情微动:“知道了这些,少郎君便有法子解此厄困了?”

“不一定,但终归会有一些念头。”顾青顿了顿,道:“与他面对面讲道理怕是行不通了,我们只有用别的法子解决眼前的困局。”

郝东来和石大兴非常有默契地同时扭过头,互相对视,沉默中交换各自的眼神,从互相鄙夷到互相谅宥,最后达成暂时的和平蜜月协议,千言万语在一阵目光对视中迅速交流完毕,又是一个一眼千年的名场面。

这对CP丑是丑了点,但甜啊。

二人一旦有了默契,做事的效率特别高。郝东来当即道:“黄县令的家人亲眷和官声毁誉这一块我去查,他是六年前上任的,论本地人脉反倒不如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商人,稍微一查便知根知底了。”

石大兴也果断道:“青城县离蜀州城一百四十多里,我马上选几个伶俐的伙计骑快马飞赴蜀州城,我在蜀州城里有几位故交,有商人也有刺史府的小吏,托他们打听黄县令的事应该不难,两三日可有回信。”

顾青笑道:“快去打听吧,咱们的瓷窑慢一日解封可就耽误一日赚钱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赚钱”二字对商人无疑是最大的动力,也是最诱人的吸引力。

郝东来和石大兴打了鸡血似的满红满蓝开始忙碌起来。

昌隆记和兴隆记两家商铺短短一个时辰内全部关门,所有店伙计账房聚集起来,两位掌柜名下的绸缎铺,脂粉铺,成衣铺,瓷器笔墨杂货等等所有店铺的伙计加起来有两百多人,难怪是青城县内的龙头企业,买卖做得不小。

郝东来和石大兴各自对下面的伙计下令,一批批人马派出去,如涓滴入海,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县令查封青城县最大两家商号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县城东市的掌柜和外来的客商们顿时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一个时辰后,县衙门前贴出了一张告示,上面列举两家商号多年店大欺客,以次充好,以及开建瓷窑盘剥农户,期间瓷窑还牵扯了一桩命案,县令遂将两家商铺暂时查封,待诸事查缉清楚后再行解封。

一切如顾青所料,查封瓷窑的理由最终还是牵扯到了两家商铺,既给了民众充足的理由,又消除了瓷窑这个后患。

郝东来和石大兴是商人,商人注定无法反抗官府。官府贴出的告示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地保持沉默,尽管双方都知道告示上说的不是事实,但没人敢揭开这个盖子,敢揭便代表与黄县令宣战,后果难以承受。

打探消息的人派出去了,接下来便是等结果。

黄县令封了两家的商铺后,暂时没有别的动作。大概他觉得查封瓷窑这件事便算完美结束了吧。一位县官欺负了两个商人和一个农户,仅此而已,更何况还有正当的理由,无论去哪里说道理他都不怕,至少表面上他的做法并无不妥。

顾青在青城县等了两天,等蜀州传来消息。

这两天里他也没闲着,好不容易进一次城,顾青带着宋根生拜访了几位落魄的读书人,跟宋根生不同的是,这几位读书人是真正的读书人,只是能力有限,未曾通过蜀州的乡贡考试,不过他们都是正经的明经科儒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挨个拜访,礼数周到,与几位先生谈好了束脩之数,约定了他们来石桥村的时间,双方宾主皆欢,从此石桥村有了教书先生,村里的孩子终于能上学了。

惆怅的是,宋根生以后也要进学堂读书,恐怕没有多少时间陪顾青蹲地上看蚂蚁搬家了。

难道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两天后,石大兴派去蜀州的伙计终于传回了消息。

昌隆记商铺的后院里,三人再次聚在一起开小会。

气氛仍然有些压抑,伙计带回来的消息不算好。

“托我在蜀州城的故交打听过了,咱们这位黄县令的官声居然很不错,据说蜀州裴刺史对他颇多赞誉,说黄县令任内治民有方,朝廷派下的粮赋皆足量上缴,治下鲜少民乱,同时还兴修水利,扶助农桑,裴刺史连续两年将黄县令之名报上益州节度使府以褒其功。”石大兴神情晦涩地道。

郝东来的表情愈发绝望,叹道:“连刺史都对他赞誉有加,咱们若越过青城县上告刺史府,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顾青颇觉意外地道:“没想到如此古板守旧之人,居然官声如此上佳,我还以为黄县令那狗脾气人见人憎呢……”

郝东来叹道:“黄县令的家人亲眷我也打听过了,他只有一妻,并无妾室,膝下有个儿子,大概十三四岁,正在老家读书,儿子本分老实,是个典型的书生,别的亲戚也没听说有何不法劣迹,这一家子真是滴水不漏啊。”

三人沉默,垂头颓然叹气。

良久,顾青忽然噗嗤一笑,两位掌柜抬头愕然看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笑道:“忽然觉得我们三个像坏人,背地里偷偷商量如何扳倒一位清廉正直的好官,从此忠良被陷,奸人当道,山河失色,长歌当哭……”

两位掌柜越听脸色越难看,郝东来涨红了脸道:“他,他也算不得好官,无缘无故断人财路,封我商铺,能算好官么?”

石大兴拍着大腿道:“正是,说是一县父母,可天下哪有父母断自家孩子生计的?”

顾青笑道:“二位是商人,没想到对‘名声’二字看得如此重。”

郝东来叹道:“正因为是商人,名声才尤为重要,天下谁愿意跟奸人做买卖?不怕坑死么?”

顾青道:“好吧,说正经的,问二位一件正事……”

“你问。”

“二位如今手头上有多少现钱?”

郝东来和石大兴飞快眨眼,半晌没出声。

这个问题很隐私,尤其是商人,更不愿回答这种问题,除非是能交托性命的生死之交。

于是二人互相对视,又一次交换眼神,挤眉弄眼的示意对方先说,结果推来推去半天,谁都没说。

顾青催促道:“都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同舟共济不懂吗?什么时候了还耍心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石大兴的性格比较爽快,于是痛快地道:“我家账面上能动用的现钱大约三十贯左右。”

郝东来也只好跟着道:“我家能动用二十多贯,家里还有几件珍藏,临时卖出去的话,大约也能凑个三十贯整。”

顾青点头:“合起来六十贯,应该够了……”

郝东来神情一动,凑过来道:“少郎君想出法子了?瓷窑能解封么?”

“能,不过二位可能得要伤点财……”

郝东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不伤财吗?”

顾青叹道:“郝掌柜啊,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不伤财,但我伤心啊,瓷窑是我们三家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每日寝食难安想办法,难道我耗费心神想出来的解困法子还不值三十贯么?你们好意思再让我掏钱?”

郝东来与石大兴对视一眼,还是接受了顾青的说法,三十贯不算什么,若顾青真能想出解封瓷窑的法子,三十贯很快能赚回来。

“少郎君不愧是少年英杰,没想到这么快便有法子了,快说说我们该如何做。”

顾青缓缓道:“你们二位恐怕要亲自去一趟蜀州。”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两位掌柜亲自去蜀州,去的不止是两位掌柜,还有两家商铺两百多名伙计,一行人分批次上路。

这是顾青的计划。

面对外部的敌人或压力时,解决困局的办法不止一条。前世有段子说,钱能解决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这句话不全对,但终归是有些道理的。

有钱,再加上一个不墨守成规的主意,组合起来便是一条破局的生路。

站在昌隆记商铺的门口,看着郝东来和石大兴相携上路,两位掌柜并肩走,各自都是冷漠脸,但距离却很近,偶尔路中间有辆马车过来,石大兴还狠狠地拽郝东来的胳膊避过马车,像极了一对正在吵架拌嘴的老夫老妻,生气,但还爱着。

“我们也走吧,回村里。”顾青招呼宋根生。

二人这次在青城县住了好几日,顾青不知为何觉得不大适应,还是觉得石桥村好,山好水好人也好。

顾青在城里买了不少东西,大多跟厨房和吃有关。买了一口方形的锅,或者应该叫“鼎”,买了一些酱料和各种调料,宋根生买了几尺很花俏的布,布质很柔软,甚至还咬牙买了几尺绿色的丝绸。

顾青知道他买这些布是送给谁的,买的时候很努力地劝过他,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送这种颜色太花俏的布,很大的可能人家会婉拒,毕竟如今秀儿母女在顾青的关照下已经不太缺钱了。

宋根生很坚持,直男审美告诉他,颜色越花俏的东西越能得到姑娘的欢心,姑娘家不就是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么。

于是顾青便不阻拦了。

有时候劝说是没有作用的,拽着他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告诉他前面是个坑,是坑,是坑!他还是不会信,必须要亲自一头栽进去,摔个鼻青脸肿后才会恍然大悟,哦,原来果真是个坑。于是瞬间发现自己成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年人管这个叫“阅历”。

顾青管这种人叫“蠢货”,意思其实都一样。

快走到城门时,赫然看到两排差役在城门外开道,将人群隔开,差役后面是一辆牛车,牛车上搭了个简陋的棚子,看起来很寒酸,宋根生急忙拉住顾青避让到路边,低声告诉他这是县令的仪仗。

顾青有些吃惊,县令居然用如此寒酸的仪仗,看来果真是一位清廉的官。

沿途的平民都让开了路,静静地站着让仪仗通过,牛车慢悠悠地走着,经过顾青身前时,牛车上的车棚掀开了一角帘子,顾青抬头赫然与车上黄县令的目光对视。

二人都有些错愕,随即顾青目光变得有些嘲讽味道,黄县令的表情也阴沉下来,二人的目光碰撞,瞬间错开。

牛车过后,顾青拍了拍宋根生的肩,示意继续出城。

牛车内,黄县令满意地阖上眼。他看到了顾青刚才的眼神,短暂的交会里,他只看到了一抹嘲讽之色,但,那又如何?

瓷窑已经封了,而且永远不会解封,区区一个平民的眼神,不管是愤怒也好,嘲讽也好,在他看来不过是无奈且毫无用处的宣泄,宣泄过后,什么都无法改变。

民怎与官斗?好笑。

黄文锦缓缓呼出一口气,抬手捋须。身上的官袍有些旧了,这件官袍还是他六年前上任的时候做的,如今袖口处已有了一些磨损破洞。

无妨,一心为民,秉公为官,官袍破旧反倒是一种荣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回到村里已是傍晚时分,顾青进门便瘫坐在院子中间的蒲团上,长长呼气。

山路太难走了,很累。以后若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一定要修平坦的大路,通向青城县。

大门吱呀响,张怀玉从门外探出头来,小心地环视四周,发现院子里只有顾青一人,这才推开门进来。

仍然是一身白衣,仍然是一脸淡漠,顾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今日换风格了?以前进门都是大摇大摆的,今日为何鬼鬼祟祟?”

张怀玉不满道:“你才鬼鬼祟祟!……那位剑南道节度使还没走么?”

“没走,他和随从住在另一户村民家。”

“你为何不赶他走?”

顾青吃惊道:“你疯了吗?我只是个农户,那位是节度使,你觉得我有那么大的胆子赶他走?”

顾青盯着她的脸道:“你认识那位节度使?我发现自从他来咱们村后你便一直躲着他,你们是失散多年的父女?”

张怀玉冷笑:“你可真敢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或者你在行侠仗义的过程中打劫过他?揍过他?”

张怀玉不想说话,并朝他扔了一块血糊糊的东西。

顾青下意识伸手接住:“何物?”

“牛肉。”

顾青急忙扭头望向院子北侧的牛棚,那里养着一头活牛,当初被张怀玉牵回来的。

“你终究还是对它伸出了魔掌……”

“我买的!从县城的酒楼里买回来的,你说你会做牛肉,快去做。”张怀玉不耐烦地道。

顾青顿时惊喜坏了,牛肉啊,上辈子吃得多无所谓,可这辈子的牛肉太珍贵了,严格来说这是违法的肉类,味道已经是其次,吃起来有一种青春叛逆期干坏事的快感,越违法越兴奋。

这次一定要好好做。

原本有些疲惫的顾青马上打起了精神,首先切肉,将牛肉切成肉丝放在大碗里,再用酱料和盐拌匀腌好,可惜这年头没有料酒,味道难免有些失色。

腌制的同时顾青再转身准备好一些野菜和葱姜蒜,顺便把米饭煮了。

张怀玉看着顾青来回忙碌,淡漠的眼中浮起几分笑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真是个异类,这年头没听说哪家男人会下厨,这种事通常是女子做的。”

顾青头也不回地道:“男子在娶妻之前难道要被饿死?”

“娶妻之前有娘亲做啊。”

“我家没女人,再说,不是我吹嘘,全天下的女子下厨不一定比我做得美味。”

张怀玉眼神有些变幻,忽然喟叹道:“这些年你一个人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你,所以一切只能靠自己,你的厨艺也是这么练出来的吗?”

顾青失笑:“我都没给自己加戏,你为何非要强行给我加戏?这样强行煽情搞得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眼泪也要酝酿一下才有的嘛。”

张怀玉不满道:“我只是代你父母关心一下你。”

顾青洗菜的动作忽然一顿,扭过头打量她,认真地道:“你认识我父母,还主动跑来村里与我认识,说实话,你该不会是我父母当年认下的儿媳吧?”

