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公司的命运往往如同一出荒诞的戏剧。当它穿上上市的华服,便自觉披上了护身符。这时节,若非大股东疯魔附体,大多会像温顺的绵羊般谨小慎微。创新能力这东西,便如同被圈养太久的野马,渐渐失了奔腾的野性。尤其那些头顶“民生“光环的企业,更要戴着镣铐跳舞。任何标新立异的创新之举,都可能触动民众敏感的神经,引来舆论的讨伐声浪。那时节,股价应声而跌,便成了最直接的惩罚。
接班问题更是创业者的阿喀琉斯之踵。若自家儿郎愿接这副重担,只怕也难驾驭那帮功成名就的老臣子。若是不给儿孙留后路,又怎甘心将毕生心血拱手让人?
破解此局的法门倒也不难。对付创新乏力,便去市场上寻些尚未成气候的创新苗子,要么孵化培养,要么直接并购。既可规避风险,又能炒作出一番热闹。至于接班难题,倒有个妙计:让子女另辟蹊径,在新兴产业中开疆拓土。待其事业有成,再以新贵姿态反向收购母体。这等好事,既能让旧主子体面退场,又能让新主人顺理成章上位。
田园集团的掌舵人深谙此道。他那嫡子田松,在疫情肆虐的非常时期,瞅准了商机,创立了“田园生活连锁“。这档子生意看似寻常:替都市人打理菜篮子,专营高端食材的家庭配送。单说这模式,便透着几分理想主义的色彩——省去了市井喧嚣,一键下单即可坐等新鲜蔬果送上门来。这般设想,在钢筋水泥铸就的丛林里,倒也算得一份难得的诗意。
有老一辈的加持,田园生活的根基打得颇为扎实。物流体系、信息系统皆是业内翘楚。只是在这最要紧的技术创新上,却始终差了口气。恰在此时,一个叫李一杲的技术天才出现了。他带着一整套解决方案和专利技术而来,如同黑夜中点燃的火炬,照亮了这家企业的前路。
田松与常见的纨绔子弟大相径庭,他对技术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但这热爱并非源于真正的钻研精神,而是源于一种更为精妙的表演天赋——他能把一行普通的代码吹嘘成足以改变世界的伟大发明。若是说军事博主是在炫耀专业知识,那么田松就是在上演一场IT技术的饕餮盛宴。他甚至连一行代码都写不出来,却能在高手的代码前天花乱坠地胡诌一通,将普通的算法描述得玄乎其玄,仿佛能与量子纠缠相媲美。
当李一杲向他介绍自己的混沌算法时,田松的目光早已飘向了更远的地方。混沌算法这几个字刚入耳,他的大脑便开始飞速运转:如何将这项技术包装得更加华丽?如何让这笔交易显得更具前瞻性?如何让自己在这场交易中成为那个运筹帷幄的“战略家“?至于技术本身,他压根没兴趣深入了解。
李一杲在田园生活连锁公司指导技术团队时,总能享受到田松的“特别关照“——每顿午餐都少不了田松的陪同。餐桌上的谈笑风生中,李一杲的午餐得到了满足,而田松也在不动声色间收集着足够多的“炫技素材“。他像一个贪婪的收藏家,在这位技术天才的言论中搜刮着每一个可以包装的概念。
“新鲜指数,这才是我们的杀手锏!“田松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他已经开始为李一杲的技术编织新的外衣了。“李工,我觉得还需要增加一个门店动态显示板的方案——就像股票K线图那样直观!“
李一杲愣了一下:“这......“
“给你加100万费用,够不够?“田松抛出这个数字时,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够的话,你尽管开口!“
李一杲的心里暗骂一声。富二代就是富二代,明明出手阔绰却要装出一副锱铢必较的样子。他原本打算开口要5万加班费就觉得过分了,如今这100万简直让他夜里都睡不安稳。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够了!足够了!谢谢松少!“
就这样,在田松的“精心照料“下,李一杲的技术指导服务变得越发拖沓。他干脆搬到了公司住,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办公室里与程序员们熬夜奋战。直到深夜才能回到宿舍休息。
然而今天,一切都变了。当他收到赵不琼的消息——张金枇即将全职加盟——他的心突然躁动起来。这个消息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创业的念头再次涌上心头,那些曾经被现实磨灭的理想主义正在蠢蠢欲动。他的思绪早已飘向远方,工作状态也随之荡然无存。
下班铃声响起时,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对着技术总监挥了挥手,便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回了宿舍。
