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长老闻此言,皆议论纷纷。家族遭此大变,谁敢怠慢?知若应付了事,将来必出更大乱子。于是各抒己见,献计献策,颇有令人眼前一亮之良策。终成一套新管之法,名曰张大酥祖训与张大酥基本法。又设执法堂,由长老会选举,委任族中能力最强者为执法长老。商议既定,长老们乃散去。
一凡复返仙华山老宅,闭门沉思。深知良法虽善,然经数代之后,必逐渐变色。后代能否贯彻,亦是未知之数。欲使家族百代传承不灭,尚需另谋良策。思来想去,终无解法,心中烦闷。乃携傀儡大士,上山散心,以解愁怀。
张一凡乃先赴天柱峰,见其上广熙修道之小小道观,犹存然也,然已破败不堪,摇摇欲坠,似风中残烛,朝不保夕。一凡睹此情景,料广熙道长早已云游离去,心中怅然,遂嘱傀儡大士,切记安排工匠,修葺此道观,以存往昔之迹。
继而,一凡遍游仙华山各处,拜访诸多道观之修真者,虚心求教,欲知如何才能使家族百年传承而不衰。然众修真者皆摇头叹息,谓一凡并无修真之灵根,岂能保家族传承?更有修真者直言不讳:“即使修真之士,虽寿长于凡人,然亦非永恒不灭,终有殒命之日。每个家族,皆有覆灭之时,何况一族之传承乎?”
然一凡矢志不渝,深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矢志寻求,必能找到破解之法,只待机缘降临。一日,他于仙华山深处,攀爬石小径之时,身后傀儡大士忽而言道:“主人,吾闻有人呼吾。”
傀儡大士素日沉默寡言,从未主动发问,一凡闻此言,乃回首顾之,讶然曰:“此处空谷幽深,四周唯闻虫鸟之声,吾未闻人声,汝从何处闻人呼汝?”
傀儡大士乃指远处石径尽头,言道:“彼方向也,有人以道音呼吾,问吾是否为广熙道长之傀儡,若是,则愿与吾一叙。”
张一凡闻此言,亟言道:“甚善,吾可否与君同行乎?”傀儡应声答曰:“君乃吾主,安有不可之理?”一凡大喜过望,遂与傀儡大士并力攀援,历尽艰辛,终至石径之尽头。遥见一老道,须发皆白,端坐于巨石之上,石面镌刻大字,曰:“一览天宇空”。
一凡趋前,深揖老道,恭声问曰:“敢问仙人,是否与吾友张义有旧?”张义,即广熙道长所赐傀儡大士,一凡特赐其名。老道闻之,笑而答曰:“哦?此傀儡大士,乃尔之傀儡乎?”一凡颔首曰:“张义乃吾挚友良伴,非傀儡也。”
老道掐指微算,知一凡所言非虚,待此傀儡大士确如挚友,乃点头赞许:“善哉善哉,观尔乃广熙道友之有缘人也。尔且观吾足下石崖之字,乃何人所作乎?”