张怀玉大怒:“胡说八道!”

顾青的肩膀明显地松懈下来,看得出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当你是兄弟,你若想睡我那就太失礼了,会天打雷劈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兄弟之间的关系最好还是清白点,不要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更不能睡,加钱也不行。

与顾青这种人聊天简直要每一瞬间原谅他一百次才能继续聊下去。

换个脾气差的直接从聊天升级为斗殴,或是单方面殴打。

作为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侠女,张怀玉不可能委屈自己,饭可以不吃,但气绝不能隔夜。

于是张怀玉冲了上去,小拳拳捶顾青的胸口,捶得顾青差点内伤复发。

“张怀玉,你变了……”顾青捂着胸口幽怨地道:“以前你都是吃过饭才打厨子,如今你连饭都不吃就打厨子,我觉得我们友谊的小船可能漏水了。”

“嘴贱是要付出代价的。”张怀玉冷冷地道。

“你不怕我在菜里下毒吗?”

“你可以试试。”

顾青不说话了。

据说有一种花名叫“曼陀罗”,原产于天竺,大唐境内也有。三国时华佗制作的“麻沸散”,以及后世宋朝《水浒传》里的蒙汗药,其主要成分都是曼陀罗,等同于麻药,顾青觉得有机会可以试着制作一下,然后给张怀玉上一堂宝贵的实践课,让她知道江湖多么险恶。

把她麻翻了,再抽出她的裤腰带做成弹弓打麻雀,何其之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牛肉腌入味了,顾青生火,锅里倒上豆油,油沸后牛肉下锅一通爆炒,最后葱姜蒜和野菜扔进去,加些许水盖上锅盖焖一会儿,揭锅后一阵浓浓的香气扑鼻。

起锅装盘端上桌,张怀玉鼻翼抽动,眼睛亮了。急不可待地举筷尝味,顾青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笑道:“味道如何?”

张怀玉没说话,但一筷接一筷的挟牛肉已经完美回答了他的问题。

“比红烧鱼呢?”

“各有千秋,都好吃。”张怀玉毫不见外地给自己省饭,想到刚打了眼前这位厨子,似乎对自己未来的蹭饭大业不利,于是很乖巧地给顾青也盛了一碗饭。

虽然只有一个菜,但分量很足,二人埋头吃饭。

吃完第二碗饭,张怀玉盛了第三碗,终于渐渐放缓了速度,动作轻柔且优雅,像一只在阳光下慵懒地舔毛的猫。

“瓷窑的事解决了吗?”张怀玉轻声问道。

“快了,过几日估摸差不多了吧。”

“如何解决的?”

“让那两位掌柜带人去蜀州城搞点事……”

张怀玉吃饭的动作一滞,吃惊地看着他:“你……胆子真够大的。敢在蜀州城闹事,不怕刺史府治罪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清楚了,是‘搞事’,不是‘闹事’,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搞什么事?”

顾青抬头瞥她一眼,随即埋头继续吃饭:“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张怀玉哼了一声:“费那么多功夫,还不如我修书一封,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我只信自己。”

…………

蜀州城。

刺史府旁的一栋两进的厢院花厅里,郝东来和石大兴并排跪坐在矮脚桌后,他们的对面坐着一位绿袍官员,四十多岁年纪,他是蜀州刺史府的司功参军,名叫元岁祥。

想见到这位六品官员不是那么容易的,县令都不屑商人的身份,更何况刺史府的官员。

然而,钱是个好东西。大唐境内不是所有官员都像黄文锦那样清廉不食人间烟火的,事实上大多数官员都无法拒绝钱。

一份厚重的见面礼,以及一位下级文吏的引荐,郝东来和石大兴很顺利便见到了元岁祥。

花厅里只有三人,已然坐了大半个时辰,也说了大半个时辰的废话,从天气聊到蜀州的风土人情,还有各家章台柳馆的风花雪月,直到最后三人都觉得自己库存的废话不够用了,才慢慢说到了正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石大兴从桌下拎出一只木箱子,当着元岁祥的面打开,木箱内摆着三块银饼,每块银饼都是二十两重。

一共六十两银饼,按大唐如今的购买力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

刚才还在保持官员矜持和傲慢的元岁祥,看见银饼后眼睛亮了,捋须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郝东来肥脸堆满了笑,看起来非常的憨厚可爱,像一只供在祖先牌位前含笑九泉的祭品猪头。

“元功曹,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功曹笑纳。”郝东来点头哈腰,谄媚的表情令旁边的石大兴嫌弃不已。

元岁祥努力维持官员波澜不惊的体面,淡淡地道:“尔等所求之事,本官大致明白,只是……本官一人恐难推动下去,刺史府里官吏众多,本官一人之力独木难支呀。”

郝东来笑道:“草民岂敢令元功曹为难,功曹放心,草民还有后手。”

“什么后手?”

“这次草民来蜀州,还带来了我们两家商铺近二百名伙计账房,明日清早便可在刺史府门前聚集……”

元岁祥有点紧张了:“尔等……不可造次!刺史府怎样的地方,容得你们胡来么。”

“元功曹可冤枉死草民了,草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刺史府门前乱来呀,功曹放心,我们只会推波助澜,绝不胡闹生事,有了这二百人造出声势,元功曹在裴刺史面前说话自然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元岁祥皱了皱眉,作为官员,他很反感跟商人牵扯太深,尤其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可……面前的六十两银饼仍在闪闪发光,实在是无法拒绝啊。

在裴刺史面前递几句话便能收获六十两,更何况还有两百多人在刺史府外推波助澜,自己不过是顺应民意,其中风险自然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那么……六十两银饼揣在怀里它不香么?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往后再有这种事莫找本官了。”元岁祥严肃地道。

“多谢功曹执义。”郝东来和石大兴起身朝他行礼。

…………

石桥村。

鲜于仲通还没走,等幕宾研透沙盘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他很想知道瓷窑的麻烦顾青究竟会如何解决。

一个农家少年,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商人,三个人纠集在一起形成的力量能否撼动官府的决定?鲜于仲通很好奇,其实也悄悄把自己代入顾青的角色,左思右想,尝试了很多种可能,实在无法破解眼前的局面。

自古民不与官斗,官员的权力比刀剑更锋利,平民在官员面前如同赤手空拳的幼儿,随时会被刀剑凌迟碎剐。

若不借用外力的话,顾青将如何破局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鲜于仲通是进士出身,高中进士当了官后,官运更是不可思议的顺遂,最重要的原因是,当今贵妃娘娘的堂兄杨钊在未发迹前,鲜于仲通对他有过恩惠,因为他的运作,曾经一文不名的杨钊当上了扶风县的县尉。

患难时的恩惠,到了杨钊发迹后,便成了大恩大德,必须投桃报李。

于是鲜于仲通在中了进士后,原本只是朝中七品的监察御史,因为杨钊在李隆基面前的力荐,一蹴而就当上了剑南道节度使。

这简直是坐火箭般的升官速度。

然而,也正因为升官太快,缺少必要的官场历练,鲜于仲通终究少了许多官场经验,骨子里其实还是颇有几分文人的清高和天真。

所以如今他以一种游戏的心态将自己代入顾青的角色里,却怎么也想不出如何处理眼前这桩麻烦,因此他也愈发好奇顾青接下来会怎么做。

顾青什么都没做。

从青城县回来后,顾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每日在家研究菜谱,或者无所事事地在村里四处闲逛,偶尔一脸权威地指挥村民盖房子,后来因为指挥不当严重干扰了工程进度后,被冯阿翁客客气气请走。

鲜于仲通一直在默默观察顾青,也派出一些随从去青城县打听关于被查封的瓷窑的新消息,甚至连蜀州城都派了人过去打探。

这倒不是鲜于仲通闲得无聊,如今石桥村的这个瓷窑已不仅仅是顾青个人的,它的命运更直接关系到鲜于仲通的前程,鲜于仲通不得不用心对待。

接连几日,顾青仍无动静,鲜于仲通终于坐不住了,他的时间其实很宝贵,最近全都浪费在顾青身上,偏偏顾青没有任何动作,于是鲜于仲通有些不满了,好好的少年郎,瓷窑被封了难道就不管了吗?求求你拿点上进心出来行不行?

这天下午,鲜于仲通终于忍不住主动找到了顾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和宋根生正蹲在村口的一棵大槐树下,二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顾青神情凝重,手里还拿了把小铲子,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嘀咕什么。

鲜于仲通一阵好奇,于是也跟着蹲了下来,定睛一看,顿时气得差点趴在地上。

这俩货居然在观察蚂蚁搬家,到底有多闲啊!

鲜于仲通深深觉得,顾青应该被冠以“鲜于”的姓,此刻的他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咸鱼。

“孺子不可教,尔等……”鲜于仲通气得刚开口,却被顾青嘘了一声打断。

“莫闹,快进洞了,肃静!”顾青严肃地道。

鲜于仲通只好安静下来,心头憋着一股气不知如何发泄。

宋根生忍不住道:“它们搬了那么多食物进去,是要进献给蚂蚁王后吗?”

顾青心不在焉道:“差不多的意思吧,工蚁第一供应蚂蚁王后,因为它肩负繁衍族群的重任,其次才轮到它们自己……”

宋根生恍然:“跟大唐一样,每年各地官府皆向长安朝贺,这些工蚁便是各地官员?”

“孩子,你悟了。”

鲜于仲通在旁边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盯着地面,忽然眼睛一亮,沉声道:“好了,工蚁都进洞了,快!”

说完顾青举起铲子狠狠朝地上一插,使劲地往下摁,最后将铲柄一压,铲起一大块土,土里密密麻麻布满了洞,惊慌失措的蚂蚁们仓惶奔逃,顾青一铲子下去,整个蚂蚁窝被抄家灭族了。

“看,这些洞有讲究的,有的是工蚁的宿舍,有的是蚂蚁们的育婴室,还有食物储藏室,王后的王宫等等,如此小的昆虫,它们的世界里也有一套法定的规则,所以世间万物皆避不过‘规矩’二字,无规矩不成方圆……”

不管宋根生听不听得进去,顾青仍自顾给他灌输毒鸡汤。

鲜于仲通重重哼了一声,道:“孺子不知奋发,不求上进,何其之庸也。”

刚刚抄家灭族的顾青心情很不错,挟大胜之余威朝鲜于仲通笑道:“节帅也有心情看蚂蚁搬家?”

鲜于仲通不满地道:“什么时候了,你居然如此有闲心,你的瓷窑不打算开了吗?”

顾青不解地道:“节帅,我都不急,您急什么?”

鲜于仲通语滞,他急什么?他急的事情不可告人啊。

顾青盯着他的眼睛,沉默许久,忽然道:“节帅,小子听说当今天子最宠爱的贵妃娘娘是蜀州人?”

鲜于仲通悚然一惊:“你怎知道?”

顾青没回答,笑道:“若小子的瓷窑被定为贡瓷,贵妃娘娘会喜欢么?毕竟是贵妃娘娘家乡所产的瓷器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鲜于仲通脸色变了,不自在地道:“或许……会喜欢吧。”

顾青又笑道:“节帅若不弃,瓷窑被定为贡瓷的那一天,可否请节帅为瓷窑命名题字,并亲自向长安上疏一封,这座瓷窑多亏了节帅的慧眼识金,才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发现了它,贵妃娘娘若喜欢,节帅功不可没呢。”

鲜于仲通第一次用平等的眼神看着顾青。

这小子是个妖孽!

三句话,把鲜于仲通所有的心思都说透了,还非常识相地送了一个大人情,而且这个人情也不白送,只要他上疏长安,从此鲜于仲通的利益与顾青的利益便算是捆绑在一起了,贡瓷所发挥出来的纽带作用,被顾青运用得淋漓尽致。

顾青作中秋词,顾青做沙盘,顾青的烧瓷秘方,对鲜于仲通来说不过是一个聪明的农家小子干出来的事,欣赏归欣赏,但仅止于欣赏,然而顾青刚刚的这几句话,鲜于仲通对顾青便不仅仅是欣赏了,而是震惊。

一个生长在偏远山村的农家小子,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本事,更吓人的是,对人情世故那一套可谓娴熟老练,像一个历尽人生的老江湖。

妖孽!妖孽!

鲜于仲通震惊激荡,抬手捋须掩饰自己的心情,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道:“本官,老夫便应尔所请,允了。”

顾青朝他行礼:“多谢节帅。”

“贤侄免礼。”鲜于仲通顺势换了称呼,又道:“贤侄以后莫再称什么‘节帅’,那是外人叫的,你我之间情分非常,当以伯侄相称。”

顾青非常识时务地再次行礼:“愚侄拜见鲜于伯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哈哈,好,免礼,晚间你我可谋一醉。”

“愚侄下厨做几个好菜,为鲜于伯伯寿。”

二人相视而笑,笑容里透出几分塑料味。

话不用说透,利益已成了彼此的共识,于是有些话不必再遮掩了。

“贤侄,瓷窑被封一事,可需老夫出手?”