田园生活给李一杲安排的宿舍,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一个缩小版的公司招待所。房间不大,却处处透露着实用主义的气息——一张刚好能放下笔记本电脑的桌子,一把高度适配的人体工学椅子,还有那令人惊叹的网速。一切都像是为程序员量身定制,只为让他们能够全身心地投入代码的世界。李一杲常常感叹,这里甚至连外卖都能吃得安心——毕竟,在这个房间里,除了工作,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值得浪费时间。
他给即将诞生的平台起了个诨号——“烂片时代“。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在诅咒,实则是种近乎诡异的祝福。就像乡下人为新生儿取个“狗剩“、“阿毛“之类的贱名,图的是个平安顺遂。李一杲对此深有体会。上一次创业的项目叫“海霸“,名字霸气得像是要征服整个世界,结果却被市场的洪流生生吞没。这次他学乖了,索性用个听起来就让人想吐的名字,希望能借此避开命运的嫉妒。
“烂片时代“的定位很明确——一个专注于短片创作的平台。表面上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UGC(用户生成内容)平台,但实际上,它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它不仅要与短视频巨头们正面交锋,还要从网文创作平台那里抢夺创作者。这种做法无疑是在向整个互联网江湖宣战。李一杲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得罪一个阵营已经很危险了,更何况是要同时触怒两大阵营、三大派系?这简直是在往火坑里跳。
但李一杲自有他的打算。他不打算做大,只求能活下去。在这个充满杀伐气息的战场上,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他想要让“烂片时代“看起来尽可能普通、尽可能无害。就像路边的一棵小草,不起眼到让人忽视它的存在。只有这样,它才能在夹缝中悄然生长,等到时机成熟时,再找个风头不对劲的借口悄然撤退。
于是,他开始思考如何让这个平台变得更加“平庸“——从界面设计到功能布局,都要做到乏善可陈。甚至还在考虑要不要搞个“烂片指数“,专门用来衡量作品的“烂片程度”。这个想法虽然荒诞,但却意外地契合他的初衷——既然要做死,就做得彻底一点。
李一杲一溜烟窜回宿舍,埋头于他的私活儿,心里琢磨着得赶紧把“烂片时代”的demo捣鼓出来。可才刚摸了一个多钟头的键盘,七点半未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如鬼魅般响起,硬生生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一杲装聋作哑,手指也戛然而止,悬在键盘上空。
“李工,我知道你在里头躲着呢。”门外传来了田松那油腔滑调的声音,“再来100万,陪我吃顿饭,咋样,有兴趣没?”
李一杲忍无可忍,爆出一串粗口:“@#%%¥,这顿我请了!”房门猛地一开,他像头饿狼似的扑出去,一把搂住田松的肩膀,胸口拍得砰砰响,“说,想吃啥?”
田松笑得前仰后合,一把推开李一杲,满脸嫌弃地说:“你请当然没问题,不过,貌似每次你这么说,最后买单的都是我吧?”
餐厅就在楼下,公司招待所的专属之地,一切自然早已准备妥当。两人刚踏进餐厅坐下,酒菜便如流水般上了桌。
田松以往都是中午拉着李一杲蹭饭,晚上请李一杲吃饭,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田松晚上自有他的风流快活,美女相伴那是必不可少的,通常哪会陪李一杲这种技术宅吃喝闲聊。田松那花花公子的做派,李一杲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一见酒菜上桌,生怕耽误了田松的夜生活,便急不可耐地狼吞虎咽起来。
“别急别急,”田松赶忙制止道,“今晚我没别的安排,就是专门找你聊聊天的。这顿饭,咱们得吃到十点半。”
“十点半?”李一杲瞪大了眼睛,“这菜半小时就凉透了,怎么吃得了三个小时?”
“服务员!”田松扯开嗓子喊了一声,服务员瞬间飞奔而来。“换火锅!对,鸳鸯火锅,再弄点海鲜、牛肉啥的,剩下的你们看着办。李工,你瞧瞧,咱们就吃火锅,慢慢涮,这样三个小时总能熬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