一凡复深揖老道,清嗓缓吟:
“仙华矗万仞,吾庐其东隅。
日夕对山色,今朝踏玲珑。
左奔信有鹿,前啼任狨猴。
大啸崖石裂,天宇一览空。
苍松历风雨,绝壁挂老龙。
樵斧不敢睨,抚根憩吾躬。
邈哉轩辕氏,问道于崆峒。
龙髯一去远,千载悲遗弓。
犹传少女灵,炼玉于仙宫。
山林重帝胄,香火照民心。
吾来怀古迹,揽涕临西风。
何当刺飞流,一洗磊磈胸。”
吟罢,一凡拱手再拜,言道:“此乃上古时代岩南仙人游仙华山时,感其奇、险、旷、幽四绝,乃作游仙华山一诗。其中‘大啸崖石裂,一览天宇空’一句,尤为咏赞仙华山之绝妙。吾乃凡夫俗子,仅能背诵数句,实乃卖弄,失敬仙长了!”言罢,又拱手三拜。
老道哈哈大笑,伸手一指,一凡与傀儡大士不由自主飞起,缓缓落于老道身旁。老道再伸一指,石崖上顿现茶几、凳子各三。老道笑曰:“此傀儡大士身有广熙道友之印记,既尔言其为友,便一同品茗吧。”
一凡心中荣幸之至,感激之余,与傀儡大士依言就座。老道轻挥衣袖,茶几上即现一套精致茶具,及一壶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之仙茗。
“此乃云雾茶,平日里难得有人共品,今日便与尔等分享一二。”老道言罢,熟稔泡茶,动作如行云流水,超然物外。
茶香袅袅升起,弥漫于空,一凡只觉心神宁静,仿佛诸般烦恼皆随风而散。接过老道所递茶杯,轻抿一口,顿时满口生津,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游走全身,精神为之一振。知此乃仙人赏赐,连忙叩谢。
“今日有缘相逢,观尔心事重重,不知所为何事乎?”老道问曰。
一凡见老道垂询,知机不可失,遂将自己连日来家族之变故,及欲寻解决之道,一一细述。
老道闻之,乃收折扇于袖,低头掐指,默运玄机,沉吟良久,心中豁然明了因果之脉络。
原来此老道,乃东岳全真道龙门之正宗传人,道号诚锋真人也。前番云游四海,尝与广熙道人论道于山水之间。诚锋真人乃纯粹道修,自谓道家全真、正一两派真传,乃华夏未来之大势所趋。而广熙道人,则道墨儒法,无所不窥,诚锋真人初颇不屑之。未料一番论道,竟落败于广熙之手,乃改观前态,惺惺相惜,遂结伴同游天下。
二人云游之际,广熙道人常以云雾茶与酥饼相待。诚锋真人品之,觉其云雾茶与酥饼,颇有超脱凡尘之韵。虽知其为凡人所制,然能让不食人间烟火之仙人亦赞不绝口,实乃非凡间之物也。于是,心中铭记此云雾茶与酥饼之一丝道韵。
及至岭南,广熙道人忽言师门有召,乃向诚锋真人辞行,并赠以三把折扇,曰:“诚锋道友,若遇有缘之人,烦请顺手了结一番因果,吾将感激不尽。”
诚锋真人所纳之三柄折扇,实则内藏玄机,其中二扇,乃天成一对法宝也。一曰玄天折扇,能施风系之法术,威猛无俦;一曰黑炎折扇,可发火系之神通,炽烈非凡。此二扇,一阴一阳,相辅相成,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越级挑战,不在话下。真人慧眼识珠,把玩之间,即知其由真仙两本道书炼化而成,心中大喜,笑而谓之:“此三扇,岂非仙门之瑰宝乎?广熙道友何以慷慨赠我?”广熙道人亦笑而应之:“不过师尊随手以道书炼就之物,能以三扇换一段因果,足矣!”二人相视而笑,拱手作别。
自与广熙道人别后,诚锋真人久未知第三扇之妙用,直至某日把玩之际,忽觉扇中飘出一股酥饼之香,奇异非常。真人心中一动,运起神识,扫视整个仙华山,忽见张一凡与一傀儡大士,而张一凡身上,竟有此扇酥饼之味,傀儡大士则带广熙道长之印记。真人恍然大悟,此二人与折扇之间,必有广熙道长所留之因果纠葛矣。
闻张一凡细述其心中苦恼之事,真人沉吟片刻,亦觉棘手难解。百代传承而断绝,已属福缘深厚,张一凡欲求绵绵无绝期,恐难如愿。然此次偶遇张一凡,若不了却因果,恐将自身牵涉其中。真人左思右想,忽见张一凡身旁之傀儡大士,心中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诚锋真人以指轻点傀儡大士,顾谓张一凡曰:“广熙道友赐此傀儡于卿时,莫非有密语相嘱乎?”张一凡颔首应之:“诚然也。昔年仙人赠我大士之际,曾密语告我:若逢无可抵御之劫,可赐大士名‘张大酥’,则大士能肩承因果,消弭诸般灾难。然吾与大士情同手足,岂忍使其代我受劫?是以,吾乃命其名曰‘张义’也。”