顾青摇头笑道:“节帅安心等等,或许今日便有结果。”

正说着,山道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被派出去的随从飞快从山道那头跑来,见到村口的鲜于仲通,随从加快了脚步跑到他面前,先行了一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份盖了大印的公文,恭敬地双手递给鲜于仲通。

鲜于仲通接过一看,眼神一凝,接着再次震惊地望向顾青。

“蜀州刺史裴迪,向节度使府呈报吏表,青城县令黄文锦任内六年治理有方,治下安居乐业,农桑俱兴,为万民称颂,日前有数百子民赴蜀州城,跪于刺史府前,称颂黄文锦之官德,裴刺史亲眼所见,如实向节度使府呈报……”

鲜于仲通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贤侄,这是你的手笔么?如何做到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扳倒黄文锦不可能,那么,帮黄县令造造声势,让他升升官儿行不行呢?

答案是,完全可以。

一切都是顺水推舟,黄文锦的官声在蜀州刺史府向来不错,蜀州刺史对黄文锦赞誉有加,连续两年上表褒扬黄文锦,在青城县任上已有六年,攒足了资历,再加上郝东来和石大兴的两百名伙计扮成平民跪在刺史府前异口同声为黄文锦歌功颂德……

如今即将进入冬季,按大唐官制,每到岁末各地节度使府和州府主官要对各地官员进行吏治考评,蜀州刺史府主管地方官员功绩考评的司功参军元岁祥在裴刺史面前推波助澜,将黄文锦吹得花团锦簇。

天时地利人和占尽,裴刺史这封呈报剑南道节度使府的褒嘉吏表自然毫无悬念应运而生。

顾青所做的,只是在黄文锦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

鲜于仲通震惊地看着蜀州裴刺史送来的吏表,然后抬头看看顾青。

“如何做到的?每一步都算准了吗?”

顾青笑道:“世上哪有每一步都能算准的人,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鲜于仲通指了指吏表末尾的一句话,道:“裴刺史向老夫建议,可擢升黄文锦为蜀州刺史府司田参军,主管蜀州各县农田垦耕之事,请老夫斟酌考虑。呵,从七品升从六品,升官一级。”

顾青眨眼笑道:“那倒是要恭喜黄县令了,司田参军应该要去蜀州赴任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鲜于仲通点头,望向顾青的眼神里欣赏之色更深了。

这个农家小子颇有斤两,做事不拘一格,就算没有这个瓷窑,鲜于仲通也愿意与他好生结识一番。

顾青的神奇之处在于,尽管认识鲜于仲通,可顾青从头到尾没把鲜于仲通这个人列入他的计划中,一切按照正常程序走,蜀州刺史上报剑南道节度使府,剑南道节度使大概率是会批准蜀州刺史的建议的,毕竟这是很正常的官员升调,有理有据有节,任何人都无法说出反对的理由,黄文锦被调离青城县便算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批准只是时间问题,按如今大唐官场的效率来说,或许到了明年开春,黄文锦便可以正式调离青城县了,若顾青不曾认识鲜于仲通,顶多也就是多等两三个月而已。

看着顾青平静无波的面庞,鲜于仲通忍不住想当一回杠精。

“黄文锦调离后,若节度使府再派来一位县令,仍旧很反感你的瓷窑,继续查封它呢?你当如何处治?”

“从蜀州刺史送出吏表,到节度使府批复,最后黄文锦调离,上面派下新的青城县令,从头到尾的过程,至少要三个月吧?”

“不错,然后呢?”

顾青笑了笑:“三个月的时间,足够甄官署将我们瓷窑所产瓷器定为贡瓷了,长安发下的旨令必然在新县令上任之前到达青城县,就算新县令上任后对我们的瓷窑看不顺眼,他也来不及做什么了,木已成舟,他哪来的胆子敢反对长安的旨令?哪来的胆子敢封我们的瓷窑?”

鲜于仲通长呼一口气,叹为观止。

这件事,顾青等于完全靠一己之力反转了,期间并未动用他这个剑南道节度使任何权力,甚至根本没把他算进计划的任何一环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足够有才华,足够聪明,但对旁人缺乏信任,习惯孤独行事的少年郎,很神奇的人。

这是鲜于仲通对顾青的评价。

“贤侄还需要老夫做什么吗?”鲜于仲通问道,其实基本不用做什么了,该做的顾青都做完了,这句话反而像马后炮。

顾青笑道:“鲜于伯伯若愿意的话,便把批复蜀州刺史的文书快点送过去,还有,最好新派一位好打交道的县令吧,虽说不怕新县令封瓷窑,终归还是希望大家相处愉快一些,搞到剑拔弩张的,我一个农户孩子害怕。”

鲜于仲通失笑,就这身本事,你会怕?

思索沉吟半晌,鲜于仲通道:“如此,老夫便马上向朝廷上疏,请吏部派一位新县令下来,并且老夫会向吏部推荐一位故交,他与老夫是同年进士,与老夫相交甚厚,有他在,瓷窑定然不会出纰漏,毕竟它也关系到老夫的前程。”

“一切听鲜于伯伯吩咐。”

沉默片刻,鲜于仲通诚挚地道:“贤侄有意随老夫去益州节度使府吗?老夫定待贤侄如上宾,凡事请益,绝不视你年少而轻慢于你,这次老夫是诚心相请,贤侄考虑一下如何?”

顾青没有丝毫考虑便笑着道:“鲜于伯伯,贡瓷一事尚未落定,愚侄若此时离开,恐生枝节,相比之下,愚侄以为瓷窑要重要一些,您觉得呢?”

鲜于仲通点头,确实如此,瓷窑的重要性目前是最重要的,他还需要通过贡瓷来与宫中的贵妃娘娘建立良好的关系,这层关系非常重要,所以贡瓷也就非常重要了,顾青留在村里盯着瓷窑,比跟他去节度使府当幕宾重要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待贡瓷之事落定后,贤侄不妨来益州,如何?”鲜于仲通眼中充满了期待,此时的他是真的觉得顾青之才足以胜任节府幕宾了。

顾青仍旧笑道:“承蒙鲜于伯伯抬爱,但愚侄实在不敢给鲜于伯伯承诺,世事如水,水无常形,世事多变,谁都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鲜于仲通叹道:“老夫此时委实需要有人辅佐,前日老夫收到云南刺史张虔陀的快马书信,上面说南诏国王阁罗凤恐有谋反之嫌,请朝廷密切关注,若非老夫心系贤侄的瓷窑,此时早已快马加鞭飞奔益州了……还没到任便遇到谋反大事,老夫怎能不心焦。”

顾青眼皮一跳。

南诏,终于依稀记得前世关于鲜于仲通的事迹了,似乎他便是在南诏谋反这件事上狠狠栽了个大跟头,而这一战,大唐死了六万多将士,几乎全军覆没,是非常惨烈的大败。

可是,顾青能帮他什么呢?他不是神仙,没有通天遁地之能,重要的是,他缺少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过自己的日子,赚自己的钱,石桥村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仍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世界。

他的世界里,只有石桥村,只有宋根生,或许还有一个张怀玉。

佛能普渡众生,但顾青不是佛,他只是一个孤独的凡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鲜于仲通的随从开始收拾东西,打算明早启程赴益州。

临行前向长安上疏一封,奏请吏部调任青城县令黄文锦,升为蜀州刺史府司田参军,主管蜀州境内各地各县农田垦耕之事,以黄文锦的性格,倒是人尽其才。

当夜,顾青在自己家为鲜于仲通做了几道好菜,鲜于仲通颇识礼数,带了几坛好酒上门,顾青做了红烧鱼,烤鹿肉,蒸野猪肉,吃得鲜于仲通大呼过瘾,感觉这些日子在石桥村白待了,早知顾青有这手艺,定然每日来蹭饭。

最后顾青神秘兮兮地端上一盘小炒牛肉,鲜于仲通吃第一口便愣了。

“这是……”

“山鸡肉,村民上山打猎所得,赠予小子。”顾青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鲜于仲通恍然,也面不改色地应和:“原来是山鸡肉,入口鲜嫩有嚼劲,好吃!贤侄好手艺。”

自欺欺人的态度很快得到了顾青的好感,大家的道德感和价值观应该处于同一水平线上,这样的人很容易打交道。

盛菜的碟是自家瓷窑烧出来的,斟酒的酒盏也是自家烧出来的,靛蓝色的酒盏底部微漾酒水的波光,略显浑浊的酒在油灯的昏黄光线下倒映出梦幻般的光芒。

鲜于仲通端着酒盏仔细打量,赞叹道:“好瓷啊,好瓷!人间妙物,举世无双,此物之精美,怎能不被圣天子所闻所用?”

顾青笑道:“鲜于伯伯,愚侄让窑工装了两箱瓷器,碗碟盏瓶皆有,已交给您的随从,算是晚辈送您的一点心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鲜于仲通喜道:“多谢贤侄,你我自家人一般,老夫便不与你客气,愧受了。”

说完鲜于仲通叹了口气,端盏依依东望,高举遥敬道:“如此精妙之物,老夫只愿长安城的圣天子早日用上,天子若不闻其物,老夫怎敢先于天子而用?贤侄的瓷器一日不被定为贡瓷,老夫便一日不用此瓷。臣于西南蜀州,遥祝圣天子陛下康达顺意,社稷万年。”

顾青呆怔片刻,一时没反应过来。

所以,现在酒宴到了表忠心环节了?这是大唐官方宴席的必走流程吗?

不管是不是,照做总是没错的。

顾青也急忙举盏遥敬,感情深,一口闷。

…………

宾主尽欢,各自睡去。

顾青与鲜于仲通并无太多共同话题,他们只有共同的利益。

无论从生理年龄还是心理年龄或是相隔千年的时差,两人都有着深深的代沟,于是只能聊一些男人都喜欢的话题,比如长安的风花雪月,比如长安朝臣的奇闻异事等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聊到深夜,终于尽兴散席。

顾青喝了不少酒,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沉睡没过多久,子夜时分,村子东头忽然传出一道撕心裂肺般的哭嚎声,哭声如杜鹃啼血,声声断肠,在幽静的夜空里回荡。

顾青仍没醒,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和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经过顾青家门口时顺手拍了拍他家的门,顾青终于醒了。

被吵醒的顾青脾气很坏,看什么都不顺眼,披衣而起出门,瞪着通红的双眼,打算揍几个不长眼的村民立威。

打开门,发现村子东头点亮了许多火把,似乎整个村子的村民都被吵醒了,大家全都聚集在那边。

顾青心头一紧,急忙加快脚步赶过去。

威信是慢慢建立起来的,顾青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大家纷纷自动自觉地让开一条路,顾青顺势走进去,见人群中央跪着一群妇孺,都是村里的村民。

顾青满头雾水,顺手揪过一名眼熟的村民道:“发生何事了?”

村民神情黯然解释道:“刚刚有人来村里报信,这几家的男人都死了,上月吐蕃贼子犯剑南道姚州,这几家男人投了军,死在战场上。”

顾青寂然无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石桥村是老人村,寡妇村,孤儿村,很多年幼的孩子无人管教,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长大后的孩子不甘老死在贫瘠的村里,于是出去投军吃军粮,也有成了家娶了婆娘生了孩子,给家族留了种后再出去投军的,比如眼前的这几家。

投军的人大部分是战死了的,只有极少数的人能活着回来,但基本都断手断脚终生残废,比如冯阿翁和村里其他几位老兵。

人生最可悲的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走向赴死的路。

更悲哀的是,这条路不是他们自愿选的,他们不想做战士。

人群中间,几位中年妇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懵懂幼童站在旁边,无辜地眨着眼,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大人们,他们不明白大人们为何突然变得那么哀伤,更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气氛很压抑,只听得到妇人的哭声,几名寡妇不停安慰她们,陪她们抹泪。

冯阿翁不知何时站到顾青的身边,沉沉叹了口气。

“每隔几年总有这种坏消息,可总还是有人不断去投军,投军能挣军粮,能换钱,若侥幸不死,终究能保一家温饱,若然战死了,也能给家人挣得几十百文的抚恤,算是为这个家尽了最后一份心力……”冯阿翁黯然摇头。

顾青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她们已是寡妇了。

“冯阿翁,大唐如今是募兵制吧?投了军的村民能召回来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募兵是有期限的,除非死了或残了,无法再上战场,则可提前送返。老汉就是因为残了才被送回来的。村民出去投军大多五年或十年,期限若至,大营可发放钱粮允返。”

顾青沉思许久,缓缓道:“冯阿翁,你托乡邻带话给那些投军的村民,若有期限到了的人,让他们回来吧,村里如今日子好过了,不缺吃不缺穿,不必再为了一口吃食卖命了。”

冯阿翁点头:“好。”

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那些嚎啕大哭的妇人们,顾青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顾青再也睡不着了,坐在昏黄的油灯前发呆,就这样坐了一夜。

清晨,天刚亮,村里又传出哭嚎声。

顾青急忙出门,见村民们纷纷朝东边跑去,没多久,有人跑来告诉顾青,昨夜报丧过后,一名妇人悬梁了,清早才被发现,留下了一个五岁大的孩子。

也许是夫妻情深,受不了失去丈夫的痛苦,也许是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人,终归是死了。

