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结束,张金枇慢条斯理地嘬着酸奶,仿佛刚才播放的不过是支广告。李一杲盯着她鼓动的腮帮子,忽然觉得这师妹像只存心吊人胃口的猫。
李一杲曾就职的大企业,和第一个视频里的情形如出一辙,是典型的金字塔型组织结构。这种组织发展到最后,往往会演变成官僚体系。曾经,他对这种官僚体系厌恶至极,可如今,他的看法也有了转变。官僚体系虽说有诸多弊端,但也有好处,它能让专业人士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挥专长,不至于随便被外行干涉工作。
“大师妹,”李一杲揉着太阳穴,“你肚子里早有主意,干嘛非得让我来选呢?说说你的看法呗。”
张金枇猛吸一口,酸奶瓶发出咕噜噜的哀鸣。“核心就一句,”她伸出沾着奶渍的食指,“大师兄,核心问题其实挺简单的,就是得弄清楚哪些工作必须得专业人士来做,哪些工作属于泛专业的范畴。”说着突然眯起眼睛,“比如我要是两天学会编程…”
李一杲被张金枇叼着酸奶发问的模样逗得嘴角忍不住一抽,随即正色说道:“你要是真能两天学会写程序,我这大师兄的位子当场就让给你坐!”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摊开的方案书,“就好比这蘑菇农庄的菌种培育,没个三年五载,能摸得清里头的门道?但像行政接待这类活儿,只要是个伶俐点的姑娘,学个把月就能上手。”
张金枇用吸管在瓶底搅动着凝固的酸奶块,玻璃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李一杲忽然察觉到什么不妥,不等张金枇开口,赶忙补充道:“前提是在没有借助专业AI的情况下,我刚才说的话才成立。”
张金枇的吸管在玻璃瓶内壁刮出细密的冰裂声,她眉眼弯弯,笑成两道新月:“大师兄果然机警,不然你这大师兄的位置可就真让给我喽。上次让你写测试生理反应速度和观察力天赋的软件,我用过之后想修改,又不想麻烦你,于是我就请AI帮忙。嘿,你猜怎么着?用了不到两天时间,我就学会怎么写出一个跟你写的大差不差的软件了,我让AI按照我的想法重新写了一个。”说着,她打开手机,把自己重写的两个测试程序发到群里。李一杲赶忙点开运行,玩了一下,顿时惊讶不已。这程序和他写的在本质上并无区别,但却能根据被测人的反应,采用不同的后续题目,而且还是渐进变化的,显然比他自己写的更贴合不同的受测试者。
“大师兄,说实话,那些代码我是一窍不通,但是我知道运行后的结果该怎么修改,然后AI就帮我改好了,还告诉我怎么运行,我照着做就弄出来了。”张金枇仰起头,把酸奶瓶倒扣在嘴上,乳白色的残液缓缓流进她嘴里,那模样仿佛要把最后一滴残渣的美味都吸收得干干净净,最后一滴酸奶总算落入她口中,发出满足的叹息。“大师兄,你说我这AI速成的本事,抵不抵得上你本科毕业时的功力?”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呼吸。李一杲望着那个还在晃悠的空酸奶瓶,忽然觉得它像个被倒置的权力象征——在这个AI横行的时代,专业与业余的界限,正如同瓶中的残液,渐渐模糊了形状。
李一杲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他想起某位科技大佬说过的话:“互联网实现了信息平权,AI则将带来专业平权。”张金枇的第二个方案,不正是在为这场专业革命铺设舞台吗?想到这里,他手中的酸奶瓶突然变得通透起来,仿佛能透过乳白色的液体看清未来的轮廓。
“我大概有思路了,AI日后必然会在公司内部广泛应用。那么,”李一杲晃了晃酸奶瓶,液体在瓶中划出优雅的弧线,“大师妹,内务和外务除了一个无需外出、一个需要经常往外跑这一明显区别外,还有没有其他更具体的划分依据呢?”
张金枇会意,像变魔术般又取出几瓶酸奶,先递给赵不琼一瓶。“你夫人做市场营销,”她指着赵不琼说,“既要懂产品,又要懂市场。就像这酸奶,既要保留牛奶的营养,又要发酵出新的风味。”她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市场高手往往是半个产品专家,但这种‘半专业’和真正的技术专业,就像酸奶和纯牛奶的区别。”
接着,她又递给王禹翔一瓶。“小师弟是技术出身,”她继续道,“他思考问题的方式就像在解数学题,追求的是精确解。而你夫人更像个美食家,追求的是口感平衡。”她突然用力摇晃酸奶瓶,“AI能让门外汉快速理解专业,就像发酵能让牛奶变酸,但永远变不成奶酪。”
赵不琼小口啜饮着酸奶,突然觉得这酸甜的滋味像极了人生。她想起家乡的老话:牛奶发酵是变质,却也是升华。“大师姐,”她若有所思地问,“那是不是说内务部的人要像纯牛奶一样保持专业的纯粹,而外务部的人可以像酸奶一样兼容并蓄?”