诚锋真人乃执手中折扇,递与张一凡,曰:“此扇乃广熙道友所赠,今吾转赠于卿。若感百年将尽,归墟之期近矣,可持此扇自扇,能保卿魂魄不被地府所拘;继而将扇付与傀儡大士,卿之魂魄即附于扇上,与大士互通心意。如此,卿便可借傀儡大士之躯,处置家族诸事矣。此傀儡大士,非但百代不死,纵百万年亦难损其毫发。至于能否百代而不衰,则在于卿之修为矣。”
张一凡闻之大喜,跪而受扇,复向诚锋真人叩头致谢。叩罢昂首,诚锋真人已渺无踪迹。张一凡心中暗叹,每遇困境,总有仙人相助,心中感激不已。遂自诫曰:此后行事待人,更当诚惶诚恐,以不负仙人之厚德也。
乃归张家村,一凡遽命工匠,修葺天柱峰之巅道观,又于观中立广熙道人之像,每逢节庆,必遣人登山拜祭,香烟缭绕,不绝如缕。又嘱老宅之族人,月圆之夜,必用心制酥饼,语之曰:“自此月圆之时,吾必归,亲督酥饼之制,汝等慎勿疏忽。”
言毕,复返金华城,处置城中家族琐事。自此,一凡每月必先于月圆前一日归村,亲自监督酥饼之制,交予仙鹤,确认无误,又留宿两日闭门静思,而后返城。虽劳碌奔波,然心中笃定,以为唯此方能万无一失。
又历二十余载,一凡已垂垂老矣,自知时日无多,乃命家人送其归仙华山幽谷之老宅。至宅,卧床而憩,挥众人退,独留傀儡大士,谓之曰:“义弟,吾二人虽名为主仆,实则情深骨肉。多年相助,吾实不知如何以报,唯仙人所赐之折扇,于你有益,吾殁后,当以此赠汝。今吾将归墟,烦请取仙人所赐之扇来。”
傀儡大士闻言,取出折扇,展而递之。一凡叹一口气,执扇自扇,而后收扇,复递于傀儡大士。只见一凡一缕魂魄悠然飘起,没入扇中。扇面之上,缓缓显三字“张大酥”,须臾,又隐而不见。
张一凡之魂魄,悠然遁入折扇之中,徐徐启眸,顾盼之间,见自身之躯,安然卧于榻上,气息已绝,恍如隔世。忽闻一语,幽幽传来,“主人,吾目之所见,即汝目之所见。汝有何吩咐,心怀何语,欲诉于吾,吾皆能闻之。”
“善哉。”一凡应之,“尔速往告吾张家之族人于外。”
傀儡大士闻言,转身而出,见张家之众族人,皆伫候于外,面带忧色。傀儡大士乃告之曰:“家主已归墟,诸君宜速筹后事,以尽哀思。”
闻此言,众人皆恸哭失声,泪如雨下,哀痛之情,溢于言表。一时之间,悲声四起,响彻云霄,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张一凡在世之日,常假傀儡大士张义之口,传其令旨。及一凡殁后,张义亦屡向家族长老宣达号令,其安排布置,宛如一凡生前,无有二致。长老辈中,有疑心者,窃谓一凡之魂,或已附身于傀儡大士矣。此语一出,张义默然而应,众乃释然,遂共尊张义如初,继续行一凡之权柄。
张家之业,日益兴盛,较火灾之前,更胜数倍。然亦招致诸多竞争对手之联合打压,然皆被张家一一化解。不知不觉间,已过五代,曾亲见一凡之最幼一辈,今已成行将就木之老人,而此时,举族皆认张义为最高管理者,无复以其为傀儡而轻之。
又历二十代,张家之业,已非庞大二字所能形容。其每年之利息、股息、地息收入,皆为无法想象之巨数。而此时之一凡,却愈感忧心。彼见张家族人,相貌日益怪异,面上总带死气。因问张义,何以致此?张义对曰:“吾乃广熙道人所制之傀儡,故眼中观人,皆见其身带种种气息。”
再历二十代,张家族人,人口反减。彼等不欲再生子嗣,以为生子无益。虽张义屡出鼓励之策,然于张家族人而言,钱财之数,已不值一提矣。
及至张家第七十代出生之时,一凡见族人头上,皆有三条虫子蠕动。彼大惊失色,亟问张义,此乃何故?张义告之曰:“因张家族人,长期倚赖股息、利息、地息为生,数十代皆以吃食此三种‘息’长大,故此三种‘息’,已化为基因之虫,成为彼等生命中之一部分矣。”
闻张义之言,张一凡怅然若失,心绪纷扰,昼夜思谋解决之策,欲拔此家族之困厄。乃至于令张义逐部分族人出族,任其流离失所,自生自灭。然此举激起族人激烈之反抗,犹如狂风骤雨,势不可挡。终而,族人共谋,将张义囚禁,禁其再涉家族之管理事务,如囚龙于浅滩,束凤于囚笼。
或有人问,此等族人皆凡夫俗子,张义何为不反抗乎?盖因张义乃傀儡之身,受制于人,不能伤族人丝毫,亦不能夺其性命。张家族人深知其弱点,故设策布局,如猎人捕兽,终使张义身陷囹圄。
虽张义身陷囚笼,然其目如透视之镜,能穿壁障,观家族中任何一处,无微不至。张一凡亦借张义之眼,观家族之变迁。见一代又一代张家族人出生后,身形愈似虫子,心中忧惧交加。及至第九十九代首个婴儿降生,张一凡痛心疾首,见此婴儿一出世,竟全然为一条三头之虫,形貌诡异,骇人听闻。此情此景,令张一凡心如刀割,家族之命运,何以至此哉!