顾青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几点雨滴落在脸上,冰凉刺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人生苦难何其多,有人选择咬牙活下去,有人选择尽快结束它。

顾青无法评价别人的选择是对是错,每个人做出的选择都有自己的原因,不了解别人的痛苦反而使劲灌鸡汤劝人活下去,这也是一种道德绑架。

五岁的孩童看着脸上蒙了白布的娘亲咧嘴大哭,一名寡妇紧紧地搂着他泪如雨下,孩童的眼睛依然清澈无辜,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一无所有。

冯阿翁叹着气,指挥村民操办妇人的丧事,顾青走到孩童面前,抚摸他的头顶。

前世的阴霾像乌云般忽然笼罩在他心头。

孩童懵懂无知,但顾青却很清楚,一无所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多么艰难。

面对这个孤儿,顾青不知道能为他做点什么,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搂着他的那位寡妇叫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给她,让孩童以后住在她家,把他当成亲生的孩子对待,至于花费的钱粮顾青管了。

寡妇千恩万谢接过钱,抹着眼泪转身抱着孩童,给他穿上孝服。

顾青扭头离开,他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心里快痊愈的伤疤总会被强行撕开,血淋淋的疼。

大唐仍旧繁华,可战争每年都在发生着,盛世的余韵渐渐舍弃了普通的民众,它只存在于权贵们的歌舞酒宴中。

鲜于仲通要走了,顾青将他和随从们送到村口。

昨夜村子里发生的事,鲜于仲通不可能不知道,可顾青送他时,他的表情依然平静无波,好像他昨夜睡得太死,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吧,就当你不知道。

权贵官员永远清楚在什么样的场合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原本只打算与鲜于仲通在村口说几句道别的客气话,然后二人依依挥手,可顾青今日不知为何,忽然还想多说几句。

“鲜于伯伯,关于南诏国主意欲谋反一事……”顾青迟疑着,说话的语速很慢,因为他记得的只是前世史书上一些零碎的片段,而此刻他对鲜于仲通说的每一句话,或许都会改变历史。

但愿少死一些人,便是功德无量了。

“南诏国主如何?”鲜于仲通看着他,顾青如今在他心里的地位不一般,他早已不再将他当成懵懂无知的少年,而是可以平等交流的同龄人了。

“南诏国主究竟为何谋反,然后如果南诏国果真反了,鲜于伯伯该当如何处置,还请您三思而行。”

“哦?贤侄话里有话,直言无妨,你说的话,老夫向来很看重的。”

顾青迟疑半晌,缓缓道:“南诏国主为何谋反,还请鲜于伯伯莫只听信一面之辞,查清楚再作计较也不晚,一个小国的国主,若无弥天之大事,断不会敢行此大逆之举胆敢主动反我大唐。”

鲜于仲通点头:“老成谋国之论,说得不差,老夫记住了。”

“其次就是,若南诏果真举兵反了,天子必会令剑南道出兵,鲜于伯伯定是领兵平叛之帅,恕愚侄冒犯,鲜于伯伯是文人,提笔作文章写奏疏不在话下,但领兵征伐叛乱,恐有难为,愚侄的建议是……请鲜于伯伯推辞圣旨,奏请长安另选能征善战之将为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鲜于仲通脸色有点难看,但还是道:“老夫记住了。”

顾青知道这番话令他心里不舒服了,可该说的还是要说。

“第三,若实在无法推辞长安之任命,鲜于伯伯切记不可对南诏赶尽杀绝,对方若有降意,当顺水推舟受降,最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让南诏国主绕过大唐边境,与吐蕃勾结联盟,若两国联盟,我大唐将士危矣。”

鲜于仲通平静地点头,虽然顾青刚才的话令他有些不舒服,但仔细想来,顾青的每句话都说得在理,而鲜于仲通自问确实没有能力领兵打仗,一个没有任何战阵经验的书生去领兵平叛,其结果是不敢想象的。

顾青又道:“最后一事,沙盘之用,想必鲜于伯伯的幕宾已了解清楚了,到益州后您可速令将士堪舆大唐和南诏边境地形地貌,做出沙盘,若战事开启,至少能多一分胜算。”

鲜于仲通表示都记下了,随即道:“昨日劝贤侄为老夫分忧,贤侄左右推搪,为何今日突然又给老夫这些建议?”

顾青笑了笑:“就当愚侄是心血来潮吧,祝鲜于伯伯旗开得胜,凯旋还朝。”

…………

鲜于仲通走了,石桥村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天气渐凉,已是初冬季节,郁郁葱葱的天地变得满目萧瑟,枯黄的树叶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迎风飘舞,辽阔的天地间充满了孤寂。

换季的日子里,顾青却病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突如其来的发烧让顾青颇觉意外,前世自己的身体向来很好,几年难得感冒一次,没想到来这个世界才半年便生病,前身这具身体的锅。

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额头很烫,但意识仍存,顾青知道要多喝热水,知道要多睡觉,可村民们偏不让他消停。

顾青生病的消息传出去,石桥村炸了锅,村民们纷纷拎着各种东西上门,车轮战似的来到他床前探望,各种肉类鱼类在床头堆得老高,顾青感觉自己似乎发了一笔小小的横财。

宋根生他爹宋根被村民们请来给顾青看病,三根手指搭在顾青的手腕上,一脸忐忑迟疑,顾青的眼皮直抽抽。

这表情太熟了,前世学校考试时遇到完全不懂的选择题,顾青就是这样的表情,接下来的流程便是靠运气瞎蒙了。

“贤侄这病,恐怕是内火久抑,气虚伤寒……吧?”宋根忐忑地道,不时还偷瞄一下顾青的表情,像在征求顾青的意见。

顾青虚弱地叹气:“宋叔,您刚才这句话末尾的那个‘吧’字,是何意思?”

宋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觉得应该是没错的,咳,……贤侄觉得呢?”

顾青忽然很想知道这些年石桥村村民非正常死亡的人数,有多少是被宋根搭过脉开过方子后死的。

“宋叔回家歇着吧,不用开方子了,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顾青挣扎着起身送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垂死病中惊坐起,我的大刀在哪里?

宋根是个水货大夫,宋根生是个水货读书人,一家子水货,很好奇宋根生的祖父究竟是个什么成色,教子孙时难道是马马虎虎看起来像回事就行了吗?

宋根也很心虚,治病这种事对他来说,一半靠猜,一半靠病人的八字硬,凑几种药吃下去,八字硬的说不定便挺过去了,八字轻的就挺了。

“病了便要相信大夫,要吃药,不然病怎么会好?”宋根努力端起权威的样子。

顾青没力气说话,额头仍很烫,把头偏过去不想理他。

现在终于能体会丁家兄弟当初拼死也不让宋根治伤的心情了,俩兄弟造孽太多,宋根就是他们的报应。

顾青觉得自己没干过坏事,不应受此报应。

见顾青昏昏沉沉睡去,宋根叹了口气,但还是给顾青留下了许多药,而且每天的分量都用荷叶包好,非常细心。

留下药后,宋根便离开了。

顾青于是醒了,看着床头堆满的药,心里感动极了,但他还是决定……多喝热水。

雪白的身影闪身而入,张怀玉走到顾青床前,目光里有几许关心的意味,伸手探了探顾青的额头,道:“发烧了?”

顾青懒懒地嗯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者是客,顾青发着烧,但还是不能忘了礼数。

指了指床头的一堆药,顾青无力地道:“寒舍简陋,无甚待客,喝药吗?自己去煎。”

张怀玉噗嗤一笑,随即收回了手。

“发烧容易治,多饮些酒就好了,喝醉后出一身热汗,第二日便退烧,第三日见好。”

顾青叹气:“你以前难道都是这么草菅人命的吗?”

张怀玉不满道:“我以前发烧就是饮酒治好的。”

顾青觉得好无力,这年头个个都会治病,说起来都是一脸权威,其实全都是水货。

“你……让我好好睡一觉,还有,帮我烧点热水……”顾青虚弱地挥手。

张怀玉哼了一声,但还是听话地给顾青烧好了水,吹到温热不烫之后,一手将顾青搀起来喂他。

“你啊,身子太弱了,这样下去会短命的,病好之后我教你练功,每日打熬身体,不容商量,就这么定了。”张怀玉斩钉截铁道。

顾青没精神答她的话,连喝了两碗热水,感觉胸前背后隐隐有发汗的迹象,于是躺下盖上被子,沉沉睡去。

张怀玉将碗收拾了,独自坐在顾青的床前守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窗外有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投进来,光线里细尘飞舞,张怀玉托着腮,望着屋外银杏树枝在寒风中摇曳摆动,她的心情从未有过的宁静。

在这个山村里住一辈子似乎也挺好的,比长安好。

当初决定留在村里,是因为顾青这个有意思的人。后来,她渐渐融入了山村的生活。

村民们已经不再害怕她冷淡疏远的表情,他们会很热情地打招呼,孩子们会围着她闹,要吃她从县城里带回来的糖霜和酥糕,宋根经常会送她几支当归,叮嘱她要用水煎服。

冯阿翁常常会瘸着腿满村子吆喝她的名字,他要跟她下棋,尽管他的棋艺烂透了,但仍不服输,每日都会找她下棋,无论输赢,走的时候冯阿翁都会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把果干给她,一脸鬼祟地交代她藏好,一个人悄悄的吃,莫被村里那些馋嘴的孩童看见,因为他的果干不多了。

村民给她盖的房子早已盖好,房子不大,看起来有些简陋,但屋子里有床有桌有灶,对浪迹江湖餐风露宿的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些中年的寡妇们常常会来串门,与她神秘兮兮地说起张家长李家短的所谓秘闻,那些她曾经鄙夷不屑的鸡毛蒜皮,如今已成了她每天的乐趣之一。偶尔也会有妇人一脸八卦拐弯抹角地问她与顾青的关系,每到这时她便板起脸,可妇人们一点也不害怕,纷纷称赞顾青的各种好,拉媒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一切都挺好的,张怀玉已渐渐开始享受如今的生活,恬淡平静,与世无争,一辈子无风无雨任岁月流淌过去,是多少世人求之不得的福气。

思绪再次转回屋内,张怀玉的眼眸望向床上沉睡的顾青,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顾家的人,似乎都很神奇,从顾家夫妻到顾青。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火光冲天,狼奔豕突,无数黑衣汉子冲进府邸,顾家夫妻凛然不惧,像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些人,那一年张怀玉才六岁,她亲眼看到了顾家夫妻决绝的眼神,亲眼见到一对相爱的夫妻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便携手赴死,那股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豪侠气,至今仍在她心头驰骋纵横。

如同传承一般,今日的她,也走上了这条路,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和顾家夫妻一样为义而生,为义而死,她不知不觉活成了顾家夫妻的模样,她的一举一动都不自觉地模仿他们的样子。她喜欢喝酒,习惯了漂泊,她喜欢独自大醉后,站在漆黑的松岗山林大声吟唱《短歌行》,她也喜欢在杀了某个为非作歹的恶徒后,独自坐在某户人家的屋顶,仰望夜空的新月发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孤独地做了那么多的事,走了那么远的路,只是从来未曾如今日这般,在一个偏远的山村里得到了内心的宁静。

屋内的床榻上,顾青翻了个身,皱着眉发出若有若无的叹息。

张怀玉笑了笑,起身探了探他的额头,帮他掖好被角,从一旁的衣箱里翻出一套顾青的干净衣裳,等他醒来后换上,最后坐下来,继续守着他。

此生从未有过的温柔,给了无知无觉的他。

…………

顾青第二天便退了烧,第三天几乎痊愈了,只是身子仍有些虚,浑身提不起劲。

到了第四天,顾青终于满血复活,于是情不自禁给自己加戏,像个轻伤不下火线的战士,去村民修盖民居的工地视察。

刚到工地还没来得及慰问村民,便被张怀玉逮到,二话不说拎着顾青的衣领将他揪上半山。顾青拼命反抗,张怀玉气定神闲任其挣扎,顾青的衣领这一块,她拿捏得死死的。

二人纠缠厮打的身影渐行渐远,工地上的村民们纷纷露出暧昧的微笑,有些直爽的村民索性大声起哄。

一名村民凑到冯阿翁身边,笑道:“冯阿翁,顾青这年纪也该娶个婆娘了,这位姑娘挺适合他的,若是二人有意,阿翁不如给他们保个媒算了。”

冯阿翁也笑,但还是摇头:“先看看再说,顾青是个有主意的娃子,要不要娶婆娘由他自己决定,当然,我也会探探他的口风,他若果真有意,我便去保这个媒。”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自从开新书以来,一直不曾好好跟大家聊聊天。

主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愧疚,毕竟消失了那么久,辜负了许多老朋友,惭愧。

上本贞观大闲人完本时我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我还要继续在江湖闯荡,少侠刚练成绝世武功,只待铲尽人间不平,结果下山就迷路了。。。啪!脸好痛。

开新书时很多老朋友蜂拥而来,老贼很感动,谢谢你们没忘记我。

有人说老贼开新书了,而自己已经老了,感觉青春不在了,也有人说老贼开新书了,感觉青春回来了,各种说法很多,老贼深感忐忑,觉得自己这两年啥都没干,光顾着在你们的青春里进进出出,难怪近年总觉得身子虚。。。

说说新书吧。

除了元朝和清朝,中国的每一段历史我都喜欢,总想截取史书里每个朝代最耀眼的某一段,把它们写成书。

盛唐也是我最喜欢的朝代之一,它与唐朝初年不一样,有很多闪光的地方,也有很多令人惋惜的遗憾,于是我想写它,想用一个成年人的幻想,在尊重史实的前提下,尽量抹平那些遗憾,这便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

在这本书里,我会加入一些不一样的元素,不仅仅是朝堂官场和田园生活,还会有盛唐的豪侠,盛唐的诗人文豪,盛唐的风花雪月,慢慢的后面都会有,努力写出一个我脑海里勾勒的盛唐画面,写完后你们认不认同,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事了。

好了,再说说一个很现实的话题。

没错,那就是正版订阅。老贼这本书跟起点签的是分成合同,意思就是纯粹靠各位的订阅吃饭了。老贼已是中年人,中年人有很多苦衷和压力,梦想什么的太遥远,眼前需要的是养家糊口,订阅的多少决定我能否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愿意让家人孩子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呢?