“内务部门的人员并非只能局限于自己专业范畴内做事,但必须得有扎实的专业底子和丰富的经验。”张金枇一边说着,一边投影出一行专业类的清单,其中技术开发和财税管理赫然排在前两位。“在所有专业中,唯有技术开发和财税管理这两类其他人难以通过泛专业兼容。技术开发方面,之前已经讨论过,后续将由外包团队以及未来的暗部负责。如此一来,公司内务实际上仅财税这一块需要专业经验,其他大多数工作,借助AI都能快速学习,属于泛专业范畴。所以,哪怕有些内务部门的事务需要出门跑腿,也完全可以交给外务部门的人去完成。”
赵不琼眼前一亮,瞬间就领悟了张金枇这个方案的精妙之处:“大师姐,在外面与人打交道,多少得具备些情商,为人处世也得相对圆滑些。你的意思是不是把外务人员所做的事情,统统纳入资源扩展的范畴呢?”
其他人听了,也很快明白了张金枇的思路。李一杲趁热打铁,果断一槌定音:“好!那就这么定了,就按照第二个方案来。”
张金枇也不耽搁,立刻拿出一份事先准备好的决议,递给李一杲签字确认,随后李一杲盖上公章,这件事便就此尘埃落定。
“暗部能确保我们的关键技术不外泄吗?”张金枇又抛出一个问题。
“暗部”的由来,源于蔡紫华提供的团队。起初,它指的是暗中部署的团队。后来蔡紫华提醒李一杲,为防范技术和模式被剽窃,众人经过一番讨论,决定将开发工作与公司彻底分离。核心架构和算法由李一杲和王禹翔这两位技术大拿掌控,把不同的功能模块拆分给技术人员开发。即便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能够组建自己的团队,也不会将其置于滴水岩公司内部,而是成立一个表面上看似与滴水岩公司无直接关联的部门,也就是暗部,将核心技术以及关键领域的开发工作,都放在这个暗部进行。如此一来,便无需担忧公司规模尚小时,因被人挖走核心人员,而遭受致命打击。
实际上,这个“暗部”如今已有二十多名全职人员,还有二十多名兼职人员。全职人员在蔡紫华那边办公,兼职人员则由王禹翔负责管理。这两支团队分别负责“真我余影”和“渣渣人生”项目,其中“渣渣人生”已完成开发,进入内测阶段。
“恰恰相反,暗部正因为并非我们公司的正式员工,所以反而不用担心关键技术外泄。”王禹翔自信满满,悠哉悠哉地吸吮着酸奶,不紧不慢地回答,“正是由于他们不是我们公司直接聘用的员工,合同的约束力才能充分发挥作用。一旦有人违反合同,我们的追讨和惩罚力度,足以让任何一个违约者倾家荡产。”
张金枇长期从事人力资源工作,虽说对劳务合同和劳动合同的区别有所了解,但对于一般外包合同的法律关系,认识并不深刻,像程序员外包接单这种市场化方式更是知之甚少。听王禹翔如此笃定,她心中忽然一动,无问僧那句“公司法是恶法”的话浮上心头,暗自琢磨,将来是不是有机会对劳动法所约定的劳务关系也进行一些改造呢?
“也许总有一天,我们能彻底改变人与人之间传统的雇佣与被雇佣关系,让所有员工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合作者。”张金枇在心中暗暗期许着。
确定采用第二种模式后,张金枇当即拿出了详尽的具体操作方案。她简明扼要地阐述着方案细节,线上线下众人迅速展开交流讨论,没一会儿便达成了共识。
张金枇见状,说道:“那咱们举手表决吧。”众人纷纷举手示意通过。
张金枇清了清嗓子,郑重宣布:“一号决议:在本半年度内,公司仅设置两个部门,分别为内务部与外务部。内务部编制设定为两名内务助理,外务部编制为两名外事助理,试用期均为三个月。试用员工的招聘数量,按照编制的两倍进行。参与此次决议表决的,现场有五人,远程视频两人,全票通过该决议。”