张义虽为傀儡,无情无感,然与张一凡相伴岁月悠长,亦略通人心。见张一凡悲戚之状,乃慰之曰:“此虫名唤‘三息’,于君眼中或许略显恶心,然于凡夫俗子观之,却似光辉灿烂,无与伦比。吾且寻一相机,摄其影像,与君共赏。”
言罢,张义于储物袋中细细搜寻,终得一远古微型无人机。乃使其飞出囚室之窗,须臾之间,已至外界。无人机盘旋于张家族人之上,摄其影像,复又飞入新生第九十九代婴儿之室,再摄一照。事毕,无人机翩然而归。张义又取出一远古微型打印机,未几,照片已赫然在目。
张一凡审视此照,果见迥异之景。家族之人,皆似身披五彩霞光,魅力四溢。而那初生之婴,更似自带光辉神环,受万众敬仰,犹如天神降世,令人敬畏三分。
思之再三,张一凡咬紧牙关,问张义曰:“义弟,汝可有良策,使我族人脱此虫身之厄乎?”张义答曰:“良策广熙道长已授之于兄矣。”言罢,自袖中取出一折扇,“以此扇可矣。然,兄须先改吾名为张大酥,否则此扇无能为力也。”
张一凡复问:“我张家族人,岂会因此而绝嗣乎?”
张义笑曰:“不然。彼等虽复归凡尘,然光环尽失耳。”
张一凡闻之,心安如释,默念于胸:“以我之名,义弟张义,更名张大酥!”言毕,忽觉眼前一黑,昏厥于地。
待张一凡再睁双眸,已身卧仙华山老宅之榻上。其下意识伸手一探,竟睹己手,环顾四周,惊觉己身复归。其大惊失色,自语曰:“莫非吾已复生乎?”忽觉脑海剧痛,万千思绪如潮涌来,历时一个多时辰,痛感才渐消。
其起身而立,长叹一声,自语曰:“原来,吾非张一凡,乃张大酥也。亦非然,吾既是张一凡,亦是张义。张义无魂,需张一凡之魂以化生灵;张一凡无修道之肉身,需借张义之躯。也罢,吾便承彼二人之遗志。自今而后,张大酥,方为张大酥也!”
于南海之涯,有缥缈仙山巍然耸立,山中藏一仙园,名曰翰杏园。园内真仙无问仙,隐居其中,不问世事。一日,广熙真人踏云而至,拜访无问仙。无问仙迎真人入室,二人品茗论道。
广熙真人袖中取出一物,乃酥饼数枚,奉上于无问仙。无问仙取而尝之,赞不绝口:“此张大酥伴手礼,乃吾生平所遇之凡间至味,岂非张家所制之酥饼乎?”
广熙真人笑而答曰:“师尊所言差矣。此酥饼,既出张家、又非张家。乃仙华山张家村张大酥所制,不售于市,唯赠有缘之人。”
无问仙闻之,点头称赞:“善哉善哉!此酥饼既有红尘之味,又含超脱之韵,真乃红尘百代练心路,灵魂入道方知真。张大酥伴手礼,真乃仙凡两界之奇珍也!”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