所以,只能拜求各位贡献一下订阅,以老贼这点可怜的码字量,一个月真花不了你们几块钱,但你们每个月的几块钱,对我却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它是我的饭碗。

请求各位拒绝盗版,真的,它对正版的伤害太大了,对作者的伤害也太大了,我们网文作者码的每一个字都是以自己的才华和健康为代价,说是字字血泪其实一点都不过分,一个月几块钱并不是什么难以承受的消费,恳求各位一定正版订阅,老贼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认真地写好这本书,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再添一部代表作品。

临屏涕言,千恩万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青很难想象,一句漫口吟哦的诗在群山间回荡时,他竟莫名感到心悸,就像看到一位仙人漫不经心地轻挥拂尘,瞬间妆点了人间的河山,然后仙人迈着酩酊的步伐,踉跄离开。身后满目萧然的冬日山岗,竟已换了葱郁春色。

那道瘦削的身影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去,可偏偏就是不倒,腰间的酒葫芦随着步伐前后摇荡,还有那柄剑鞘已褪色的剑,似乎只是用来装饰的佩饰。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平无奇,就像山野路边随便遇到的一个普通醉汉,生活潦倒,穷极落魄,只能借酒浇愁,在醉梦中浑浑噩噩虚度一生。

然而随着那句诗吟诵出口,顾青顿时觉得背后寒毛直竖,人间仿佛下了一场浪漫的樱花雨。

“这位长者,且慢!”顾青忽然开口叫住他。

男子的眼神已有些迷离,显然已喝了不少了,转过身打了个酒嗝儿,身躯前后摇摆地站着,好像在风急浪骤的船上。

“何,何事?”男子含含糊糊地道。

顾青行了一礼,笑道:“敢问长者,您刚才吟的那句诗……”

“《蜀道难》,上月入蜀时所作,怎样?”

顾青心中一动,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肃然起敬?神交已久?还是高山仰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激动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害我小时候背了多少课文?害我多少次被老师留堂到天黑?你在造孽啊!”

男子:???

顾青哈哈大笑,激动过头,有点胡言乱语了。

“在下顾青,石桥村的农户,还未请教足下高姓大名。”

男子被顾青突然的热情弄得有点懵,使劲晃了晃脑袋,道:“李白,字……太白,绵州人士。”

顾青愈发兴奋,果然是他!

“太白兄,久仰了!”顾青整了整衣冠长揖。

李白,中国数千年历史里最璀璨的一颗星。他的才华,他的狂放,他的浪漫,在这个被礼教束缚了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他是唯一一个潇洒破茧而出的诗人。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这是后人对他的评价,极高,但贴切。

因为有了他,盛唐才是盛唐。

顾青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这个偏远的山村里见到这位最耀眼的历史名人,顿时有种求签名的冲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带纸笔了吗?能给我签名吗?”顾青像个脑残粉。

李白愕然:“啊?”

然后李白再次使劲晃脑袋,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喝高了,否则不可能总听不懂人话。

“嗯,不对!你为何叫我太白兄?我的年纪应该比你父亲还大吧?”李白不满,随即又哈哈笑道:“太白兄也好,世人总以年龄来定尊卑长幼,为何不能率性而为呢?你觉得应该叫我太白兄,那么我便是太白兄,哈哈,好,当浮一白。”

说完李白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酒。

顾青也笑,朝他伸手:“我也要喝。”

李白看顾青愈发顺眼了,他喜欢喝酒,也喜欢喝酒的人,喝酒的人才是同道中人。

爽快地把酒葫芦递给顾青,顾青也仰头大灌了一口,随即皱起了眉。

酒很难喝,应该是米酒,但很浑浊,是那种县城路边挑着担的小贩那里卖的货色,很廉价。

看来这位诗仙大人囊中羞涩得很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白兄意欲何往?”喝过李白的酒后,顾青的语气愈发亲密。

李白哈哈一笑,指了指山下的石桥村,张了张嘴,然后神情呆滞住了。

“呃,我意欲何往呢?我,意欲……何往?是啊,我到底来此处作甚?为何不记得了?”李白双手捧住头,表情很纠结。

顾青愕然,喝酒喝到这境界上,也是人才了。

“我家有酒,有好酒,要不……太白兄随我下山,去我家喝点?慢慢喝,说不定就想起来了。”顾青温柔地劝道。

诗仙啊,比捉到一只野生奥特曼还难啊,不能轻易放走了。

提到酒,李白眼睛顿时亮了,至于自己跑到这里来究竟做什么,呵,不重要,人生还有什么事比喝酒重要?

“走走,同往矣,贤弟是豁达之人,若是你家的酒好,我便引你为知己又何妨,快走。”李白拽着顾青的胳膊便往山下走。

两人走到一半,李白脚步一顿,忽然拍着腿大声道:“我想到我来此作甚了!”

“作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前几日路过蜀州,在一家青楼饮酒,我闻乐伎正在弹唱一首长短句,听说叫《中秋词》,词句优美,意境悠远,我在那家酒楼整整回味了三日,仍觉意犹未尽,此词一出,从今以后中秋诗词皆废矣,于是我费尽辛苦打听到这首长短句是一位少年所作,那位少年姓宋,住在石桥村,我故而来此结识。”

顾青微微吃惊,没想到自己的中秋词这么快便传到蜀州,而且被青楼乐伎广为传唱,这个年代的世人对诗词的热爱简直不可思议,难怪大唐数百年,出了无数名耀千古的诗人。

顾青笑了,热情地拉着他的袖子,道:“巧了,那位姓宋的少年恰好是我的同乡,来,我引荐你们认识。”

下山后,顾青领着李白回到家中,李白走进院子后,对院子里的摆设布局装饰全然无视,反客为主坐在院子中间的蒲团上,坐下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靴子脱了扔远,又解下足衣扔远,手指敲了敲桌,迫不及待地道:“快,酒来!”

顾青从厨房里拎了两坛酒,摆在院子中间的矮脚桌上。

酒确实是好酒,自从开了瓷窑后,顾青已不缺钱了,前世就有酒瘾的他自然要采购很多酒存在家中自饮。

顾青从县城买来的酒都是比较贵的,这个年代的酒价主要看质量,有酒劲且过滤充分,汤色看起来没那么浑浊的,便算是好酒。

酒坛上桌,李白当即便取来一坛,等不及让顾青拿酒盏,李白揭开泥封,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随即阖目品味,整个人如同被冰冻魔法冻住了似的,久久不见动弹。

顾青含笑看着他,也不出声,过了很久,李白慢悠悠呼出一口气,长叹道:“好酒!多少时日未曾饮过如此香醇的酒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对饮几口酒后,顾青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了。

刚才的兴奋是因为看见了古代名人,尤其还是诗仙,盛唐里唯一一个活得最纯粹的人。顾青激动是粉丝心态,毕竟小时候背过他那么多首诗,背完还要做理解,老师问,李白为什么要写这一句呀,他为了表达怎样的情绪呀,等等。

这些无厘头般的问题一度折磨得顾青快疯了。

亲眼见到活的诗仙大人,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顾青相信前世老师提的那些问题恐怕李白自己都回答不上来。

当时借着酒劲便写了,写的时候图个念头通达,还能为了什么?有的诗连平仄韵律都不怎么讲究,写完扔笔倒头便睡,醒来一脸懵逼,醉酒时干了什么,写过什么诗,写诗时是怎样的情绪,顾青觉得这些问题李白自己兴许都回答不上来。

粉丝对偶像,间歇性抽一下疯就可以了,不必把偶像捧得太高,偶像喝多了照样会吐,挨打了照样会疼。

“太白兄稍待,我去给你做几个下酒的菜。”顾青待客很热情。

李白一手倒拎着酒坛,另一手拽住了他:“贤弟莫忙,饮酒何须用菜,你我举杯畅饮便好。”

“干喝啊?”顾青笑了:“太白兄豪迈,我便舍命陪君子了。”

于是二人各自端着酒坛痛饮。

李白的酒品严格来说不算太好,喝醉后啰嗦个不停,主要的话题是他这些年游历大唐山河的一些见闻轶事,他似乎特别钟意山水风景,说起名川大河滔滔不绝,不时发出“噫吁嚱”式的赞叹,说完一段便阖目回味,一脸的神往,仿佛自己与那些风景融为一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于朝堂官场,他却很少提及,神色颇为矛盾,话锋一转,又是风景名川。

一坛酒不知不觉下肚,顾青觉得有些晕,没有下酒菜,喝得又快又急,再好的酒量也扛不住。

奇怪的是,李白却还没醉。明明看起来喝了很多,一碰就会倒的样子,偏偏还能继续喝,那么瘦削的身材,很好奇他喝的酒都藏到哪里去了。

该不会一边喝一边尿吧?不用怀疑,这位狂放率性的诗仙大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

顾青不放心地俯身看向桌下,地是干的,草席是干的,蒲团也是干的。

还好,喝醉后的诗仙多少还是一丝节操尚存。

见顾青俯下身子,李白一愣,也跟着俯身,二人的目光在桌子底下相遇。

“贤弟这里的风俗是藏在桌下饮酒么?倒是有趣,来,试试。”李白说着把脑袋伸进了桌底下,一手勾着酒坛,费力地往嘴里灌酒。

顾青眨眨眼,哈哈一笑,索性也把脑袋伸在桌下,二人就这样把脑袋埋在桌底,撅着两个屁股喝酒,一边喝一边哈哈大笑。

宋根生推门进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两个屁股?”宋根生揉揉眼,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桌底发出哈哈笑声,宋根生上前,俯身观察,好奇地探出头,也将脑袋伸进了桌底下。

于是桌底有了三个脑袋,桌外有了三个屁股。

“你们在作甚?”宋根生悄声问道,转头看向李白:“未请教尊驾是……”

李白哈哈笑道:“又来一酒客,当浮一白!酒来!”

酒坛没酒了,顾青起身去厨房拿酒,这次拿了三坛,递给宋根生一坛。

桌底太闷,李白和顾青玩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于是恢复正常。

“这位是李白,字太白。”顾青热情介绍:“太白兄,你一直要找的那位姓宋的少年,作中秋词的那个,就是他,宋根生。”

李白两眼一亮,猛地拽住了宋根生的胳膊:“中秋词是你作的?好词!今日能遇顾贤弟,又遇宋贤弟,今日实是幸日。”

亲热地拽着宋根生的胳膊不松手,李白大笑道:“少年之才,生平仅见,今夜你我抵足而眠,共论诗文,来来,饮胜。”

二话不说抄起酒坛往宋根生嘴里灌,宋根生大惊,奋力挣扎:“且慢,且慢!作词之人不是我,是……呜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含笑看热闹,近距离接触李白后,果然诗如其人。李白是个很率真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未丝毫未曾遵从世俗礼教,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言行举止像个不通世务的大孩子,纯真直率,除了天宝元年入宫翰林待诏那几年,不得不写一些应制诗夸赞李隆基,别的时候大多说的是真话。

李白欣赏一个人的做法便是灌酒,酒喝得越多便越觉得对方是知己。

宋根生被李白灌得手脚乱刨,酒坛口堵住他的嘴,差点背过气去。

李白却仍不满意,灌酒的同时扭头朝顾青道:“你这位朋友不爽利,连饮酒都这般拖沓温吞,如此拘束之人,怎会作出中秋词那般惊才绝艳之词?”

顾青笑道:“人各有本性,有的人不喜饮酒,强求无益。”

李白若有所思,惋惜地叹气:“贤弟说得是,是我孟浪了。”

说完李白的兴致似乎消减了不少,放过了宋根生,独自灌了一口酒。

宋根生捂着脖子使劲咳嗽,脸孔涨得通红,表情除了痛苦还很懵逼。

究竟怎么回事?进门话都没说两句便莫名其妙被一个陌生人灌酒,这年头的陌生人都这么可怕吗?

宋根生不经意发现李白蒲团下的那柄褪色长剑,神情一滞,指了指幸灾乐祸的顾青,表示自己已记仇了,然后决定暂避锋芒。这个陌生人不知来路,先躲一躲再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不及解释中秋词的作者问题,宋根生连告辞的话都没说,一边咳一边仓惶逃离。

顾青和李白哈哈大笑。

今夜,且放纵疏狂。

“太白兄会剑术?”顾青好奇地看着他佩戴的长剑。

李白拿起剑,道:“吾十五岁便精通剑术,还曾用此剑杀过盗匪强梁。”

顾青肃然起敬,接着一愣,搞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肃然起敬,强梁他也杀过啊,过程有点辛苦而已。

李白又灌了一口酒,大声道:“与贤弟饮酒固然快哉,不过无乐无舞,岂不扫兴?不如看为兄舞剑,为贤弟寿!”

说着李白忽然身形暴起,瘦削的身子如利箭般倒飞出去,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刃身在月夜下发出耀目的寒光。

身若惊鸿莺穿柳,剑似追魂不离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二天一早,顾青在头痛欲裂中醒来。

昨夜喝得大醉,顾青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也不记得何时醉倒。脑海里唯一残存的画面,是李白仗剑舞动,宛若游龙惊鸿,蹁跹飞舞,那柄雪白的剑刃,在光影旋动中吞吐着月光。

然后顾青便醉倒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房里,身上还盖了被子,旁边传来呼噜声,顾青吓了一跳,扭头望去,李白正躺在他身边,不过他的身上没盖被子。

很奇怪,谁给自己盖了被子?李白应该不会如此细心吧?

两个男人同卧一床,虽说有点古人抵足而眠的风雅之意,顾青终究有些不自在,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衣裳还在身上,尚算整齐,不动声色撩开下摆,嗯,贞操还在,放心了。

古代人的性取向有点迷,男风被士林文人谓为风雅之事,顾青很担心李白也有这毛病,毕竟以李白的才华和名士风范,简直是雅不可耐了。

起身下床,顾青觉得头疼得不行,像一支施工队在自己的脑子里用电钻打洞。

还好只是头疼。

顾青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喝酒还是要注意酒量,喝到不省人事就太危险了,酒为淫媒,喝醉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万一不小心跟人那啥了,若对方是个女人还好,大不了咬咬牙自认吃亏,若对方是个男人,那可是奇耻大辱,自杀一百次都嫌不够。

下床第一件事,找水喝,喝大量的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咕噜灌了一肚子水,头疼似乎稍有缓解,顾青扭头看了看仍在呼呼大睡的李白,开始考虑要不要收拾两间屋子,多添几张床,感觉最近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多了,总不能每次都跟人家同睡一张床吧?

夜路走多难免遇到鬼,万一碰到一个对男风有兴趣的呢?

想到便去做。顾青出门找到了冯阿翁,让他派两个村民帮他收拾屋子,冯阿翁满口答应,然后将顾青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道:“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张怀玉姑娘……你们是否彼此有意?”

顾青一愣:“啥意思?”

冯阿翁露出“我什么都懂”的老司机表情:“莫遮掩了,你们常在一起,那位张姑娘对你颇为上心,人家一个姑娘无名无分的住在咱们村,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吧?看她对你也不错,昨夜老汉路过你家门前,恰好看见你喝醉了,张姑娘把你抬回了房,反倒是你家的那位客人,张姑娘就没那么客气了,倒拎着他拖死狗一样拖了进去,顺手扔在床上。看看人家对你的这份心意,看看人家这把子力气,娶回家做婆娘一定能生十个八个。”

“你要给我们说媒?”顾青愕然:“你哪只眼看出我和她有情意了?”

冯阿翁亦愕然:“你们若无意,为何每日相处一起?顾青,谈婚论嫁的年龄,你莫害羞,老汉与张姑娘也算相熟,你若果真对她有意,老汉愿居中保个媒,也算是为老汉来生积个功德。”

顾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缓缓道:“冯阿翁,干活的时候当心些,只剩一条好腿了,要珍惜啊。”

…………

长安临潼,骊山行宫。

骊山行宫距离长安城百里,是当今天子李隆基常来的行宫。每年几乎有一小半的时间,李隆基和杨贵妃都要在此度过,大概从每年的十月到次年的开春后,李隆基皆在此地休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故而后人有诗云“十月一日天子来,青绳御路无尘埃”,说的便是李隆基杨贵妃每年游幸骊山行宫的事。

骊山行宫最有名的,自然是华清池。

事实上天宝年间的华清池并不像后世那般寒酸,每年皇帝陛下都要游幸的行宫,还有那么著名的贵妃泡澡的典故,这个典故直到今日都被无数洗浴中心借鉴,无论正规还是不正规,统统都叫“贵妃浴”。

如此著名的地方,华清池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又小又狭窄的小浴池?后人看到的华清池景点,都是后来翻修的,真正原汁原味的华清池可奢华多了。

从李隆基开元登基那一年,骊山行宫便在扩建,与其说他喜欢骊山行宫的风景,还不如说他讨厌长安城的宫殿,因为那座城里发生了太多血淋淋的宫变,包括他自己,都是踩着无数的鲜血登上的皇位,住在长安兴庆宫久了,总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骊山行宫宜春阁。

天子李隆基身着常服黄袍,披散着头发,像名士一般狂放不羁的造型,华丽鎏金的矮脚桌上摆满了果盘美酒,李隆基赤着双足,衣襟敞开,露出已见松弛的白净胸膛,漫不经心地看着殿内一群舞伎跳着胡旋舞。

李隆基六十五岁了,已经算是一位迟暮的老人。他的脸庞不复年轻时的朝气,目光里也不见当年诛除韦后集团时执剑上殿的锋芒锐气,年轻时的他,亲手开创了开元盛世,大唐的国力在他的治理下达到了一个前人无法企及的巅峰。

李隆基心满意足了,他觉得自己是天纵之才,国泰民安,万邦来朝,如此盛世,还需要他做什么呢?安心享受自己半生的成果便是了。

于是李隆基开始享受了,这一享受便是十多年。从开元二十四年到如今,大唐的江山渐生暮气,朝堂上再无正直的朝臣敢说真话,从上到下一片阿谀之声,李隆基沉醉在这些华丽的谎言里,完全看不见大唐社稷繁华的表象下种种不安定的动荡。

李隆基如今的心思已很少放在朝政上,他的心里只有杨玉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近几日,李隆基很烦闷。

因为他与杨玉环闹别扭了,恩爱夫妻嘛,尤其还是老夫少妻,平日李隆基对她已然足够宠爱,年轻的小娇妻想跟心爱的老郎君撒个娇,闹闹小脾气,有时候闹过了头,李隆基也毫不在意,他对杨玉环可谓十分包容了。

可是这一次,这对老夫少妻的别扭闹得有点大。

这次与感情无关,触怒李隆基的是杨玉环的娘家人。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杨家因女而富贵,渐渐地变得有些猖狂了。

上月宫禁羽林卫将军奏报,杨玉环的三姐虢国夫人竟然骑马入宫,左右禁卫上前查验身份,竟被她鞭笞责打,禁卫不敢言,只能选择忍耐退让,虢国夫人趾高气昂入宫,羽林卫将军气不过,遂向李隆基禀奏此事。

李隆基听完后勃然大怒,这件事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再安于享乐的帝王,终究也是帝王,帝王不可能对宫闱禁地无动于衷。以后若人人皆效法虢国夫人恃宠而骄,禁卫无人敢拦那些得宠的权贵,拱卫宫闱的将士岂不是形同虚设?

李隆基没忘记他是如何登上皇位的。当年正是他策反了羽林军,攻入玄德门,买通了宫闱将领,领兵杀入宫闱腹地诛杀了韦后,才得来如今的登临大宝。

如今杨家人入禁宫如入无人之境,禁卫左右无人敢拦,这件事怎能忍?如果有一日杨家有了谋反之心,他李隆基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李隆基当即发怒,并下了严旨,将杨玉环遣送出宫,赶回了娘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帝王的男女之情不可能太纯粹,其中总要夹杂一些别的因素,比如政治,比如朝局制衡等等。

李隆基与杨玉环再恩爱,有些底线杨家人也是不能碰的。

说实话,李隆基的处理已然很客气了,若换了别的人敢如此猖狂,最少也是个满门被抄的大罪,而李隆基只是生气地把杨玉环送回娘家,足可见他对杨玉环是真爱。

确实是真爱,杨玉环被遣送出宫后,李隆基寝食难安,心情烦闷。常常长吁短叹,典型的失恋少男症状,怎一个愁字了得。

杨家宅邸里,杨玉环也是整日以泪洗面,杨家上下痛悔不已,一个月后,李隆基终于忍受不了,派了宦官高力士来杨家探望杨玉环,杨玉环跪在高力士面前大哭忏悔,检讨反省不该让杨家人如此跋扈猖狂,并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请高力士带回,李隆基见了杨玉环的青丝不由大惊,随即也痛哭失声。

一对相爱的人,戏特别多,没有导演没有编剧,戏全是自己加的。

心痛不已的李隆基再也不管什么原则底线了,马上下旨让杨玉环回宫,一对相爱的人冲破重重阻挠也不知是谁在阻挠,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被接回宫的杨玉环心里终归有些幽怨的,心爱的老郎君说翻脸就翻脸,这不是爱情原本的模样……

回宫后的杨玉环在李隆基面前表现得战战兢兢,态度恭敬礼数周全,李隆基原本是高兴的,但日子长了总觉得不是味道,枕边人变得那么客气,这不是过日子的态度,还是怀念当初那个跟自己打闹玩笑耍小脾气的娇妻。

哄了好几次,效果不大,这次李隆基龙颜大怒吓到杨玉环了,她终于感受到伴君如伴虎的恐惧,她也明白了自己爱的不仅是男人,而且还是皇帝。从根本上来说,皇帝的身份比男人更重要。

宜春阁内,美艳的舞伎们翩翩起舞,用尽浑身解数,将身姿和舞蹈表现得愈加优美勾人。那个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人,为何不能是自己?

然而,令舞伎们失望的是,天子的注意力并未放在她们身上,甚至瞟都没瞟一眼。

正是阅尽三千宠爱,李隆基才发现杨玉环的珍贵,后宫三千,无人能比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端起酒盏浅啜一口酒,李隆基的目光瞥向身后一位佝偻着腰的老宦官。

老宦官名叫高力士,也是一位名人。这位可不仅是宦官,而且还立过许多功劳,当初李隆基诛除韦后集团时,高力士也参与了宫变,后来天宝初年,高力士被封为骠骑大将军,这位宦官可是货真价实的将军,只不过少了个零件而已。

高力士服侍李隆基多年,李隆基的一个眼神他便能马上心领神会,主仆之间已有了多年的默契。

见李隆基无心歌舞,眼神瞥向了他,高力士立马躬着腰走到李隆基身边,轻声道:“陛下,太真妃在飞霞阁歇息,听内侍说,太真妃今夜心绪不佳,正独自饮泣。”

“太真妃”是杨玉环在宫里的称呼,她曾是寿王李瑁之妃,后来李隆基看上了她,又不能公然抢夺儿媳,于是下旨令杨玉环先出家为道掩人耳目,待风声过后便令她还俗,接到宫中,顺理成章成了李隆基的妃子。杨玉环在出家时有个道号叫“太真”,故而宫人对她皆以“太真妃”称之。

李隆基一惊,然后心疼不已:“太真妃为何哭泣?”

高力士恭敬地道:“听服侍太真妃的宫女说,太真妃正在把玩一件来自蜀州的瓷器,蜀州是太真妃的故乡,老奴以为,太真妃或有思乡之念。”

李隆基皱眉:“瓷器?蜀州竟有贡瓷?”

“是,陛下,甄官署上月呈疏,称蜀州青城县一家瓷窑所产瓷器质地上佳,内府局的管事原本不甚在意,后来太真妃之兄杨钊说,蜀州是太真妃的故乡,若故乡有贡瓷,想必太真妃会很开心,内府局不敢怠慢,便定了青城县那家瓷窑为贡瓷。”

李隆基不在乎什么瓷窑,他在乎的是杨玉环。

“太真妃对贡瓷可还喜欢?”

高力士笑道:“青城县送来长安总计十件瓷器样本,如今全在太真妃的寝殿里,听说太真妃对它们很是喜爱,每日都要亲自擦拭那些瓷器,此刻太真妃对着瓷器饮泣,老奴以为,应是思念故乡了。”

李隆基微微动容:“思乡了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扭头望向垂手不语的高力士,李隆基道:“高将军,上月朕对娘子发怒,将她遣送出宫,是不是做得过火了?”

“将军”是李隆基对高力士的称呼,表示亲昵,也表示尊敬,而且这个称呼也没错,高力士确实是正经的御封将军,正三品的武将。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主仆之间虽然相处多年,可伴君如伴虎这句话高力士是非常清楚的,伴在帝王侧,说话一定要小心。

措辞半晌,高力士缓缓道:“陛下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龙颜大怒自然有您的道理,不过太真妃毕竟与陛下夫妻多年,一时间有些心郁难解也是情有可原。”

李隆基自责地叹气:“是朕太冲动了……”

杨玉环如今战战兢兢的态度令李隆基很难受,夫妻间需要的是恩爱,而不是生分,唯一的灵魂伴侣有了心结,李隆基顿时觉得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六十五岁,居然失恋了,这是何等的卧槽……

李隆基像偶像剧的男主角一样给自己加戏了,痛苦地双手抱住头,叹道:“朕该如何是好,朕不想让娘子伤心,可朕怎么也哄不好她……”

高力士沉默片刻,劝道:“陛下,若太真妃心结难愈,短时怕是好不了,既然她有思乡之念,老奴以为……不如恩允太真妃回蜀州省亲扫墓,一来太真妃出宫游历山河,心情或许会开朗一些,二来恩允省亲正是衣锦还乡,陛下恩德太真妃一定会铭记于心,待她回到长安,说不定便与陛下亲密,从此再无隔阂了。”

李隆基痛苦地道:“长安到蜀州,一来一去岂不是数月见不着她?朕怎能忍得住相思……”

高力士叹道:“陛下,如今太真妃日日与陛下相见,可终究心结难解,陛下与她相处何曾觉得有乐趣?不过是一人惧怕,一人痛苦罢了,不如索性分离一些时日,待到重逢时,想必太真妃一定待陛下如从前般恩爱,舍得短痛,换得长乐,何乐而不为?”

李隆基痛苦挣扎半晌,良久,终于狠狠咬牙:“罢了,便允太真妃回乡省亲扫墓,可赐皇后仪仗出行,羽林军护卫,令剑南节度使和蜀州刺史以及沿途各州县官员妥善安排太真妃行止食宿,不可怠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瓷窑栅栏外的空地上,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在操练,冯阿翁板着脸,神情冷峻地注视着队伍。

孩子们一招一式练得很认真。他们练的是拳法,招式很简单,冲拳,横档,肘击,跨步,很刚猛的路数,任何人看两眼便能学会,偶尔还能看见撩阴腿之类的下作招式,让人情不自禁想翘二郎腿。

顾青蹲在冯阿翁身边,神情很疑惑。

“冯阿翁,这练的是什么?”

冯阿翁笑道:“老汉懂的不多,都是一些战阵杀敌的招式,简单但实用。可惜不能用兵器,否则我还会教他们一些兵器合击之术。”

顾青想了想,道:“用兵器有点犯忌讳,你先练拳脚吧,咱们那位新县令我还没见过,待我拜会过他后再说。”

冯阿翁点头道:“瓷窑方圆的事交给我,这群小子若能练出来,能顶不少用,往后若再有宵小鼠辈刺探瓷窑,管教他有来无回。”

顾青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忐忑道:“他们太小了吧……”

“不小了,十三四岁能种地了,他们有的没爹没娘,有的是寡妇带大的,知道过日子的艰辛,村里好不容易有了瓷窑,让大家的日子过好了,遇到任何敢威胁瓷窑的人和事,我相信他们会豁出命去守卫瓷窑的。”

怅然叹了口气,冯阿翁道:“徐憨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顾青点头:“一切拜托冯阿翁了。”

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顾青四下张望一番,道:“张怀玉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见着,好像几天没见人了。这位张姑娘做事神神秘秘的,有时候天天在村里闲逛,有时候出村不知做什么,好几天才回来。”

冯阿翁的老脸凑近顾青,一脸求断腿求残废的表情:“咋那么关心她?想她了?对她有意就直说,老汉去给你说媒,年岁不小,莫搞忸忸怩怩那一套。”

顾青深吸气。

冯阿翁是长辈,冯阿翁不能打,冯阿翁只剩一条好腿了……

顾青念念有词走远。

第二天,青城县新任的县令来了。

新县令姓魏,名叫魏渡,是与鲜于仲通同年的进士,同样是进士,两人的命运却不同,鲜于仲通运气好,认识了杨钊,于是官运平步青云一飞冲天,这位魏渡却还只是县令。

魏渡来石桥村不是来见顾青的,顾青只是农户子弟,官员不可能主动去拜访他,哪怕知道顾青和鲜于仲通的关系匪浅也不行,这个年代阶级非常分明,官就是官,民就是民,两者之间有不可逾越的天堑。

魏渡是来视察瓷窑的。

瓷窑所产的瓷器已被定为贡瓷,魏渡上任后对瓷窑非常重视,尤其是鲜于仲通还与他打过招呼,他知道不少内情。

魏渡对顾青的态度很客气,跟前任县令黄文锦简直天壤之别,但凡有关瓷窑的事情,魏渡都非常认真地聆听,然后主动问顾青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顾青面不改色地说瓷窑附近经常有人刺探秘方,能否组织一支守卫瓷窑的护卫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魏渡面现难色,犹豫半晌才表示,可以组织护卫队,但人数不能超过三十,不得使用带铁的兵器,木棍之类便可,用了带铁的兵器会犯忌讳。

顾青对这个答案表示满意。

人数多少,能否使用兵器,顾青并不在乎,主要是试探魏渡的态度,能打开这个口子就好,日后随着瓷窑的贡瓷越来越出名,人数和兵器的弹性可就大了,大家保持心照不宣的态度一直和谐相处下去,挺好的。

魏渡这次还带来了一封书信,是鲜于仲通写的,书信没别的内容,只有一幅字,是给瓷窑命名的,上书“蜀州青窑”四字。

魏渡很兴奋地告诉顾青,这四个字是鲜于节帅想了很久才定下的,为何写“蜀州”而不是“青城”,是因为杨贵妃是蜀州人,用“蜀州”命名是为了寻求她的共鸣,让她知道这是真正的家乡产的瓷器。

至于“青窑”,有两层意义,一是瓷窑位于青城县的青城山下,二是瓷窑的主人顾青名字里带有“青”字,冠以顾青之名,也算是鲜于仲通巧妙地给顾青卖了个好儿。

顾青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然后吩咐宋根生马上找人将这幅字临摹成招牌,挂在瓷窑栅栏门上。

魏渡最后告诉顾青,长安骊山行宫有公文下来,天子恩允杨贵妃娘娘回蜀州家乡省亲扫墓,或许会游幸石桥村的瓷窑,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不会来,毕竟此地太偏远,不过顾青还是要做好迎驾的准备。

顾青目光闪动,仍一脸平静地应了。

魏渡离开时,顾青主动将他送到村口,走前交给魏渡一个小包袱,魏渡愕然接过,打开包袱,里面赫然是一块二十两的银饼。

顾青朝他笑了笑,魏渡愕然过后也笑了笑,面色平静地将银饼揣入怀中。二人礼数周全地互相道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的心情变得很好,他希望能与县令一直友好和谐地相处下去,这位新县令显然是个有眼色识时务的,最重要的是,他肯收钱。

肯收钱的官向来都是很好打交道的。

…………

夜幕下,星光暗淡,寒风呼号。

顾青坐在院子里,两眼无神,状若痴呆。

又被逼着喝酒了,喝了很多很多,两三天的功夫,顾青从青城县买来的二十几坛好酒喝得所剩寥寥。

李白也喝多了,大醉翩翩在房顶上院子里上窜下跳,说是舞剑助兴,顾青见他招式凌乱,怎么看都不像是舞剑,反而像上房揭瓦。

顾青黯然叹息,这家伙太能喝了,交这位朋友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可能命都会赔上。

夜空下,舞完剑的李白大汗淋漓,忽然仰天清啸一声。

啸声里似有无尽萧瑟意冷之意,清啸过后,李白飞身从房顶下来,落地后随手将剑斜插入地,端起桌上的酒坛猛灌,最后坐下来,举箸敲碟,大声长吟:“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个五十岁的人,仍活得像个率性的孩子,很少见。

正因为纯粹率性,他的才情和诗句才会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可是活得越纯粹便越痛苦,人世太复杂,容不下他的单纯。

世情苦苦相逼,他也曾妥协过,由贺知章引荐,李白入宫成为翰林待诏,其职司不仅为天子起草诏书,也为天子行乐而赋诗作文,那一年他写了很多应制应景也迎合天子和贵妃的诗文,诸如《宫中行乐词》《清平调》等等,皆是奉召而作,讨得天子和贵妃欢心的同时,他却愈发痛苦不堪。

一个生性率真自由的人,怎能做得了阿谀天家权贵的无耻文人?说得好听叫“御用文人”,说得难听便是天家豢养的一只会写字会作诗的狗。

仅仅一年,李白辞官离开了长安。

对朝堂,对官场,他彻底心灰意冷,纵情山水游历天下,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可他内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丝报国忠君造福一方的理想,一直不曾破灭。然而他的性格注定不可能当官。

夜色下的清啸,或许便是他无法一抒生平之志的宣泄吧。

顾青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前世读他的诗,都是透着自由浪漫豪迈,今生面对面与他对酌,甚至成了他的酒友,近距离看他时才知道他豪迈自由的形象背后,也有许多无法尽述的痛苦。

李白吟完整首《行路难》,然后踉跄跪坐在顾青对面,端起酒坛递给他:“我已为君舞剑,君当满饮此坛,为天地苍生寿!”

顾青吓了一跳,急忙摇头:“不饮了不饮了,会死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咄!贤弟饮酒竟偷奸耍滑,非君子也!”李白使劲晃了晃脑袋,道:“昨日你去了瓷窑,我寻了那位宋贤弟,宋贤弟告诉我,那首中秋词其实是你作的,哼,喝酒不老实,做人也不老实,那么好的词,为何不敢承认?”

“太白兄你也没问啊,”顾青无辜地道:“你若指着我的鼻子问,那首词究竟是谁作的,我说不定便承认了,结果你却只找我要酒喝,还说什么有酒就是知己,什么知己,明明是酒肉朋友。”

李白却不管那么多,端起酒坛便往顾青嘴里灌,顾青左右推拒,酒洒了一身。

严重怀疑历史上有名的“饮中八仙”,还活着的几位都是被李白这么强行灌出来的名声,被灌得七荤八素太丢脸,不好意思对外说,只好捏着鼻子承认自己是饮中八仙。

“行了行了,停!太白兄且慢。”顾青受不了了:“太白兄如此喜爱饮酒么?”

李白叹道:“若无酒,生亦何欢?酒就是我的命啊。”

顾青想了想,道:“过几日,我给你酿一点好酒,真正的好酒,一口就让你飘飘欲仙……”

李白两眼一亮:“什么酒?”

“没定名字,烧刀子,闷倒驴,温柔岁月什么的,爱怎么叫都行。”顾青无所谓地道。

李白皱眉:“你也是作出中秋词的才子,为何取名如此粗鄙?一个比一个难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温柔岁月也难听?”

“难听!”

李白坐没坐相地半躺在院子中间的草席上,倒拎着酒坛往嘴里灌酒,神情突然变得萧瑟索然。

顾青沉默片刻,道:“太白兄,我送首诗给你吧。”

李白立马坐直了身子:“得才子一诗,世间幸事。太白愿洗耳恭听。”

顾青又道:“诗呢,我就不写了,字太丑,丑得人神共愤,一见就吐。我便念出来,太白兄听听便是。”

“贤弟快快作来,愚兄已等不及了。”李白渴望地看着他,他的一生唯独只对两件事认真,一是酒,二是诗。

顾青站起身,负手望向沉寂漆黑的夜空,缓缓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李白逐句记下,顾青吟完后,李白仍阖目细细品味一番,忽然神情一震,如遭雷殛,圆睁双眼定定地看着顾青,眼眶不知不觉泛红了。

顾青叹息道:“太白兄,你我相识不过几日,这几日我观太白兄眉宇郁结,心结难抒,你本有凌云之志,奈何不容于世,既如此,何不放开胸怀,随遇而安呢?这首诗我便赠予太白兄,交浅言深,太白兄莫怪我孟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白兄之才情足可傲视古今,千年以后,青史之上,你的名声胜过千百帝王将相,何必妄自菲薄,郁郁寡欢?庙堂高远不可问,怎比得上江湖之自由自在,纵情独欢。”

李白对顾青的劝慰似未听到,只是反复地吟着这首诗,然后赞道:“好诗!诗如天马行空,神龙出海,其中怀才不遇之愤,又有壮怀激烈之情,更有抒怀劝慰之意,一波三折,起伏跌宕,当世诗作可列前十,顾贤弟高才!”

说完李白身躯摇晃,久久不语,忽然垂下头,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

“‘人生在世不称意’,唯顾贤弟知我,偶游山野,竟能结识生平知己,李太白此生最大之幸事也。贤弟赠诗激志之情,李太白无以报答,容我一拜。”

说完李白起身,整了整衣冠,朝顾青正式长揖到地。

顾青急忙起身还礼,心中微微有些愧疚。

刚才的这首诗,其实也是李白的,只是他还没作出来,顾青让它提前面世了。

顾青只是觉得这首诗能够劝慰李白的心情。怀才不遇,郁结于心,几年前在长安兴庆宫,满腹才华却不得重用,被天家当作宠物般豢养,仅仅做了一年的翰林待诏便辞官离去,无法想象心高气傲的李白那一年是如何度过的,承受了多少羞辱。

短短的一年,给李白的整个人生都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心结,离开长安后放荡流浪恣情纵欢,究其根本,终究意难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托货郎从青城县买了一些小麦,再吩咐瓷窑烧出一只硕大的地缸,将小麦放入地缸中发酵。

顺便再请人做了一个铁制的蒸笼,蒸笼在大唐早就存在,名称不同,它原名叫“甑”。

接下来便等待小麦发酵,通常要等好几天。

必须要给李白酿点不一样的酒了,最好是那种一喝就醉,不需要别人陪他喝太多的酒。这些日子顾青实在受不了李白劝酒的作风,每日必饮,饮之必劝,劝之必醉,顾青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还在长身体,再陪他喝下去估计自己会废掉。

等待发酵的过程里,顾青还在忙一件事,跟贡瓷有关的事。

机会是需要自己争取的,杨贵妃回乡省亲是一个机会,无论她来不来瓷窑,顾青都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来到大唐半年了,顾青渐渐明白,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必须利用一切条件,像爬墙虎一样牢牢立根于墙壁上,抓住每一个缝隙,将根深深地扎进去。

杨贵妃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顾青不想错过这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

准备工作不难,需要纸笔。

顾青家里没有,只能去宋根生家。宋家没人,顾青也不客气,如今的宋家跟自己家没什么区别,反正宋根生来他家时也没见他客气过,吃肉吃得比他都多,看见什么顺眼的直接拿走,好好的读书人现在已变得跟盗匪强梁一般。

真怀念当初那个被吓得像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宋根生啊。

纸笔铺在桌上,顾青蘸了墨,悬笔沉思片刻,然后刷刷在纸上刷刷写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仔细检查一遍,发现有些句子不能用,于是提笔将它们删去,原诗是写一对夫妻的爱情悲剧,但有些诗句太超前了,而且很犯忌讳,传出去的话,李隆基可能会咬着牙把他剁成一块一块的,旁边的杨贵妃或许还会拍手称快。

当然,原作那首诗实在太长太长了,顾青很多已记不清楚,只记得一些有名的句子。于是一首爱情悲剧的诗,被顾青左删右改,慢慢改成了专门描写女主角如何美丽如何明艳动人,丈夫如何宠爱她的马屁诗。

马屁无所谓,顾青不是李白,没有他那么严重的精神洁癖,论人性阴暗面的话,顾青内心的阴暗面比马桶都脏,他那张永远不高兴的脸可能是相由心生。

宋根生推门进来时,顾青恰好将全诗写完,正扬着纸吹干墨迹。

宋根生一愣,看到顾青手里那张写满了字的纸,不由喜道:“你又作诗了?快让我看看。”

说完宋根生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过顾青手里的纸,浑然忘了当初顾青写完中秋词后,他是怎样一副德行了。

果然,宋根生抢过纸只看了一行,脸色瞬间发青,情不自禁发出“呕”的一声,把纸放在桌上,闭眼深呼吸,一脸惨不忍睹的痛苦样子。

“太丑了,字太丑了……呕,太丑……呜,啊!”

话没说完,顾青便将他按在床上暴捶。

忍他很久了,今日当快意恩仇。

一阵惨绝人寰的惨叫后,宋根生伤痕累累地坐起来,顾青则一脸念头通达的畅快表情,含笑道:“宋贤弟,可以正常点了么?”

宋根生委屈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甚好,给我一字一字抄录下来,字迹要工整,要好看,不然你又会挨揍哦。”

“……好。”

于是宋根生忍住恶心抄诗,一边写一边念:“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啊!好诗!”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好!妙极!”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顾青,好才情!又是名垂千古的一首好诗!”

宋根生不停赞叹,执笔抄录愈发谨慎工整了,规规矩矩的正楷,每一笔都用尽了心力。

顾青打了个呵欠,道:“好好抄,抄完交给瓷窑的工匠和釉工,让他们烧一批半尺大小的梅瓶,每只瓶要求颜色不一,分别烧印一句诗,诗句旁印上梅兰竹菊什么的花案,整首诗全部凑满,组成一套精品贡瓷,告诉窑工,只准烧制这一批,它是当世绝款,‘绝款’懂吗?世上仅此一套。”

宋根生疑惑道:“你把诗句烧印在梅瓶上为了什么?永世流传下去吗?”

“不关你的事,别乱问。以后再告诉你。”

宋根生应了,埋头专心抄诗。

顾青正打算离开,脚步忽然一顿,道:“最近几日看见张怀玉了吗?”

宋根生茫然:“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皱了皱眉,一语不发离开了。

似乎,真有些日子没见到张怀玉了,顾青仔细回忆了一下,大约有十来天了。最近张怀玉似乎有些神秘,或者说,张怀玉一直有些神秘,不知道她在外面做什么,就算行侠仗义,也不必每天打卡吧?

…………

张怀玉遇到了麻烦。

青城县郊外不知名的山崖边,张怀玉一身白衣,神情冷峻,柳叶般的黛眉微微蹙着,艳丽的薄唇边流下一丝血迹。右手握着长剑,剑鞘已不见了,显然之前有过一番激烈的打斗。

离她一丈远的距离,站着三个人,三个魁梧的中年大汉,每个人手里握着一柄大刀,他们相貌丑陋,表情狰狞,眼神透出一股骇人的杀气。

张怀玉轻咳两声,抬袖擦去唇边的血迹,雪白的衣袖上留下一抹鲜红的血渍。

“呵,竟被你们找到这里来了,当年顾家夫妻未曾留下任何线索,你们是如何找来的?”

一名大汉往前踏了一步,沉声道:“张怀玉,你本是贤相之后,虽不知你为何流落在外,但当年的事已经过去,我们与张相不再有瓜葛,冲着张相的贤名,我等亦不愿杀你,然而,顾家夫妻当年杀我异姓兄弟四人,废了两人,并且设伏活擒三人,那三人后来也被官府斩首弃市。此乃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张怀玉冷冷道:“顾家夫妻十年前已死,你们难道不知?”

“顾家夫妻死了,但他们还留了种,我们查了十年才查到青城县附近,斩草不除根,你觉得我们会放弃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仇恨能大到什么程度?

上穷碧落下黄泉,必除之而后快。人世间仇恨的力量,能家破人亡,也能覆国灭城。

高僧劝人放下屠刀,为的是化解戾气,消弭仇恨。然而,高深的佛法终归无法渡化世人的仇恨,人性的恶,佛亦难渡。

张怀玉不得不以寡敌众。

三名大汉的身手都不弱,他们是有备而来,张怀玉是仓促应战,四人在山崖边战作一团。

不知不觉间,张怀玉受了好几处伤,如果顾青说的“江湖”存在的话,那么此刻相搏的四人便都是江湖中人,他们与张怀玉算是同一个档次的。

三名大汉对上张怀玉,原本应是压倒性的战势,幸好张怀玉的身份令三人颇为忌惮,终归不敢对她痛下杀手。

然而张怀玉是女子,力气天生不如大汉,又是以寡敌众,很快便力竭不支,挥剑的招式渐渐凌乱。

一名大汉喝道:“张怀玉,你答应不插手此事,我们便放了你,没必要为了外人赔上性命!”

张怀玉冷笑,却不说话,她已没力气说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锋利的刀刃划过她的胳膊,张怀玉一声闷哼,身形向后退了几步。

大汉正要上前补刀,却见张怀玉足尖一顿,飞身而起,从身后的山崖纵身跳下,三名大汉大惊,急忙上前查看,发现山崖并不高,以张怀玉的身手,应该不会死。

三名大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脸上一道长长刀疤的人问道:“要不要下去追击?”

另一人摇头:“罢了,当年我等行刺张相,已是心中有愧,无奈身不由己,张相之后人便放过吧。”

刀疤脸点头,随即咬牙道:“但顾家夫妻的野种绝不能放过!十年了,十年了!几位兄长的大仇终于得报了!”

“张怀玉似乎与顾家的野种认识,她若逃走给顾家野种报信如何是好?”

“无妨,跑不远的,就这几日便能查出结果,一个没爹没娘的野种,就算逃走,能逃多远?论追踪敌迹,我们可是行家,否则也不会毫无线索的情况下追到青城县来。今日放过张怀玉,也算表示了对张相的敬意,我们仁至义尽了。下次若张怀玉仍要护着那野种,就别怪我们痛下杀手。”

另一人缓缓道:“查清楚了吗?确定在青城县附近?”

“确定了,当年顾家夫妻在青城县附近的村子里住过两年,生下一个儿子,咱们在县城查几日,定会查到蛛丝马迹。”

刀疤脸的目光望向山崖下方,愈发阴郁森然:“十年大仇,逃是逃不掉的,赶尽杀绝,不死不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怀玉跳下山崖后,绕了很长一段路,特意朝石桥村相反的地方逃去,绕了近百里后,找了个山洞躲着,过了一夜,张怀玉忍着伤痛出洞寻探,确定附近没有跟踪的人后,这才从人迹罕至的山林里穿行而过,一路踉跄回到石桥村。

回到石桥村正是第三天傍晚,张怀玉刚走到村口便被村民发现,村民见她满身是血,不由惊叫起来,瞬间吸引了无数人上前,有几位寡妇要来搀扶她,被张怀玉轻轻推开,还有人转身就跑,向顾青报信。

顾青匆匆赶来时,张怀玉坐在村口的山路边歇息,一身雪白的衣衫处处布满了血迹,原本鲜红的血已干涸,变成了暗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张怀玉的脸色苍白,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因为恐惧,见顾青赶来,张怀玉朝他笑了笑。

顾青打量了她一眼,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谁干的?”顾青沉着脸问道。

张怀玉虚弱地咳了两声,垂头轻笑道:“你莫非想为我报仇?”

顾青缓缓道:“是,我想为你报仇。”

张怀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莫傻了,我的身手都被打成这样,你如何帮我报仇,拼命就管用了么?”

顾青环视四周,见围观的村民太多,于是沉声道:“都散开,干自己的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青在村里权威日重,此刻脸色又很难看,村民们纷纷听话地离开。

再次打量张怀玉,顾青道:“自己能走吗?要不要我抱你?”

张怀玉苍白的脸一红,道:“我能走……”

顾青扶着她起身,张怀玉体力已耗尽,身上多处伤口,走得很慢,短短一段路费了很长的时间。

顾青不耐烦了,索性弯腰一手搂住她的腰,另一手抄起她的膝弯,张怀玉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整个人已被他抱起,还是那种最暧昧的公主抱。

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如此亲密地抱着,张怀玉纵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此刻也忍不住羞红了脸,轻轻挣扎几下。

顾青板着脸道:“别动,我力气不大,你已够重了,能老实点吗?一顿吃几碗饭自己心里没数?”

张怀玉气结:“你……”

身上有伤,张怀玉没力气计较,忍气吞声地道:“待我伤好,你等着。”

说实话张怀玉并不重,顾青抱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按后世的计量单位,不到一百斤的样子,每顿能吃三碗的女人居然如此轻,顾青顿感挫败,枉费自己做菜那么用心,肉包子打狗的感觉,喂猪都比喂她有收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不重,但顾青的废材身体也支撑不了多久,抱着她走了十几步,顾青手臂便发抖,抱着她如同托举起了整个江山社稷,越来越重,步履越来越艰难。

刚刚那幅英雄抱美的甜宠画面可能整段要垮……

顾青是个不会勉强自己的人,更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再说怀里抱着的不是女人,是兄弟,兄弟之间不必太多礼。

举目四顾,发现几个村民仍在远远地看热闹,顾青扬声大吼:“去卸个门板,再来十八个壮汉,帮我把她扛回去!”

顺手将一脸惊怒的张怀玉朝地上一扔,顾青喘着粗气低声道:“对不起,我尽力了。”

…………

躺在顾青床上的张怀玉余怒未息,虽没力气暴捶他,但一双妙目却恨恨地瞪着他,试图用眼神逼迫顾青产生愧疚。

顾青神色泰然,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愧疚。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勉强。

“先治伤,我去找几个妇人给你包扎伤口,再让宋叔给你捣点药泥……”

顾青迟疑了一下,接着二人异口同声道:“还是算了,不麻烦宋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二人一愣,噗嗤一声笑了。

“伤口我昨夜处置过了,别叫人来,我先跟你说正事……”张怀玉轻声道。

顾青起身强硬地道:“天大的事等处置完伤口后再说。先包扎伤口,流那么多血,不包扎会死的……”

张怀玉深深看着他,心头浮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

谁知顾青紧接着道:“你躺的这张床是我的,你若死在我床上,以后我怎么睡?”

张怀玉愣住,终于忍无可忍,顺手抄起床头一个茶盏狠狠朝他砸去。

“滚!”

顾青叫了几个妇人进屋,给她细细包扎了伤口,最终没敢惊动宋根,张怀玉自己有治伤的药,敷在伤口上包好。

处理过后,张怀玉半躺在床头,神情虚弱地半阖着眼。

顾青坐在床头,道:“说吧,你惹到哪路仇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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